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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架空]醉歸雲深處 (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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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霧這一睡就是兩百多年,外面的世界有了很大的變化,他沒想到自己睡過頭了,兒子也沒來叫他起床。本以為東雲島還是老樣子,被一重又一重的護法陣保護著,外面世界發展得再先進也不會發現它,但秋霧睡過頭了,護陣淡得幾乎不存在,島上多了很多凡人居住,所幸他這處還隱蔽在迷陣之中,絕不會輕易被發現,又是在深山野嶺間,所以才沒受到打攪。
  秋霧醒來梳洗,打理儀容之後穿上那襲練色衣裳,慵懶走到外頭晃,空氣清新,許多草木都冒出新芽,是冬末春初。

  「真怪。」他有些好笑,按理說他不該睡過頭的,因為他無法在同一處停留太久,睡個幾十年就會醒來,除非刻意服了丹藥、挑好風水沉睡。更怪的是秋樂兒沒喊他起床,不曉得那孩子跑哪兒玩。
  他吞過海上月,一顆黎庸送給他的寶石珠子,藉著那珠子的力量施法,吐了圈煙波出來,煙圈沒散掉,圈起來的虛空處浮現一個十一、二歲的男童,男童眉心有一點小小的紅痣,正是秋樂兒。
  秋樂兒坐在一張看起來很軟很有彈性的椅子上面,拿起一塊像驚堂木的東西在操作另一塊神奇的鏡子,鏡子會跑出許多令人眼花繚亂的畫面,有些甚至不像這世界的東西,還有一堆畫得很古怪的人形及生物在活動。秋樂兒好像聽到外面有什麼動靜,把自己變成一個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就奔向門口的地方,玄關非常狹小,秋樂兒開門前想起了什麼,伸指在眉心塗了塗,施法讓人看不見紅痣,接著開門有人交給他一箱東西,他簽了名字將那箱東西收下,跟送東西的人半句寒暄也沒有就關門回客廳拆箱。箱子裡都是海鮮,每包都用某種透明的東西包起來,滴水不漏。

  秋霧看得有些累,揉了揉眼之後再歪頭觀看。過去秋樂兒也會像這樣跑出去玩,把自己外貌變得像大人,體驗人間不同朝代的生活,有時是他們父子倆一起外出修行,順便將人間一些歷史發展瞭解一番。
  以往秋霧都能看懂秋樂兒在過什麼日子,這回他幾乎看不明白,看來這世界發展得越來越快速,快到他有點捉摸不清了。他好笑的嘆了口氣,回過神來,秋樂兒已經察覺他神識透過法術傳了過去,笑著跟他揮手喊:「爸,你醒啦?」
  秋霧失笑:「怎麼改口喊爸?」
  「這年代的人習慣喊爸爸,很親切的。」青年的秋樂兒嘻笑,立刻變回孩子模樣將那堆海鮮冰起來,邊忙邊說:「爸,你等我吧。我週末放假就去接你過來,我在人間有房有車,過得還不錯。這年代很有意思,但也很忙。我之前就是太忙,忙到忘記叫醒你。」
  秋霧走去煮茶,隔著那淡白煙圈笑問:「你都忙什麼,說來聽聽吧。」
  「唉,一言難盡。你上次一睡著沒多久,人間就打仗。」
  「習慣就好。他們就喜歡打打打。」
  「後來就越來越不一樣啦。我後來跟小茵、小石他們跑出去玩,在人間混了一陣子,後來發生了世界大戰,許多國家都打起來。我們就趁機在戰爭裡詐死,小茵她說不喜歡人間了,烏煙瘴氣的,跟殷伯母、赤伯父他們搬走了。小石就跟我繼續在人間換個身份蹓躂,不過老樣子,每隔四十年差不多就得換個身份。現在比較太平,不太像以前打仗死那麼多人,武器都是拿來嚇唬用的,現在都是資訊戰。我呢,現在是名老師,教人家寫程式。」
  「住人的城市?」
  秋樂兒笑出來,解釋道:「不是,用你懂的方式理解,就是符咒,下指令的文字符號。」
  秋霧熱好茶杯,抬頭面無表情對著兒子,呆若木雞。秋樂兒又哈哈笑,秋霧跟他說:「算了,我喝完茶就下山去找你吧。」
  秋樂兒睜大眼,慌忙擺手:「爸,你別忙,再等我兩天我就去接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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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魔亂世,異象頻仍。由於仙魔對峙的影響,到處充斥妖氛,前一日炎熱高溫,隔一天就能降下大雪,上午暴雨,下午雷電交加,冰雹砸死了山裡來不及逃生的飛禽走獸,松雲山的生靈無辜受累,最後都躲到修士們駐紮地裡,受其庇護。諸派設下的防護陣外,儼然是末日景象,而結界內的情景則是人畜和諧,形成弔詭的反差,好比今早黃月兒跟惠嚴及幾位松雲居弟子一同巡邏到四聖院駐紮地,發現這兒每個佛修不論靜態、動態、起坐臥行,頭上或肩膀都停著一隻鳥,身後跟著一頭野獸,有的人甚至頂著一整窩鳥巢。

  惠嚴等人見狀大感不解,黃月兒跑到一位和尚面前問:「這位師兄,你們這是怎麼回事兒?」
  那佛修念了句佛號之後,無奈微笑解釋:「牠們害怕外面的煞氣,所以逃難過來。有的逃去其他門派不幸成了糧食,最後稍有靈性的都逃入佛門,我佛慈悲,眾生平等,不輕易殺生,因此……」
  「噗。」一名松雲居的妖修憋不住笑,小聲跟旁邊同門姐妹說:「那佛修好英俊啊,我也想化原形逃到這裡求他保護呢。」
  「師姐妳小聲點兒,當心被聽見。哈哈。」
  那名佛修耳力極佳,惠嚴他們更是聽得一清二楚,當下一陣尷尬。黃月兒打哈哈,拿了些靈泉水和靈植慰勞他們,就帶隊先回松雲居。

  秋霧打退無相,是日又和黎庸探訪過胡應元他們以後就在沙羅安排下要了間小房間休息。沙羅認為他們兩個大男人住小房間太擁擠,不料黎庸卻說綽綽有餘。次日他才和秋霧來到松雲居大廳,被介紹給其他宗門的人認識。
  秋霧是妖魔,對他不信任者自然佔多數,只不過目睹他打擊無相的情形,仍心存一線希望而將心裡的猜疑先壓在心底。但還是有人危恐天下不亂,玹淵宗的掌門和副掌門竊竊私語,後者揚聲問:「黎長老你們的意思是,這個叫秋霧的妖魔能幫我們殺掉無相?」

  雲崖山莊、松雲居的人都朝玹淵宗那兩人看去,心中都想著同一件事:「咦,這不是很早就被無相滅派的玹淵宗?這兩個老傢伙還在?」
  玹淵宗的龍掌門一頭黑髮,鶴副掌門一頭白髮,兩個人看起來都是壯年之姿,雖然蓄鬚卻未顯老態,穿戴猶是清貴高尚,只不過同樣是被無相攻陷的門派,對比起雲崖山莊為救弟子而亡的長老師父們,這兩個拋下弟子帶著寶物竄逃的老傢伙才真正是無相嘴裡罵的道貌岸然。

  黎庸心中也瞧不起他們,但仍正面回應在場諸位修士說:「秋霧是我們的一分子,不該將這份責任全部交給他,我們應該一同面對。無相的目標是我們全部。」
  龍掌門沉聲哼氣,他的鶴師弟扯著嘴角冷笑又講:「傳言黎長老還在人間那會兒就已經擅於對付妖魔,還曾經煉出一件能消滅大妖魔的兵器。黎長老現在的修為比當初更厲害,怎不說你那件兵器還能不能使?」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開始起鬨要黎庸有所表示。黎悅澤察覺關瑜緊抿唇好像快要破口大罵,暗暗地捉住關瑜的手腕微微搖頭,關瑜不耐煩吁了口氣,黃月兒方想回嘴,就被一旁惠嚴拍了拍肩示意她冷靜。水師父看見自家弟子們都很自律,也不打算多講什麼,除非黎庸希望他們出面。

  秋霧不喜他們咄咄逼人,正想反嗆就被胡爺搶先了。胡爺兩掌相擊,啪的吸走所有人注意說:「阿龍阿鶴你們兩個真是老糊塗,黎二郎哪有那種能耐啊,他要是有那種兵器的話,他身邊那隻妖魔不就死了八百萬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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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相在松雲山上空叫陣,他花不到三個月攻陷這一帶所有修仙門派,倖存者全都流亡至松雲山來。本就由弱小妖魔匯聚生成的無相,擁有化出分身、奪人元神後將其作為傀儡操控等能力,雖不像秋霧那樣能驅使生靈,卻能剝奪別人的魂魄煉成傀儡,也能恣意化成他人的模樣作惡。
  無相的侵略無孔不入,以為殺死他,但他總有辦法再逃跑、奪舍,沒有任何門派想和這樣的妖魔硬拼。修士們得知智觀大師令琉璃院撤守到松雲山後,紛紛逃往松雲山。

  松雲山一下子聚集許多修煉者,他們帶著各自鎮山或門派裡的法寶、兵器,無形中影響了天地間風水靈氣的流動。開始有人察覺到不對勁,水師父他們也憂心,因為這局面就像捕魚一樣,無相故意留著松雲山不攻打,就是打算等他們全聚集起來再一網打盡吧。
  因為這猜測,又有不少人要走,熟料一到松雲居的護陣外就立刻被無相給吞了。遭恐懼支配的修士們開始怪罪惠嚴,遷怒他人。琉璃院的佛修們協助松雲居的妖修們鞏固護陣,對那些冷言冷語並不理會,惠嚴首當其衝在樓裡承受他派的怒氣,黎悅澤和關瑜都出面緩頰,黃月兒實在看不過去,一掌拍在玉石桌上:「閉嘴!虧你們還是大門派的掌門、長老、大弟子,被無相這麼一嚇就亂了陣腳,再說當初誰哭鼻子求松雲居收留啊,還說聽智觀大師的準沒錯,現在覺得苗頭不對又逃不出去就鬧性子啦,一點都不團結。惠嚴師兄,我們別理他們。有本事對付無相啊,只會以多欺少算什麼。」

  黎悅澤苦笑著作出要攔黃月兒的樣子,關瑜也一樣在旁笑著賠不是,說月兒年紀輕、被大家慣壞了口不擇言,再補上一句:「但她講的也不無道理,大家要團結啊。」
  黃月兒不理他們,抓著惠嚴的袖子就跑出大廳,其他人氣得跳腳,留給兩個師兄們去應付。其實黎悅澤他們並不認為黃月兒說錯什麼,兩人替師妹擔了那些傢伙的怒氣,等水師父出現才讓場面再度緩和下來。水師父讓黎悅擇他們先去處理別的事,讓他們逮著藉口開溜。胡歸也在場,拍胸脯保證:「你們不必吵啦,有我設的陣法在,一隻連張臉也沒有的妖魔進不來啦。」
  一位道友質疑:「既然胡爺都開口,那我倒想再問問你,聽說你和黎庸一同去找龍王,怎麼你回來了,他人還沒回來?聽說當初無相就是被他們追殺到那片海域的,你們如果知道些什麼就交代清楚,好讓大家心裡都有個底。」
  另一個人附和:「講起來,無相到底是哪裡來的妖魔,該不會就是雲崖山莊搞出來的吧?」
  「我記得幾百年前人間不是本來有場浩劫,被黎庸跟胡爺你們擺平了?好像是說黎庸和秋霧那妖魔之間有什麼糾葛,胡爺你是上界下來的,一定知道些什麼隱情。這無相是不是和秋霧那隻妖魔有關係?」

  提到一些敏感話題,場面再度亂起來,水師父懶得再說,胡爺快把鬍鬚都扯光了,苦笑打哈哈,他也說不出黎庸他們去哪兒了,暗自叫苦:「我也想知道那兩個死孩子跑去哪兒啦!我可是一上岸聽說松雲居出事就趕來了,這把老骨頭了還不讓我安生,惱啊!」

  僥倖溜出混亂大廳的兄弟兩人走在雲氣冉冉流動的高山長廊間,關瑜在黎悅澤後頭冷哼:「名門正派?呵,什麼東西。」
  黎悅澤提醒他說:「有些事心裡怎麼想都好,說出口就要惹麻煩的。」
  關瑜聽了就不高興,他說:「那也比自己憋出毛病要好。我啊,越發喜歡月兒那ㄚ頭,這師妹性子真不錯,耿直率真。」
  黎悅澤輕笑了聲,順這話講:「她能如此,也都是有她師父擔著、慣著,寵出來的。我們師父如今生死未卜,胡叔也是,總有一天得靠自己才行。」
  關瑜說了句樂天的話:「就是曉得有朝一日得獨當一面,在那之前有人當靠山就盡量靠吧。我還有哥哥你呢,你也把我寵得像月兒那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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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虹星槎上,秋霧對黎庸說:「我想帶你去一個特別的地方。」
  黎庸笑得含蓄溫雅,用朗潤溫醇的聲音應好,他們沒回岸上,反而往更深的海底下潛。黑暗深海中什麼都看不見,偶爾出現的光亮是一些生物誘捕食物的手段,在這裡光明處反而最是危險。
  黎庸他們仍能藉釋出的神識感知周圍環境,曉得船身與哪些龐然大物擦身而過,或哪一處有些特殊的靈場存在。海裡的世界像另一個宇宙,浩瀚深遠,但這裡沒有星辰光亮,難以捉摸,一不小心還會迷失方向,因此秋霧很專注的控制星槎去向,也忍不住緊張,他們已經潛得比龍宮所在的地方還深。他看黎庸淡定在一旁喝水,沉靜自若,不禁問:「黎庸,你不怕?」
  黎庸反問:「怕你把我賣了?」
  「那肯定能賣的好價錢。」秋霧配合他說笑。
  黎庸莞爾,他說:「我相信你,所以沒什麼好怕的。」
  秋霧蹙了下眉心:「有時我都不怎麼信自己,你憑什麼說你信我?萬一真的出了事,你怨我麼?」
  黎庸搖頭,抬手挑著青年尖巧好看的下巴說:「只要和你一起,落得什麼下我都不怕的。」
  秋霧愣了下,黎庸語氣淡然卻態度堅定,令他心中有所觸動,面上仍勾起頑皮的笑試探:「一起死也不怕?」
  黎庸搖頭報以淺笑。
  青年再問:「那,一起生不如死?」
  黎庸還是搖頭:「不怕。」
  「我跟你都像蟲子一樣被輾碎剁成泥?」
  「這樣,也好過跟你分開。」黎庸溫緩的吐出這句,字字清楚,目光溫柔。

  秋霧無語,一是被黎庸的反應所懾,半晌失笑說:「黎庸,你真像這片汪洋大海,又美又可怕。」實在是深不可測的男人,他慶幸自己非與之為敵。
  黎庸挑眉:「但我並不希望你怕我。」
  「是敬畏。」
  「也是一種怕啊。你這話是稱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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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杪秋,天冷水寒,即使是靠海吃海的人在這時候下水也會有點吃不消。胡戶長因為救了一個商人而獲得不少回報,帶了點珠寶去城裡兌錢、採買,盤算今年應該能過個好年。回村的時候他還運了些城裡的土產分送平日相互關照的鄰里親友,坐在廣場跟村長他們聊了會兒天就回家,和家人吃過午飯就一起在門前空地補網、晾曬魚乾,忙活雜務。

  胡應元來訪時就看到夫妻倆在屋前做事,有說有笑,他們的女兒抓著一支風車繞著他們邊跑邊唱,一家和樂溫馨。至於胡家的兒子,聽說一位來此地勘查無相蹤影的修士說那孩子資質不錯,領回雲崖山莊調教了。
  胡應元站在圍籬外看了會兒,不禁想像從前往事,如果他當初能跟雪荷也生個孩子是否也會如眼前景像一樣美好?可惜他並非凡人,和凡人很難有子嗣。關雪荷走的時候很安祥,在他懷裡像睡著一樣,嘴角彷若牽著一抹笑。那時胡應元沒有哭,他深信自己能再找到她再續前緣,即使關雪荷說過此生圓滿無憾,但對他來說還是不夠。
  幾百年過去了,他幾乎記不得關雪荷的模樣,殘存印象是她笑起來開朗甜美,就算變成頭髮花白的老婆婆也一樣可愛,他陪她變老,卻無法和她一起走。

  胡應元以為自己找到人會很激動,可能大哭一場,或是做些失控的舉動,但他只有跟著姪兒們回雲崖那會兒不小心在鍾須靜面前掉幾滴淚,還把鍾須靜嚇到了。

  想到鍾十七那難得的表情,胡應元嘴角輕扯,笑了下,對關雪荷的事也已釋懷,出乎他想像的輕鬆。這次他來只是想再最後瞧一眼,從此不再打攪他們的生活。他愛關雪荷,只不過這份感情不再像當時那樣激烈、深刻,隨時都能在他心裡招來風雨,他對她的愛不知不覺昇華,那份思慕也在找到她的當下沉澱、積累成他心中的養分,每當他想起關雪荷,不再不甘願、悲哀、遺憾,而是溫暖如初。

  唱著歌的女童發現胡應元,揮手大喊胡先生,胡應元大方走上前拜訪問候,胡家人見了他都很歡喜,熱情邀他進屋裡坐。
  胡應元站在那兒訕笑道:「不忙、不忙,不必招呼我。我來是不是打攪了?」
  那對夫妻笑容親切歡迎他,一直說不打攪,胡家的家長更是拉他手肘希望他能多留下來聊幾句,他們都從之前那名修士那兒聽說了胡應元的事,曉得他們幾個並非商人,而是遠在天外的修真者。
  胡應元猜想他們是急於想知道兒子過得如何,起頭聊道:「你們是想念胡大寶了吧。不必擔心,他會在雲崖過得很好,每年都會讓師兄帶他回鄉跟家人過年節的。雖然還沒見著他,但是聽說他學什麼都勤快,是個好孩子。」

  胡氏夫妻聞言都茫然愣住,齊聲疑道:「胡大寶?誰?」
  一旁抓著風車玩的胡小妹也歪頭:「胡先生是不是記錯啦?我家沒有胡大寶,就我一個胡寶寶啊。」
  胡應元蹙眉,雲崖山莊要收弟子絕不會強人所難,講的是機緣,更不會耍手段讓孩子的家人把孩子遺忘。他越想越不對,胡家人還一頭霧水追問胡大寶是誰,他再三向胡家人確認:「真的沒有胡大寶?」
  夫妻兩個都搖頭納悶說:「沒有聽過,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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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崖山莊的弟子,一隻雀精飛來報信,說黎長老回雲崖了,有些事一下子講不清楚,讓他們幾個都先回雲崖山莊。秋霧口頭上答應得乾脆,行動卻不乾不脆,說自己負傷,飛不遠、跑不快,胡應元就叫黎悅澤揹著秋霧趕路。

  他們幾個於星海間飛馳,以凡人難以想像的時程抵達雲崖山莊。聽聞莊主在水師父那兒,就一同前往水師父修煉的地方,那是雲崖山中一處峭壁裡的洞府,山壁上長著樹姿奇異的松樹,黃月兒身為水師父的得意弟子,領著他們進去。
  崖壁裡嵌著一扇玄黑色的門,恰好被松樹蔭遮掩,飛入洞府後就是水師父的靈植園子,他們幾個第一次來,驚奇了幾瞬後就無心參觀,不遠的前方看見鍾須靜和水師父、黎長老坐在橋上的觀景亭裡談話。

  胡應元腳步急切,他趕著要罵一罵黎庸又害他們擔心,黎悅澤跟關瑜並不著急,秋霧走在他們兩個前面表情平靜,心情卻很激動。秋霧的額角、背後、掌心都冒了一層細汗,額髮裡都是濕的,眼眶也在發痠。
  秋霧沒想到黎庸會突然出現,他看見黎庸心裡是歡喜,但也害怕,渴望跑過去將人牢牢抱緊,同時也矛盾的想拔腿就跑。胡應元說得沒錯,他一直都在逃避,既不相信自己這個妖魔能有什麼情愛真心,也不夠信賴黎庸對自己的付出,他看過太多的無常。
  不久前他問胡應元是否還愛著關雪荷,胡應元卻答不上話,情愛之事他越想越不明白,是因為關雪荷不再是原來的她,胡應元才答不出來,還是因為胡應元沒那麼愛她了?再真切的感情,是不是都有消磨無存的一日?他跟黎庸這樣反反覆覆的虛耗著,會不會就這樣無疾而終?

  越在意,越忍不住擱在心裡琢磨,變得鑽牛角尖,秋霧不知所措,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心思都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也沒發現自己隨著胡應元的腳步進到亭子裡。那幾個人打完招呼之後,講了無相的事,該交代的都交代一遍,討論起該怎麼誘捕那妖魔。秋霧全然沒聽進去,也不敢看黎庸,就盯著胡應元那隻空虛飄晃的右邊衣袖發呆。
  水師父說她收到幾具妖怪、修士的屍骸,身上都有盤古玉上面符文的烙痕。一般無相都會毀屍滅跡,無相不想耗自己的血氣跟魔力驅使盤古玉,因此習慣綁架有一定修為的修士,拿他們當催動法寶的媒介,甚至不惜將他們榨乾,那幾具法體是被搶救下來後勉強保存,送到雲崖來的。水師父在它們身上找尋無相的蛛絲馬跡,說:「依這情形看來,無相已經吞了不少法寶,吸收許多人的元神,力量龐大,但他還沒辦法將盤古玉祭煉,還有機會奪回。但也可以說機會渺茫,雖然你們說秋霧打傷了他,可是憑他的能耐,肯定恢復得很快,或許比秋霧恢復得還快。如果無相還藏身在那海岸,要盡快在他復原以前揪出他,否則等他傷好了就更難對付。」

  鍾須靜抱胸頷首,他提議道:「要不然我親自出馬吧?」
  胡應元立刻嗆他說:「你忘了你得守山?忘了自己是莊主了?你一走這裡怎麼辦?」
  鍾須靜理所當然笑答:「你幫我顧著不就得了。雖然你是掛名的長老,也是長老不是?再說最有價值的法寶就是盤古玉,其他也沒啥可偷的了。」
  「胡說八道!」胡應元轉頭跟兩個姪兒說:「你們師父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分明是想出去放風,硬藉著這理由。」
  鍾須靜頂著那張從來與老成沾不上邊的娃娃臉笑起來:「開玩笑的,氣成這樣。孤枕太久,陰陽失調了?」
  胡應元拍桌,赤紅著臉瞪他:「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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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洋大海上,數以千計的海鳥盤旋空中,水面下數十隻海豬將魚群趕成一個大魚球,海鳥們瞅準水下目標即飛入水中捕食,墜勢如同流星,海豬們則以魚尾將魚群拍暈慢慢吃掉魚球,這是一場獵食盛宴。

  一隻妖魔藏於龐大的魚群中,在不遠的戰區外有一名錦衣青年冷漠觀望。妖魔伺機潛逃,他對青年相當顧忌,青年也是妖魔,一個會吞噬、毀滅其他同類的傢伙,而且追殺他許多天了。

  他原本只是最弱小的妖魔,由妖異怨氣、最低微的一群精怪遭擊殺後的殘識所集結而生成。在世間貪婪萬惡中死去,懷抱莫大的惡意重生,他能幻化諸般面相,卻沒有屬於自己的模樣,總是吞食他人的元神,竊取別人的一切。
  他吞滅比自己弱小的妖魔鬼怪,讓他們跟自己合為一體,初次進攻雲崖就一舉殺了莊主鍾如凡,吸乾了許多修士們的血氣和元神,還偷了一樣鎮山秘寶。但他沒料到一個叫黎二郎的金仙忽然降臨,壞他好事,此後糾纏多年,他也被喚作無相。
  無相雖搶了不少法寶,但並非每件寶物都能如意驅使,比如那件盤古玉,他能藉其搜羅秘境靈地,也能靠它逃跑,卻無法真正發揮它的力量,而且每次驅使它都得耗費龐大真元。
  一次他在海裡遭黎二郎暗算後就逃到人間,那些修士肯定沒想到他會逃去凡人的地界。人間赤土靈氣稀微,無論仙魔都在爭奪修煉資源,朝極端的地域聚集。人間修煉不易,對無相來說卻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變換許多身份混居人間,利用凡人的欲望煽風點火,人間越亂他能獲得的力量越多。

  不久以前,無相披著一副道貌岸然的皮囊,略施法術就被捧成活神仙,成了一個教派之主,仗義、行善,看似不逐名利,其實他要的不過是生靈間互相殘殺,再攝取其中的血氣、入魔的元神之力。
  沒想到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那個著白色錦衣的青年揭穿真相,飛禽走獸任青年差遣,幸好他還有無數瘋狂的信徒能擋一擋,雙方相鬥,竟是他落敗。後來他才發現青年也是妖魔,這麼講也許很可笑,但他真是沒見過比自己還詭異的妖魔了,散發出來的力量亦仙亦魔,好像什麼都能吞食。

  他遭青年追獵十多日,不分晝夜逃竄,青年能夠操縱其他生靈,哪怕他躲到幽暗極陰之地也會被發現,暗處有蝙蝠精作為青年的眼目,就算鑽至地底、山裡也有鯪鯉精是青年的爪牙,而且蛇蟲鼠蟻的攻勢亦能撲天蓋地襲捲而來。
  無相只好由陸地轉逃至海裡,卻萬萬沒想到青年能追入海中,而且只要他每次回擊、受創,散逸的力量都會被青年給吸收,青年越來越強大,相較之下他越來越弱小。這是他首次感受到可能被吞噬的恐懼。

  青年在海中觀望魚鳥成群捕食的景像,他要殺的妖魔無相就藏在暗處,他沒什麼耐心了,一啟唇說話,蘊著法力的聲音就迴蕩開來,直入無相的腦海。
  「無相,終於逮到你本尊,受死吧。」

  藏在魚球裡的妖魔駭異,他憑手段陸續吞了幾個門派、吸收那些寶地的地氣,為了能捲土重來,他一直小心謹慎籌謀著,許多門派跟修士甚至不曉得自己是怎樣被滅掉的,他們認錯仇家、冤冤相報,都不曉得有個叫無相的妖魔躲在暗處竊喜。知道並記得他的傢伙不多,而能認出他是無相的就更少了,至少也要有黎二郎、金夫人那種比他還強大深遠的修為,而這青年一眼就能認出他是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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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泉自崖壁飛流直下,匯到護法陣時懸於虛空處,洄洑流往樓閣高處的窗口,藉陣法之力引流至樓裡一座活水池子,水柱順岩牆傾洩形成水簾,池中有上佳靈玉所砌的石臺,是黎世殤曾為了療養而短暫住過的地方,喚作太虛池。

  現在格局稍有變化,鍾須靜將它闢為自己打坐、放空的地方,也會在此撫琴、冥想。今日難得有客,鍾須靜拿出珍藏的名壺,卻叫客人自己煮茶。這位也不是外客,算是自己人,也是前陣子才入門的秋霧。
  秋霧入門不久,黎長老就回歸雲崖山莊,還把秋霧從藥庫討回身邊去。秋霧沒別的想法,鍾須靜跟其他長老師父就由著他們去。今日秋霧奉黎長老的令,把煉成的粹靈丹送來給鍾須靜,就被鍾須靜留下來飲茶敘話了。

  鍾須靜看秋霧煮茶的手法流暢,一派氣定神閑的模樣,問:「方才你說自己懂得煮茶,我還以為是說笑。何時學的?跟黎二郎學,還是跟水師父學的?」
  秋霧抿笑,將熱茶注入茶碗裡,回說:「都不是。我自己看書學的。水師父喝茶從簡,必然看不慣我偶爾興起的這些花俏手法,黎庸嘛……以前都是他煮我喝,他沒想過教我,我也沒想過跟他學。」所謂花俏手法是熱氣蒸騰時,霧裡幻化出的花鳥雲蝶等趣味光景,多半是反映出這些茶葉跟取水來源的環境。

  鍾須靜看著茶碗上浮現的山水虛影覺得有趣,愉悅道:「海市蜃樓。」
  秋霧點頭,想起什麼笑了聲,聊說:「之前黎庸他們發現我那會兒,我還是隻四處漂流的水母精,碰巧遇上一群蜃精,看他們吞吐雲氣覺得很好玩,學他們那樣造出海市蜃樓。然後我就被一隻沒臉的妖魔啃頭臉了……就是那個叫無相的。」

  講到這裡秋霧的臉垮下來,陰沉低喃:「再讓我遇著他,必要他付出代價。」
  鍾須靜開他玩笑說:「回想起來,我初見你也是鬧了誤會,你該不會也還記仇吧?」
  秋霧也給自己倒茶喝,熱氣浮現相似方才的小幻影,欣賞了會兒後他失笑:「怎麼會。後來你不是教我編草蟲,玩著玩著就和好啦。那都多久的事了啊。」
  「至少五百多年前了吧。」
  「五百多年啊。」秋霧淡淡吁氣,說:「若是凡人,都不知能輪迴幾次了。」
  「你對黎二郎仍放不下?」
  秋霧抿了口茶,甘潤清香,思緒因而沉靜不少,他說:「就是有些不甘願吧。畢竟是那麼喜愛過的人,現在也還喜歡著,可惜他不會變回以前那樣。不過,好在他也不會再對誰動心,呵。」
  鍾須靜慢慢將茶喝完,聽完抬頭望著秋霧問:「你對他的感情是有所求?不都說愛是不求回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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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雲島許多地方四季如春,黎庸的仙府雖在高山裡,但因設了陣法,所以也和平地一樣四季分明。他們出關時是冬季,外面已是一片銀白世界,站在簷廊就覺得耀眼無比。

  秋霧提出想去雲崖山莊,黎庸答應了,兩個人看起來都不急,出浴後黎庸帶他到書齋,將地下放的陳年美酒拿出來共飲。書齋的陳設很簡陋,桌椅書架之外也沒放什麼特別的東西,兩個席地而坐,默默品嘗佳釀。
  「呵嗯。」秋霧輕笑出聲,望向窗外說:「不曉得其他修真的是不是也一出關就喝酒。」
  黎庸也笑了下,看著秋霧賞雪的側臉,心境平和悠然,忽然希望這一刻靜止下來,又暗自驚覺這念頭不妙,趕緊收歛心神。

  保險起見,黎庸又一次探了秋霧的靈脈,確認彼此都沒有走火入魔。秋霧瞅著他問:「黎庸,你看不看得見我的要害?無名流的擊殺術,有什麼殺不得的?」
  「你的,我或許能看,但不想看。擊殺術不是什麼都殺得了,有限制。不過如今我也不是只有這一手能用。怎麼了?」
  「沒有,忽然想到。那時你為何不殺我?你心裡很清楚我該殺的。」
  「情障。」
  「那要是現在呢?」
  黎庸望著他,應了一字:「殺。」
  秋霧並不感到意外,只是也沒別的事可做,閒著驗證他所料想的東西,好像過去他的全部都跟黎庸牽扯在一起,可如今也已不必如此了吧。他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妖魔,雖然現在他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角色,可至少他明白黎庸變了,自己也變了。

  黎庸似是在意秋霧的心情,他問:「你傷心?」
  秋霧笑了下,習慣用否認來閃躲:「怎麼會,這是自然的事,換作是我大概也是這樣。」
  「你比我好。」黎庸不自覺露出一抹苦笑,又喝了口酒,舌尖挑著那點暈開來的苦味,嗓音微啞說:「你不僅犧牲自己,還讓我服下另一顆藥,怕我難受。」
  「太久的事了。那時我是這麼講的?不想你難受?那我一定是撒謊啦。」秋霧自己倒酒,低頭笑起來,他端起酒杯笑望窗外降雪的景色,說:「我喜歡撒謊,你又不是頭一回知道。我當時只是執著而已,我不能跟你長相廝守,又捨不得你早死投胎,輪迴後忘了我,倒不如讓你吃仙藥之後誰都愛不了,卻只記得我。」
  黎庸一眼都沒瞧外頭的雪,只盯著秋霧看,臉上沒什麼表情,瞧不出情緒變化,他問:「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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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庸的居處在東雲島某座山裡,它不是最高的山,山勢也非最險峻,但有不少奇岩怪松,聚集許多精怪,地貌特殊而豐富,既有溶洞伏流亦有萬年冰窟,有時攀往高處卻要彎腰低頭,欲往低處卻得向上攀爬,且古木參天,神木成群。
  這是黎庸最初來就選定的居所,不曾遷出這座山。這一帶山域的精怪和他偶有往來,或直接、間接受庇護,因此他設宴廣邀山林間的道友們。精怪傳遞消息迅速,都知道黎庸要介紹一個新來的傢伙給他們認識,而且還是東雲島的小主人。

  雲崖山莊的人也來了不少,鍾須靜依舊坐鎮在山莊裡,由黎悅澤跟關瑜代表他出席,領著數十多名弟子過來同歡。黎庸就在居處某一座庭院裡設宴,該處有流水瀑布、奇岩怪松,石橋上搭築簷瓦青綠古樸的水廊,另一側石橋還是兩重簷瓦的長廊,廊窗裡設有座席,可從高處俯瞰夜晚景色,水畔有很多夏夜裡會發出微光的花草,取代了部分燈火。中央流水瀑布的區域臨時堆築了一座小池,黎悅澤往裡注滿靈酒,黎庸再設下法術,池子裡的空間即與外界不同,能容納幾隻巨鯨悠游,不管跳進多少精怪玩樂都不是難事。
  流水間有座江渚,上面有亭臺水榭,其前後皆為瀑布,兩旁即石橋水廊,水榭裡聚滿歡樂歌舞的精怪,一群孟極獸在上頭飛跑玩鬧,室裡、廊道間燈火煌煌,美人提燈高歌,和流水聲相和,水中也有仙子和精怪泡著靈泉把酒交談。
  關瑜跟兄長要了一壺酒,就坐在石橋一端的花蔭下噙笑飲酒,月光自花葉間透過,隱約可見他深邃的五官,眼裡映著這場月下夜宴,有仙人、精怪,此刻都不像清淨千百年的修煉者,鬧哄哄的,有點好笑。再看瀑布上,臨岸樓臺有團淡亮身影,是黎叔跟秋霧,他心裡沒什麼想法,微醺之中只捕捉得到在那些仙怪裡應酬的兄長,一襲淡青色衣衫,鑲玉抹額,扮得端雅風流被一堆花俏的傢伙圍繞,比起來湊熱鬧的仙人,他兄長黎悅澤更像神仙,只可遠觀。
  這場夜宴不講究什麼禮數和排場,主要是讓秋霧和黎庸的朋友們、島上的生靈們打照面,不請自來也無妨。

  圓月夜裡,高樓露台擺著一張華美屏榻,黎庸憑几而坐,支起單膝端杯飲酒,一手鬆鬆摟著貓兒大小的水母精。黎庸幫秋霧挽了髮髻,一絲不茍收拾的乾淨漂亮,插著一支素雅雕了流雲和小花的犀簪,挑的衣裳像龍膽花一樣耀眼的藍隱約透出白色光澤,襯得秋霧那張還有點稚氣的臉更加玉白溫潤,腳上套著故交金夫人送的繡鞋,縫綴著許多雨滴般的水晶珠。如此打扮下來比仙童都還出塵精緻,讓人捨不得秋霧一雙腳落地,但本人卻根本不這麼想,見到底下賓客玩得那麼開心,他掙開了黎庸的懷裡說:「我要下去玩。」
  黎庸也隨他高興:「去吧。」

  秋霧開心朝他微笑,整張臉透出生氣蓬勃的光亮,轉眼就飛不見蹤影,再去找就是在一堆小精小怪裡面玩遊戲。玩得太過火了,打鬧起來,黎悅澤見狀跑去安撫,關瑜坐在另一側看戲,胡應元姍姍來遲,被松雲居那些姐妹們揶揄嫌棄,奉上首飾珠寶當賠禮才化解危機。遠遠的,胡應元跟黎庸看一眼就當打過招呼,胡應元跑去看秋霧,秋霧徒手往他身後一撈竟撈出一蓬毛絨絨的狐尾,一個孩子玩起來,其他精怪也都嚷著要玩,胡應元乾脆把煉出來的八尾都變出來逗他們,每條尾巴蓬韌有力的掛了一串頑皮的傢伙,有的拍起水花,一時間彷彿下了場雨。

  金夫人來找黎庸,兩人聊了會兒如何傳授道法仙術的事,金夫人一向是嚴格出了名,教出不少有名的修士,她說要是秋霧不好帶,可以送去她那兒。黎庸態度一貫的溫和有禮,不著痕跡婉謝了。
  黎庸說:「他可以慢慢來的,不急。我已非凡人,壽限遙久,不怕沒空陪他。」他說完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不是他陪秋霧,而是想秋霧陪著自己。不久之前他都還覺得獨自清修並不寂寞,可是這麼熱鬧的夜裡,望著秋霧和其他朋友玩得這樣開心,他竟嘗到寂寞的滋味。
  他知道這不代表什麼,只因為他現在是秋霧的監護者,心力上有所付出,偶爾就會有這種心情,想要對方成長茁壯,自己也得適應這些變化才行。何況他設宴就是想讓秋霧多交些朋友,多看看這世間不一樣的面貌,等秋霧再大一點,他們可以去很多地方,看盡所有風景之後再回來,沉澱心境,同登大道。

  金夫人似乎挺稀罕秋霧那小子,有些不依不撓的勸說:「我專門教養那些小仙童、小精怪,哪個不是被我管教得出類拔萃,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再說,你就算現在不像以往那麼風流,多個孩子總是會煩擾,不適合你清修吧。」
  「不會的。秋霧挺懂事。金夫人那兒都是天仙、神獸的後裔,境界遠非我們所能及,一生下來就已是天仙神人,我跟秋霧卻不是那樣,還是不習慣。再說,秋霧他原本是霧,這一世又是水母精,要是其他孩子好玩一口嚼嚥下去,毒壞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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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穀雨之前,黎庸帶姪兒們返回雲崖山莊,向鍾須靜彙報了此次遠行的經過。盤古玉依然沒能收回來,雖然創傷了無相,但沒能滅了他,之後無相肯定會為了療傷和累積實力而四處作祟。鍾須靜知道無相不會那麼輕易交出盤古玉和其他搶來的法寶,因此也並沒有太失落,他說:「我會再聯絡松雲居,請他們將無相逃走的消息和逃去的情形發佈出去。沒有其他事的話,就去休息吧。奔波這幾個月也累了吧。」
  「不辛苦。」黎庸剛講完就被關瑜搶白:「師父,黎叔他收了一個小東西,是龍王給的。」
  「小東西?」鍾須靜仍維持盤坐的姿態,他深知黎庸的為人,曉得對方絕非那種會私藏寶物的人,所以只是好奇笑睇他,嘴上調侃道:「黎二郎啊,什麼寶貝讓你藏著掖著不拿出來給我們瞧瞧?真不夠意思。」

  黎庸失笑,他信手一拋,袖中的水珠飄到空中的同時漲成水球,水球裡有隻圓潤透明像琉璃碟子的東西在漂。一眼望去可以說是沒看到東西,導致鍾須靜蹙眉詢問:「是什麼東西?」水球裡好像只是包著一團矇矓的靈氣,就像是把這山裡隨便一團蘊著靈氣的雲霧包進去而已。
  黎悅澤忍不住補充:「師父,那是海月,就是白鮓。」
  「是吃的啊?」鍾須靜認真提問。

  叔姪仨:「……」

  「不能吃。他是我的。」黎庸語氣平淡,態度堅定。「我想我是找到他了,所以才帶他回來。」
  這回輪到黎悅澤他們懵了,鍾須靜則是詫異,他好像猜到黎庸在講什麼。黎庸併起劍指將水球引到自己面前,變了手勢攤掌輕覆在水球上念念有詞,那顆水球在半空嘩然散成許多水珠,再變成雲氣逸失消散,而那朵小水母則在發光。那團比巴掌還小的光點逐漸變化,從它原本鼓動的模樣變成一個幼嬰蜷縮的樣子,再緩慢展開肢體。

  「咕嘟。」「嘩。」後面那對兄弟倆一個緊張嚥了口水,一個忍不住低呼驚嘆,黎叔還有助精怪煉出人形的本事。只不過那個人形未免太小,還沒有黎庸的巴掌大,一隻發著光的小人像花一樣飄落到黎庸手心。

  「哦。」鍾須靜忍不住上半身向前傾:「真的是他?」
  黎悅澤跟關瑜互看一眼都在想:「誰?」
  黎庸收回掌心,盯著眼前發呆的小人。小人的眉睫長髮都是烏亮如羽,皮膚白皙得像會發亮,細看就會發現他的一雙眼是灰藍色的。黎庸神色淡悅:「嗯,八成是吧。模樣幾乎沒怎麼變過,那身氣息也差不多,就是力量太過微弱,不得不依附在什麼東西上頭……應該是藉著海上之月──那顆靈珠的力量才能元神不散。」
  鍾須靜望著眼前兩者的久別重逢,那麼平淡,一點也沒有任何溫情,看著老朋友不再動凡心的那模樣,笑容裡不自覺帶著苦澀和同情。他說:「是麼。恭喜你又找到他了,你打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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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崖山由一道白光籠罩,像一層薄膜,那是雲崖山莊所設的護山大陣,魔氣衝擊時會在那道光膜上撞出一圈圈漣漪,細看會發現那些漣漪是一串符文。魔道進犯時,雲崖山莊的修士都立刻出來應敵,一些尚未遠去的道友折回來助陣幫忙,部分山莊裡的弟子則被派去求援。其中一個弟子就是在出去時染上魔氣,心神遭蝕,連他騎的仙鶴也一併遭殃。

  鍾如凡是個陣修,這護山大陣傾盡他的心血,卻沒想到山莊邪魔會潛藏在新進的弟子體內,由內部發難將護山陣攻破。光膜出現一個大缺口,邊緣那些白亮的符文不停被魔氣所蝕,坐鎮在大殿內的鍾如凡表情駭然吐了一大口血,趕緊坐回來將十指都按在眼前黑色石盤刻成的陣眼上,指尖裂開流出的血將上面刻的符文注滿,他忍著疼痛將石盤轉動。這塊盤古玉是他畢生鑽研的心血,盤面是同心圓,細看每個鏤刻的字裡都大有機關,好像玉石裡裹著一個小世界。在他全力搶既下,護陣的那塊缺口很快就補上,入侵的妖魔反被陣光照得灰飛湮滅。
  危機稍有緩和,加上有道友來幫忙,外頭一陣高呼,士氣大振,鍾如凡也鬆了口氣,心想就是相柳大鬧的那次也不至於要他祭出這樣法寶來。卻在此時他低頭一瞧,胸口有隻手突出來,指爪殘留刺穿他胸膛的血肉。他驚駭抽氣,但發不出聲音,身子隨對方抽手的動作向後仰倒,耳邊聽見一個複雜的笑聲,有男有女,既沙啞又清脆,好像同時有好幾個人一起發笑。
  「鍾老頭,你畢生心血我拿走了。」
  鍾如凡聽到對方拿起他的盤古玉還笑著說話,下一刻一陣陰影罩上來,眼前不是高遠的天井,而是一張乍看好像有很多肉瘤的臉,那些肉瘤都有五官或其他動物的模樣,擠滿了這顆頭臉,下一刻這些肉瘤都消失了,這張臉平滑光亮得像顆雞蛋,頭髮梳了個道士髻。

  鍾如凡嘴巴動了動,依舊發不出聲,他有太多疑問。那妖魔彷彿讀懂他的心聲,笑時一樣好像有許多男女老幼在笑,回話同樣是那複雜的聲音,妖魔說:「每個妖魔都在搶地盤,本來八個天地柱自己衍生了其他小的,還不安份的躲藏起來,我得比其他妖魔更早找到他們。聽說你的盤古玉最適合拿來找他們,我就來取啦。不過重新祭練或催動它都麻煩,呵呵,只好連同你元神都吞了。」
  無臉妖魔伸來五爪覆在鍾如凡臉上,將其元神吸走,開心大笑:「誰讓你瞧不起弱小呢。這護山大陣只防大妖,我們卻是最弱小的精怪,只要鑽進人心裡很輕易就能混進山陣裡來。那時相柳將護山大陣撞出了不少裂痕,雖然全都修補好了,可是有些地方還有很脆弱,而你老了,遇上修煉的瓶頸,察覺不到。就算鍾須靜為了彌補這點,三不五時就在巡守雲崖山,但他能無時無刻、分身看好每一處?」

  妖魔講完得意大笑,鍾如凡已氣絕,元神也被吸走,但他仍不放過這樣好的血肉,一般有道行者對他們而言都是補品,尤其是鍾如凡離飛昇僅一步之距,他們理所當然的先從最滋養的肝吃起來,然後是骨髓,整張臉幾乎埋到屍骸裡。
  外頭也傳來不少慘叫跟驚喊,雲崖山莊再度陷入危難中,弱小的妖魔不近身都不算什麼,但他們最擅長的就是偽裝、潛伏,不少弟子道行太淺已被同化,分不清敵我,越來越多弟子受害,有的是不忍心對同門下狠手,那些悲痛哭喊聲聽在妖魔耳裡是悅耳天籟。

  殿裡的妖魔抬頭,抹了下嘴滿意笑出聲,驀地感到情況有變,不知何時周圍的聲音全都消失,他眼前飛出一點、一點的火星,整個腦袋都灼熱難當,下一刻他的腦袋就炸開。遭擊的瞬間,妖魔及時將鍾老頭的元神連同自己的一起挪移,再變化成許多針尖大小的蟻蟲竄逃。
  其中一隻化成蜘蛛,八隻眼看見一個男人翩然飛入大殿,手上無兵刃,一臉桃花,生了張風流無邊的皮相,可渾身透出的霜冷氣息卻連妖魔都感到詭譎可怕,好像那男人是一具罕有的神兵利器。
  蜘蛛的八隻眼所觸及的東西傳到了其他蟻蟲分身那裡,同時還不停逃竄吐絲飛跑,只是一團火源撲過來裹住了他,最終逃不過被焚燒成灰的下場,腹裡藏著的一道元神則變成珠子滾落。

  「終究是晚了一步。」男人走近鍾如凡的遺體,一手朝地上一隅收攏五指,將鍾如凡的元神吸來,轉身靜候片刻。先跑進來的是胡應元,身上沒受什麼傷,就是喘了些,額頭、人中都是汗,看得出是離開途中感到異狀又折回來幫忙的,他看見男人就愣住,後面有其他弟子緊接著趕上來,其中也有黎悅澤跟關瑜。
  關瑜看兄長和胡叔的表情,對那個男人的身份已有了猜測,胡應元往前跑幾步,突然大聲怒罵:「黎二郎你個混帳東西這兩百年來都躲哪兒去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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