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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藤花攀滿棚,粉、白、紫色漸次鋪陳,宛如琉璃瀑布,光影在花間轉折扭曲,棚架構築的步道花香濃郁,如夢似幻。

  這並非孔雀的夢,卻是關於孔雀的過往片段。方明京想不起當時的情景,只看到那個時空裡的自己漫步在充滿妖氛的藤花間,藤花枝條糾纏,扭曲交錯的程度和美妙的花香、花姿,都宛如墮入戀愛中身心結合的人,承受莫大歡愉幸福的同時也痛苦恐怖,患得患失。

  然後又出現了另一個孔雀。兩個孔雀走近,相視,其中一個眼神流露出殷切渴望,連話音都在輕顫:「孔……雀……孔雀啊。」

  終於又見到你了。方明京知道那冒牌貨接下來說了什麼,而當時的自己只是冷眼看戲,置身事外。那妖怪假冒成孔雀並襲擊,孔雀好奇何以一個山精不惜消亡力量也要潛至京裡看自己,所以任由妖怪撲上來。

  妖怪原只是個純粹被束縛在山間的小精怪。當初孔雀是這麼想的,為了滯留在京裡,所以不惜和諸多鬼怪穢氣交雜混合為一體。但如今的方明京已是徹底在局外旁觀,這一回顧他忽然有了某種異樣感觸,那妖怪好像跟以前不同了。

  有個熟悉感,好像多了什麼混進去,妖怪想親近孔雀,季淵突然跳出來搭救,場面一片混亂。然後妖怪被重明鳥吞吃,周歌岸認為那妖怪不是為了報仇,只是因為感情,妖怪對孔雀心生愛慕。

  「夢見我的過去麼。」方明京暗忖,他那時一笑置之,渾然不在意,只是惡作劇的把妖物的名字留在假山水間──傒囊。

  「不是他。」方明京垂眸低吟,夢境有一瞬間模糊,人都不見了,他走進假山間觀察,只看到一抹影子,有季淳的氣息。「希望你別被這些迷惑住。」
  夢蘭的影響,亦或是心魔向來刁鑽難纏,竟能捕捉到這件事打擊季淳。方明京神色變得凝重,當時他確實對情愛不以為然,料想季淳要是曉得自己這些過去,免不了心生憂懼,躲避自己。

  方明京遊走在季淳的夢魘裡,他不被自身經歷所眛,卻會受季淳的動靜影響,追尋許久,竟是回到季村那間祠堂後的小屋裡,屋內什麼都沒有,地上有個大窟窿,洞裡幽暗,深不見底。
  有個五歲孩童蹲在那坑旁抱腿抽泣,方明京跨進門檻,男童見到他便撲了上來,張口即喊:「爸爸!」
  方明京知道這孩子是季淳,卻沒想到他將自己認作父親,當下只是輕輕摸了摸季淳的頭髮,一面打量那個深坑。
  季淳抬頭哭花了臉說道:「剛才有人把我關進屋裡,我好怕。洞裡有怪聲音,我怕有妖怪。爸爸你來接我了?我們快點回家好不好?」
  方明京淺淺應了聲,季淳驚呼:「爸爸你不能睜開眼睛,妖怪會吃掉你啊!你快點把眼睛閉起來,快點。我們快逃,我保護你。」

  季淳快嚇瘋了,不停要將方明京推到屋外,方明京把他抱起來,五歲孩童個兒頭小,輕鬆就將孩子撈起來坐在臂上,季淳柔軟雙臂順勢環著方明京的頸子,完全依賴著他,像是怕極妖物般壓低聲量說:「爸爸,我們為什麼來這裡?」
  「祭祖而已。」
  「那結束了嗎?我們快回家吧。」
  「好。」
  「爸爸,你為什麼不閉眼?」季淳慌張哭起來,拿小手掩住方明京雙目。

  方明京那時雖在沉眠,仍有部分靈識能感應外界變動,季無雙的事他多少也曉得,後來聽聞的風聲是季無雙為了擋下村人幫朋友和孩子逃走,睜開眼招徠附近所有妖魔。
  季無雙本人只怕凶多吉少,這事方明京隱而不講,就是不想季淳傷心,如今卻亦成季淳的心魔之一了。

  「不怕。沒有妖魔鬼怪。我保護你。」
  「有的,有的,我看過的。」季淳壓抑瀕臨崩潰的哭泣,滿臉眼淚鼻涕,紅著小臉說:「對不起,爸爸,我偷看到、嗚,爸爸跟妖怪打交道。嗚嗚,我好怕爸爸也被吃掉。」
  「你……」

  「已經吃掉啦。」空屋裡傳出季無雙的聲音,季淳回頭看懵了,再轉頭看看抱起自己的人,錯愕掙扎起來。
  方明京一時忘了這是季淳的內心,想掙脫的話一下子就能抽身,眼看那孩子跑回空屋喊爸爸。季淳跑到途中看到季無雙嘴臉猙獰,一雙眼綠熒熒的,嚇呆了。
  「爸、爸爸?」

  方明京一手撈起孩子往外跑,所有景物模糊,這才知方才的季無雙只是心魔的把戲,周圍都是牡丹花,不可思議的開滿許多品種,他把季淳放落地,蹲低身子握住孩子雙肩說:「聽話。別亂跑。我是孔雀,是……保護你的人。你依我的,好麼?」
  「孔雀?」五歲男童歪頭,轉身往花叢間一指說道:「你不是,孔雀是那樣子的,你不是孔雀。」

  季淳指的方向出現一隻漂亮的大鳥,半邊羽毛雪白,另一半邊則是藍綠燦爛的羽毛,就像這顆星球在宇宙中的顏色。
  方明京苦笑,原來自己在季淳心中曾是那副鳥樣。自入夢後,他心裡對季淳原有一些不明的感覺,本該因夢而混沌,豈知是越發鮮明起來。

  「我會護著你的。」方明京抱住孩子,單膝已經跪在地上,恨不得立刻救出季淳。
  然而懷中的稚兒忽地發出冷笑,方明京心頭一驚退開些許距離,雙手仍按著季淳肩膀,季淳用男童的容貌露出老成的神態,昂首冷語:「憑你也要護我?你忘了麼,心魔與本人無法切割啊。縱有分離之法,心靈神識怕也毀了,醒來都是白癡了。我還在,你怎麼護?」

  「你想如何?」方明京單刀直入問。
  「沒怎樣。」季淳走到一旁,一手朝牡丹亂揮,摧花為樂,然後咯咯笑起來。他問:「噯,這是你出生的朝代最被人喜歡的花吧?」
  「你……何以和自己過不去。」
  「不是你說的麼?我跟你一樣。我不需要情愛,我也來修煉好了,你把元丹都給我。」
  「好。」方明京的回應幾乎沒有遲疑,反令季淳錯愕。「你能好好醒來,要取我元丹也無妨。」

  季淳驀地睜大眼倒抽一口氣,然後像洩氣般頓然垂首,緊接著渾身發抖。方明京看不懂他的變化,只是季淳再抬頭時充滿惶惑不安。

  「爸爸,我把人家的心吃掉半個,現在還來不來得及?」季淳的小手的指甲居然鋒利如刀,刺破衣服將胸膛畫破,也不管肋骨、肌肉如何錯位受傷,胡亂攪了一陣把心掏出來。嘴裡吐著血泡仍在問:「爸爸,我不要這個。我拿了這個,孔雀就被我害得不能成仙啊。我不可以像牛郎一樣偷仙女羽衣,我不要了。我不要這個,妖怪把你吃掉,就剩我了,我被吃掉就沒事了。嗯,沒事。」

  方明京當場怵然愕視,他第一次感到恐怖,不是因為場面駭人,而是恐懼失去。

  「為什麼不要?」方明京嗓音苦澀,指尖顫了下,他湧出一股濃烈的情緒,想把季淳留住,如果無法挽救的話,他們就永遠都在這裡追逐。不對,無論如何都要救醒季淳。
  「不能要啊。」季淳捧著那顆跳動的心臟,心臟被許多細藤纏著,他歪頭恍惚想著,然後說起有點不著邊際的話:「因為。因為、因為朱叔叔有隋阿姨。姐姐有男朋友。大寶有學生和新的女友。孔雀……」

  渾身染血的孩子轉頭望了眼剛才一動不動的孔雀,孔雀走到花叢一隅,開始啄起一碗桌上的清粥,他困惑低喃:「唔。孔雀有粥。粥、嗯。不曉得,我不能拿,還你。」

  季淳赤腳跑向方明京,把心塞到對方手裡,當心觸到方明京的手時成了一把利劍,銀亮森然的劍身映出寒芒,季淳抬頭用沾上血污的臉笑得天真無邪。

  「傻瓜。為什麼我交給你的東西成了一把劍,我傷了你是嗎?」方明京蹙眉,語氣憐惜。其實不單單是他的緣故,季淳寧可自傷也會護住心裡在乎的對象,他知道季淳其實相當脆弱,脆弱到連一點點幸福都承受不住吧。

  就算是溫柔相待,有時還是會傷到這孩子。相處時只表現爽朗率直的一面,堅強負責的一面,然後把最纖細的部分藏起來。既然要失去,寧可不要。

  「我們真是,有點相像啊。」方明京不曾奢想過親情、友情這類感情,愛情更不必多想。因為想了也不會有,擁有了還是會失去吧。一切都是鏡花水月,夢幻泡影。

  季淳就像這樣,但又不如方明京看得透徹,不如方明京性情薄涼淡寡,他還是渴望,渴望再渴望,那所有憧憬的幸福都像拼圖一樣,一片一片湊起來,永遠湊不齊。

  「你不要的,我也不要。」方明京把長劍擲地,它變作一隻螞蟻鑽進土裡,季淳慌張叫起來,跑上前不停用手挖土。
  方明京把他抓起來抱住,懷裡箍住的孩子一會兒是魔,咬得他耳朵臉頰受傷流血,一會兒又善良心痛的哭了起來,瘋了許久,方明京把箍牢的小肉團按在身前,低頭吻住。
  「不要、不……唔嗯嗯……」

  懷裡的人不再是五歲孩童的模樣,是樣貌和現實相符的季淳,只是他又一次抽身逃脫,對著方明京漠然說道:「以為這樣就能哄住我了?你還真當我五歲啊。」
  見狀,方明京有點無奈,笑意浮上眼。
  「起碼你肯面對我了。」

* * *

  下午休息的中醫診所,徹底拉下鐵門。二樓以上是棠初晴的私人空間,三樓傳來他淋浴時悠揚高歌的好嗓音,二樓和室裡平躺著兩個人,和室門僅開了一道十公分的縫,周歌岸坐在二樓客廳吃松果、喝香茗,眼觀鼻、鼻觀心。

  十五分鐘前,棠初晴跟周歌岸說:「我流汗了要去沖澡。一起嗎?我瞧你也滿頭汗。」
  周歌岸心裡罵這人沒常識,哪有隨便邀陌生一起洗澡的,雖然他認為棠醫師只是隨口講講,但心裡還是不爽。然後棠初晴就又講:「眼下沒什麼東西招待你,桌上有包調了味的蠶豆,還有大賣場賣的松子,廚房的茶罐你隨意泡來喝,請自便。」

  周歌岸就這麼被晾著,棠初晴上樓約三分鐘,渾身只包裹一件浴巾,露出赤裸上身,那身材漂亮結實得沒話說,肌肉也不會大塊得噁心,比起方明京還要挺拔高壯一些,嚇得周歌岸險些把茶杓裡的茶葉全抖出來。
  「啊,你自便。我找不著髮夾,瀏海太長了。」
  「……我在廚房看到,好像是放那兒了。」
  「多謝。」
  「不客氣。」

  眼觀鼻、鼻觀心,可是周歌岸覺得身上熱流都往下衝了。看不出那醫生有這麼好的體魄,乍見還挺秀氣文弱的,生得又不算陽剛。周歌岸的心思被棠初晴的事勾了過去,覺得自個兒走神得特別嚴重,莫名其妙開始檢討起自己。

  棠初晴就這樣洗了三十分鐘還不下樓,周歌岸感到空氣中有股壓迫感,四周的光明顯暗下來,有不妙的東西潛進來。

  窗戶紗窗有隻蛾子在那兒拍翅,一般夜裡牠們多半停著不動,那隻蛾有些怪,飛撲過來好一會兒就是不安份,而且有巴掌大小。一會兒又撲過來兩隻,然後三隻,也有玉米粒大小的,越來越多。

  周歌岸沉靜下來觀察變化,這時棠初晴套了件貼身涼感T桖和短褲下樓,周歌岸對那意外結實的臂肌、精壯修長的雙腿多看了眼,迅速收歛飄走的心思跟人說:「棠醫師,外頭好像有不好的東西。」
  「哦。是麼。」棠初晴不以為意,打開二樓客廳的小冰箱,取出小瓶裝的清酒倒在空杯裡,坐下來說:「要喝一些嗎?」
  周歌岸看了眼,本想點頭,但望了眼和室裡一片寂靜,不知怎的有點沉不住氣,他問:「你不要緊嗎?」
  「我有什麼要緊?又不關我的事。我就是個醫生,看診、治療、給方子,收診金。其他就沒我的事啦。」
  「你應該猜到我是什麼,要不我剛才來的時候你不會那麼講話。既然知道怎麼不怕?」

  周歌岸提問時,紗窗滿滿都是飛蟲。不僅紗窗,牆上亦然。不知情的人還以為牆跟窗子塗了什麼,一旁路燈反而沒有半隻飛蛾。

  棠初晴啜了口冰涼的酒,往後靠在木質椅背上,舒暢吐氣說道:「怕?你沒害我的意圖跟動機吧。更何況,我向來只曉得該使人如何怕我,倒不知道有何可怕。」說著他嘻笑了聲,心情貌似愉快。
  在這種緊張時刻還能表現出這種情緒和笑意,即使是人也絕不正常,一剎那間周歌岸彷彿看到從前的孔雀,孔雀就是個不正常的人,縱然比不上存心使壞為惡的歹人,也絕說不上是什麼好鳥。

  可是棠初晴給周歌岸的感覺有那麼一點不同,究竟哪裡不同,一時半刻講不出所以然,周歌岸也未深想,只覺得外頭籠罩的黑氣越來越濃,月亮星辰的光輝隱蔽,路燈由外頭看來還是亮著,但自診所裡看卻徹底消失。

  「我出去看看。醫生別出來,也許有危險。」
  棠初晴懶洋洋擺手讓他去,周歌岸起身朝窗子化形為風,身影才要隱遁,便被棠初晴一手搭到肩上抓住。
  「什麼?」周歌岸大驚,他以為這世上除了方明京之外沒有人能輕而易舉逮住自己,結果棠初晴出手就止住他的變幻。
  一杯清酒遞過來,眼前空氣飄蕩出淡淡酒香,棠初晴跟周歌岸說:「都已經倒了。喝完這杯再走不遲,嘗嘗,很好喝。」,
  周歌岸壓下心中驚詫,接過小酒杯乾了,酒入喉間半晌,清新淡雅的果香即隨著微微暖意回湧,喉韻溫柔甘甜。

  「謝謝。我走了。」周歌岸不著痕跡抽身走開,身形一動化作風把滿窗的飛蟲吹走。

  棠初晴又回頭倒了杯酒,低低笑語:「呵呵呵,小樣兒的。」
  他看了眼時鐘,微微啟唇打呵欠,走去把和室的門關好,對著拉門又自言自語道:「夢的味道真濃。算了,這種夢吃了要拉肚子,不會被打主意。這不過是一個考驗,慢慢兒熬吧。想真正活著,任何事都能成為考驗。苦惱煩憂,這些才是活著的證明,快樂幸福的原料。明天早上吃什麼好呢?杏鮑菇蛋餅配紅茶豆漿……不,決明子紅茶,嗯,不錯不錯。」

  棠初晴思考早餐的事,又回三樓去,一點也不擔心像周歌岸那樣的不速之客。

* * *

  遭強吻的青年用手背用力抹嘴,留意到方明京的視線,故意扭頭吐了吐口水:「呸、呸。」

  「耍什麼小脾氣。」方明京語帶寵溺。
  青年用冷淡的態度掩飾心中彆扭,一手插在上衣口袋,這才意識到自己穿著高中的冬季制服外套,裡頭是白襯衫,外套是深藍似黑的雙排釦大衣。
  細雪飄飛,方明京還是現實裡的夏衫,但看起來好像不冷。

  「做什麼?」季淳不耐煩的問。
  「來帶你回去。你被妖鬼戲弄了,讓夢蘭憑依,再這樣睡下去,早晚會……」
  「不關你的事吧。我覺得在夢裡蠻好的。」季淳跑到方明京腳邊蹲下來,撥了些土,用手指拈起一隻小黑蟻說:「這還你。它自己變這樣了,你帶走吧。以後季家不欠你。」
  「季家本就不欠我什麼。」
  「可是季家的人──」

  方明京神情冷峻倨傲,一個眼尾掃來的氣勢亦如王者般霸道,但語氣卻平緩輕柔:「那都是我放任著的,你當真以為我會放心上?我可不像他們,拿因果報應當作犯錯的藉口。」
  「是噢。」季淳低頭輕哼,然後哈哈笑了笑說:「可是怎麼辦,我在意得不得了啊。要是我,我會恨,我會痛苦得要死,寂寞得要命,我會想報仇。我會覺得委屈。」
  「那是我的事,我都不打緊了,你揀來扛著做什麼?」
  「因為我在乎你啊。你看吧。」季淳抬頭,一臉無奈。「你還是不懂,我是真心喜歡你,所以我對你的事、對你的感覺都會放大,變得很敏感,我變得比以前神經質。可是,我也知道只有我這樣……而且我很沉溺其中。」

  季淳板著臉告訴他說:「現實的話,我會被現實打醒。以前就算沒有大寶拿話刺我、講實情洗我臉,早晚我自己會醒。這次我不想醒。就算你說你可以為了我不修仙,我也會覺得自己拖累你。」
  「那我該怎麼辦?」方明京把那隻螞蟻收下,又道:「即便我收下它,你是長生藥的事也永遠不會改變。」
  「起碼你不會再咳嗽了吧。」季淳朝他微笑。
  「想和我兩清嗎?」
  季淳眼神閃爍,猶豫了下才點頭,揮手道:「走吧。這裡不需要你,我很開心,你走吧。」

  「既然你要還,何不把你整個人都給我。」
  季淳只想了半秒就應道:「好啊。你要殺要剮要涮要溜隨便你。」才在夢中遊歷半天,他已經被夢裡的環境感染了說話方式。
  「你先醒來吧。」
  「不行。」
  「何故?」
  季淳面無表情湊近他,用幾不可聞的氣音說:「我不能醒,睜開眼會和我爸一樣。它們找到方法侵害我了。」
  當下方明京才警醒過來,太久未經歷明爭暗鬥的事情,又急著想救醒季淳,所以遲遲沒想到這一層。妖鬼們想吃長生藥,原本有方明京的氣凝在季淳身上,誰都難以染指,但現在卻有管道了。

  纏著季淳的夢蘭,正是吐露混沌氣息的存在,也是異界往來的媒介之一。

  「這樣也好。」季淳退回原來的距離,釋然一笑:「我睡著反而安全吧。如果你不想成仙,繼續用那個身份做為一個平常人生活也很好。其實,你是有感情的,你為朋友兩肋插刀過了。現在你應該要作為一個人好好活著,要不然就放下一切去成仙。」
  他說著撓頰訕笑說:「因為是夢裡,我才有辦法想得明白,把話講得清楚。現實裡我太多顧慮,太混亂了。」

  「醒來。我保護你。」
  「保得了一時保不了……」
  「一世。我就保你生生世世,無憂無慮。」
  季淳沉下臉嘆氣:「這算什麼?」
  「你不答應,我就天天都來找你。你捨得家人擔心難受?朱叔叔養大你,朱琳依賴你,雖然他們都有別的重心和寄託,但說什麼也不會扔下你不管。你能枉顧他們用心付出?」

  季淳轉身背對方明京,因為再被念下去就要哭出來了。

  「還有我。」
  「嗯?」
  方明京仍有幾許迷惘,但心裡那點感受是什麼他不是全然懵懵不知,反而在和季淳相處後越發鮮明起來。他說:「你不是問過我寂不寂寞。」
  季淳仍背對他,好像隱約覺得對方要說的話是什麼,他壓抑心情不出聲,靜靜等對方說完。
  「你就顧自己沉睡再不理我,我想我很快就會知道寂寞的滋味。你口口聲聲為我好,卻忍心讓我飽嘗苦果?」

  季淳僵硬回頭望,疑問:「為什麼因為我寂寞?」
  釣上勾了。方明京表情緩和,牽起淡淡笑痕反問:「你說呢。」
  「我不知道啊。」
  「只等你醒了我才告訴你。」
  「可是……」季淳在夢境不是沒捕捉到某些時空的片段,他一心擔憂父親,雖然無法確知其下落,但還是看到父親被人圍勦時睜開眼那一刻,季村瞬間被黑暗吞噬,日月無光,黑暗中迴蕩的只有人的慘叫哭號以及骨頭斷裂聲、血肉被啃咬吸吮的聲音。

  人的想像力是驚人的,雖然只是黑暗,卻能從聲音和氣氛想像出那片黑暗中發生了什麼事──季村人全被妖鬼吃了,連骨頭肉渣都不剩。

  季無雙呢?季淳不敢去想,現在自己也成了和父親一樣的存在,而且還比父親更值得一吃,他直覺睜開眼會死很慘。
  方明京卻走上來,從背後抱住他說:「不怕。我在你身邊,有我在,它們連瞧你一眼都得形神俱滅。」
  「唔?」季淳回頭用餘光瞅著方明京,登時心頭顫了下,慶幸自己不是染指這人東西的妖鬼,方明京自己曉得沒有?這種萬般柔情的話語搭上那執念深沉的眸光,其實挺鬼畜變態啊。

  「我、我……」季淳猛然想起大寶有次跟他解釋什麼是小黑屋,就是把一個人當珍寶一樣嚴實鎖在寶盒裡,再扔到保險箱裡,最好重重看守,除了自己絕不讓誰多瞧一眼,瞧過的就把眼睛挖出來。聽說有些文類出現小黑屋的情節,能夠得到某些讀者共鳴。

  那哪是愛?根本變態啊。季淳一瞬間產生自己會被當成寶物重重鎖起來,但下一秒立刻暗笑反駁自己的設想,他就是個平平凡凡的阿宅,和方明京簡直雲泥之別,也許沒這麼誇張。

  「你快醒來。」方明京在他耳根輕輕嘬了一口,低喃:「我等你。」

  又是親了就跑,好在是親了就走人,季淳手摀著被親的耳根怪叫,然後慘叫,接著號叫:「為什麼只是夢──為什麼?」

  既然元丹什麼的都還了原主,季淳逼自己快醒來,巴不得叫方明京把剛才那個背後抱跟親耳根的事都再重演一遍。

  「我醒了。」季淳喃喃:「醒了醒了。」他起身轉頭,方明京長髮披垂在肩上,襯衫的釦子都沒釦,神態慵懶伸手勾著他的肩頸往耳朵吹氣。
  「等你好久。來,把衣服脫了,我渡氣給你。」
  季淳歪頭:「吭?渡什麼?」
  「沒看過修真小說嗎?我把自己一些氣渡給你,暫時能保住你性命。乖寶寶,不如我幫你脫吧。」方明京有些急切的拉著季淳的褲頭要解開,季淳本能捉住那雙手抗拒。

  方明京抬頭疑道:「既然喜歡為什麼不能?」
  「你……」季淳完全不激情蕩漾,面對方明京一點都不興奮,聽到他喊自己乖寶寶更是冷得不能再冷。方明京仍微笑看他,手改而在胯部輕撫,兩人相視了好一會兒。

  季淳把身上亂來的手慢慢拉開,心情平靜得不可思議,他逕自站起來,小心翼翼退到房間牆壁,話音低沉的問:「你是誰?為什麼在我夢裡?」
  「哦,怎麼識破的,真奇怪,我偽裝得那麼好。」
  「正牌的我動心。山寨的我噁心。你剛剛超噁心,幹你馬的亂摸個屁。管你什麼鬼怪,這是我的夢,現實我不好施展雷術,夢裡看我不轟死你!」

  季淳咧嘴壞笑,舉起雙手就朝敵人推掌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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