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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生會的風波告一段落,季淳因為工作的緣故跑了趟海外,他跟方明京道別時,對方說了句小別勝新婚。這種每部言情故事或戲劇都拿來用的陳腔濫調,由方明京說出口感覺特別耐人尋味。

  因為對季淳來說,方明京是特別的。不是因為那個人的出身或經歷,只因為他喜歡方明京,而且方明京喜歡他。這件事每天睡前都會在季淳腦海重覆幾遍,不是對自己強調或確認,僅僅是沉溺這狀態而已。

  不過季淳是個對工作和興趣都特別投入的人,一旦切換工作模式,別的事就全然顧不上,忘了吃飯睡覺也非罕事。所幸合作團隊裡的人感情很好,帶頭的大姐很留意大家的身體健康,彼此照應著。

  工作預計要在外頭半個月,拍攝地點通常遠離城市,不是樹林就是山谷、草原,工作進行到尾聲那幾天,一伙人就住在村裡的小旅舍,睡大通鋪。這天季淳最後洗澡完,由於工作不趕進度,幾個特別大膽的就聚在其中一間房說鬼故事。
  時間不算太晚,剛過九點,舊式的映像管電視播著當地綜藝節目,每個人都拿出零食飲料邊吃邊聊,小桌上還有一堆串燒小吃。

  房間裡的燈全都打開,但還是有點昏暗,窗子是毛玻璃,連說了三個怪談才有人發現沒拉好的窗簾,外面樹影搖晃怪嚇人的,一個化妝師就跑去拉好它,房內一共六個人,但說故事的只有五個。
  季淳就是那個堅持不聽不聊靈異故事的傢伙,拿著搖控器看電視,大家堅持留他只因為他們曉得這人體質特殊,一些鬼怪不敢近他的身,被當作護身符挽留了,但電視聲音還是有點煞風景。

  一個短髮小妹說:「聽說鬼怪也愛聽我們講鬼故事。」
  「那我們還講。妳不怕?」
  「不怕,有季大哥在嘛。」
  季淳嘆氣,真想裝睡。他們說的都是各自學校的鬼故事、節目或網路的見聞,這些熱血的孩子興致一來誰都攔不住,反正還沒遇過聊聊鬼故事就出人命什麼的慘例,季淳也就隨他們去。

  「你們都知道山海經吧。」一個小平頭,還把短髮染亞麻綠的青年說。
  「知道。」
  「知道。」其他人異口同聲回答。
  平頭青年說:「以前的世界不像現在這樣,從前是物質和精神能量重疊,不知道什麼時候、也不曉得為了什麼原因,那些重疊的許多世界被抽離、分開。我要講的故事就是關於一個奇怪的民族,他們……」

  季淳聽到這段前言就開始分神,他聯想到方明京說的一些事,比如重明鳥其實跟翼首龍有關聯,還有哪個朝代的皇帝其實可能見過外星人,甚至一些修煉者飛升後直接跑去外星了,而某兩個宗教所信仰的對象基本上就是運轉整個宇宙的力量,因而無法被冠以任何具體形象。
  方明京說:「真正的天機是任何算命方式或預見能力都測不中也看不到的。有欲望和利益的地方都會有陰謀算計,也許我們也在誰的局裡,但這也不重要。」

  是啊,都不重要,如果能和最在乎的人在一起,又何必浪費心思算計回去。

  季淳躺在沙發上,靠著枕頭昏昏欲睡,這時其他人的鬼故事進行到高潮,說故事的人沒來由一陣沉默,然後有個女孩出聲問:「所以夢裡敲門的東西越來越近,現實在敲門的也是那個嗎?你朋友是不是覺得門外在喊人的是被什麼給假冒了?」

  說故事的人吸了口氣正欲往下說,房門突然被敲響兩聲,大家齊聲尖叫,季淳被他們叫聲嚇醒跳下沙發,展開雙臂一副保護小雞們的姿態,所有人都躲在季淳身後,門又被敲了兩聲。
  「季先生,你在裡頭吧?開個門啊。是我。」
  季淳一頭霧水,這裡他人生地不熟,那聲音聽不出是誰,但能確定不是這幾天相處的人,於是他又問:「你是誰?」
  「你開門就知道啦。」
  「報上姓名吧。」

  陳舊小旅舍的門看起來很不禁一踹,他們都怕壞事發生,就算不是鬼怪,來一票強盜也是很恐怖的。為此,來之前他們每個人都帶了各自的防身用品,比如童軍用的小刀,手電筒、童軍繩什麼的,但至多也就如此。

  門外朗聲答道:「我周歌岸。」
  「季大哥,你朋友日本人啊?名字好長哦。」
  「我周這姓好怪。我只聽過吾妻這種姓。怎麼念?」
  季淳身後的人失去危機意識,開始討論起念法,他汗顏嘆了口氣,走上前開門,門鎖上其他還有條鍊子,確定是那個愛穿皮衣、皮褲、靴子的長捲髮男人後才放了鍊子。

  周歌岸不意外的看到季淳滿臉疑惑,這樣偏遠的地方他是怎麼尋來的,因此他大方為其解惑:「忘記我是什麼身份了?要找到你簡直易如反掌,連孔雀甦醒我都能察覺,找你又有什麼困難的。」
  「你來幹嘛?」季淳說完,房裡的人連連驚呼。
  「哇,好帥哦。」
  「也是COSER嗎?」
  「視覺系樂手?」
  「炫!」

  季淳回頭敷衍道:「我認識的人。我出去跟他聊,你們繼續。」
  他退出房間來到二樓走廊,對周歌岸說:「這裡隔音差,我們走遠一點講,看是要到樓下外面還是……不過這邊沒什麼店家啊。」
  「正有此意。走吧。」周歌岸不由分說把季淳扛到肩上。後者好歹也是身高四捨五入一八零的男人,從來沒被這樣扛過,當下咬牙低罵:「我去你的──」

  聲音無疾而終,兩人瞬間消失在旅舍,出現在村外一條溪流邊,水畔都是細砂石和雜草,周圍八成是樹林或竹林,夜色濃重看不清景物輪廓,唯有滿天星辰和潺潺水聲。

  季淳一被放下來立刻環視四周,無奈忖道:「唉,真是殺人棄屍的好地點。」

  最後回首睇去,周歌岸一身黑亮的禁欲系裝扮與風中飄揚的長髮,不同於方明京的朗潤溫雅,有說不出的妖豔風華,簡直不像現實有的場景和人物,倒讓季淳有舉起鏡頭繼續工作的錯覺,但想到吃飯傢伙都不在手裡,頓時就回神了。

  「周老闆你特地找來,有事嗎?」季淳攏了攏發汗的手。
  他思考自身能與妖異對抗的手段就是雙掌雷令,不過這招過於強悍又不留餘地,非必要他絕不出手。即便是幫大寶解決麻煩時,他都僅是略施薄力絕不真正出掌力的。
  然而眼前這位真身是風生獸,活過不知幾千年的傢伙現身,應該不會忌憚他這點防身術。

  「當然是因為想你才找來的。」周歌岸朝季淳笑了下,這一笑著實俊美絕豔,任誰看了都要迷去心智、顛倒神魂,這傢伙非人,自然有著絕好的皮相,到哪裡都搶眼,卻又非豔俗的姿色。
  季淳自然是愣住了,但他心裡被觸動的依然是職業興趣的那一塊領域,這種神韻不是立刻拿相機捕捉真是痛苦啊。晚點請周歌岸對著鏡頭再笑一個不曉得成不成?
  周歌岸滿意自己魅力無限,上前說:「我曉得你正和孔雀打得火熱。」這話登時令季淳心頭微熱。

  「但我不在意,我就喜歡你,孔雀能給你的,我也給得起。」
  季淳真的傻住了,蹙眉疑道:「你……具體是想表達什麼?」
  「第一眼見到你就覺得你很可愛,我喜歡上你了,可礙於孔雀,所以我遲遲未能表態。你也曉得我鬥不過他。」
  「吭?」季淳訝異大叫並往後大退一步。
  「只要你跟著我,我就有辦法藏好你,他拿我沒輒的。想當年我藏他,若他不遷徙也是無人可尋到。」
  季淳適才被攪和得腦袋很亂,不過聽到這麼瞎的告白,他好像猜得到這傢伙的主意。妖怪什麼的價值觀跟想法果真和普通人不一樣,就算在人間打滾許久,摸透如何在人類社會生存的必備技能,有些東西還是學不透。

  「別開我玩笑了。我還算有自知之明,你這樣一個厲害的靈獸會看上我?」季淳搖頭笑了,無奈攤手。
  周歌岸表情冷了幾分,問他說:「怎麼就不信我,那方明京喜歡你,你卻又相信?」
  「因為是方明京我才信的。我想相信他,被他騙也是我甘願。你,其心可議啊。說吧,打什麼鬼主意。」

  周歌岸溫和柔情的表情迅速消失,陰沉著臉瞪人,沒想到之前以為隨便色誘一下就能拐走這人,但目標意外敏銳。
  「你放過方明京吧。」周歌岸少了客套前言,開門見山說:「他跟你在一起不會有任何好處的。他是一時迷了心竅才失清明,否則絕對不可能看上你這麼個小傢伙。」
  「這都是我跟他之間的事。」季淳語氣鎮定自若,對方講的東西他不是沒想過,外人所質疑的問題老早被他狠狠鑽破牛角尖。

  有些事即使沒有答案,心裡也還是會有個清楚的聲音在迴蕩,那是近似信仰,不,那就是個信仰。

  那日半夢半醒沉醉在方明京的氣息中,聽到那句「我是你的,你是我的。」季淳就忽然明悟。一旦不愛了,什麼都能是問題,倘若愛上,什麼都不是問題。管你是鬼是人是妖是獸,他季淳也不是聊齋裡的無用書生,他現在的籌碼跟條件是不濟,也許給不了方明京什麼保證或太優渥的好日子,但他會努力不懈,做到讓方明京更喜歡自己。

  變得怎樣都可以,一直不變也可以。許多東西一丟出來只有無限矛盾,可是想通了就再也不揪結。於是季淳才有辦法拿這種「大哥,半夜找我出來是要耍什麼表演給我看啊?」的態度面對周歌岸。

  周歌岸似乎料到他有此回應,冷笑了下,彷彿背劇本一般陳敘道:「他為了你自絕仙途,又在不對的時候甦醒,我是不清楚他的情況,但我料想他可能不久就得應劫吧。也可能,你就是他的劫。你奪過他的修為,愚昧凡人有意無意把你煉成了長生藥,起初我當他是不捨這一半修為才護著你到長大成人,所以勾結他身邊妖魔給你植了夢蘭,等那株花綻放就能收成,讓孔雀把元丹都收回來。哪知他竟對你動了不一樣的心思,可是這不過是一場虛幻。」
  「情愛是很虛幻的事嗎?你說的這些打擊不了我。」
  「你們凡人談情說愛都免不了有虛情假意、逢場作戲的,孔雀他本是仙胎,自然要修仙,可是他偏偏循歧路走,你知道他在這個污濁的塵世會變得怎樣嗎?他染上不該有的七情六欲,喜怒哀樂也漸漸明顯,但他卻已不是真正的常人,於天地不容,又在劫難逃。」
  季淳動搖了,接腔問:「他會怎樣?」
  周歌岸就等他問出口,壓抑開心想笑的衝動,故作擔憂狀低沉說來:「要嘛,他吃了你墮落為魔神,不過那會心性大變,也許就不再是你我認識的孔雀。要嘛,他撇下你隨我和其他修煉者遠離人間,尋一處作為仙府長久修煉,再不過問人間因果。」

  「你也是修煉者啊。為什麼能在人間打滾這麼久都沒事?」
  「廢話,你以為我能一直滯留嗎?頂多留個幾十年一百年的,時間到還是得走,就跟一個國家要是沒取得永久居留權是就只能在規定時間內離境、然後入境,懂嗎?懂嗎?你這個愚昧的人類。」

  周歌岸單手插腰,難掩激動的解釋,之前風雅瀟灑的形象在季淳心裡略崩。
  「那,我們想法子給方明京弄個長久居留權?」
  周歌岸要吐血身亡了,他撫額,掐住季淳的雙肩咬牙道:「要嘛他吃你,要嘛他走。沒別的法子了。」
  季淳目光黯淡,他沉默而冷靜,這是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一面。周歌岸不知怎的感覺氣氛有點危險,無意識的收手不掐人了,不著痕跡退開一些距離觀望這青年,照說這人禁不起自己一個動作掐死,可眼下的氣壓頗強大,難道季家人隔代遺傳了那什麼雷令當真如此厲害?

  季淳對著溪水面沉聲道:「這些事我再當面問他。不管怎樣,只要我還活著就不會放手,只要方明京愛我,我誰也不會讓。」季淳視線對上周歌岸的眼光,警告般啟齒道:「你也不例外。」

  這世道終究還是人較能有所作為吧?周歌岸不能不這麼自我安慰,因為被這人氣勢震懾了下,他不願示弱。
  「罷了。反正我言盡於此,到時萬水會那幫老傢伙不見得就能放過孔雀。」
  「對你來說,方明京是什麼樣的存在?」

  周歌岸轉身被問話,頓下腳步失笑,當初他護人周嚴,最後還不是棄守遠去,連這都告訴這個小傢伙嗎?
  「當初他是我的永久居留證。現在可不算是,只是我……」

  只是有愧於人,周歌岸說不出這樣的話,他也不打算對任何人講,以前他也覺得那隻孔雀配合得好,一旦沒利用價值便可棄了。後來再相逢,可能在人間混久,體悟了什麼叫道義、情份,所以有了那一點模糊的感覺,「愧疚」而已。
  他只想以自己的方式補償,並認定孔雀與季淳之間的感情不過泡影罷了。現在見識到季淳的樣子,好像自己反而棒打鴛鴦?

  不該被反洗腦,周歌岸回頭衝著他拋了笑眼說:「這是我跟他的事。與你無關。」吃醋吧,吃醋吧,酸死你。
  奇怪的是季淳用一種「你真幼稚」的眼神看回來,周歌岸開始猜想這人想的應該是:「這是方明京的隱私,我如果好奇就直接問他好了。反正你一個滿嘴謊話的傢伙,說出的東西沒可信度。」
  因此周歌岸果斷扭頭,季淳連忙喊住他:「周老闆!」
  「哦,你有事啊?」
  「你把我帶出來,得把我帶回去啊。我不知道這是哪裡。」

  周歌岸咬牙微笑道:「這是自然。」他是為了和孔雀的情誼才忍的,這個得寸進尺的人類!
  季淳上前又說:「不過能不要扛在肩上嗎?我剛才吃了點東西,胃怪怪的。」
  結果周歌岸決定公主抱,看懷裡人一臉憋屈又不敢抱怨的樣子,心裡那一個愉悅和惆悵啊。多久沒被凌辱了呢?

  一直到最後周歌岸都沒察覺自己會順從季淳的隱性原因,季淳的態度口氣看起來跟他祖先一樣都挺正氣凜然,但實質上還是頗S的。是故周歌岸被使喚著、使喚著,居然也就順其意了,否則按一般作法還是吃乾抹淨、棄屍荒野啊。

  回到旅舍,季淳隨口交代了友人周歌岸的去處就躺平睡死了,還夢到自己打跨國電話抱怨方明京都沒來電,結果方明京瞬間移動來到他的房門外。只不過才抱在一起,那人竟然變成周歌岸,於是痛苦中醒來。

  白日裡季淳主動用網路免費發訊給方明京看,那人離線,他丟了訊息只寫道:「我想你啊。你呢?」
  半小時後對方才回一個字:「想。」
  他繼續鍵字:「忙嗎?」
  「還好。」
  「你網路的話比現實少,這傳訊交流貼圖都免費的,要不要這麼省?」
  「要省。多了,怕受不住寂寞。」

  真是肉麻。季淳心裡嫌,眉眼卻寫滿甜蜜,又回道:「就你寂寞?竟敢少算我。」
  「你欲如何?」
  「夢裡見?」他開玩笑的丟了訊息過去,得到的僅一字,但令人期待。
  「好。」

  當晚夢裡季淳就置身在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陽光把整片草原照成金色,他夢中意識開始清楚時才發現自己坐在一匹白馬上,正和方明京手拉著手,方明京騎了匹棗紅色的馬。
  「終於見到了。」方明京眉目風流的問:「開心嗎?」
  「嗯。開心,但我不會騎馬啊。」
  「這是夢。你認為會騎馬,就是會。你想見我,隨時想著我,我一有感應就會來了。」
  「這麼神?」哇塞,哇唔,呀呼。季淳心裡各種爽呼。
  「別小看夢境,現實裡辦不到的事,夢裡都能盡情而為。比如,夜御十郎什麼的。」
  「什麼?你再講一遍?」
  「之前我們去過那間租書店,都是用你的名字借書,昨天我去那間租書店時老闆推荐了一本書,他說是你愛的作者寫的。我想那書講的也是男男相戀的言情故事,索性租來看。真是開了眼界啊,書還沒還,回頭借你?」
  「那個書店老闆怎麼那麼雞婆啦!」

  方明京回頭正視前方夾了下馬腹,甩了一個漂亮的身影給季淳,把戲弄情人的笑巧妙掩飾掉。季淳學他的騎姿,想像自己在夢裡也是英挺帥氣的騎士追了上去。

  後來兩人把馬栓在樹下,季淳好像想起什麼拉著方明京的手說:「有件事我必須當面跟你確認。」
  方明京拉著他的手坐下來,又作勢撩順他瀏海,再親了下額頭回應道:「那就當面說吧。我也有事問。」
  方才的靈感被方明京給抹開,季淳一個閃神就給忘了,認真點頭:「你問。」
  「周歌岸找過你?」
  季淳猶豫了下點頭,方明京又道:「為什麼猶豫?」
  「不希望你操心。」
  「那你想誰給你操心?除了我,你還想過讓誰惦著你?」方明京淡柔的話語裡有明顯的醋意。
  「我這樣的、唉,誰會惦記啦。我那麼低調。」季淳哭笑不得。
  「不夠低調。你以為國中被霸凌是為什麼?因為你生得惹人惦記啊。」
  季淳歪頭看他,以眼神取代問句,方明京果真非常人,還能理所當然的解釋:「沒錯,我恰好窺見此事的片段經過。後來就耍點小手段解決了。」
  「小手段?」季淳用力回想,狐疑道:「該不會那幾個人偷玩碟仙卡到髒東西是你搞的?」
  「不是我讓他們玩的。不玩不就沒事?」方明京的弦外之音是他沒主動出手,不過落井下石罷了。季淳聽出來了,有點惱他仗著那些能力欺負人,不過也只是嚇得那幾人轉學而已,還算是拿捏了分寸,就不再多聊往事了。

  「這是夢裡,來玩點現實不能玩的?」
  「好啊。玩什麼?」
  「不急。我先抱抱你。」方明京打算溫水煮青蛙,心裡想試的是菊花燉黃瓜,看看多久方能饜足。

  夢中不像現實那樣汗流滿身,也以為自己有無盡精力可消耗,兩人抱背交歡,馬兒不見了,草屑扎人也沒感覺,夢中只有彼此情意和溫存是真切交流著。
  季淳訝異方明京的大膽出奇,連連被擺弄幾個羞人也驚人的姿勢還變換了場景,他放不開時方明京總會安撫道:「這是夢,放縱的享受有無不可?」
  放縱的後果就是季淳一早從旅舍床上醒來,尷尬躲去浴室沖涼,換上多帶來的內褲。從此他學到教訓,夢和現實的身心狀態是相互影響的。

  結束工作,季淳風塵僕僕回家,給朱琳他們買了土產的酒和一些特色紀念品,然後要方明京等他幾天,賣個關子。
  方明京表現了他的耐心應好,不就幾天還不能等嗎?
  兩人早把時間排出來,都空閒時就在一起,做什麼都好,有時和朱琳他們一起外出走走,或在家打發時間。季淳跟他說:「以後我們每個月都去看一場電影。每個禮拜找間店吃飯。一年至少出國一次,沒錢的話國內旅遊也可以。我想你的時候就會拍張照片,可能拍花,拍天空,拍街景,別人不曉得我在拍什麼,但我知道我拍的是什麼。如果你還喜歡我,就都收下來吧?」

  方明京靜靜聆聽這平淡卻充滿愛意的情話,心裡是感動的,滿腔的澎湃都凝在眼底,雙眼熱了,他抱住季淳久久無語,只是很感激。儘管他消極厭憎過,如今卻感激一切。

  方明京本事通天,掌握那麼多籌碼能影響自己或他人的生死局勢,但他連自身性命都不比常人那樣看重,僅僅是順其自然、隨波逐流,近乎無欲無求、無愛無懼,所以才沒有什麼能威脅到他。
  也因此他以為他能無私給予季淳所有東西,滿足一切,因為他擱在心頭的人能力有限,承受力也如常人那般微薄,在他眼中曾渺小如螻蟻,所以他願意無限付出。但其實不然,季淳是平凡中最不平凡的那個人,以其有限扭轉了無限的事物,那是一種無形的強大。

  季淳是有自知之明的人,但從不認為自己渺小得毫無意義,不管是否參與了心慕之人的過去,他也都是全心全意面對著自己和對方的一切。

  「季淳……」方明京不覺收緊雙臂,將季淳整個人都往懷裡揉,季淳覺得自己已經不是坐在沙發上,而是陷在對方環抱裡,快要不能呼吸。
  「我這樣有點不好呼吸。」青年發出求救訊號,方明京才得以鬆卸力氣,但轉而把人壓倒在沙發上。
  望著方明京深沉無底的黑眸,季淳也默契的知道他想做什麼,連忙提醒:「我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方明京收歛情緒,手仍捨不得離開這人的身軀,在手腕、腰側停留許久,低著令人酥麻的嗓音說:「我們在附近找間房子吧。」
  季淳失笑道:「不用太大間。只是錢可能你得先出,但是生活開銷我來,好嗎?」
  「聽你的。只要你喜歡,都好。」

  季淳撐起身,回抱住方明京,他再不是那個悶聲不吭、膽小無助的小孩,這會兒反過來拍拍方明京的背,自然而溫柔的說:「其實你不是被人或異界吸引,只是太迷茫了,所以誰招攬你也不怎麼排斥,覺得反正到哪裡做什麼都一樣。以前你很孤獨,連可以想念的人都沒有,現在我給的不多,但你可以想念我。」
  說著季淳也認為這話挺自戀,自己笑兩聲又說:「也許你能從我這裡獲得的不多,可是差不多就是我的全部了。嚴格說是我賺到吧,但你不能後悔,因為你是我的。你放心,只要你想跟我在一起,我會永遠保護你,讓你一直在我身邊。」
  被小胚胎用略高的姿態表白,方明京莞爾,心卻很溫暖,他指間拈起短短的髮梢親吻著,在其耳邊輕吐氣息,那只耳朵一下子就紅透了,禁不起這點程度的撩撥。他知道這是因為季淳愛慕自己的反應,換作別人,季淳大概就炸毛吧。

  「所以。」季淳話還沒完,接著問:「你跟我說實話吧。」
  方明京退開來望著他,歪頭裝傻道:「實話?」
  「好幾次你都敷衍帶過,可是其實你心裡有事不說。」季淳一手勾他脖子,瞇起眼勾起單邊嘴角說:「方兄,不要打馬虎眼,好好給個交代。」
  「你想聽我交代什麼?」方明京偏著腦袋,斜睇一旁,耍賴。
  「周歌岸都跟我講過了。什麼永久居留權,就是你目前的狀態無法一直留在人間。要怎麼做才能留住你?把你羽衣藏起來?」
  方明京笑了,屈起食指節輕敲他額頭說:「你是牛郎嗎?」
  「說吧。給我個心理準備。」
  「我會去和萬水堂的人交涉。」
  「哦,他們管這種事?」
  方明京搖頭道:「非也。他們多半都是有永久居留權的人,或許能問出什麼,只是每個人情況不同,可能做個參考罷了。我不希望連累你。」
  「說什麼連累,你到現在還不信賴我?」
  「不是。因為信賴才告訴你的。」
  季淳皺眉吁氣,暫且接受這講法,又問:「你打算只跟萬水堂求助,可是周歌岸的語氣,好像萬水堂不一定幫你吧?」
  「世上沒有一個人能被所有人喜歡。有什麼好奇怪的。」方明京笑得頗有深意,眸光藏有算計似的,儘管他可能什麼都沒想,但看的人很難不放心上提防。
  季淳體會到這點,不免又嘆了一口長氣。

  為了轉換氣氛,這天季淳拉著人回自己房間,拿了一本硬皮包角的深藍色書過來,他們坐在床邊聊,季淳說:「這其實是本相簿。以前我請朋友教我做的,挺費工夫,所以後來我很少再弄,除非想搞個作品集什麼的。材料都不貴,書皮跟包書角的材料都買得到,這本是膠裝,線裝穿法有些麻煩,我現在做的話還要回去看筆記。可是質感不錯吧?」
  「不輸外頭賣的。」
  「當然,手工精製耶。照片就是我之前在外面拍的,我想到你就拍的照片,雖然你不在那裡,可是我就在那裡想念你。」

  每張照片的主題都不一定,有時是一群人工作的場景,有時是大自然的景觀,有的甚至只是桌上擺了一杯茶,或是屋簷下一塊老招牌。季淳順著照片的內容跟他傾吐思慕之情,雖然是很口語的描述:「這間店賣的包子意外的餡多皮薄汁多,雖然你以前肯定吃過比這個讚一百倍,但我吃到時那個感動啊,真希望你也在那邊,這樣我就能叫你把餡分我,把皮給你。哈哈哈,開玩笑啦。」

  方明京不是不懂面對喜愛的人,對方做什麼都能感動,但他還是被這人感動得無已復加,而且季淳本人並不曉得自己做的事是浪漫的,比肉麻的對白還觸動他心裡。

  「這本相簿要給我嗎?」
  「對,因為要顯相出來,所以才讓你等幾天。」
  「那麼多照片,你一個人洗?」
  「也不是。」季淳簡單帶過,低頭不讓對方看清楚眼下的黑圈。

  方明京忽然握住他的手,幾息沉默後說:「我是個什麼也不信的人。人的感情,永恆,願望,夢想,理念,有時在現實都只是愚昧的東西。無論人與人,或跨界相戀,最終下場都難得圓滿,畢竟我看過太多……起初因愛能傾盡所有,一旦愛意被現實阻礙消磨,哪怕沒有阻礙也是有消磨的一日,最後剩下的就只是負面的東西。連美好的記憶都會破碎。」
  「可是我們現在很好啊。為什麼想那麼多?因為你想跟我長長久久嗎?」季淳沒被他那番話嚇倒,心裡是有些許慌張,但還是對人露出爽朗的笑容。

  「是啊。」
  「可是你不是什麼都不相信?」
  「但我相信你。即使變得愚昧也無防,一如你相信我。」
  季淳和他相視一笑,方明京竟含蓄歛起笑意別過頭,而且耳朵有點紅,季淳愣怔,這男人也會有害羞的時候嗎?那是害羞的反應吧?

  「方明京你害羞噢?」
  方明京回頭睨他一眼,季淳不怕死又問:「真的害羞?因為我太帥嗎?」
  「周歌岸沒告訴過你,我這個人擅於記仇嗎?」
  「咳。」季淳差點被口水嗆到,很快放棄攻擊。

  時間如金錢般流逝,彷彿一眨眼就透支、不,是到了夏至。這是萬水會舉辦聚會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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