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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鳳生堂樓上除了收藏物品的空間,也隔出一間大包廂,像VIP室那樣,老闆周歌岸招待方明京和季淳上樓,房間寬敞,基本上在二樓得先換雙室內鞋,VIP室的地面架高,上頭鋪滿榻榻米,三張食案擺滿精緻茶水點心。周歌岸聽季淳小聲說這擺設和用具真像古董,周歌岸就接腔跟他說:「大部分都是古物沒錯。我搜尋東西的本事厲害,所以才能尋到方明京。」
  方明京和季淳在其帶領下入座,季淳覺得地方、人事陌生,坐姿端正,也顯得不自在,方明京看他那樣就開口和他說話。

  「季淳,你累不累?累的話我們就回去。」
  季淳尷尬看了滿室掛畫、茶食、燃香,一旁還備了古琴跟棋盤,準備得無比周到,好像怕怠慢了客人一樣,用鼻毛想都知道周歌岸為了方明京是花費多少心思,兩人交情肯定不淺,而且瞭解得夠深,不像他稍早前還自以為的帶了人去故宮。
  尷尬、難堪了,季淳就裝傻說:「我不是很累,我們才剛來嘛。周老闆請我們參觀,馬上走好像不太好。」
  「季先生說得是,才剛來怎麼想走,我送拍賣的清單還沒給你過目,你給點意見吧。」周歌岸話對著季淳講,一雙眼卻直盯方明京瞧。方明京眼裡卻無他,漫不經心端起茶杯淺抿,淡淡說:「知道了。拿來吧。」

  季淳不知道做什麼好,就張望環境,端茶小口啜,茶水不燙口,又熱得恰好,而且一點都不澀,他聽那兩人交談、觀察其互動,好像周歌岸把之前袁老闆的興趣擴大發展了,不僅交流文物也借場地辦展覽,而且還在籌備店裡要發行季刊,感覺上周老闆在那圈子裡的門路多、人脈廣,搜集寶物就像到院裡摘花一樣簡單。
  方明京對周歌岸的態度是不冷不熱,說到有意思的地方也會淺淺笑一笑,幾乎就和平常待人處事沒有不同。

  都差不多,方明京就是這樣溫雅懂分寸的人,季淳握著茶杯望著那兩人發愣,心想:「對我也是吧。我這樣纏著他,厚臉皮跟他告白兩次他都不生氣,也沒嫌棄我噁心。說到底是見識多,活著資歷也夠,一般人早就當我變態神經病了,而且我明知道他是個要修仙的人,還那麼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回想了一下過往所知的事,有些時候遇著麻煩都能有驚無險,加上跟方明京相處的線索,季淳感覺得到方明京或許暗中保護自己,也留意自己的事,所以他還有一點希冀那份在乎是特別的,不過今天見到周歌岸又有點迷惘了。

  方明京對自己就像童子軍日行一善那樣吧,或是用這些事作為消遣,是自己一廂情願想得多了。季淳放下杯子,拿起一塊小方糕送進嘴裡,糕點太細緻,味道層次太多,他嘗不出什麼心得,也沒心情品味,餘光還映著那兩人互相挨近討論的身影,覺得自己被隔絕了很遠。

  被狠狠拒絕會好一點嗎?季淳暗自否定,即使被拒絕,他也沒辦法停止去想方明京的事,就算方明京搬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了,不會在生活中的一角牽動他的思緒,而他還是照常生活,但還是會在不經意的時候想起有一個人令他著迷得不得了。

  「累了?」方明京的問話在面前響起,季淳猛一回神,他們兩個站在案前俯視他,都掛著笑容。一個笑得賞心悅目,用言情點的描述就是清風曉月那般,一個笑得嫵媚妖饒,這麼形容男人相當古怪,但確實是這樣。
  本來方明京給季淳的感覺就很好,但這樣氣質相異的兩人站在一起更給人一正一邪的印象,而且十足的魅惑。

  面對這樣搶眼的畫面,季淳一時講不出話,方明京朝他伸手微笑,嘴上對周歌岸道:「看來他累了。我們先回去,晚點我把文件用郵件寄給你。」
  「好。兩位慢走,我送你們下樓。」

  周歌岸親送客人到店門外,多問一句:「你們怎麼來?」
  「搭車。」
  「搭車。」
  方明京和季淳異口同聲回答,互望一眼,周歌岸打斷他們目光交流說:「要不我有空開車送你們一趟?」

  方明京恍如未聞輕拍季淳的手肘,溫柔催促道:「走吧。晚上吃什麼?我想吃你燒的菜。」
  店門口,周歌岸還是一派風流的站在騎樓下目送,從風聲裡聽見方明京跟季淳說的話。季淳問:「你們認識多久了?好像交情很深。」
  「他比我要老得許多,非人哉。」話語一頓,方明京略帶笑意的講:「人老精鬼老靈,你得小心他。」
  「他是人還是鬼?」
  「都不是。他是風生獸。你回頭自己上網搜尋關鍵字就曉得。不過傳說歸傳說,勉勉強強只能信一成吧。」

  等候公車時兩人在亭裡並肩坐著,附近女高中生偷偷打量他們,季淳感覺得出她們悄悄討論方明京,眼裡閃爍興奮光采,甚至還拿手機想偷拍,方明京就像不經意的避過鏡頭轉向季淳笑了下,恰好擋住季淳看女孩子的視線。
  「嘴裡說喜歡著誰,結果眼裡一直盯著小女孩?」
  季淳別開眼端正坐姿,否認道:「沒有。她們是想偷拍你。」
  方明京淺笑,顯然也曉得,只是故意拿話逗弄人。季淳不經意想起之前在明明茶館的時候,他也悄悄拍了方明京,當時這人察覺了,卻沒有避開他的鏡頭。

  「你也是想修仙吧,所以本來就不會動心。但我偏偏就喜歡你,還讓你知道。」季淳淺淺苦笑,垂眼道:「你覺得我蠢也沒關係。」
  方明京只是望著他不置一詞,車來了,季淳不敢看對方的神情匆匆上車。回程時車上滿滿的人,季淳拉著釣環望車外發呆,心裡在跟自己鬧彆扭,腰臀之間多了一個觸感,好像有隻手貼在尾錐那裡揉,他古怪斜瞄旁人,好像是他被誰騷擾了。
  季淳當下錯愕,轉頭想看是哪個找打的變態,這時公車煞車,所有人往同一方向傾,他聽見有人在身後悶聲痛呼,身上被亂摸的手離開了,而他直覺是方明京幫他解危,方明京掩嘴輕咳並看他一眼,嘴角有笑意。

  下車後他們一起到社區超市買菜,推車時季淳提問:「剛才公車上是你把變態趕走?」
  「你說呢。」
  「那一定是。唉,這年頭變態都不挑嗎?要是我就。」季淳立刻收聲,他的話當然想摸方明京,但他不敢說,他不想淪為變態,也不想讓對方感到噁心不舒服。
  「那個人要是真的挑過,那眼光也不錯。」方明京拿起真空包裝的筍子看,低沉而模糊的說:「可惜挑得好,卻也挑錯對象。」
  「你剛說什麼?」
  「想吃你做的燜筍。」

  季淳忽然有種錯覺,方明京好像在對自己撒嬌,比如剛才用點菜的方式敷衍他的疑問,明知道方明京可能不把他當一回事,但他還是覺得有點高興,起碼這個人肯理他,不是罵完就走。

  說來季淳也不是第一次告白,以前有過認真的、半開玩笑的告白經驗,不管哪一次都沒有好下場。有個對他很好的學長,相處像朋友、兄弟,甚至情人,學長也曾開玩笑的親他,但等他告白了,學長卻說那些玩笑是因為心裡沒什麼才大方玩,他們還是維持原本關係吧,學長說不想失去一個好學弟、好朋友,學長還是待他一如既往。

  雖然一開始沒被疏遠,季淳有點高興,但也僅僅是一開始。他只是被學長拿來填補生活空白的一個角色,大寶跟他每次見面都要狠狠的分析一遍,拿事實一再打臉,最後季淳就醒了。

  大寶罵他說:「對啊,因為你喜歡所以你付出,你覺得這是自己甘願的沒關係,別人當然繼續佔你便宜啊。你這麼蠢這麼好用這麼好哄、好說話,不利用你還利用誰啊。有個現成笨蛋,不拐你拐誰。你知道嗎?把弱點曝露出來,連我看了都想踩你幾腳啊老兄。你真的很M你知道嗎?把自己弄得比雞肋還雞肋。人家是基樂,你是雞肋。」

  每次季淳戀愛,大寶都很痛苦,因為快被季淳氣死。

  這回也是,幾天後季淳又約大寶吃早午餐,大寶看他的死德性就知道他又怎麼了。兩人坐在早餐店裡,大寶撇嘴翻白眼說:「你都告白N遍他還是無動於衷,幹什麼熱臉貼冷屁股。」
  「沒辦法,我就真的開心甘願啊。」季淳心裡明白方明京這麼久都沒對誰動心過,自己又有什麼能耐打動對方,但起碼他是目前世上最瞭解方明京的人。單論凡人的話……
  因為瞭解而感到親近,他能在特殊的位置付出、關注、思慕,並和方明京有著和他人之間特別不同的羈絆。雖然還是一廂情願,這毛病恐怕太根深柢固,很難改了。

  大寶閉眼深呼吸,把食物嚥下後還算平和的跟他說:「阿淳啊。」
  「吭?」
  「我真想剖開你的腦袋,看看你腦袋到底有沒有皺折。」
  「腦袋沒看過,屁眼是有皺折,看嗎?」
  大寶一臉噁心朝他擺鬼臉,下巴都要歪了。季淳賤賤笑了下,想起以前那個學長也是這樣跟自己開玩笑,確實是心裡沒什麼才能開這樣尺度的玩笑吧?

  「其實這次感覺也沒那麼糟啦。」季淳充滿正向思考,一派陽光開朗的對大寶講:「他跟一開始一樣。而且我想,感情這種事,要真正兩情相悅本來就像奇蹟一樣,所以,光是我能察覺到自己對他的感覺,而且還能跟他互動,偶爾跟他一起笑,一起分享生活片段,其實蠻幸福的。」
  「唉。你要是唐僧的話,第一章回出場就END啦。」
  季淳投以疑問眼光,大寶接著解釋:「你那麼凱,喜歡就都沒關係,妖魔鬼怪如果都是神奇寶貝那麼可愛的,不馬上擺流水席才怪。」
  「我沒那麼濫情智障好不好。」
  「好好好,起碼你不會自備食譜給妖怪。」大寶懶得認真搭理,敷衍應話,低頭回覆手機訊息。季淳湊過來瞄一眼,咦了聲說:「這個小曲。」
  「上過電視那個正咩啊。網路認識的。」
  「我也認識,她回那個地方工作啦,現在叫鳳生堂。」
  「真的假的?」
  季淳點頭,突然感覺掌心刺痛,攤掌一看沒有傷口,但在他分神當下從手心滲出一團黑氣,一下子又透入皮膚裡,他愣住,不曉得是看到幻覺還是怎麼了。

  「你幹嘛一直看手?」大寶問。
  季淳直接把話題扯開聊起小曲和生活日常小八卦,用與自己無關的事試圖鎮定。隔了一週,季淳想去蘭花展拍照,約了方明京,結果朱琳和大寶也跟著同行,大寶把這天對季淳說的話拿來暗諷方明京,朱琳覺得感情是兩個人的事,況且弟弟談戀愛八成老樣子,所以並沒有插手管的意思,倒是一直擺POSE讓弟弟幫她拍好些照片。

  季淳感覺朱琳最近的轉變,整個人容光煥發不說,以前不屑做的、懶得打理的事都揀起來自己弄,也不怎麼需要他照料生活,雖說脾氣是沒變多少,但季淳隱約知道她戀愛了。
  如果不是戀愛又怎麼會在他的鏡頭前笑得那麼燦爛耀眼,光采照人,而且朱琳近來到朱叔叔家就算遇上隋孟蕾也變得和氣不少,說話不怎麼夾槍帶棍、棉裡藏針,朱叔叔都感到不可思議。

  沉溺在幸福中的人,很多事情多半都能原諒或釋懷,心中裝著滿腔甜蜜與愛情,有誰捨得分出一丁點兒位置裝下負面的情緒?

  三個男人坐在飲食部,朱琳說要請客就拿單子去結帳,季淳望著姐姐的背影輕嘆,大寶看他這樣才轉移戰力說:「我覺得你姐姐跟以前很不同耶。」
  「你也覺得?我看她八成戀愛了吧。」季淳說完抬眼看天花板神遊。
  「覺得寂寞?」話是方明京問的。剛才大寶暗地針對他,卻都是拳拳打在棉花團裡,回應都是溫和親切又不失禮,氣度大令人詫異。當然,季淳是很傷腦筋,知道大寶給自己抱不平,但感情的事根本很難論對錯,他才希望大寶能少說幾句。

  季淳和大寶都不曉得的是,方明京不是個沒脾氣的人,就算真的不放心上,那也是因為注意力都不在大寶的話語。所以這會兒大寶說了什麼,方明京都只是似笑非笑的應了單音帶過,接著就和季淳說話。

  「寂寞?」季淳聽方明京提問,自己才明白過來。朱琳往後要是不需要他陪伴了,他是真的有點寂寞吧。畢竟,他們一起生活這麼久,朱琳對他態度像獨裁者,可是背後理由多半都是為了他好。
  朱琳並不是那種以關心為由的滿足支配欲,只是不擅長坦率表露感情,她對在乎的人付出也總是默默的。她對欲望的表現反而比對感情的表達還直率,旅遊時多買一張票命令弟弟和她一起出門,其實是想帶弟弟一起去玩。硬拖著弟弟逛街,要找上司的生日禮物、耶誕節的交換禮物,一定都會順便幫弟弟也買一份。
  「你嫌我品味差嗎?那你自己挑啊。」朱琳的口氣不溫柔,可是她很堅持自己人要過得好,雖然季淳覺得她個性有點扭曲,但很難否認她彆扭得很可愛。

  「不知道對方是怎樣的人。」季淳希望姐姐幸福快樂就好。
  大寶丟了句:「你先擔心自己吧。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希望不要跟以前那個學長一樣把你吃得死死的,唉。我去幫你姐端東西。」

  季淳傻眼,這傢伙又講話刺人,他尷尬看向方明京,方明京歪頭回瞅,順了大寶的話問:「學長?你那麼多的學長,怎麼聽起來好像不少人喜歡你?」
  這話讓季淳汗顏,這人是故意搞錯重點還是沒聽清楚,他含蓄解釋:「反了。不是喜歡我,是我喜歡別人。大寶愛鬼扯,你不用認真聽。」

  人群裡有個人走過來喊季淳,真是巧,湊過來的男人就是之前把季淳吃死死的學長,是個高大挺拔、笑容爽朗的男人。
  「真巧。我剛同事來取材,剛才坐那邊那桌,一眼就看到這裡有個人好眼熟。果然是你,太久不見,你怎麼比以前清瘦?」男人說著,兩手就輕掐季淳的臉,季淳用從前習慣的相處模式笑了笑,拍開掐臉的手含笑輕罵。

  這位學長跟季淳聊幾句,也只跟方明京問了聲好,學長、學弟交換新的聯絡方式後就走回同事那兒。季淳望著學長離開的身影,心裡已經沒有從前那種揪扯痛苦的感覺,只剩下回憶和懷念。
  一回頭對上方明京平靜無波的眼,季淳心虛了下,忽然找不到話題。方明京凝視他幾秒才帶起嘴角,淡漠問:「你學長?」
  「啊、是。就是大寶講的那個,不過、很久沒聯絡了。」
  「很好啊。久別重逢。」
  「還好啦。也不曉得聊什麼,都沒什麼交集。」

  從展覽回家後,方明京一句話都沒再跟季淳講,因為他一回家就又換了衣服出門,雖然沒什麼事發生,但季淳還是隱約覺得方明京不太一樣,說不上哪裡變了。

  一個週末,方明京難得主動約季淳出門,他說:「有事請你幫忙,你願意嗎?」
  季淳被他幫了那麼多回,苦無機會報答,當然一口答應。走到巷口就看到一輛百萬的白色名車停在那裡,駕駛是周歌岸,方明京在副駕駛座,季淳在後座,周歌岸打招呼說:「嗨,季先生,又見面了。」
  周歌岸車開得又快又平穩,車上放著輕搖滾樂,季淳問:「我們要去哪裡?我該做什麼?」
  「記得許小姐嗎?」方明京問。
  季淳點頭:「襲擊你兩次的那位是嗎?」
  「她,好像被不太妙的東西纏著。」
  周歌岸這時插話說:「我不放心孔雀的情況,雖然有我在應該不會有問題,但孔雀半個元丹都在你身上,所以帶你一起來。你本來就是妖魔鬼怪覬覦的對象,又有元丹,孔雀自然要顧你周全。」
  季淳聽懂周歌岸的話,心裡自嘲了下,語氣反而平淡沉穩不少,他說:「所以是怕我被其他潛伏的妖魔給害了,不能獨留下來?」
  「對。」周歌岸笑笑,跟方明京說:「你的房東挺上道的嘛。」
  方明京不帶情緒回應:「歌岸,從前你言行都更含蓄客氣,怎麼越活越像個孩子。」
  「以前太老成你也沒說喜歡。你沉睡後只醒來一次,知道季淵早就不在之後又陷入睡夢,我後來就以為你再也不醒了。但你後來其實都還有再甦醒,只是我跑遠了不曉得,現在還能遇到,我真是很開心啊。其實鳳生堂樓上還有房間,你跟我一起住吧,好不好?像以前一樣。」

  周歌岸在停紅燈時不停對方明京獻殷勤,而且態度熱切親暱,還握住方明京的手,簡直不當後座有人存在。季淳聽了這番話,腦袋當了機,半晌綠燈了才開始有雜訊,他好像慢慢看不到、聽不到,陷入憂慮中。

  「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周歌岸和方明京是舊相識!」季淳暗自驚呼,而且從周歌岸的話裡得到資訊,就是前面兩位本來就是同居關係,不僅同居,好像關係匪淺,方明京也說過自己和周歌岸不算朋友,那麼極可能……

  情人嗎?

  「你考慮一下吧。」周歌岸話音溫柔懇切的對方明京說。方明京應了一聲,接下來開口對季淳講:「只是去確認許小姐的情況,順便處理之前的麻煩事。應該不會讓你做什麼,不會讓你遇上危險的。」
  「噢。」
  「不用怕。」
  「嗯。」

  車子駛入山坡間的高級社區,許小姐住在父母親留下的別墅裡,當他們進山區時車上已經攀滿許多奇形怪狀的精靈、妖怪,一個個好奇觀察他們。它們平常就融入自然中的空氣、花草植物、水、光、影,不是特別奇怪的存在,只是常人看不見、感受不到,但季淳偶爾能看到、聞到或是碰觸到,他被那些東西分散注意力,周歌岸察覺後座的人在打量窗外,低聲問方明京:「他跟你一樣?」
  方明京無聲頷首,卻給了周歌岸一個警告的眼神。周歌岸抿嘴笑笑,用唇形回應:「放心,我有你,自然不動他分毫。」

  方明京擁有掌握地脈靈氣的能力,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和天地自然融合,風雨雲海,花開花落,一切都隨其意志。但他並沒有操弄什麼,反而隨著自然沉睡或甦醒,他知道自己是奇怪的存在,雖說宇宙中沒有任何一件事物是不該存在的,但他還是找不到理由解釋自己存在的理由。

  於是妖魔鬼怪,或仙靈神獸們,它們對方明京說:「你這樣的特別,當然是為了我們存在啊。應許我們生存之地吧,我們都供你差遣。」
  方明京從那些非人的東西那兒學會許多事情,如何運用自己的能力,如何掌控乾坤,他雖然是人,卻能做出連神明都望而不及的事,能令夏季飄雪,能令嚴冬開花,還能煉化真身、長生不老。

  不僅季家,連神靈都以為方明京是吃了什麼才得享長壽,但他什麼也沒做,世上沒有人是由人修煉成仙的,人就是人,仙就是仙。但大家都認為方明京極有可能是那第一人、第一仙。

  方明京知道自己已經不能算是個人了,但他連自己是否快樂也不曉得,為了這種天賦,他失去一個人該擁有的東西。所以當他知道季淳也有這樣的潛質後,忍不住干涉其人生,將妖異之物隔絕。

  「到了?」車子停在一排圍牆外,季淳發問,周歌岸回應他,方明京若有所思下車。
  三個人站在牆外,方明京上前按門鈴,問話聲聽來有點蒼老,方明京報上姓名後圍牆大門才開,牆內是寬闊的草皮,大約還得走個幾分鐘才到真正的大門。
  草皮雖然平坦,季淳卻扭了腳,一跛一跛跟上人,訕笑說著沒事,周歌岸笑眼看他跟上來,旁邊方明京已經回頭來到季淳面前。

  「啊,真的沒事啦。」季淳一手搭在方明京肩上笑說:「不然你借我扶一下肩──」
  話沒講完,季淳被方明京打橫公主抱,他傻眼,周歌岸也愣了半秒,方明京抱著人輕鬆上前道:「走吧。」
  季淳不自覺手環著方明京的脖子,很想請對方放自己下來走,剛才周歌岸臉上閃過異樣臉色他也看到,滿心尷尬。
  「方明京,你要不要放我下來?我那麼重。」
  方明京卻笑著低聲損他說:「這麼平的地你都能扭傷腳,我還能放你下來走?」

  季淳低頭嘀咕:「周老闆大概覺得我只會扯後腿很沒用。」他沒察覺方明京話語和神情隱含溫柔。
  「你管他做什麼。」
  「你們以前同居嗎?」
  「嗯。他教會我太多東西。不過,都是些不懂也無所謂的事。」
  「拜託到門口就放我下來吧。這樣太丟臉了。」
  「當然。」

  開門的是個阿姨,穿著旗袍改良的上衣和同料子的褲子,她是許家的管家,請他們到一樓客廳時說明許小姐已經感冒好一陣子,工作也辭了,在家休養。周歌岸送上伴手禮,桌上是三杯香茗,管家阿姨說他們恐怕要白跑一趟了,許小姐不方便見客,但許小姐卻從電梯走出來,蹣跚來到客廳。

  「唉,妳怎麼自己跑下樓,要好好休息啊。」管家阿姨很煩惱,扶著許小姐坐下。
  許小姐對阿姨說了句沒事,不安的望了眼方明京,顯然知道自己這陣子做的惡夢不盡然是夢,她把阿姨支開後,周歌岸率先開口道:「明人不說暗話,我們就單刀直入講開吧。其實,許小姐最近有困擾吧?夢裡是不是見到自己變成奇怪的東西到我這朋友房裡作祟?」

  許小姐嚇得臉發白,瞪著周歌岸講不出話,方明京白他一眼溫和向許小姐說:「妳不用怕。今天是想來幫妳解決這件事的。」
  許小姐向方明京點頭,餘光瞄見季淳,輕輕「呀」了聲,然後露出疑惑,低頭思考:「那個夢是真的?那為什麼……」
  季淳想起當時他打走生靈時,方明京應該已經重傷死掉,現在卻坐在許小姐家裡,他立刻看向方明京,許小姐這時問:「惡夢是真的,你為什麼沒事?我,我、我把你脖子扭斷了啊。」

  她整個人都在發抖,雖然混亂得搞不清楚狀況,但她很害怕。怕自己是鬼怪,怕眼前三個男人也不是正常人,管家阿姨端了切好的水果出現,看到許小姐嚇成這樣又堅持道:「我看三位還是請回吧。她真的不適合見客人。」
  「阿姨……」許小姐縮在沙發裡,三人也不好再賴著不走,他們同時起身,周歌岸遞了名片說:「有任何問題的話隨時找我。我手機不關的。」
  阿姨想代收名片,周歌岸卻又遞了一張給許小姐。季淳一跛跛跟著他們走到屋外,忽地身子一輕又被方明京抱起來,周歌岸繞到前頭把人搶過去抱,還對微微蹙眉的方明京說:「你抱一趟、我抱一趟啊。季先生怕你手酸不是嗎?」
  說完周歌岸朝季淳眨單眼,季淳硬擠出苦笑,想說「不用了」,周歌岸卻抱著他快步走在前頭。

  「周老闆,你覺得好玩嗎?」季淳看出這人玩心很重,抱著他一臉得意洋洋。
  「好玩?哈哈哈,是好玩啊。你這人很有意思。」
  「放我下來啦。」
  「又沒旁人看,你真輕啊,孔雀跟你講了對吧?我的來歷。」
  「只說你是風生獸。你們同居過。還有,認識很久了。就只知道這些。」
  「那你曉不曉得我跟他的關係已經不是你們俗世人能定義得好?」
  「什麼?」季淳皺眉,一臉疑問。
  「他喜歡我是一定的,否則不會跟我相處那麼久對不對?我呢,就更喜歡他,所以千里跋涉都在找他,我等了他一千年了。喜歡他一千年了。他是為我而生,我是為他而存在的。」

  每個字,每句話,季淳聽得一清二楚,但都被字句轟炸得腦袋空白,後來周歌岸又講了什麼他沒聽進去,因為已經夠了。他才是第三者,才是局外人,格格不入的那個是他,他毫無介入的餘地,只能傾聽周歌岸對方明京的喜歡。

  「我們看你呢,就像在看一株小草,一朵小花。」周歌岸掬起笑容說:「真是可愛的孩子。怪不得連孔雀那樣性情薄涼淡漠的人都特別眷顧你。」
  這話的意思可以有不同解釋,但季淳是有自知之明的,當然聽明白對方是在說他不具任何威脅,也不需要把自己看得太重,他們是不同層次的存在。

  季淳完全不想再講話,周歌岸說得沒錯,但他還是一秒討厭這傢伙,揚手撥了自己瀏海,彷彿臉上都是周歌岸的口水。周歌岸看他窘樣又無處可躲,開心笑了,接著一隻強而有力的手搭在他肩膀,三個人定住不動。
  「怎麼了?」周歌岸回頭問。
  攔人的自然是方明京,他打斷周歌岸對懷裡的青年低語,平聲道:「你走過頭了。」
  原來周歌岸說得興起走過頭了,再走就往深山裡去,這時周歌岸才把人放落地,季淳一站定又被方明京拉住手問:「還很痛?回車上,我幫你看。」

  方明京不由分說指著車子命令周歌岸道:「去把車開來這裡。」
  周歌岸愣住,略略扁嘴掏了鑰匙去開車。季淳覺得能向周歌岸那樣氣場的人下命令,方明京帥炸了。只是周歌岸把車開來之後就說要去附近晃晃,留下兩人。
  方明京讓季淳坐在後座,開著車窗蹲在車外,把季淳的腳擱在自己腿上,溫柔的摘鞋。季淳恍惚了,不就稍微扭到腳嗎?需要這樣嗎?他沒那麼弱啊,雖然小時候連女孩子都打不贏,但現在他不一樣。

  「不要這樣了。」季淳把腳縮回來,拾回鞋子嘆氣。「沒扭得那麼誇張。你們太誇張了。」
  「聽話,讓我看看。」
  「我不是還在喝奶,在地上打滾的屁孩好嗎?」季淳往裏挪動,方明京跟著坐進後座捉住他手肘問:「歌岸和你說了什麼?」
  「你剛才都沒聽到?」
  「雖然可以聽到,但那不是君子作為。我確實沒偷聽你們交談。」
  季淳撇嘴,嚴格說都是周歌岸單方面的發表,算不上交談。

  「沒講啥啊。只說他很喜歡你。」
  「還有呢?」
  「你們……」季淳臉有些脹紅,不懂為什麼對方要逼他講出口,他擺明失戀、不吭聲還不行嗎?只是單方面默默喜歡,遠遠看著都不行嗎?想到這裡,季淳覺得大寶罵得真好,然後他眼眶有些紅了,只是強忍心酸,所以雙眼又燙又熱,憋得很難受。

  「季淳,你……」
  「我都知道啊。你們很要好,也沒義務跟我講。我沒有要介入你們,你擔心個屁。」季淳又悄悄往另一端車窗挪動,試圖與方明京拉開距離,整個人都貼到車門上了。
  「我和歌岸確實交情匪淺。不過,我對他,或他對我,都和情愛沾不上邊。我不曾動心,他也只是想藉由我的能力依附土地修煉罷了。固然是彼此欣賞喜歡,卻不是你所想的那樣。」
  「唉。我都會背了,反正你不可能產生戀愛這種心情啦。我懂啊。但你也孤獨,他跟你一樣都長生不老,你們作伴才能天長地久。我沒什麼,真的沒怎樣。我不會因為喜歡你,所以跟著想要長生不老。」

  季淳彎身套好鞋子,好像有點釋然,邊想邊講:「我只想當個普通人,過小日子。再怎麼愛一個人,我也是用自己的一生去愛,不會想太多。所以,我也不在乎喜歡上的對象背景是怎樣,但現在我喜歡你的心情還是強烈,不太冷靜。」
  說著他笑了下,又跟方明京講:「再怎樣纏著你,也就只是一下子,我不會纏你一千多年啦。放心吧。看來我的執著還沒有許小姐深,哈哈。」

  「換作是我,反而會介意得不得了吧。」方明京聞言淺笑,笑意微澀。「我一定比你貪婪,會想和相愛的人天長地久。黃泉碧落,到哪裡都要抵死相纏,絕不放手。」

  季淳覺得頸子一陣清風拂過,起了點雞皮疙瘩,好像山裡有點冷,但只開了一扇車門。他遲疑了下,聽方明京講完緩緩轉頭看著人,又是納悶又是困惑。方明京看出他為何茫然,噙笑解釋:「只是假設罷了。我也不確定自己一旦談情說愛是不是就這樣。可是,孤獨一千多年的男人,忽然動心了會怎樣,你沒想像過嗎?我想我自己也是受不了吧。」

  「以前有部電影叫胭脂扣。」季淳思考跳躍,突然講起這個。「一對情侶幫女鬼找生前的情人,因為女鬼跟情人殉情,可是一直等不到情人在陰間相會。情侶的那個女孩子看到女鬼的愛情就問男友,他會不會為了自己尋死,男主角就說不會。為了感情尋死的人不是沒有,可是很少,也很傻。我就不可能為了愛情去死,我喜歡的東西太多,而且我還有家人。我知道自己根本沒有籌碼要求你回應我的喜歡,你畢竟是要成仙的,我也只是普通人。可以邂逅你,一起走過一段時光我就覺得很幸福了。所以,我……我要講什麼……」

  季淳抓了抓頭,朝方明京朗聲笑了笑說:「用不著擔心我啦。也許,找個辦法把你的元丹歸還,事情就能告一段落了。你說那個卷缸裡收了所有要吞滅季家人的妖魔鬼怪,但是都被收拾掉了,那我以後不用你保護也沒什麼好害怕。而且,你不是說我雙手執雷令嗎?怕什麼?」
  聽完季淳努力表達的想法,方明京別開臉漠然低吟:「你倒是,把事理看得很明白透澈,再也不是夢裡喜歡撲到我身上撒嬌的小孩了。

  「人都要學習跟成長,那才對啦。周老闆怎麼去那麼久,我們是在先在這裡觀察情況嗎?許小姐她到底怎──」

  方明京轉身面向季淳,手撐著座椅朝人傾過來,輕輕在季淳嘴間落下一吻。

  季淳定住動作,連嘴形都沒變,睜大雙眼放空良久才艱澀發聲:「幹……什麼?」他猛一嚇退,後腦撞到車玻璃,抱頭悶哼。

  騙人的。方明京怎麼可能主動親他,這跟第一次嘴碰嘴不同,不是粗暴的想搶回元氣,而是、是,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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