瘴氣自空中噴射四散,黑犬妖的頸裂生出兩顆狗頭,一個噴妖火、一個噴氣針,然周歌岸本就是刀槍不入,並非其身是鋼煉鐵鑄,而是他能化身為風。
  放眼地界能像犬妖做到這樣攻擊的妖獸不是沒有,但不多,方明京以自身靈氣護體擋去他們無差別的攻擊,反省自己當初是姑息養奸了。

  如今就當是亡羊補牢亦不算晚吧?思及此,方明京又翻掌變出寶袋來取了一個小姆指長短的細小葫蘆,對著虛空念法訣將鬥法衍生的風雨盡納入其中,收拾殘局。空中銀白毛皮宛如雪貂的靈獸翩然翻轉數圈落地,恢復人形站在方明京十步之遠喊道:「孔雀,你瞭解我的,先聯手結果這頭犬妖,我再給你解釋。」
  「解釋?」方明京無所謂的挑了下眉說:「罷了。連你都收不了那隻黑狗,看來它確實背著我吸收不少好處來壯大自己。自己的攤子自己收,你一邊兒去吧。」

  方明京又將葫蘆嘴對準三頭黑犬念出法訣,犬妖怒吼著「我是妖魔不是黑狗」一面扭頭想逃,但抵擋不住那個法寶的吸力,真身被吸成一道黑泉直往葫蘆中流,眨眼就被吸得連根狗毛都不存。

  周歌岸看在眼裡暗驚:「好可怕的法寶,哪裡收得?」
  彷彿看穿周歌岸面上一閃而逝的忌憚,方明京語氣愜意道:「不錯吧。我自己做的。」
  此話令周歌岸難掩驚詫,修仙可不像小說寫得那樣能讓主角開足外掛這個精、那個通,恣意逆天的,饒是周歌岸行走各大陸湖海,至今也才聽聞某某仙府、某仙境有誰是稀罕的煉器師,聽過的屈指可數,見過的那真是一個都沒有,僅能從得手的法寶揣想煉器師這個神秘的存在。

  方明京做得出法器,也能創新出自己的法陣,不同的領域皆有涉獵,已經不是高深莫測能形容周歌岸內心的駭異。

  而言簡意賅的一句話就令周歌岸噤口,當下滅了不該有的心思,方明京無疑是個可怕的角色,再次應驗那句人老精鬼老靈的話。
  鬧事的犬妖被收伏,周歌岸用無關自己的問句掩飾心中恐慌道:「那隻黑狗被你收進葫蘆會如何?」
  「這只是一般的收妖壺罷了。自然是煉化成純粹的精氣血,供煉丹之用了。不過煉丹我不算精通,有人要我就賣了它。」
  周歌岸不免嚥下害怕的口水,仰首望天,打馬虎眼道:「現在風雨初霽,回我店裡喝杯茶坐著談?」
  「我與你沒什麼可談的。」
  「是嗎?」周歌岸大著膽子攔住方明京去路,方明京不解歪著頭看他,似乎不明白他哪裡來的勇氣。他說:「你有太多過去,季先生是個清白人家,講好聽是單純,講難聽是愚昧膚淺,他不可能像我這麼瞭解你,縱然有機會瞭解,也會被你的其他面相給嚇跑。你們不適合。」
  方明京只當他還在執著從前和自己的依存關係,周歌岸素來心高氣傲,唯有在特殊情況才甘願顯露出自己不為人知的一面,身為風哪有被撇下的道理,因此方明京難得念著一點往日舊情聽他發牢騷。

  簡單講就是等周歌岸把廢話說個夠,屁放完了他就走人。

  只是周歌岸說得情真意切,看方明京不阻止自己就接著講:「太久的不說,就說說近的吧。你現在的身份是怎麼來的,還不就是原本跟你同名同姓的小子死了,由你替上嗎?」
  「是他自作孽,才讓妖魔有機可乘。」
  「沒錯。但是冷眼旁觀的可是你,你有機會救人,但你只是任由妖魔把那個孩子吃乾淨。任何一個正常人都不可能做這樣的事,但你可以,因為你無人性,你已經習慣我們的思考方式,而且一開始你的價值觀就跟凡人不同。總有一天你跟季先生都會後悔。」

  方明京沒說話,周歌岸卻看出他的打算,後者長捲髮隨風飄揚,面上也勾起冷冷的笑代其陳述心思:「你真可怕啊。只因為你想要,所以季先生不管怎麼看待你,你都會死死抓著他,因為你放棄修仙路選了他,無論如何都不容他背叛你對嗎?其實,你這點倒是難得的私情嘛。」
  「隨你說吧。」方明京懶得和他爭論,他只在意季淳的觀感,別人怎麼看他,他全然不放心上。如此桀驁不馴的一面,莫怪有些修行者都說方明京是亦正亦邪的,因為他們無從瞭解這個神秘的人。

  是以此刻方明京不以為意,將周歌岸的話付之一笑,甫轉身卻驚見季淳神情有點恍惚的站在雨後泥濘的草地上。

  周歌岸原來是故意的,可季淳不是在家裡睡大覺嗎?方明京看他身影略微透光,便曉得這傢伙受到自己靈氣浸染影響,居然也有靈體脫竅的本事,但這只是偶發,無人帶領保護依舊危險。
  季淳也不知怎麼回事,開始睡覺後就夢到自己躺在方明京床上,但意識卻自由的往外飄,一下子還能突破雲層,逍遙快意,於是他一門心思就往戀愛對象的地方去,看看方明京在做什麼。沒想到就這樣撞見方明京收妖、周歌岸爆料的場景。

  看到方明京和季淳相對無語,周歌岸心裡樂得開心想笑,三者互相察言觀色,季淳雖是靈體還是習慣做了深呼吸的動作先開口說:「周老闆說的那些我本來都不在意,只要方明京的心跟我一樣就好。」
  本來是這樣沒錯,可是季淳很難忽略後段話的意思,所以他定定看著方明京問:「不過那些話提醒到一點,方明京,你之前說自己捨下千年仙途選擇我,是要我安心信賴你的心意,還是指你為情付出,容不得我有別的路走?」

  方明京心中想的是「都有。」但立刻反應出口的話是:「當然是前者。我的心和你一樣。別受周蜚蠊一派胡言影響而動搖。」

  戀愛中的人難免感情用事,也容易熱昏頭,季淳不是沒想過各種情路上會有的考驗,做許多心理準備,但這都只能讓他勉強維持表面鎮定,內心還是會被牽動。
  「我知道。我沒有被他影響。」季淳苦笑:「我是被自己影響。我想過要是我老死了,然後你再去修仙,那樣也好。不過這樣想好像是辜負你,反而變得我不值得你付出,所以我決定不管你怎麼做都尊重你,我只要堅定、全心全意對你就好。」
  「現在又如何?」方明京從方才就慢慢踱近他,兩人僅隔半呎之距。「現在覺得我不值得,因為我把自己的修為當籌碼,你覺得你像貨物被我強買?」

  季淳睜大眼愣住,要說沒有這樣想過是騙人的,不失落難受也不可能,他知道現在自己可能不在意,但長久以後熱情消褪了,冷靜下來恢復理智,自己還樂意這樣嗎?像附屬品一樣被照顧守候著,一輩子都這樣,他不可能辦得到,不管他是男是女,基於心裡那點不能吃也不值錢的自尊,他接受不了。

  周歌岸看到季淳語塞的窘樣,不由得勾起虛偽的憐憫苦笑,心裡實則高興不已。這時方明京又道:「凡事一旦關乎利益、欲望,就會開始出現謀略攻防和算計的手段。這點到哪裡都一樣,我修不修仙也得面對這種事。在遇見你之前,我漫無目的度過千年,遇上你,我才察覺自己已經厭倦這些,我想停留,想常駐在最安穩平靜的地方,那就是有你的地方。不管你信或不信,我都會在。」

  季淳一聽怎能不受感動,立刻展露男子氣概上前用力抱住方明京,慎重其事的沉著嗓音道歉:「對不起,我只想到自己,腦袋又太簡單,一不小心想太多就傷到你。你原諒我好嗎?」
  方明京背對著周歌岸悄然舉手把了一個「V」手勢,周歌岸表情抽搐差點沒被氣死,本來想鑽漏子挑撥他們,沒想到反倒讓他們又一次面對彼此的問題、增溫感情。

  「不怪你。」方明京說完牽起季淳的手要帶人返回軀體,周歌岸悻悻然看他們放閃,好像他們都忘了一件事。
  晴空響起鬼吼,紅光穿透烏雲俯衝而下,方明京推開季淳靈起順手撒出靈網護住他,自己則毫無防備遭到鬼怪擊爆身軀,當場開膛破肚,骨肉斷離。

  周歌岸傻眼,季淳更是嚇呆了幾秒後跪倒在地,抖著手開始將分散的肉塊撥到掌心,不過他是靈體,不管怎麼碰都碰不到。方明京炸開胸膛後臟器腸肚凌亂掉了一地,聲帶自己也扯壞,但仍向周歌岸動了一個意念,周歌岸當即回神把季淳的靈體帶開。
  「方明京!」季淳失聲吶喊仍想衝上去搶救,周歌岸在地上圈起一個圓將其禁制在內,阻攔道:「你冷靜,他沒死,丟著不管也會好。」
  「你騙人,他都已經、怎麼辦,散成這樣。」季淳快嚇瘋了,跪在地上吼叫:「拜託你,拜託你放我出去,我不想讓他曝屍!」
  周歌岸滿臉黑線,方才突襲的鬼怪還沒收手,從腳下陰影暴跳出來抓住他的腳,如力士般粗壯的大手一把將他小腿扳斷,不過那只是他騙鬼怪的障眼法,其實早已逃到鬼怪背面反擊,同時出聲對季淳說:「你看著吧,方明京沒死。你忘記自己吃的太歲是什麼特性嗎?」

  太歲,割其肉,傷處半晌即癒,季淳眼眶灼熱的瞪著打鬥的兩者,再轉移注意去看方明京的情況,碎裂的肢體一下子化作白煙在空中漂流,它們冉冉朝同一處匯聚,沒多久當煙霧散開又見方明京完好如初,只是赤身裸體的站了起來。

  儘管一絲不掛,但方明京畢竟是非常人,渾不在意的朝季淳投以一個眼神讓他安心,再看周歌岸把那隻鬼鬥敗下來。那隻鬼一身紅氣褪去現出原貌,他通體濁黑,盈滿惡意的瞪著季淳。

  「原來是這樣。」方明京低聲笑了下,不遠的季淳看他一臉了然反而不解了。不過方明京既知其原形,就不客氣的拿出法寶把鬼吸走,省了周歌岸費勁,周歌岸落地跑來將身上皮衣披到方明京身上說:「還好嗎?你瞧出什麼端倪?」
  方明京應了聲解釋著:「之前是懷疑,剛剛才確定是之前漏網之魚。賣給袁老闆的卷缸裡本來封殺許多想吃季無雙跟他兒子的鬼怪,伺機脫逃後一直作祟,在我收拾它以前,季淳用不純熟的雷術轟了它一掌,那一掌反而把一部分的惡意打散,溜了,還有我讓黑狗把吞吃的鬼氣散在四方,他大概蓄養起來,狼狽為奸。因為殘餘惡念就像細菌需要媒介依附,所以它又重跑回附近最適合的對象,利用許小姐不穩定的精神狀態當媒介,控制她的意念魂魄使壞。」
  「什麼嘛。」周歌岸想到自己白費力氣幫季家收拾鬼怪,心裡就不爽。
  方明京無奈道:「沒想到低級妖魔還費了你我這麼多工夫。」

  還被禁制在周歌岸的保護陣裡的季淳聽到他們對話,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也悶悶不樂,他再一次覺得自己被隔絕在外,那是他無法插手的圈子。又經剛才的驚嚇,他覺方明京的身影離得很遠,而他只能深深感到無力。

  連保護自己都做不到,還天真的認為只要方明京也喜歡自己就好,真的可以這樣嗎?

  其實心魔始終都如影隨形,季淳只是沒有因其失控罷了,但還是擔心有一天他會害方明京後悔、害方明京走到最糟的那一步。

  季淳、方明京倆由周歌岸親自護送回去,當然不可能順著人類的交通路線,畢竟一個是靈體一個是裸體。事情總算告一段落,周歌岸深知方明京這個人擅於記仇,雖然比起積極報復,更傾向有天落井下石、冷眼旁觀,但得罪這樣一個傢伙還是令他無法安穩度日,所以回店裡就立刻想方設法找點值錢的東西作賠禮。

  方明京守在房間等季淳醒來,早就沒理睬周歌岸那頭有什麼動靜,季淳醒後跳下床打量他,再上前用手摸來摸去,確認沒留什麼傷口之後低頭嘆氣。
  「我沒事。你還好嗎?」
  「嗯。」季淳精神上疲憊,他向對方擠出笑容,暫時撤退回自己房間冷靜。
  方明京看出季淳嚇得不輕,雖然希望季淳能想明白之後接受自己,也清楚這件事無法操之過急。兩人對這些天的經歷隻字未提,季淳重回軌道把他先前排好的工作和邀約消化掉,方明京也著手處理身邊繁雜卻必要解決的瑣事。

  周歌岸讓人專車送上不少古董字畫及陶瓷當作賠禮,方明京收得也不手軟。有句話說,一物剋一物,若周歌岸曉得方明京在收自己禮物的同時,也在張羅給季淳的禮物,應該會感謝老天開眼賜方明京一根軟肋。

  師生們放暑假,季淳拍了不少活動場的照片,收入頗豐,有天回家看到房間床上有隻毛絨絨的布偶,大小恰恰能抱到懷裡掐揉,像個小孩子。布偶一看是隻小烏龜,但仔細瞧就會發現它長得滑稽逗趣,有一雙圓圓眼,眼睛上頭縫了兩條短短的眉,它笑容無辜憨傻,龜殼同樣是毛絨絨的布料,嫩綠色壓了簡單的殼紋,頭很圓、腳很短,還沒有尾巴。
  季淳把它抓起來看,忍不住搖頭笑出聲,因為它長得像光頭小孩背著小龜甲在COS。方明京從自己房間走到他房門口,出聲道:「喜歡嗎?」
  「一般送布偶都是送熊或兔子什麼的吧。為什麼送我烏龜?」
  「別多想。就是單純覺得它很可愛,看到它想起你缺隻布偶,所以順便帶回來給你。」
  「我缺布偶?」季淳不經意想起好像自己跟他講過,童年連布偶都沒得抱的事。他釋然笑道:「它長得很奇怪,傻呼呼的。」
  「那你喜不喜歡?」
  「嗯。」季淳把它當小孩一樣抱緊緊,然後放到枕邊摸摸它的光頭說:「喜歡。」

  方明京沒想到的是季淳會喜歡到連工作都把小烏龜帶著,有天他拿半透明袋子裝著它去外拍,同行的人問他:「那袋是什麼?你為什麼帶一顆高麗菜出門啊?不冰著會壞吧。」
  此後季淳才不把它隨身帶上,避免糗事重演。

  日子過得還算平順,但兩人心裡都還有擱著一些問題,方明京主動約季淳出門,沒有特定去處,就在有橋有水的公園裡漫步。
  季淳抱著相機四處拍照,微風、陽光、自然草木,偶爾捕捉方明京的模樣,那個人在橋上賞景的側影,回眸的笑顏,有方明京在,連空氣都是清新的。
  兩人就站在橋上看池裡荷花的花笣,方明京有感而發念了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
  「什麼尖頭尖角?」
  「就是說它們才露出水面,冒個頭,蜻蜓早就飛來停在上頭。這是南宋小品,你沒念過?」
  季淳搖頭說:「念過也不記得。我記憶力有限,不像你們修煉的人那麼強,過目不忘。」
  「那首詩說的是生氣勃勃的初夏風景,比喻新人展露頭角。」方明京說完望著遠處,撈住季淳的手握緊,用兩人才聽得見的聲量聊道:「說起來你就跟新生荷花一樣,年輕美好,還有點傻。」
  「喂。傻就不用強調吧,我不傻啊。」
  「不嫌我老嗎?」方明京依舊握著他的手轉頭看他眼眸。「我可是跟你祖先一樣老,像你說的,是件老骨董。」
  「古董的價值在於有人欣賞它的美好。我看得到你的好就夠了。你怕我嫌棄你?」季淳歪頭笑得有點機車。「沒想到你會有這種彆扭。」

  季淳輕嘆,感慨說:「我不懂你以前熟悉的那些東西,風雅的、俗氣的,對我來講都是遙俺陌生的東西,你對我就像是從古代穿越過來的人,相處上會產生這種隔閡。不過,我還是喜歡你,想瞭解你,以後你不必顧慮我不懂,要是我好奇就問你,你也不要嫌我麻煩好不好?」
  「好。」
  方明京莞爾,趁周圍沒什麼人煙湊過去在他唇間親了一下,興味道:「這是蜻蜓點水。回去你做小荷,我做蜻蜓?」

  古人的調情嗎?季淳不認為自己吃這套,但他越來越紅的耳朵徹底背叛他的以為。原來有些事物並不如他所想像的那樣陌生,人之常情,古今皆然。

* * *

  定期大掃除,季淳因為有事出門,這件事就落到朱琳頭上,不過掃除的內容就沒有以往那樣多,就是換個床單枕套和被子送洗,掃地、拖地,清洗廁所,再洗個地毯什麼的。方明京負責三樓,朱琳負責二樓,最後再到一樓刷地板倒個垃圾就結束。

  三樓兩個男人平常就留意整潔及收納,花了半天就清理完房間和走廊,再到二樓幫忙,朱琳跑去買了便當回來一起吃,兩人坐在客廳邊吃邊看新聞,朱琳冷不防來一句:「你跟我弟進展怎樣?」
  方明京反應沉著得很,答道:「算是平穩。」
  朱琳直視螢幕,內心難得尷尬,她太習慣弟弟失戀被甩了,忽然冒出一個男人和弟弟平穩的談戀愛,對象還是個老同學,而且還是房客,老覺得有點不適應。

  「妳呢?」
  「嗯。」朱琳應了聲。「很好啊。」
  「季淳很關心妳。」
  「他先管好自己吧。那個笨蛋。」
  方明京笑了笑,朱琳跟他說:「對了,下個月我爸生日,隋孟蕾要幫他辦生日派對,你提醒他一下。」
  「好。」
  朱琳想了很久,有很多話想講,比如要方明京保護季淳,或是提醒一些事項,但細想後認為有些事季淳大概都跟這人溝通過了,似乎暫時輪不到她出面做什麼,索性就都不說了。
  打掃完,朱琳躺在沙發上看電視,像隻海豹動也不動,偶爾和男友傳手機訊息。方明京把碗筷等餐具從洗碗槽取出來整理放好,朱琳聽到聲音說:「啊,前幾天你朋友送的一只碗,我拿來裝小菜,不小心打破了。對不起,那個哪裡買的?我再去買來賠你?」
  「不要緊。往後都是一家人,只是日常用品而已,也沒怎樣。人沒傷到就好。」
  朱琳對方明京一下子刷新印象,好感度上升。有這樣的弟妹,不錯不錯。

  對方明京來說,那些不過身外之物,再有品味的東西,除了欣賞之外,終究是拿來使用才有價值,摔碎了就當物緣已盡而已。不過身為贈予者的周歌岸要是知情,恐怕又要吐一牆的血了,那可是他大費周章從黑市靠手段硬搜括來的古董陶瓷。

  朱琳趁人上樓時又問他說:「我弟最近開始買些奇怪的書耶。人文歷史那類的,還有古董、古物,唐詩宋詞。老方,你知不知道他在幹嘛?」
  方明京還不曉得季淳網購了這些書籍,原因多半是因為想瞭解自己吧,於是會意一笑,代為敷衍道:「不清楚,可能跟工作有關吧。」  
  「最近你身體變健康了,都沒聽到你咳嗽。」
  「是啊。托你們的福。」
  「三八哦,關我屁事。」

  這時季淳和一群朋友兼合作伙伴在某餐館的包廂裡,邊吃東西邊討論到海外拍攝的事。在場半數以上有另外的正職,但COSPLAY是終生熱愛的事,聊起來大家都控制不住情緒,熱絡興奮。
  「那這次寫真要配合另一邊工作室的影像專輯一起,阿淳要先過去瞭解情況,可能提前搭飛機過去。」
  「沒問題。」
  「好,來決定一下日期,你說你的時間比較彈性,那就……」

  這個企劃集合很多人,每個人都有專精的事,季淳之前還沒想過要加入,只是被朋友帶入這塊領域,熬著熬著莫名有了口碑。他們喜歡他所捕捉的風景,還有角色的神韻,那些角色與故事透過他的鏡頭再度鮮明,令人久久無法挪開眼。

  季淳只是相信他想做並且盡力辦得到的事,就是用他會的各種方法把美好的畫面保留下來,儘管他深信最珍貴的記憶始終能留在腦海裡,但那感覺畢竟跟照片還是不同。照片或影音都是一種催化劑,就像聽到一首歌想起了某個人或某些時期的自己。

  出國日期排在朱叔叔的生日之後,對於這個養父的恩情,季淳可從沒忘記,是這個有點自戀、愛跑健身房、老被女人吃死死的男人給他一個家,給他溫暖。
  當初季淳認為自己是寄人籬下,最好不要開口要求任何事,可是朱叔叔卻是真心把他當做自己的兒子照顧。

  朱叔叔非常疼隋孟蕾和女兒,如果他和女人吵架,也都是為了小孩的事情。他對季淳既疼愛又愧疚,沒能救回季無雙是他這輩子的遺憾之一,他說:「人生難免有幾件遺憾的事,但那也提醒你一生裡好歹有過幾件重要的東西。我沒救到最好的兄弟,但我還有機會照顧他兒子,也勉強算是盡了一些道義。」
  朱泰俊對季淳說過他並不是想取代父親這個位置,但對季淳而言他也已經是無可取代的存在,一個令人敬愛又依賴的長輩。

  這天必要行程結束,季淳到書店逛了會兒,買了本攝影雜誌坐在附設的店喝飲料。瀏覽雜誌的時候,他還能分心思考其他事情,直至今天他還是對方明京的事沒什麼真實感,那樣一個人活生生被妖怪轟殺,然後又短時間恢復,這可不是什麼獵奇故事啊。

  就算方明京再三跟他保證之後會想辦法杜絕這類的事情,季淳仍無法平靜面對,他很徬徨,唯一確知的只有自己不想離開方明京,就算要他變得像許小姐的生靈那樣也行,他只想跟方明京在一起。
  有時候他甚至羨慕周歌岸能追逐方明京千年,想到周歌岸對方明京的執念,他忽地一陣頭皮發麻,自己這樣橫刀奪愛大概沒什麼好下場,可是他還是不可能放棄的,能遇到相愛的人是奇蹟,對手是妖怪還是外星人或神仙他才不管。

  下地獄前,他也要在天堂踩完腳印再走。季淳闔上雜誌,收拾東西直奔回家,上樓就看到朱琳睡在沙發還流口水,他抽了張衛生紙過去給她擦口水,朱琳憑野性直覺揮出直拳防禦,季淳亦憑多年經驗反射躲開。
  她抹抹嘴角睜開眼坐起來道:「哦,係哩噢。」是你啊。她突然講起台語。
  「不然咧。方明京在樓上?」
  「不曉得。啊,都七點多了,我等下出門,晚餐你自己吃哦。」朱琳匆匆回房間。

  季淳上樓沒看到人,撥了手機給對方,接著聽見有人進門的鈴響,方明京提了大袋小袋回來,貌似去了趟大賣場。
  「季淳,餓了嗎?我多買了一些熱食,要不要一起吃?」
  季淳看方明京把東西一一放好,把熱食擺桌上,食材、飲料冰到冰箱,他走過去摸方明京的臉,確認這傢伙不是幻覺,方明京失笑說:「怎麼了?」
  「你臉熱熱的,流汗了。」
  「怎麼說這種傻傻的話。」方明京忍不住笑起來。但接著他就笑不太出來,季淳抱住他,兩手緊緊環住,似乎在害怕什麼。

  「是不是想到上次我被殺得肢離破碎?」
  「嗯。」季淳心底發寒,聯想到一些舊事又說:「從前你被季家人狠坑,埋在地底,也是胸口破大洞,看起來死了沒腐敗的樣子。」
  「心疼我?」
  「我不會再讓任何人那樣對你了。我能出雷術,上次要是我反應得快你也不會被妖怪傷害。」
  「可是你心裡排斥這些不是嗎?你並沒有很喜歡展現這些非常人的力量。」
  「只要你沒事就好。」季淳退開看著他,手摸上他的臉龐,方明京側首親他掌心,取笑他說:「都過好一會兒的事了,現在才發作,你的反射弧到底有多長?」

  「等下我姐出門。」季淳沒回應他的玩笑,他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有些電影裡劫後餘生的男女為了確認自己的存在而開始互相擁抱、親吻、做愛,而現下他所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他想感受彼此的存在。
  「然後?」方明京似笑非笑的反問他,那表情彷彿猜到了接下來的發展。

  「我想要你。」話音低微卻能令對方聽得清楚。「可以嗎?」
  方明京沉吟,還是改不了要先吊人胃口的壞毛病,季淳隨即緊張的說:「沒關係。你覺得現在不方便也沒差,我只是那個什麼、有點,有點亂。」

  季淳乾笑轉身,懊惱起來。雖然他們親親抱抱不少次,方明京態度都很大方自然,但畢竟不是天生喜歡男人,應該不會特別想和他做愛吧?

  「去洗澡。」方明京拍拍他的背說:「一個小時候我過去你房間,還是你要過來?」
  「咦?」季淳回頭呆看著人,方明京摸他頭髮好笑道:「還是先吃點東西?喝點什麼吧,不過不能吃太多,等下你會難受。」
  「可以嗎?」
  「沒有什麼可不可以。」方明京輕戳他額頭說:「你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我先上樓準備一下。」

  不愧是準仙人,太大方、太自然了。季淳只喝了些水,連忙跑回樓上洗澡,那猴急的樣子頗為兇殘,若被朱琳撞見定會被取笑:「你是餓多久啊!」

  對一個單身資歷等於生日的男人來說真真傷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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