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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茶坊背景]《萬水曦月》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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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塵封在記憶角落的時空,方明京微愣,自己似乎夢迴千年,但身邊的人事物那樣鮮明而真實。曾經,這裡各坊與諸多街景,他再熟悉不過,如今置身其中反而有那麼一點生疏。

  景物不變,人事已非,若是重來又會怎樣?方明京沒有被父親漠視,也沒有被主母賣了,只是關乎他身世有太多不可探究的謎團,為了他與族人安好,所以才被送往別戶當養子。
  收養他的也是個大戶人家,身為嫡子的大郎很是疼愛方明京這個弟弟。方明京知道那樣的疼寵不同於一般手足,所以他避嫌。
  後來方明京為了閃避諸多麻煩,夜夜到采雲坊買醉,因而結識了周歌岸。再後來的發展就與從前相差無幾,他認識了季淵等人,遭遇的事也都有驚無險的化解。

  這個時空好像是另一個平行世界,方明京只能順著它卻無法擺脫。在這裡,有家人朋友的真心關懷,有許多人的陪伴,曾經方明京所沒有的,在這裡全都有了。

  然而這於他來說卻僅僅是場惡夢。

  早已經歷過的人生何苦重來?
  這裡什麼都有,唯獨缺了一個人,一個必須要到未來才能邂逅的人。
  令方明京視為惡夢的原因就在於此。

  他在江邊尋死,死成了,接著從他被收為養子的時間點重新開始。他開始想試探些什麼,所以把阿兄殺了。然後刨根究柢的挖掘身世,竟與權力的核心有關,最後仍是被咒殺而死。
  這一次是從他跟周歌岸合謀的時間點重啟人生,他有點失控了,於是號令所有妖仙神魔屠戮京城,暗伏於京中的驅魔者盡出反制。

  那一晚星月無光,黑暗裡充斥慘烈哀鳴,空氣是足以麻痺嗅覺的血腥味,降下的不是雨,而是能酸蝕人畜的鬼怪的血,還有人的血,碎屍殘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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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海島型氣候的夏天相當濕熱,夏至剛過,房間悶熱得教人受不了。季淳坐在電腦前打開租屋網站發了一會呆,轉頭看著對面空房,蟬鳴不絕,好像無形將他的思緒與外界隔絕開來。

  他起身走到對面房間環顧半晌,盯著嶄新的衣櫃和桌椅,回頭撥了通手機給朱琳,正在上班的朱琳氣惱道:「不是急事不要上班打來好嗎?」
  「抱歉。」
  「都打來了,有什麼事說吧。」
  「那間空房的家具是妳買的?」
  「說什麼啊,之前你去買的啊。你忘了嗎?」
  「是噢?怎麼想不起來。」
  「天啊,你需要多吃核桃補腦了。我掛啦。」
  「姐。」
  「幹啥啦?」
  「我們不租房間好不好?」
  「隨便啦,回頭再講。」

  季淳走回房間把網頁按掉,回頭跟朱琳商量著把三樓其中一間房當做工作室,雖然被朱琳念了一頓,但朱琳心裡到底是支持弟弟的,所以最後由他決定。
  他就是莫名不想把房間租出去,甚至最後自己住進了那間空房。雖說兩個房間規格差不多,格局是相同的,但他覺得換了房間後靈感湧現。
  「難道是風水有差?」最後被他以一個簡單的理由帶過。

  那個夏季,季淳的工作模式和收入似乎上了穩定的軌道,之前的付出獲得很好的回報,而且得到一個攝影獎,逐漸變得小有名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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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太肉麻羞人的情話,當著面說不來,獨處時卻能盡情在紙上發揮。

  季淳給方明京的相簿最後就夾藏了這麼一頁:

  「如果存在於世上的每分每秒都是世界末日進行式,那麼,每一步我都和你並肩。

  人的世界,就是用自身所有方式感受到的事物所構成。我能感覺得到你無所不在,望著天空時,聞著花香時,下雨颳風時,甚至吐息之間,你看似不在,實際上卻無所不在。

  記得你講過為什麼有陰間、天堂和地獄嗎?因為人心那樣希望。因為思慕,所以有陰間,因為願力而有天堂,因為怨念而有地獄。

  那麼只要我一直想著你,就一定不會分開。」

  具體的劫數為何,方明京心中多少是有個底的,只是他也很難用言語交代清楚,更不希望季淳擔心得無法過日子。沒想到對方彷彿心有靈犀,總能給他一點安慰。
  闔上相簿,方明京的手指在封面細細撫過,神情溫柔道:「沒自覺的人。」他笑季淳老是不經意給出驚喜又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那樣直率而浪漫的青年,卻對自身的付出無所覺。

  對方明京來講孤獨其實沒有什麼,因為他生來就孤獨,活一天算一天,死了也就死了而已。遇上周歌岸以後,他對這世界瞭解得更多,但僅只於此,他對萬物一視同仁,而自己也就像一草一木、一花一樹,生而赴死,成住壞空,那都是必然的。
  修仙麼?也不過是多了一條路走罷了。
  什麼都是無所謂的,但他還是有過希冀,結交了一個朋友,然後自以為的試探、犧牲,他還沒有積極經營過任何感情,就消極的讓它消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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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生會的風波告一段落,季淳因為工作的緣故跑了趟海外,他跟方明京道別時,對方說了句小別勝新婚。這種每部言情故事或戲劇都拿來用的陳腔濫調,由方明京說出口感覺特別耐人尋味。

  因為對季淳來說,方明京是特別的。不是因為那個人的出身或經歷,只因為他喜歡方明京,而且方明京喜歡他。這件事每天睡前都會在季淳腦海重覆幾遍,不是對自己強調或確認,僅僅是沉溺這狀態而已。

  不過季淳是個對工作和興趣都特別投入的人,一旦切換工作模式,別的事就全然顧不上,忘了吃飯睡覺也非罕事。所幸合作團隊裡的人感情很好,帶頭的大姐很留意大家的身體健康,彼此照應著。

  工作預計要在外頭半個月,拍攝地點通常遠離城市,不是樹林就是山谷、草原,工作進行到尾聲那幾天,一伙人就住在村裡的小旅舍,睡大通鋪。這天季淳最後洗澡完,由於工作不趕進度,幾個特別大膽的就聚在其中一間房說鬼故事。
  時間不算太晚,剛過九點,舊式的映像管電視播著當地綜藝節目,每個人都拿出零食飲料邊吃邊聊,小桌上還有一堆串燒小吃。

  房間裡的燈全都打開,但還是有點昏暗,窗子是毛玻璃,連說了三個怪談才有人發現沒拉好的窗簾,外面樹影搖晃怪嚇人的,一個化妝師就跑去拉好它,房內一共六個人,但說故事的只有五個。
  季淳就是那個堅持不聽不聊靈異故事的傢伙,拿著搖控器看電視,大家堅持留他只因為他們曉得這人體質特殊,一些鬼怪不敢近他的身,被當作護身符挽留了,但電視聲音還是有點煞風景。

  一個短髮小妹說:「聽說鬼怪也愛聽我們講鬼故事。」
  「那我們還講。妳不怕?」
  「不怕,有季大哥在嘛。」
  季淳嘆氣,真想裝睡。他們說的都是各自學校的鬼故事、節目或網路的見聞,這些熱血的孩子興致一來誰都攔不住,反正還沒遇過聊聊鬼故事就出人命什麼的慘例,季淳也就隨他們去。

  「你們都知道山海經吧。」一個小平頭,還把短髮染亞麻綠的青年說。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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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瘴氣自空中噴射四散,黑犬妖的頸裂生出兩顆狗頭,一個噴妖火、一個噴氣針,然周歌岸本就是刀槍不入,並非其身是鋼煉鐵鑄,而是他能化身為風。
  放眼地界能像犬妖做到這樣攻擊的妖獸不是沒有,但不多,方明京以自身靈氣護體擋去他們無差別的攻擊,反省自己當初是姑息養奸了。

  如今就當是亡羊補牢亦不算晚吧?思及此,方明京又翻掌變出寶袋來取了一個小姆指長短的細小葫蘆,對著虛空念法訣將鬥法衍生的風雨盡納入其中,收拾殘局。空中銀白毛皮宛如雪貂的靈獸翩然翻轉數圈落地,恢復人形站在方明京十步之遠喊道:「孔雀,你瞭解我的,先聯手結果這頭犬妖,我再給你解釋。」
  「解釋?」方明京無所謂的挑了下眉說:「罷了。連你都收不了那隻黑狗,看來它確實背著我吸收不少好處來壯大自己。自己的攤子自己收,你一邊兒去吧。」

  方明京又將葫蘆嘴對準三頭黑犬念出法訣,犬妖怒吼著「我是妖魔不是黑狗」一面扭頭想逃,但抵擋不住那個法寶的吸力,真身被吸成一道黑泉直往葫蘆中流,眨眼就被吸得連根狗毛都不存。

  周歌岸看在眼裡暗驚:「好可怕的法寶,哪裡收得?」
  彷彿看穿周歌岸面上一閃而逝的忌憚,方明京語氣愜意道:「不錯吧。我自己做的。」
  此話令周歌岸難掩驚詫,修仙可不像小說寫得那樣能讓主角開足外掛這個精、那個通,恣意逆天的,饒是周歌岸行走各大陸湖海,至今也才聽聞某某仙府、某仙境有誰是稀罕的煉器師,聽過的屈指可數,見過的那真是一個都沒有,僅能從得手的法寶揣想煉器師這個神秘的存在。

  方明京做得出法器,也能創新出自己的法陣,不同的領域皆有涉獵,已經不是高深莫測能形容周歌岸內心的駭異。

  而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就令周歌岸噤口,當下滅了不該有的心思,方明京無疑是個可怕的角色,再次應驗那句人老精鬼老靈的話。
  鬧事的犬妖被收伏,周歌岸用無關自己的問句掩飾心中恐慌道:「那隻黑狗被你收進葫蘆會如何?」
  「這只是一般的收妖壺罷了。自然是煉化成純粹的精氣血,供煉丹之用了。不過煉丹我不算精通,有人要我就賣了它。」
  周歌岸不免嚥下害怕的口水,仰首望天,打馬虎眼道:「現在風雨初霽,回我店裡喝杯茶坐著談?」
  「我與你沒什麼可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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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清醒的是方明京,他以靈識掃遍方圓百里,感應到周歌岸將邪物驅逐,才睜開眼轉頭看身旁的人。

  季淳還挨著他身邊熟睡,全身都被一層淡淡光暈籠罩,好像成了人形月亮,微光不時波蕩,分離往上飄浮的光點如螢光,疏密不定。

  棠初晴穿著居家服下樓並不像碰巧看到有人醒來,他站在和室門外出聲問:「需要什麼但說無妨。」
  「那麼……」方明京只向人借了一座焚香用的小銅爐,然後翻掌一變,掌上凌空有團氣凝聚程形,是個淡煙色的寶袋,他從袋裡取出一塊半焦的木片。
  此木片乍看好像是張人臉,大半邊都燒黑,其他表面亦是深咖啡色,斷面茶褐色,另一面則是鮮紅,像塊燒太熟的肉。一出袋就飄出幽微的木質香,
  它被放在點燃的爐灰餘燼上,用低溫帶出它的氣息。少頃,滿室皆是木片的味道,它好像在呼吸一直吐息,香氣融入空氣裡,擴散得比水流還迅速。

  棠初晴在外頭坐著好像在等表演,隔著和室門興味一笑,說道:「哦。那不是伽羅香嘛。然後呢?人還沒醒,你打算怎麼做?心魔的花樣可不單單是你去一回就破解得了。」

  棠初晴的意思,方明京自然瞭解,人心多變,心魔常駐。人是透過學習累積經驗,繼而有了智慧的生物。不過每個人的情況和條件都不同,即便此刻心有所感悟,好像將一切都看得透徹了,也可能再下一刻、下個新的際遇裡墮入迷霧裡。
  記得牢的,那才是智慧,但關心則亂,又有誰能真正平靜面對內心最深處的東西。

  方明京才從季淳的夢魘歸來,多少沾染了一些情緒波動,所以燃香以助寧靜心神,接著就把周歌岸帶給他的篳篥自寶袋取出來,在季淳身邊調整坐姿。
  他支起單膝,一手隨性靠在膝上,兩手握按音孔,雙眼慵懶半垂著,將簧片抵在唇間吹奏起來。外頭棠初晴聆聽其哀豔的音色,好像能感受到某種悸動,平靜中有股蘊藏於天地間的力量觸動身心,令萬物沉醉。

  聽似唐曲,但又不曾聽過這樣的曲子,大概是自己創作的吧。棠初晴猜測,覺得這傢伙成仙的話可惜了,往後聽不到真可惜,不過轉念一想又不關他的事,又忽然沒什麼好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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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藤花攀滿棚,粉、白、紫色漸次鋪陳,宛如琉璃瀑布,光影在花間轉折扭曲,棚架構築的步道花香濃郁,如夢似幻。

  這並非孔雀的夢,卻是關於孔雀的過往片段。方明京想不起當時的情景,只看到那個時空裡的自己漫步在充滿妖氛的藤花間,藤花枝條糾纏,扭曲交錯的程度和美妙的花香、花姿,都宛如墮入戀愛中身心結合的人,承受莫大歡愉幸福的同時也痛苦恐怖,患得患失。

  然後又出現了另一個孔雀。兩個孔雀走近,相視,其中一個眼神流露出殷切渴望,連話音都在輕顫:「孔……雀……孔雀啊。」

  終於又見到你了。方明京知道那冒牌貨接下來說了什麼,而當時的自己只是冷眼看戲,置身事外。那妖怪假冒成孔雀並襲擊,孔雀好奇何以一個山精不惜消亡力量也要潛至京裡看自己,所以任由妖怪撲上來。

  妖怪原只是個純粹被束縛在山間的小精怪。當初孔雀是這麼想的,為了滯留在京裡,所以不惜和諸多鬼怪穢氣交雜混合為一體。但如今的方明京已是徹底在局外旁觀,這一回顧他忽然有了某種異樣感觸,那妖怪好像跟以前不同了。

  有個熟悉感,好像多了什麼混進去,妖怪想親近孔雀,季淵突然跳出來搭救,場面一片混亂。然後妖怪被重明鳥吞吃,周歌岸認為那妖怪不是為了報仇,只是因為感情,妖怪對孔雀心生愛慕。

  「夢見我的過去麼。」方明京暗忖,他那時一笑置之,渾然不在意,只是惡作劇的把妖物的名字留在假山水間──傒囊。

  「不是他。」方明京垂眸低吟,夢境有一瞬間模糊,人都不見了,他走進假山間觀察,只看到一抹影子,有季淳的氣息。「希望你別被這些迷惑住。」
  夢蘭的影響,亦或是心魔向來刁鑽難纏,竟能捕捉到這件事打擊季淳。方明京神色變得凝重,當時他確實對情愛不以為然,料想季淳要是曉得自己這些過去,免不了心生憂懼,躲避自己。

  方明京遊走在季淳的夢魘裡,他不被自身經歷所眛,卻會受季淳的動靜影響,追尋許久,竟是回到季村那間祠堂後的小屋裡,屋內什麼都沒有,地上有個大窟窿,洞裡幽暗,深不見底。
  有個五歲孩童蹲在那坑旁抱腿抽泣,方明京跨進門檻,男童見到他便撲了上來,張口即喊:「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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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蜻蜓點水般輕輕一吻,季淳被這一吻嚇得撞到後腦,兩手摸著腦袋,這一刻他頭昏眼花,混亂間聽見方明京似笑非笑的嘆息,整個人被溫柔帶進懷裡,他上半身都撲到方明京身上,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動作,這姿勢有點尷尬。
  方明京讓季淳靠在身上,季淳一手往前撐住座椅想退開,他把人翻了半圈仰躺在腿上,笑顏帶著淺淺戲謔。

  「口口聲聲說喜歡,卻又逃避我?在怕什麼?你難道忘了我和你一樣是男人,都有狩獵本能,你越逃,我越是……不想放過你。」

  方明京輕掐住季淳下巴,指腹壓在下唇瓣。季淳以為這人沒有太多欲求和情感,其實不是,只是太過平靜,明靜止水這詞就像在說方明京這個人。
  誰也沒想過方明京的眉眼能染上這樣的神采,清明依舊,卻又魅惑至極,說來矛盾,但亦正亦邪的氣質很自然在這他身上流露。

  「哪根筋不對啊你。」季淳撥開他捏自己下巴的手,想掙開他坐起來,但方明京紋風不動。
  「得不到,卻說自己幸福。你不覺得自己奇怪嗎?還是說,你只當我是個憧憬,就像粉絲對偶像明星那樣?」

  季淳只是定定看著他,覺得他好像也不算說錯,他是不敢奢想真的能跟方明京交往,就算一開始不曉得方明京的身份,他也只是想傾吐衷腸,至於表達完心意之後的事,他其實沒敢想太多。
  從前太會一廂情願了,當然季淳知道自己還是有這毛病,不然也不會邀人遊故宮假裝體驗一下約會,而且更蠢的是他以為故宮能讓方明京有回家的感覺。

  思緒亂轉到這裡,季淳竟然當著方明京的面哈哈笑出聲,回過神就發現遭了,方明京瞇起眼鎖定他,用手指撢了他的鼻子念說:「我在跟你談正經的,你還敢給我神遊。」
  方明京用淡柔又令人骨子裡酥麻的語調在斥人,季淳根本抵擋不了,也不願抵擋。這種氣氛,哪怕地點時間跟情況都不對,季淳也受不了誘惑,是的,不管方明京做什麼都是誘惑,深深吸引他。

  「正經?那個吻也是?」季淳問了沒想過要聽答案,他不管,猛一起身坐回去,用力看著方明京,就像許多小說裡描述仙人或世外高人那樣清雋出塵的樣子,自己襯不上對方一片衣角,但也是不管了,捧起方明京的臉要繼續剛才的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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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生堂樓上除了收藏物品的空間,也隔出一間大包廂,像VIP室那樣,老闆周歌岸招待方明京和季淳上樓,房間寬敞,基本上在二樓得先換雙室內鞋,VIP室的地面架高,上頭鋪滿榻榻米,三張食案擺滿精緻茶水點心。周歌岸聽季淳小聲說這擺設和用具真像古董,周歌岸就接腔跟他說:「大部分都是古物沒錯。我搜尋東西的本事厲害,所以才能尋到方明京。」
  方明京和季淳在其帶領下入座,季淳覺得地方、人事陌生,坐姿端正,也顯得不自在,方明京看他那樣就開口和他說話。

  「季淳,你累不累?累的話我們就回去。」
  季淳尷尬看了滿室掛畫、茶食、燃香,一旁還備了古琴跟棋盤,準備得無比周到,好像怕怠慢了客人一樣,用鼻毛想都知道周歌岸為了方明京是花費多少心思,兩人交情肯定不淺,而且瞭解得夠深,不像他稍早前還自以為的帶了人去故宮。
  尷尬、難堪了,季淳就裝傻說:「我不是很累,我們才剛來嘛。周老闆請我們參觀,馬上走好像不太好。」
  「季先生說得是,才剛來怎麼想走,我送拍賣的清單還沒給你過目,你給點意見吧。」周歌岸話對著季淳講,一雙眼卻直盯方明京瞧。方明京眼裡卻無他,漫不經心端起茶杯淺抿,淡淡說:「知道了。拿來吧。」

  季淳不知道做什麼好,就張望環境,端茶小口啜,茶水不燙口,又熱得恰好,而且一點都不澀,他聽那兩人交談、觀察其互動,好像周歌岸把之前袁老闆的興趣擴大發展了,不僅交流文物也借場地辦展覽,而且還在籌備店裡要發行季刊,感覺上周老闆在那圈子裡的門路多、人脈廣,搜集寶物就像到院裡摘花一樣簡單。
  方明京對周歌岸的態度是不冷不熱,說到有意思的地方也會淺淺笑一笑,幾乎就和平常待人處事沒有不同。

  都差不多,方明京就是這樣溫雅懂分寸的人,季淳握著茶杯望著那兩人發愣,心想:「對我也是吧。我這樣纏著他,厚臉皮跟他告白兩次他都不生氣,也沒嫌棄我噁心。說到底是見識多,活著資歷也夠,一般人早就當我變態神經病了,而且我明知道他是個要修仙的人,還那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回想了一下過往所知的事,有些時候遇著麻煩都能有驚無險,加上跟方明京相處的線索,季淳感覺得到方明京或許暗中保護自己,也留意自己的事,所以他還有一點希冀那份在乎是特別的,不過今天見到周歌岸又有點迷惘了。

  方明京對自己就像童子軍日行一善那樣吧,或是用這些事作為消遣,是自己一廂情願想得多了。季淳放下杯子,拿起一塊小方糕送進嘴裡,糕點太細緻,味道層次太多,他嘗不出什麼心得,也沒心情品味,餘光還映著那兩人互相挨近討論的身影,覺得自己被隔絕了很遠。

  被狠狠拒絕會好一點嗎?季淳暗自否定,即使被拒絕,他也沒辦法停止去想方明京的事,就算方明京搬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不會在生活中的一角牽動他的思緒,而他還是照常生活,但還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有一個人令他著迷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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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進入夢鄉不到三個小時,深夜十二點,季淳卻覺得做了很久的夢,他的手機在床頭充電待機時不停因來電而閃爍和震動。
  十多通未接來電,都是大寶打來的,還有四、五通簡訊,他回撥後無人接聽,簡訊內容是大寶見鬼向他求救,他急急忙忙跳下床換衣服,抓了車鑰匙就要跑出房門營救大寶。開門同時刻,對面房門也開了,方明京見了他就說:「去找朋友嗎?」
  那語氣輕鬆得好像在說:「睡得好不好啊?」

  季淳頂著亂翹的短髮點點頭,猛地想起剛才夢境內容,方明京又出聲道:「我帶你過去更快。跟我走吧。」
  「你?你有車還是?」
  方明京用鼻腔哼出笑聲,語氣淺淺的說:「你不是分得清夢與現實,怎麼不曉得這會兒還是夢?」
  「噫、我還沒醒啊?」
  方明京走出房門,拉著季淳往走廊末端的窗子走,他說:「你瞧了就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醒了。」
  窗外有一輪明月,而且還是巨大的月亮,廣告熱氣球都沒這麼近、這麼龐大,季淳難得覺得月光耀眼,方明京推開窗子一手拉著他往外跨,季淳被帶出窗外,心裡直覺是會墜樓,卻一腳踩在大寶任教的大學操場。

  「怎麼沒見人?」季淳急忙詢問。方明京依然拉著他的手腕帶路,朝眼前明亮高大的橢圓形建物走,然後說:「你的朋友困在那裡,剛才過來的時候你分神了,沒能一下子到他那裡。走吧。」

  邁一步就是十幾公尺,畢竟是夢,肯定又是方明京做了什麼,季淳逐漸適應這些變化,當然要是操場周圍的草叢沒有一堆古怪的影子跳來跳去更好,不過他還是有辦法轉換心境,因為這是夢啊!是幻覺,嚇不倒他啦!

  季淳給自己灌輸這個概念,一下子精神意志變得勇猛無比,反而跑在方明京前頭進到室內泳池,裡頭有很多人在游泳、聊天、訓練跟喊話,就好像有什麼季賽一樣,鬧哄哄的。他傷腦筋的咋舌道:「大寶在哪裡,這麼多人怎麼找,嘖。」
  方明京卻道:「沒有人啊。泳池空蕩蕩的。」
  季淳聽了一陣不寒而慄,他仔細環掃周圍,確確實實很多人,可是不管他怎樣努力都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方明京又開口跟他說:「別計較那些,會讓藏在夢裡的東西迷惑住的。小心你醒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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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迷心竅。這句話能用在許多情況,比如相信詐騙集團的謊話,相信直銷公司的鬼話,拿錢買假古董,又或者是迷戀上一個直覺不妙的對象。
  季淳頭暈目眩倒在床間,枕著對方枕被喘氣,卻不是因為被方明京副精實體魄所迷住,而是被一個稱不上是吻的粗暴掠奪差點要去小命。

  「你到底,是誰?」

  獲得足夠靈氣,方明京終於恢復理智,一派從容將長髮撩撥至身後。他直起腰桿後的身材超乎季淳所想的挺拔,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比起當時不好意思看得太清楚,此刻是只讓人感到威脅。
  方明京略微垂眸睇人,側首的角度和偏長的眼型宛如佛眼凝視眾生,他泰然若定看了下季淳的狀況後啟唇道:「我本名就是方明京。」

  話語稍微頓了下又繼續:「因為和虐殺牲畜的少年同名同姓,就借了身份在世間生活。」
  方明京的語調和神態都薄涼得好像沒有感情,又好像在整理思緒般緩和說道:「這樣倒好,你總該曉得自己不該對我萌生情愫了。」
  「啊……」季淳頭皮發麻,下意識瞄著房門口,思索要不要衝出去報警。
  「安份點。你亂來的話,我只好現在就把你吃了。」一眼看穿季淳的想法,方明京跪在床間的單膝往前挪了一些,季淳驚疑不已並將視線落到他的下體,他微微蹙眉又道:「不是你以為的那個方向。」
  「我、我小學,學過跆拳道,空手道,你最好不要亂來。」季淳開始唬爛,所謂的學過只是陪姐姐練習而已,真正學習這些的是姐姐而不是自己。

  「氣氛一下子有點僵硬。該從何說起……」方明京歪頭思忖,季淳揉著發暈的太陽穴提醒道:「你先把衣服穿好。」

  看到方明京挑眉一臉無所謂的拿衣服穿,季淳由衷認為這人就算發現自己被脫光丟到街上也不會感到羞恥,搞不好還會說「人生來就沒穿衣服」這種話。
  怪不得之前常覺得這男人思維邏輯很不一樣,原來是個有問題的傢伙。季淳趁他穿衣服的時候趕緊跳下床逃到門邊,然後出聲說:「你到底是誰?罪犯?變態?老實交代清楚。還有你剛才是搞什麼,我到現在都還覺得渾身不舒服。那個,女鬼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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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藍色床單上,同色系的夏被疊好放置在床尾,方明京躺在床上屈起左腳,右腳就平放在被子上,雙手輕鬆擺在丹田,平穩的吐吶。這張床是季淳的床,枕間有淡淡沐浴後的味道,不僅是這個令他有點分神,還有季淳身上有著近似於自己的氣息。

  「你知道自己為何在天與地之間漫長存在著,迷途至此嗎?」方明京喃喃自問。

  「因為你還沒能尋找到命運中的歸屬,孤獨是你的宿業,但不是必然。所謂天機,是凡人也無法測定的。」方明京勾起嘴角,心中迷霧重重,而他還在摸索,本該煩惱的事,卻因為此刻不是深陷在自己的世界中,而感到有意思。

  他在別人的地盤思考這些事情。「那麼,我還是人嗎?」

  那日在診間相談只有短短幾句,後來交換了網路上的聯絡方式,棠初晴就透過視訊跟他說:「你是什麼東西沒人知道,但是你確實有條件可以成仙,當然,更有條件成為魔神。吃不吃那個長生藥就是對你的一種考驗,結果會怎樣我也不曉得。幫你這個東西號脈是號不出個屁來,但是我還是給你一個忠告,再這樣耗下去,你會消失。不是指你徹底形神俱滅,而是指你雖然遊走在天地間,可是再也沒有誰會意識到你存在。就好像破廟裡的破神像,那比行屍走肉還慘。」
  「棠醫師,你又是怎樣修煉成人的?」
  「當然是置己死地而後生。」
  「死亡?」
  「當然不是指肉身而已。」棠初晴在畫面裡好像微微笑了下,他說:「關於前塵,我只剩個模糊的印象。想喚醒也不是不行,可是沒有意義,因為我好不容易走到今天這步。很多事,幾句話交代不完,更是言語都無法傳遞的。我說再多也沒用,所以你就不要再來排隊佔病患名額了,想看診問一下養生的事就丟個訊息,純當交朋友。你的事我幾乎幫不上忙,我現在是人,只幹人幹得出來的事。」
  「……你教訓得是。」
  「那我下線了。我養的變種韌錦夜晚才開花一個時辰,得趕緊去紀錄。」

  那次以後,方明京就沒有再主動聯絡棠醫師,反倒是棠醫師在社群網站拼命貼上自家照料的植物照片,開心的獻寶。

  「有些事無法言傳。」方明京自言自語完,換了姿勢平躺,沉澱思緒入眠。隔天一早他難得起床買了三人份的早點,朱琳看到桌上有她正巧想吃的西式早餐有點訝異,但還是拿了早餐上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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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蚊子叮擾幾個晚上沒睡好,加上季節性過敏而鼻涕連連,季淳終於體悟到此事比鬼壓床更令他憤怒崩潰。於是半夜不睡掛在論壇上怒接了好幾個外拍案子,五件有四件是COSPLAY。
  工作一個接一個排到月底,季淳和有交情的雇主來到郊區山上,山裡有棟木造建築的古蹟,部分開放作為下午茶、輕食的營業所,也販售紀念品,其他區則是需要預約的包廂或展區。
  季淳負責預約場地作為外拍取景的地點,除了兩間和室能自由進出外,走廊和中庭亦能取景,庭中苦楝樹紫花仍盛開,這次外拍的主角是一對情侶,穿著遊戲角色的古裝拿著各自的兵器或道具在走廊試著擺起POSE。
  趁情侶檔還在討論,季淳拿起單眼先拍幾張空景,再從袋裡取出腳架,挑選好鏡頭、調整光圈,這天的天氣很好,自然光足夠,加上情侶檔的一個女性朋友擔任助手幫忙,一個上午就先把戶外的景拍完一輪。

  情侶之中的男方暱稱是藍貓,女友則取本名諧音為小魚,助手朋友則是日文名,被叫作ERIKA,四人邊玩邊工作,中午藍貓用手機找了前頭餐飲區的菜單,等大家決定吃什麼再由他和季淳去買回來。
  等候取餐時,季淳好像在露天座位區看見方明京的身影,只是一晃眼就不見,他用食指指節撐了下鏡架回應藍貓投來的疑問眼光說:「噢,我剛才還以為看到認識的人。好像認錯了。」
  「哈哈,你近視幾度?」
  「我很久沒驗光了。三年沒驗了啊,也沒定期檢查,上次驗是一眼七百五,一眼六百。」
  「差我差得遠,我近視一千多度。」

  他們閒聊著,季淳有點心不在焉笑了笑,還在想自己剛才是不是太想那個人才產生幻覺了。後來女孩子們到餐飲區上廁所時,季淳和藍貓沒事也跟來前頭閒晃,這回確實在露天座位一隅看到方明京。
  季淳暗自詫異此次巧遇,但還沒過去打招呼就被ERIKA從後方搭肩,回頭就被她嚴肅詭異的表情嚇了一跳,他關心道:「妳怎麼了?吃壞肚子嗎?哪裡不舒服,我有帶止痛藥。」
  「我看到很噁心的人。」ERIKA壓低嗓音並拉著季淳的衣擺,害怕得把人往門邊帶,她目光盯著某一處,用季淳聽得見的音量說:「你剛才是不是想過去跟柱子旁那桌的人打招呼?你認識他們嗎?」
  「對啊,認識。怎麼了?」
  「那你最好跟那個白襯衫樣子斯文英俊的人保持距離。就是剛才有掩嘴咳嗽的那個人。他很變態。」
  「什麼?」季淳再順她的視線確認,她指的是方明京沒錯,但怎麼會被指稱為變態?「他怎麼個變態法?」
  ERIKA斜瞄季淳一眼,猶豫了幾秒說:「反正我都跟你講了,你信不信都隨便。我國小跟那個人是鄰居,但是不同校。他在別人面前都裝作很乖很好的樣子,可是都會偷偷虐待狗。有次鄰居小孩一起玩,附近有隻狗常常跟我們玩一起,那隻狗後來不見,有天我們玩躲貓貓,我躲在公園遊樂器材睡著,醒來的時候小孩子都跑回家,但我聽到附近有怪聲,想找到聽起來像狗哀鳴的聲音來源,結果看到方明京站在廢棄工廠裡,他腳邊是被埋到剩頭的那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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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同類,不屬於人、妖鬼等界任一方的男人,一臂撈著昏厥的青年,雙眼直視妖物,但又好像透過祂看穿了什麼。

  「此刻重要的是……」抱著青年的男子形貌有所變化,短髮一下子增長至腰際,自他腳下的磚道無由裂開,植物的芽不斷撐破地面冒出來,很快的花草佔據四周,接著清水自地縫湧現,眨眼間公園和周圍景物融入耀眼的光芒中,細微的泡影浮動。

  妖物低頭竟看不到自己的存在,伸手亦不見五指,只有那個忽然變長了頭髮的男人,還有他懷裡失去意識的人。

  「啊。」妖物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啊。原來如此,原來是你。擺脫束縛後便聽這裡的風聲說,遠古至今,極有可能修煉成仙的東西甦醒了。所以長生藥跟著降世,是你吧,你是那個仙胎。」
  「重要的是該如何處置這局。」男人沒有回應妖物的話,只是垂眸看著昏睡的青年暗自琢磨,少頃他揚手朝虛空攏手一抓,一團黑氣凝聚在他食指和大姆指間扭動掙扎,如蝌蚪般的黑色物體不斷變化形態,卻無法掙脫他指間。

  「這怎麼可能,就算你是仙胎也還沒有修煉得道。任何有欲望的東西都逃不過誘惑,你應該、應該要、唔。」在指間掙扎的妖物感到無形而恐怖的壓迫,他是凝聚惡業的妖怪,能勾出人或妖鬼心裡的欲望和恐懼,可是他卻無法在這個男人身上嗅到任何關於這些東西的存在,這個人彷彿無心。
  「季無雙想救他重要的人,卻反倒造了不少孽啊。這彈丸之地也算是塊寶地,將這惡業打散,《請君入甕》這久遠的術法便也失傳了。此境多為符籙派的後人,而他們斷然不會輕易碰這個邪門的道術。」
  「你、呃,求求你放我一馬,我不敢作祟了。我願意跟隨你,聽你號令,像我這般稀罕的存在任憑您役使,對您修煉極是有益的啊。無論您要修仙或入魔道,我、小的都能盡一點棉薄之力。不要將我打散。」

  妖物苦苦哀求,不知何方傳來狗吠,接著便由犬吠聲轉為人語急忙喊道:「主人別聽他一面之詞,他生性詭詐,一時承諾不可信。」

  在他們面前衝出一團白霧,霧散後有顆高約七尺的巨大犬首,微張的嘴能見利齒,牠憤怒低吼呵氣,從喉嚨深處吐出人言:「就是它把我好不容易修的肉身炸了。」
  被黑犬恭稱為主人的長髮男子右手改為攤掌,黑色妖物幻化為墨色小魚在掌心上凌空游動轉圈,並發出譏笑聲揶揄說:「自不量力的一般妖魔也敢為難我。好狗不擋道,沒聽說過嗎?我只聽強者號令,往後有了我就不需要你這麼沒用的狗啦。」

  犬首聞言罵道:「住口!」接著下意識看向主人,那男人的視線正巧從妖物挪開看來,淡漠的眼光讀不出情緒和想法,這令黑狗不由得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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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什麼?」季淳的疑問聽得出幾分不安,引來方明京的目光,他隨即搖頭用笑容敷衍,趕緊把相機收起來並提議要離開茶館。

  這畢竟是自己想查的事,沒理由把不相關的人拖下水。季淳騎車載方明京返家,途中就有點不太舒服,回家後停好車就跑上樓休息。房門一關鞋一脫就往床上躺,連洗澡的力氣都沒有,小睡片刻又讓湧上來的噁心感催促到廁所,抱著馬桶狂吐。

  這天吃的東西還沒徹底消化就被吐掉,而且還混著不明灰黑色液體,不曉得的人都以為這是哪裡出血或生病,但季淳對這些算是有點經驗,每次接觸到太負面的環境時他就會像這樣頭暈想吐。
  他把馬桶穢物沖乾淨,這時有人來敲門,朱琳不在家,所以肯定是方明京。方明京沖了一杯茶,一開門就聞到香茅的味道,季淳沒力氣思考事情,方明京說這茶是新買的,請他喝看看,接著就自顧自的將茶端進房間,離開時順手將房門帶上。
  季淳坐在柚木椅上望著飄出香氣的熱茶,深吸了一口氣再徐徐吐出,有一種獲救的感覺。這或許是巧合吧,傳聞香茅多少可以驅逐掉一些不好的東西。
  對面房間又傳出幾聲咳嗽,季淳不由得想像那個人要是長年體弱,總有機會遇到一些不太愉快又無法用常理解釋的事情吧。這樣想的話又會認為這杯熱茶不一定是巧合。

  晚上朱琳回家洗澡,季淳在廚房燒菜,方明京幫忙削水果、切片,外頭有狗吠、垃圾車的音樂,還有巷口婆婆媽媽聊天的聲音。
  方明京把水果擺盤結束,轉頭咳了一聲問他說:「你好多了嗎?」
  季淳愣了下,大概是白天開房門時臉色太差,這下只能僵硬點了下頭。「好多了。」
  「偶爾喝點溫熱的東西對身體好。」
  「哦、噢,對啊。」
  「朱琳會喜歡香茅嗎?」
  「她還好。沒聽她說喜歡或討厭,香茅火鍋也會吃,應該不討厭。」
  「明天下午我有空,你要是想去找袁老闆,我可以──」
  「沒關係。我自己找時間去問就好了。」季淳嘆了口氣,腦海閃過一個想法就問他說:「萬一這件事不太妙,你不怕被拖累?明明身體這麼虛弱。」
  「因為好奇啊。」他雖然沒什麼表情,神態卻泛起高深莫測的笑意,他說:「你怎麼不奇怪我昨天在倉庫瞄到那個空缺的角落,就問了你那個地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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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明京說隔天有事要辦,必須早起,因此很早就睡了。季淳則窩在電腦前努力訓練自己明心止水,莫生歪念,又怕敲鍵盤的聲音會吵到方明京,乾脆戴上耳機看影片,挑的還是部兒童取向的卡通片。
  被卡通感動到想哭的季淳雖然心情完全不平靜,起碼成功轉移了注意力。而且因為事先顧慮到兩個男人在同一張床蓋同一張被子很曖昧,季淳事前還多準備一條被子,事後才覺得這根本是心裡有鬼的舉動。

  「唉唔。」季淳放棄掙扎,關掉電腦改開小燈再摸上床,他怕方明京靠牆邊會冷,特意抓了不少棉被往牆和人之間的縫隙填,確定這個人不會著涼才自己躺好。
  躺平後默默轉身背對,儘管他不看、不想,對方也沒有做任何招惹他的事,但他卻在意得無法入眠。不如試著想一點對方的缺點好了。季淳閉眼想了又想,憶起之前方明京對於古甕的事漠然一笑。

  有些時候,方明京似笑非笑的神態都會給季淳一種詭異而神秘的感覺。

  雖說這人平常相處會表現出情緒、表情,卻還是捉摸不著心思,彷彿一切表現都經過算計,或是天性就習於掩藏真心。至少,季淳是這樣感覺,而深夜寂靜時感受都被放大,令他不由得頸背發涼。

  「這種人犯罪一定很恐怖。」季淳這麼認為。但是,要是被盯上的話,他覺得自己好像會有點激動。思緒隨著意識模糊而越來越歪,季淳以為自己就這樣睡著很久,但醒來時依舊一室幽暗。

  廁所邊的小燈微亮,透過散射和淺淺的鼻息,季淳發現方明京的臉和自己貼得極近,不用戴眼鏡都能看清楚那張俊臉的輪廓。對方眼睫毛又長又翹彷彿要掃過來,他暫停呼吸撐起上身察看情況,原來是他將人逼到牆邊了。

  他有一種心酸無奈和想哭的衝動,好像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喜歡方明京,否則做什麼拼命在心裡拉鋸戰。身為房東喜歡上房客,身為男人喜歡上姐姐的國小同學,而且對方是個異性戀,不管怎麼想都沒戲唱啊。

  這時方明京稍微有了動靜,但並不是被擾醒,而是在棉被裡翻身面向牆壁。基於私心,季淳再度躺下來,將額頭輕輕貼到方明京的後背,這一刻是偷來的幸福,快樂而苦澀。

  天沒亮,季淳沒辦法好好睡到天明,凌晨四點半就撈著眼鏡逃到樓下呆坐,開著無聲電視節目,心裡斷斷續續冒出那輕澀酸苦的年少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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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去幫你倒水,等我一下。」季淳才剛起身就被拉回來,方明京整個人靠到他身上並且環臂抱住,他感覺得到方明京全身微微顫抖,當下就打消要把人推開的念頭,這舉動只是在抱一根浮木吧。
  「抱歉,借我靠著。一下子就好。」方明京沒再咳嗽,但呼吸並不那麼順暢,好像有滿腔痛楚般短促換氣,十幾秒後方明京才放鬆肌肉退開來,一手撩開半掩臉龐的瀏海,訕訕然笑了下,他說:「偶爾會忽然急著咳起來。不過只是一下子,過了就沒事。」
  季淳擔心看著他問說:「這是什麼病?要不要再去看個醫生啊。你剛才那樣不太妙,我還是去幫你倒杯水啦。」

  方明京這回沒再阻止他,季淳倒了水給他,自己則是沖了一杯柚子茶。前者再度面有愧色的說:「剛才嚇到你了吧。不過其實不是什麼很大不了的毛病,不會休克也不會突然需要掛急診。算是……後遺症之類的狀況。」
  「噢。」
  「所以不用擔心。」
  「差點被你嚇死,突然咳得那麼厲害。」
  「抱歉。」
  季淳看他側過臉拿水杯喝水,仔細看會覺得這個人從頭到尾的比例好得沒話說,頭型、頭髮、眉眼鼻樑和下巴都很端正,轉頭時側頸的線條也很漂亮,加上動作又是那樣從容優雅的,只要多看一眼就會被吸引過去。

  「我就直接喊你季淳好嗎?」
  「噢。都好。」
  「你也可以隨意喊我。」
  「噢。」
  「季淳。」方明京喝了一口水,放鬆的吁氣並靠在椅背上,眼帶笑意看著他說:「你回應人的語氣很小孩子氣。」
  「哪有。」
  「就像這樣。」方明京抬起食指對他笑了下,又說:「還有每次你都會回一聲『噢』。」
  季淳無法反駁的抿了下嘴,這種被糾正的經驗似曾相識。他喝了口柚子茶回說:「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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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那個方明京嘛。記得、記得,哪會不記得,啊哈哈哈。」朱琳邊笑邊點頭,伸手拍了拍方明京的手臂訝異道:「唉唷,沒想到你虛弱歸虛弱,手臂還是有肌肉嘛。」
  方明京客氣微笑,轉頭看向季淳說:「你近視了啊。」
  突如其來的問話讓人不曉得是關心還是隨口一問,季淳敷衍點了下頭,跟著問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方先生,你有宗教信仰嗎?你相不相信鬼、外星人這些?」
  這問題惹來朱琳一記白眼,方明京倒是淺淺一笑不以為意的回答:「我沒宗教信仰。這些事,信或不信都沒有什麼損失吧。不過我個人是選擇性接受,前提是有證據的話。」

  季淳一臉瞭然點頭靠回沙發背上坐著,朱琳跟方明京繼續討論合約的事,這一紙合約一租就是一年。方明京蓋完印簽好名字,與朱琳一同看著季淳,季淳挑眉問:「幹嘛?」
  「你說呢。」朱琳抿了下嘴提醒道:「還要你的簽名啦。你以為這房子只有我有份哦?笨蛋。」

  季淳這才匆匆跑回房間找印章,上樓時還聽到朱琳對一個外人嫌棄著:「見笑了。我弟從小就少根筋,笨笨的。這點跟我爸真像啊,唉。」

  聽到姐姐向方明京揭自己醜事,季淳就莫名一陣彆扭,那好歹是以後要同在屋簷下相處的人,所以他格外在意了吧。合約就在朱琳搶過弟弟印章蓋完,催促他簽完字之後完成,後續事宜就交由工作性質較自由彈性的季淳負責,朱琳得準備出門工作。

  季淳幫姐姐把值班時要喝的湯熱好送她出門,回頭往三樓關切一下方先生的情況,方明京坐在套著淡藍格紋床單的床上若有所思,他站在門邊故意清嗓發出聲音說:「那個啊,床單是我用過一次新的,之前百貨公司周年慶買的,你要是不喜歡可以換掉不要緊。其他家具因為怕你不需要都先搬去一樓倉庫了。你如果想挑我可以帶你去看,有把鑰匙等下找給你,慢慢思考也沒問題,要自己買也完全OK,只是房間要打洞拆什麼或裝潢呢,得照合約來,先通知我們一聲就是了。」
  「好。瞭解了。」方明京繼續坐在床邊,房間門一開就能看到左側是床,右方一片空位是因為家具搬空,門的左側是浴室,門內右側是衣櫃,窗子也在右方,格局和季淳房間相同。

  季淳望著方明京的微笑也努力想釋放善意,想了下又說:「你入住前我都打掃得很乾淨,除了房間,其他空間像是一樓停車間、二樓客廳廚房都是共用,所以至少兩個禮拜得找一天一起打掃。理想是一個禮拜一次啦,但是通常都是我在掃……反正有需要再敲我的門,我們都是男孩子,方便交流。」
  「呵。好的。」

  方明京的回應太簡短,季淳每講完一句都在質問自己究竟是扯些什麼,最後只好尷尬笑了笑替人家把門關上,自己摸摸鼻子回房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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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很暗,如同黑夜降臨,然而一顆星星都沒有,而且季淳的錶所顯示的時間是下午三時。他在鬼屋外又叫又跳,急得快哭出來,除了自己的迴音之外無人回應。
  「難不成姐姐真的丟下我?」這個懷疑立刻被自己否定,情況不對勁,而且朱琳再怎麼喜歡戲弄他也是有分寸的,有時調皮愛玩會拖他這個弟弟下水,但從來沒有像這樣一走了之的事。

  季淳慌亂的在階梯前跑來跑去,天真想著他們也許忘記叫醒自己,人在恐懼時總會亂了邏輯思維,於是他扭頭跑開,獨自趕往售票口找人,可是遠遠的只看到有很淡的影子在動,他嚇得憋住呼吸慢慢往回走,繞到樹叢後再加快腳步逃跑。

  這地方太久沒有人氣,早就不是人的地盤了。季淳往鬼屋跑,餘光瞄到遠方草皮有東西走動,那些傢伙並不是流浪犬,而是之前旋轉木馬上的馬,被吃的才是野狗之類的動物,但是動物屍體卻從馬的腹部流下來,因為那原本就是被貫穿的洞。

  這是惡夢的話就快醒來啦!季淳的內心不斷這樣吶喊,並告訴自己無論如何絕對不能暈倒,失去意識的話還不曉得會被怎樣處理掉。

  季淳已經看到鬼屋在前方,但他沒有膽量再往前,不單單是因為二樓陽台的骷髏頭在刷洗建物外觀,或三樓那隻熊布偶把一箱來歷不明的東西倒出來,而是鬼屋籠罩在半透明的頭裡,看得出是個五官深邃的男性,有紅色大鬍子,嘴巴不停嚼動,還說:「遊魂吃多了,難得來了七個活人,其中一個還是這麼補的。」
  骷髏頭說:「可是補的那個逃掉了。」
  「哈,能逃到哪裡?大家都在找他哦。一找到就趕緊吃掉,他只要看到那些走動的怪物就會嚇得跑回來啦。我把其他人當成餌去釣,嘻嘿嘿嘿。」

  屋內滾出一道暗紅色的舊地毯,從毯子裡出現的是朱琳、方明京等人,朱琳突然全身抽搐了下,接著翻過上身開始嘔吐,吐完的神情是恍惚的,其他人則發出困在惡夢中的呻吟,接著又有人起來吐出深色像墨汁的液體。

  「餓了。先吃幾個吧,反正那麼多魂魄,先吃幾個。」大臉變成霧,然後在屋前的空中凝聚成野獸,外觀看起來像二樓高的黑狗,但是張開嘴巴裡面還有許多發亮的眼睛跟人的手腳在伸展,是任誰看到都會倒退好幾步的外貌。

  巨大黑犬般的怪物並非實體,牠兩隻前腳瘋狂對孩子們亂刨,雖然實質上並沒造成肉體損傷,可是季淳能看到那些哥哥姐姐們的影子都被刨出體外,大概都是魂魄之類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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