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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分類:[架空現代]月色朦朧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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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徐鈞磊來訪後又過了幾個月,天氣漸涼,李嗣照常開店營業,徐氏集團一樣運作,至於段豫奇則是遞了辭呈被公司挽留,改成留職停薪,因為繼之前第二大樓出事之後,人手一直都很缺,不過段豫奇還是想暫時休息一陣子。還沒繳清的車款,李嗣借錢幫他繳清,所以債權人變成李老闆,段豫奇開始在早午餐店裡打工。
  該繳的房租繳,該還的錢用打工費還,偶爾寫稿子投回公司刊,倒像是自由記者了。段豫奇覺得這種日子還不錯,他是個懶人,一直以來都是單身,沒有養家的壓力,就算沒有什麼存款,一個人過日子都還行,何況現在他有李嗣照料,吃住方面完全不必發愁。

  李嗣跟徐鈞磊都說過佈局需要時機,他們推測最利於趙爺再次發難的時間是來年春節期間,在此之前就和平常一樣生活就行了。
  段豫奇開始留意各種社會案件,雖然他叫王騫虎不要再追查,但自己反倒陷進去。近幾週來上吊、溺水而死的人變多,而且情況都不太尋常。雖然古怪的案子本就不少,可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一些令人不太舒服的共通點。比如死者通常是半大不小的青少年,皆是男性,透過裏網某些搜羅亡者死相的網站瀏覽照片,能看出他們長得都頗清秀,而且看不出臉上有任何痛苦的表情,衣服皆是紅色系,或疑似被換裝過的跡象,身上有針孔或體內埋有來路不明的針,腳心都被朱砂寫畫過不明符文,溺水的則是看不出有無被畫過,但體內外都有藏針。
  發現這些共通點的不僅王騫虎或段豫奇,有些網民也開始討論起來,說這些一定是同一個或同一群變態犯的案子,還推敲出其他案發時間、地點。段豫奇拿著歸納的資料跟李嗣討論,李嗣看著電腦螢幕不發一語,段豫奇歪頭對著人眨眼等回應,李嗣看著他的臉說:「應該都是同一群人做的。麻煩細節我就不多講,這些佈局是為了殺生引魂,目的不是煉鬼遣用,是為了煉魂延壽。」
  「取魂魄來延壽?」段豫奇把它理解成吸收別人的生機、能量,挑眉提問。
  「只引魂,不取魄。魂之欲其生,魄之欲其死,要延壽就只取魂而已。這就像做馬卡龍的時候只要蛋白不要蛋黃的意思。」
  段豫奇的表情古怪抽了下,窘道:「怎麼拿食物比喻。」
  「因為對方引魂也是煉來吃的。這有兩種可能,一個是趙爺的情況越來越不穩,大限將至,另一個可是想延壽的人變多了。」李嗣頓了下,他說:「這雖然是我自己的猜測,但跟現實應該差不遠,自古就有帝王追求長生不老,現在也一樣,沒有什麼人心不古這種事,一直以來人心、欲望都是差不多的。哪來這麼多政商大老活到八九十幾還保養得宜的,有些低調的是退居幕後,更厲害的可能直接換個軀殼繼續過,這都是有可能的。」

  段豫奇沉默聆聽李嗣的話語,經歷了不少怪事,加上他本身就看得見一些東西,所以並不是很懷疑他說的事。只是李嗣又冒出一句話讓他愣住:「其實我也差不多,為了活著,有時也得不擇手段。」
  「噫?」
  李嗣一手環住他肩膀,眼神柔和說:「我的軀殼是我設法弄的。之前也講過,本來的我應該是要胎死腹中,可是胎裡偏偏形成了雙生子。其實也是有鬼魂要來搶胎,被我吞了,胎裡的魂只剩我一個。」
  段豫奇想起以前看過一篇介紹,說到鯊魚在母體內的時候就已經會自相殘殺了。感覺就像那樣?但他認為自己對這世界、對李嗣和許多事物的認知都太膚淺,所以他選擇不說,靜靜的聽。他舒服的靠在李嗣身側,李嗣說:「不過我不是奪舍。別人的,我用不了。」

  段豫奇也環臂去報李嗣的腰身,聽李嗣接著講:「如果是趙爺自己吃,那就是他上次那個陣被破,元氣大傷吧。他想再弄一次這麼大動靜的,起碼得熬到明年了。所以這段時間我們可以養精蓄銳。」
  段豫奇想起了什麼,問他說:「那次看你背後跟了那麼多的妖魔鬼怪,你怎麼不派祂們上場打,自己上陣?耍帥啊?」
  李嗣冷不防捏了下他的鼻子回答:「沒你想得那麼無聊。我是能差遣祂們,但不是以我正常的狀態,那樣的話我會變得……更沒人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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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休日早餐店裡坐著三個男人,習慣穿白襯衫的李嗣、套著寬鬆T桖的段豫奇,還有總是西裝筆挺的徐鈞磊。徐鈞磊是來爆自己的料的,只是李嗣似乎對什麼都漠不關心,於是餐後就主動起身收拾。

  段豫奇顧慮到之前他跟徐鈞磊也算共患難過,還在斟酌從何問起、怎麼問才不失禮,畢竟他還不是完全信賴這人。徐鈞磊喝過餐後酒,看段豫奇欲言又止的樣子,主動提出:「那麼,我就自己開始講了。」
  「好,你請。我可以錄音嗎?」段豫奇看他做出隨意的手勢才按下錄音鍵。
  「或許你們已經有所察覺,徐氏集團名下的博物館、古物收藏,不少東西都跟我有某些聯結。特別是段記者你似乎能看到有別於一般人或通靈者看見的東西,應該也發現我不是普通人。」講到這裡他看了眼在洗餐具的李嗣,接著道:「如李老闆先前講的,我算是個修煉者,但並不是一開始就這樣,過程太複雜,我盡量簡略。這得從大約一千兩百多年前講起。」
  「一千兩百多年!」段豫奇捕捉關鍵字,徐鈞磊和他相視頷首道:「不錯。之前你看過那古墓也是我的。那時的我窮凶極惡,不是什麼好人,表面是富甲一方的商賈,跟現在差不多,私底下養著一批人做逆天改命、殺生奪魂之類的生意。這批人精通五術,也有擅長劍道、丹道、秘術,只要誰給得起報酬就有機會從那時的我底下求得轉機。就是皇親貴冑也是我們的客人,為了穩固皇權、延長國運、抹煞威脅,也曾經去搗毀遠方的龍脈,暗殺所有可能取代當世天子的人。由於我們根柢藏得極深,也不擔心那些客人將來憂懼而反咬我們。
  會開始進行這些見不得光的生意,是因為曾祖那輩不知道得罪了誰,或招惹了什麼,導致全族受到詛咒,但凡男丁皆活不過二十歲,為了找尋解咒之法,才開始四處攏絡或培養能人異士,搜羅各類神秘典籍研究,並且找人做實驗。」

  徐鈞磊話停在這裡觀察他們的反應,段豫奇有所聯想而確認道:「是為了驗證解咒的法子,所以找人來實驗,那就是最初的天靈聖修會?」
  徐鈞磊輕點頭:「就是這樣。不過在當時沒有這種組織,我們有一套聯絡方式,這些人可能是販夫走卒,戲子、乞丐、平民百姓,也可能是宮裡的人。
  雖然人一出生就是奔著去死的,但那一世的我可不這麼豁達。而且當時修道派系之間鬥得厲害,我曾身在其中不得輕易擺脫。此外,我生來就命格罕有,所以更是自命不凡,不甘心自己因詛咒早死。」
  李嗣擦乾手走回來,輕哼一聲:「命格?帝王命?」
  徐鈞磊聽出他揶揄的語氣,大方的挑眉淺笑:「稍微通曉命理的人就知道世間並沒有什麼真正的帝王命。就算有,也不是輕易能推衍出來的。藏木於林,真正的帝王也不見得是坐在王位上的人,浩瀚星海裡也只有這麼一顆紫微星,無可取代。」
  李嗣給自己倒水喝,抬眼睞向徐鈞磊肯定道:「而你,就是在當時對應著帝星而生的傢伙。」
  徐鈞磊並不否認,淡然略過這點,他說:「當時有一位精通道術的人,在我有記憶以來就在族中替我們做事。據傳他與我曾祖是生死之交,從那輩開始就一直在找解咒的方法。因此我對他也極為信任,這個人明明跟我曾祖歲數差不多,卻看起來跟二、三十出頭的人差不多模樣,而且生得極為英俊挺拔,很深藏不露的一個人,我喊他趙爺。因為他的庇護,我躲過許多次劫難,越來越依賴他。在他輔佐之下,我持續做著前一輩人都在做的事,暗中找人實驗解咒之法,不惜犧牲他人。
  他說我當時的軀殼命格奇特,若不能解咒活下來,也要設法保存,或許有朝一日能還魂重生再當人間帝王。只是隨著年紀漸長,看了太多腥風血雨、爾虞我詐的事,這種人生我也開始厭倦,甚至不想留後。
  全族遭到詛咒必是有其遠因,我看淡了,並不覺得留下後代是多重要的事。要是能就此消停,我跟其他人都不必再造業。我開始後悔自己所作所為,但趙爺以為我是擔心報應,他告訴我說天生帝王命的人本來就跟尋常人不同,不必顧慮那些果報。那時我就覺得他對解咒的事未免太執著,也許是不忍心我們一族的下場吧。
  人都是會變的,只有欲望與人性永遠並存。我變了,就覺得趙爺好像也變了。後來發生一些事,導致我不經意的發現趙爺的秘密──打從我還在娘胎時,就有人設法竊取我的龍氣,除此之外更準備好了一處隱密場所,等我日後身死就能奪舍煉魂,軀殼佔為己用,煉魂當做修煉的補品。這個人就是趙爺。趙爺為我族設想的話全是虛言,不僅如此,我們一族所中的惡咒也是他設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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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逢中秋佳節,不得團圓的人更顯悲涼,由於之前不明原因造成某大樓封閉而引發一連串慘絕人寰的災難,這一年的中秋蒙上層層陰影,各種廣告宣傳都打著溫馨牌,或是趁機推出珍惜身邊親友的形象廣告,變相推銷。

  「旭」這間店本來就因為曾是鬼屋而出名,近來更傳出店老闆和租住該處的段記者也是那場災難的倖存者,許多媒體同行聯絡不上段豫奇乾脆就跑來等候,一連三、四天竟不見段記者出沒,店家也拒絕採訪,記者們不得已只好花錢消費,但李嗣和其他員工打著官腔,讓他們什麼也問不到。員工們是真的不清楚那些事,艾莉他們不曉得老闆有去過大樓,也不敢詢問,雖然老闆平常看起來溫和客氣,卻有種讓人不敢輕易冒犯或探隱私的氣勢。

  中秋那天段豫奇毫無懸念被關在三樓,李嗣做了加松子、堅果的柚子沙拉,搭配一瓶冰酒吃著燒烤,吃完東西也沒特地賞月,李嗣陪段豫奇看了線上的海外綜藝節目。

  過去幾日裡段豫奇的狀態時好時壞,有次李嗣外出辦事情,整天都不在,晚上九點回家看見段豫奇趴在地板上渾身冒白煙,嚴重盜汗,翻著白眼,頭髮長過了肩,指甲則變得又長又利。
  李嗣雖然沒什麼反應,當下心中卻被他嚇得不輕,割手餵了對方喝自己的血,按了幾處穴道,慢慢把人調回正常狀態,最後替他修剪指甲時才聽他說:「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有個地方很好,很多奇異的動植物,我是其中一隻本來快死的動物,有個人跟我說他家借我住,我就睡在地下洞穴裡。醒來以後大家都走了,我也想回家,可是要死了才能回家。」

  段豫奇講完也覺得這個夢好像在暗示什麼,他觀察李嗣的樣子,訝異的發現李嗣眼神充滿埋怨和不安,李嗣修著他的指緣,垂眼冷聲說:「這裡就是你家。以後不要亂夢。」
  「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段豫奇無奈回話:「不過原來你不在的話,我是真的會很不舒服,好像靈魂快抽離身體,感覺快自體爆炸,很想發洩但又使不出力。我差點以為自己快死了。」
  李嗣停下手中的事,抬眼與他相視,一字一句講:「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

  段豫奇自己也是驚魂未定,他知道李嗣表面上鎮定,心中大概也受到驚嚇,所以上前抱住人拍背安撫:「嗣嗣不怕,我不會丟下你噢。」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調戲李嗣的心情,故意把聲調放得輕軟肉麻,李嗣像是對此有些麻木了,竟也淡定的應了單音。

  話說中秋夜,段豫奇和李嗣一起準備大餐,看影片時點心飲料也沒少,卻誰也提不起勁看一看月亮。因為這天他們這區天候不佳,雖然沒下雨,卻烏雲密佈。段豫奇坐在沙發一端,伸長了腳去蹭對面那端李嗣的腿。李嗣一手抓著他的腳玩著腳趾,順便替人做點腳底按摩,把他按得忍不住痛呼。
  段豫奇後來痛到罵人了,李嗣卻不放手,他欣賞著青年被自己弄疼的樣子,從炸毛的樣子放軟姿態求饒,心情因此愉悅。只不過段豫奇的情況並不穩定,他只能忍耐,慢慢觀察,他對段豫奇坦言道:「雖然我把你帶回來,就差沒有栓在身邊,但只要我離你一遠你就會起變化。我摸索這些年,這些玄學修煉的事也堪透不少,但並不是萬能。其實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也許別人有辦法,可是要把你交給別人,我做不到。如果你有想到誰能幫得上自己,就去找他們吧,趁我不在這裡的時候走。」

  段豫奇知道李嗣並不是純粹的佔有和控制欲作祟,而是害怕。他坐起來,雙手撐著沙發移向李嗣,趴到李嗣身上環身抱住,他說:「我知道你的想法,我跟你一樣不安。但是除了你,我誰都信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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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的出現為所有受困鬼域大樓的人帶來轉機,然而他和徐鈞磊交談後氣氛轉變得更微妙,殺機四溢,本來沒空調而悶熱的空間變得陰風陣陣。

  李嗣昂首睨人,笑語:「誰說現代就沒有人在修仙了。只是隱於市的少見而已。」
  徐鈞磊臉上笑容盡褪,對方的聲量恰好能傳開,附近的人竊竊私語,用不可思議又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們,包括段豫奇。既是隱於市的修仙者,徐鈞磊自然不想被揭穿,困在大樓裡之所以會陷入窘境、苦戰,也是因為他能力受限,加上非到最後一刻他並不想發揮真正的實力。

  段豫奇夾在中間感到尷尬為難,因為李嗣態度很不客氣就是在挑釁徐鈞磊,而徐鈞磊臉色也不太好,再看到徐鈞磊手指包著的ok繃都脫落,血都滲出來,心一軟就跟李嗣說:「現在沒空追究徐先生的事,還是先破陣帶大家離開吧。你有辦法對不對?」
  李嗣垂眼看著段豫奇剪壞的褲管,光著且染血的腳ㄚ,皺了下眉把人打橫抱起,段豫奇慌忙解釋:「我的腳沒受傷,那是陰河的水,是陰河!」
  李嗣:「我知道。」但他沒有把放下的意思,抱著段豫奇走向牛妖和眾妖鬼們,女鬼飄著跟上。其他混雜在人群中的鬼怪們則是見了李嗣或驚逃、或伏地顫抖。
  徐鈞磊略微遲疑,見李嗣抱人走開一段距離,怪異且充滿壓迫感的雲霧將其籠罩。片刻後,就在所有人驚疑不定時,段豫奇匆匆跑回來,身後是妖怪們製造的光亮,他衝著徐鈞磊等人說:「各位聽我說,我們要去破陣,樓下的鬼怪被碾壓得差不多,暫時不會有威脅。等我們破陣後就能出大樓了。」

  徐鈞磊喊住他:「段記者!那個人不是一般人,你、真的要跟他走?」
  段豫奇一愣,他和徐鈞磊說來也是萍水相逢,沒什麼交情,看對方這麼為自己著急擔心也是心懷感激,他點頭微笑:「嗯。我信得過他。你也相信我吧。這些人就暫時交給你了。」

  徐鈞磊眉心越揪越緊,攏了攏垂在身側的手,半晌嘆息:「知道了。去吧。」
  段豫奇信心滿滿跑進妖鬼群裡,李嗣在牛妖背上伸手將他拉上來,他落在李嗣身前被雙臂圈著,這畫面讓他窘了下,正想嘀咕幾句,手腕就被李嗣執起,檢查那條固魂鍊的狀態。本來織成固魂鍊的紅繩已經變成深褐色,星星墜子完全鏽掉了,李嗣摘了它扔開,說:「它沒用了。你也不需要了。你跟著我,我比它還有效。」
  段豫奇聽不懂他想表達什麼,不可置否輕笑一聲,臉頰驀地觸到溫潤的觸感,李嗣親了他,快得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他害羞轉頭對上一雙水汪汪大眼,睫毛長而捲翹,正無辜睇他,嚇得他脫口喊:「媽!」
  女鬼滿意微笑,摸了摸他的頭頂,拍拍臉頰,接著坐在他前方。兩人一鬼都坐在巨大的牛妖背上,李嗣發話道:「走吧。」

  牛妖用鼻子噴了噴氣,前面擋路的鬼怪們被噴開,這些鬼怪們也是愛湊熱鬧的,李嗣上樓時就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祂們尾隨其後跟著穿透大樓玻璃窗,玻璃以超乎自然的方式扭曲,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飛到頂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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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點半。時間沒有再前進或倒退,它失去了意義,無論手機或鐘錶都不再運轉。甚至許多人的手機開不了機,或是迅速耗電。能使用的光和電越來越少。偶爾玻璃帷幕外閃爍雷電,會瞥見室內的景物,弔詭的氣氛和光影變化之下,好像連身邊的人都不太像是人。

  藍可楓和信教的朋友依舊不停的向人們傳達希望和信仰的力量,輪流唱著詩歌,嗓子都沙啞了,不過溫柔的言語和歌聲多少還是能平撫人們的不安,而且看在段豫奇眼裡,似乎連幽靈都能被藍可楓他們的作為撫慰而平靜下來,有些不可思議。

  然而危機沒有消除,鄒延年所驅使的鬼兵擋不下妖怪攻勢,老師們幾乎施展渾身解數,法器符咒告罄,他們和普通人一樣往樓上撤退,卻因耗盡太多精氣神而比一般人還虛弱。鄒延年倒下被嚴常歡攙著走,曾瓊靈更是直接跪下猛吐,被周圍的人架起來撤退,萍姐的情況尚可,但臉色很糟。
  徐鈞磊拿到古琴不時彈撥,音波如潮將惡意與威脅逼退,但效果有限,其中也有不俱琴音的妖鬼存在。這種時候段豫奇為了不讓徐鈞磊受侵害,只好挺身而出,只要他遇到性命威脅,李嗣遣給他的厲鬼就會現身和妖鬼們廝殺,而且每戰必勝。

  沒空調的情況下,每個人都汗流浹背,一般人被磁場和陰氣弄得很不舒服,但首當其衝的還是本身就對環境敏感的老師們,他們一個個倒下,歐陽湖也在打出幾次大符和手印後體力透支,成了需要被人們照料的幾人。醫療人員也疲於奔波,傷患不停增加,水已經開始出現不足的情況,因此人群中開始出現糾紛、爭執。也因此,部分高層和大牌明星,以及並不信神靈之說、無宗教信仰的人不受控制的吵鬧起來,這些人往樓上移動,將十一樓以上的逃生門都栓住,接下來不時有帶著資源叛離的人去敲十一樓的逃生門,再後來樓上的人為防大量人口湧入瓜分資源而不再開門。

  阿鳴帶了一罐瓶裝水塞給段豫奇,小聲告訴他:「我藏的。之前在販賣機投的,快喝。你要撐住。」雖然紛爭四起,但還是有像這樣患難見真情的伙伴。
  「謝謝。一起喝吧。」
  「沒關係,我也有水。你們喝。徐先生也得堅持住。」
  徐鈞磊也謝過阿鳴,接了段豫奇遞來的水喝了口,兩人守在九樓最前線,人們在飲食區避難,這區也連接著空橋,可惜空橋的部分完全消失了,連想破門出去的機會也沒有。徐鈞磊彈著古琴鎮壓該樓氣場,一旦有妖鬼冒出來,段豫奇就衝上去應付,主要還是靠他身上那厲鬼,至今還沒遇敵手,可是看在未開眼的人眼中,加上有燈光照明的話,那就是段豫奇衝上去對空氣張牙舞爪一番,最後再告訴他們沒事了。這也難怪越來越多人懷疑這些事是怪力亂神還是真的在整人實境秀,因為不是所以妖怪能肉眼看得到。

  然而這群人都沒有退路,段豫奇穿著剪成七分褲的褲子,穿著不知誰在辦公室的拖鞋,沉默站在黑暗中,身邊一個是徐鈞磊,一個是阿鳴。阿鳴這時出聲說:「奇哥,我知道你一定行的,連鄒老師他們都倒了,你跟徐先生還挺著。希望你們沒事。我去後頭看情況。」其實這是客氣話,阿鳴怕得要命,他就是於心不忍,所以來送個水就走。
  徐鈞磊對段豫奇說:「如果累了就靠著我休息。」
  「謝了。我還好。你的手還好嗎?」為了節省電,現在開燈或開手機的人不多,黑暗裡他伸手探向一旁,摸到古琴一部分,順著絃摸到徐鈞磊的手,握著對方指尖:「流血了?」
  徐鈞磊嘆笑:「怎麼察覺的?」
  「有些小鬼跟精怪喜歡吸血氣。我看周圍聚了幾隻過來,但傷患一般都會很快被送去醫療部那邊。」段豫奇從自己背包裡摸索半天,找出幾個ok繃幫他貼,一面說:「先貼著吧。為什麼受傷也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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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闖進第二大樓的秘書珍妮芙和賴瑞的話,大樓外是晴天,但在大樓看外面卻是暗夜無光的狂風暴雨,又有餓鬼什麼的附身攻擊人,種種跡象都讓人意識到這棟大樓內的空間已經與原本的人間脫離了,簡直是鬼域、地獄。

  賴瑞語畢,所有人一陣沉默,於是就聽到樓梯間傳來下面的怪聲,聽起來像有人哀喊、哭號,但又可能是風聲導致的。曾瓊靈問:「剛才那個人真的被附身?不知道被徐先生一腳踹開死了沒有。」
  段豫奇插了句話:「如果不是鬧鬼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刑事案件。」
  珍妮芙:「怎麼會、那都是為了自保啊。差點要被殺掉,沒有徐先生發現的話,搞不好他就混進來把我們都害了。」
  徐鈞磊起身說:「先上樓會合吧。」
  段豫奇卻遲疑了下:「不去二樓看看嗎?」
  賴瑞表示:「我們也不清楚二樓的情況,在一樓被嚇傻拼命衝上三樓,二樓大概也亂成一團,該逃的人已經都逃上來了吧,至於那些來不及的……」

  段豫奇想了想,撓了撓頭髮:「那我去看一下。反正結界設好了,萬一有東西我立刻衝回來。」
  曾瓊靈點頭:「以防萬一看一下也好,如果不是太混亂就能看有沒有人需要救援,說不定有活人躲在二樓。這裡畢竟那麼大的地方,見死不救也不好。我跟你一起──」
  「不,你們守門口,我先去看。」一番交談後決定由段豫奇走逃生梯下樓,他小心的推開門,底下沒有燈是深黑一片,完全沒看到剛才被踹的西裝男的影子,他往下踩幾階就聽到水聲,是他自己一腳踩進水裡的聲音。

  段豫奇心中蹦出一個驚嘆號,這二樓往三樓之間怎麼淹水了,而且是在這麼快的時間內淹的,但水也沒有繼續往上漫的驅勢,這當下他驚訝得忘了呼吸,覺得連心臟都要停止。
  上方的人看他表情詭異往後退,前面黑暗裡他隱約看到微光波蕩,守在門口的徐鈞磊跑過來抓著他的手肘喊:「快回來!」
  段豫奇被徐鈞磊拽著奔回逃生門內,差點撲倒在地,徐鈞磊一手有力的撈住他,接過保鑣遞來的手電筒將人由頭至腳照一遍,所有人再度錯愕無語,因為他方才踩進水裡的那腳,灰西裝褲管和白球鞋滴著血,那就是被血液浸染的樣子。

  厚重的逃生門在震動,嚴常歡趕緊去把門的橫桿栓上,陰風往縫裡吹,那些風一過設有結界的門就發出慘厲哀號。段豫奇看到的是一縷縷細白煙絲飄出門縫,勾勒出古怪的鬼靈、骷髏模樣,但隨即就被形成結界的能量吞滅,曾瓊靈掛著的玉石、擺的陣、歐陽湖給的符,都發出熾亮的光芒把妖邪滅掉。
  嚴常歡跑回來挨近曾瓊靈問:「曾老師,結界能擋多久?可以保護我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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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個特別不一樣的早晨,段豫奇失眠了,黑眼圈遮不住;李嗣也有失眠的嫌疑,可是他有眼鏡可以遮掩,前一晚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了。李嗣知道段豫奇是驚喜的,而且也納悶他這樣的人怎麼會主動提出要在一起。

  其實李嗣對自己也有點意外,他只是想要段豫奇,無論是何種形式的擁有,他都不打算放這個人走。眼前就有個方式能辦到,加上他對段豫奇並不討厭,甚至曾被這人勾起欲望,那麼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看著段豫奇因為自己而產生的各種情緒和表情,李嗣覺得自己也跟著擁有了那些東西,段豫奇吃著他做的料理而快樂,他也能心情愉快,而這和平常販售餐飲是不同的,就連這人因自己困擾,他也覺得很不錯。不錯,不是那些喜怒哀樂不錯,而是指段豫奇這個人。

  一早醒來,李嗣算好了段豫奇準備出門的時間把早餐做好,送人去上班,段豫奇接過早餐和中午的便當,湊近他小聲問:「這樣算不算愛心便當?」
  營業模式的李嗣大方給他一記微笑:「你說是就是。」
  段豫奇緊抿唇瓣卻都壓不住嘴角的笑意,加上他那個因激動興奮而失眠的黑眼圈,樣子實在有夠傻。李嗣歛眸跟他說:「明天開始給你帶菊花茶,明目。」這回李嗣的眼底是真的有笑意,他見段豫奇還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問昨天的事是不是做夢之類的蠢話,催著他去上班了。

  李嗣送走段豫奇,就將店裡交給員工再去赴孫晟的約。鬧市巷弄裡的轉角有間喫茶店,整面落地窗外種了許多綠色植物,有盆栽也有懸掛起來的蔓藤,外頭擺著一個大甕養魚和蓮,環境清幽。李嗣進店時,孫晟戴著貝雷帽,短袖POLO衫,打扮有點雅痞,就坐在最外側角落朝他招手,笑容親切得彷彿是認識許久的叔伯長輩,不過孫晟並不顯老,兩人近看更像是兄弟,只是李嗣硬是比對方高了些。
  李嗣穿著白襯衫和深色牛仔褲走過去,拉開椅子入座,兩人都氣定神閒的審視彼此。店員過來遞上茶單,李嗣習慣性拿中指推了下眼鏡,點了杯低消飲料。等店員一走孫晟就開口聊:「今年你都多大啦,師弟要是還在會很欣慰,你已經能自立了。就差一個伴。」
  李嗣倒了一旁的白開水,不冷不熱回話:「孫叔您不也沒有伴,就一個人來去自如,也是挺好。」
  「呵,那也是,各有好與壞。不過我自幼就跟著師父修行,以前也有過短暫的邂逅,都無疾而終,這些也又看淡了。倒是你還年輕,應該好好過,找個對象好好的相處,要是能成家,那我也替師弟放心了。」
  「沒什麼替不替的。」李嗣近似冷笑的輕哼了聲:「他人都不在了。」
  孫晟笑容微僵,感慨笑語:「這麼多年,你其實也沒變多少,很能融入這些『人』的世界裡,不錯啊。我也不是要自詡為長輩替你作主什麼,你要是喜歡一個人,那就一個人。只不過有些事還是多聽聽老人家的,免得吃虧。我一個人顧不了兩頭,料想你的養父母都是極好的人,我就不擔心你,所以多留意了段豫奇。他被養母帶去國外幾年,雖然那女人不會在物質生活苛刻,卻給了他不少精神壓力,我能幫的不多,偶爾藉關係給他獎學金,或是替他占一卦。」
  李嗣:「偶爾。像耶誕老人那樣。」
  「哈哈哈,也沒那麼偶爾。我就是想看你們都好好的,如果有個家也好。」
  店員送來了李嗣的茶,李嗣旁若無人的喝起茶,一點都沒有要接著交談的意思。這讓孫晟不太高興,但孫晟不表現出來,他接著說:「其實我有你們兩人的生辰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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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豫奇帶著筆電出門,他跟李嗣說想出去找個地方喝一杯,匆匆離開的模樣看在李嗣眼中就跟落荒而逃沒兩樣。而他確時也是被嚇著了,李嗣說徐鈞磊是千年墓室的主人,雖然李嗣後來又解釋這可能的意思,比如墓主投胎後變成了徐鈞磊,但近來實在發生太多玄之又玄、光怪陸離的事,不能怪他這麼敏感。

  所以他選擇先離開租屋處去喝一杯平靜一下心情,順便逃避一下自己混亂的心緒。腦海中還殘留著稍早的片段,他說要出門喝一杯,獨自靜一下,回頭時他覺得李嗣的眼神好像有點受傷和無奈。
  雖然李嗣私底下不太有情緒起伏,也總是那麼淡定自若,分開時什麼話都沒說,可是他卻感覺李嗣的目光裡包含許多東西,因為只是一瞬間的事,快到幾乎以為是他的錯覺。開車的時候他也心不在焉的想著李嗣,他一直告訴李嗣「你生來就是人,就算有點特別也不是怪物,而是特別的人」可是現在他卻逃走了,只因為李嗣總能擾亂他的心思。

  他喜歡李嗣,那種在意和心情已經明顯到無法自欺的程度,但同時他也害怕李嗣跟自己,對他們之間的牽繫有許多不安。他很混亂,除了日子要過,工作要忙,三餐要吃、覺要睡,李嗣和那些神神鬼鬼的事讓他不知所措。現在他只想到要出門喝杯酒,放空一下,開著車來到過去常去的平價酒吧,現在時間還早,酒吧剛開店不久,還沒什麼客人,他習慣的繞過吧台要到樓上禁菸區,吧臺的女孩一認出是熟客就跟他說:「你跟阿虎有約啊?他們在樓上。」
  段豫奇一聽覺得巧了,問她:「阿虎還有誰?」
  女孩擦著杯子,聳肩回答:「不認識的中年先生,長得蠻英俊瀟灑,不像是會來我們這種酒吧的人。他們剛點完東西,你要點什麼,我等下幫你送。」
  段豫奇:「清酒加奶酒特調。一份炸物拼盤、算了,拼盤不要。我跟他們沒有約,我來做點工作,自己坐角落,妳不必跟他們講。」
  「好吧,隨你高興。」

  段豫奇繞著店裡的螺旋梯上樓,二樓上去就能看見一道木頭推門,那是洗手間,往反方向走是一條擺著各種工作室、設計展等名片、傳單的小通道,通道是隔間牆與柱子相連,拐個彎就是客座,一側是和室隔間,需要脫鞋,僅有垂簾沒有門,另一種就是普通桌椅。其間有較細的柱子或盆景充作隔間保留一點隱私。
  他提著筆電上樓,發現最末端的和室隔間確實有人,他並不想打攪與被打攪,默默坐到另一頭的隔間裡,二樓播的音樂輕快但並不吵鬧,樓下店小姐給阿虎他們送餐飲時也順便替他倒水。

  他開起筆電打了五分鐘的稿子,實在沒心情繼續,闔上螢幕喝著店家送來的酒放空。音樂越來越輕,他思緒飄忽,樓下好像陸續進來客人,都是喫菸的,目前還沒人上樓,然後他聽到阿虎跟孫叔的交談聲,捕捉到關鍵字而被拉走注意力。他們在談李嗣的事。

  阿虎:「你的意思是李嗣的危險不單單是他有辦法吃掉小豫的魂魄,而且他也會害小豫遇到越來越多麻煩?這怎麼講?」
  孫晟嘆了聲,再嘆一聲,然後解釋說:「其實是這樣的,當年段太太、也就是蘇小姐,她胎裡的孩子沒有魂魄,然後那棟鬼屋其實是塊靈地,地下有靈物,可是被人用邪術逼出來,很快的時間就會消失,所以我才讓李嗣把靈物送到蘇小姐的肚裡投胎。不過那樣一來也會引來別人覬覦,生出來的孩子很難順利長大,之前謀害我師弟的那伙人搞不好也會盯上靈物。為了讓靈物轉生的孩子長大,也為了讓我師弟他那個妖魔轉生的孽種盡早消失,我……做了些手腳嫁禍。我把阿奇身為靈物的能力跟氣息封住,每隔幾年就得做一次,而且將他的劫難轉嫁到李嗣身上,李嗣一個人要擔兩人的劫難。
  雖然他是我師弟的孩子,但我感覺出他太危險,尤其當年他露出的凶相和煞氣,不然你以為他為什麼能鎮住太平巷尾的那塊地,普通人住不到七天,要嘛死傷要嘛瘋癲,搬走也不可能沒事,但他不僅在那裡開店做生意,還賺得風生水起。哼,實在是禍害遺千年,沒想到那樣也沒能讓他被天道淘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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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的吻和他的料理及外貌一樣教人回味無窮,所以無法抵抗那個吻絕對是李嗣的問題,段豫奇花了一整晚勉強才有了這個結論。是的,他「又」失眠了,因為李嗣而失眠,整個人就算沖冷水澡、開著冷氣睡覺也還是渾身發燙。
  他自認不是那麼純情的人,那麼這種反應是來自於他的怒意和禁欲太久所導致吧,不然他也找不到更能接受的理由了。

  「李嗣的嘴唇好軟,還有點汽泡酒的香味。」段豫奇癱在床上可恥的回味著,他知道自己像跟蘆葦草,風一吹就彎了,吹久也直不回來。他對李嗣有好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不是第一次暗戀,暗戀的好處就是自己沒感覺的時候隨時能喊停,想遠離就遠離,安全範圍是自己能掌控的,所以他也就安心的、悄悄的欣賞李嗣了。
  但李嗣對他這麼一吻,他嚇壞了,這完全不在他設想的可能性之中,說好的隨時能喊停的暗戀?「渾帳你倒是一擊踩壞油門跟煞車啊!」段豫奇內心揪結吶喊著。

  最令他氣憤的是隔天清早,李嗣像沒發生過任何意外一樣站在櫃檯那裡往冰箱櫥窗補放新鮮的沙拉跟三明治,看到他還若無其事的點了下頭,他垮著臉過去打招呼:「你昨晚睡得很好嘛。一點黑眼圈都沒有。」
  李嗣聞言緊盯他兩眼,這時的李嗣已是營業模式,臉上自然掛著那堪稱春回大地的笑容,要多溫煦有多溫煦,簡直太平社區第一暖男:「看來你沒睡好,怎麼了嗎?黑眼圈連妝都不太蓋得住了。」
  「真的假的?我今天要採訪一位很厲害的人物,馬的都是你!」段豫奇一驚,扭頭往牆上裝飾的圓鏡一照:「差不多啦,把瀏海稍微撥下來再戴一副鏡框應該就能遮好了。」
  「那就好。來,你的早餐,昨天你沒訂餐,我想你最近愛吃起司豬排堡,幫你做了一份,還有冰紅茶。」李嗣走到櫃檯把預先做好的早餐送上,附贈一抹暖男微笑:「這餐我請客。」
  段豫奇深吸一口氣,明知這只是他的營業模式,他還是不爭氣的胸口怦怦然。他接過早餐,雖然四下無人他還是壓低嗓音問:「昨天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嗣凝眸注視著面前紅著耳尖的男人,語氣平淡溫和:「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冒犯你。但在那當下你也說了些話刺激我,我大概是有些衝動……不管怎樣,是我太過火了。」
  一句對不起就想了事?段豫奇垂眸,悶悶不樂想著。
  「可是我不後悔。」

  李嗣的話讓段豫奇再次錯愕,段豫奇瞪大眼看他,他明知道這種話會讓事態沒完沒了,卻不想那麼輕易的了結。他睡得不錯,可是比平常晚睡了半小時,又早起了半小時,對生理時鐘極準的他而言這不太正常。他知道段豫奇被王騫虎告白而陷入一場混亂,加上自己突如其來的吻更是無法平撫心情,但他卻不打算讓段豫奇冷靜,他希望這個人能更混亂一些,他就能乘虛而入。
  他喜歡段豫奇嗎?至少不討厭,也比對其他人更在意,難得出現一個他在意的對象,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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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初,賣場、商家、電視廣告、超商,到處都是訂購月餅和烤肉用品的廣告,提醒人們為了過中秋節而做準備。「旭」一如往常營業,今天在一樓替人占卜的是位擅長塔羅牌的青年,叫王侑邦,是張姍介紹來的,兩人以前在某大樓的命相館做過幾年同事。

  王侑邦和段豫奇差不多身高,長相氣質帶著書卷氣,斯文的模樣很招人喜歡,所以近來「旭」的來客率漲了不少。王侑邦從張姍那裡聽過一些關於李嗣驅邪的事蹟,對李嗣心懷崇敬,只是他並不知道李嗣私底下是個面癱,可不像營業時間會笑得讓人如沐春風。而且張姍語帶保留,所以王侑邦並不知道李嗣驅邪的方式之一是吃掉祂們。

  許多行業之間的交流本就會為自己或他人有所保留,不見得是藏私,而是對彼此的一種保障,知道太多未必是好事。有時邂逅、交集,然後深交,憑的是機緣。沒得過某種病,自己或身邊的人可能永遠沒機會認識到該疾病是怎樣的,沒見過鬼也就不知道鬼究竟出現時是什麼情況,就算遇上了一隻鬼,也不見得每次情況都差不多。

  坐在店裡一隅,剛結束一段採訪的段豫奇就認為,大概是張姍懂得拿捏分寸,所以李嗣讓她知道得多了些。至於他對李嗣的瞭解,則是因為許多年前的某段淵源,而且關乎著他是否能順利出生。
  攝影組的人搭車離開,被採訪的人也走了,段豫奇打開筆電,戴上耳機整理資料。艾莉把一早收到的信件挑出他的拿過來,他點頭謝過,把幾張繳費單先塞到包包裡,其間夾著一張明信片,上面是兩座金字塔,一個人牽著駱駝,埃及寄來的。
  「孫叔!」他詫異低呼,正在櫃檯結帳的李嗣斜睞他一眼,他朝李嗣皺鼻吐舌,做了個幼稚的鬼臉。那天被李嗣救回來之後,他們聊了平常根本不會講的話題,修煉,話題一度扯遠了,後來他又問李嗣為何修煉,李嗣說:「現在也還說不好。一開始是為了不消失,再來是想存在,之後的還不曉得,繼續下去也許有天會出現新的體悟也不一定。」
  「你所謂的存在是指什麼樣的定義?」段豫奇問他:「拿鬼跟人舉例。一般人看不到鬼,可是祂們存在,可是用比較抽象的講法,感覺不到的鬼其實也能被當作不存在。那有的人很影薄,沒人察覺,是不是也能被當作不存在?你說的到底是哪一種?」
  李嗣低吟一聲,思考道:「確實這跟生死沒有絕對關聯。和時空也沒絕對關聯。我的情況大概是想有人關注,而我也同樣關注對方吧。」
  段豫奇偏頭,有些懵懂的望著這人,兩人都陷入思考的沉默之中。半晌李嗣說:「其實我也很明白,不把別人看在眼裡的人,當然也不會被別人當一回事。只不過我心裡可能連自己都沒有……」
  「那你可以試著把我放心裡啊。」被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嚇一跳,段豫奇吸了口氣結巴道:「我、我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試著交朋友,交心的那種。」
  李嗣對他淡淡微笑:「有,不覺得我在努力了嗎?」
  「原來你對我好也是為了修煉啊。等下,你知道自己剛剛微笑嗎?」
  李嗣摸了下自己嘴角,疑問:「是嗎?」

  段豫奇後來失眠了,滿腦子都是李嗣的話語,李嗣的眼神和聲音,他覺得李嗣好像很寂寞孤獨,但有可能只是自我投射。他有點後悔自己有時對李嗣的情不自禁,差點在交談時露餡,而李嗣並未察覺什麼,這讓他鬆了口氣,也有點失落。他覺得感情不是努力就會產生的,但李嗣卻說要為此努力,在這方面也是純粹得令他心疼。
  失眠的思路像原子筆在紙上胡亂畫的螺旋,繞啊繞沒結果。他躺在自己床上,想念李嗣的大床,更想念李嗣躺在身邊的感覺。終於在破曉前入睡,慘的是睡不久又得醒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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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秋,對學生們而言暑假接近尾聲,這年夏天沒有什麼強檔電影,段豫奇也不常跑電影院,租了些之前沒看過的影片回住處觀賞。養傷期間他三餐外加消夜都由李嗣投餵,現在肌肉線條越來越柔和,特別是肚子,這讓他很揪結,於是晚上只肯讓李嗣給他做些溫沙拉吃,看影片時就在軟墊上做些局部鍛鍊的動作。夜間,李嗣通常很早就睡,打烊後洗澡,看點書或玩個遊戲,上一下網再就寢,一週會有一、兩天是打烊之後還在一樓待著,繼續做另一個世界的人的生意,李嗣說是預約制,段豫奇雖然好奇,但也知道有很多事不要貿然接觸比較好,所以入夜後都躲在二樓。

  這陣子除了三餐之外,偶爾李嗣約他去逛大賣場,主要是因為他有車,方便店裡採買補貨。李嗣對他的態度還是挺平和,卻不像他剛受傷的前兩天那麼仔細照護他,態度上挑不出破綻,可是他覺得李嗣在生氣,氣什麼他也捉摸不清楚。

  現在段豫奇不必再套護頸圈,回到職場工作,肩頸變得容易痠痛,同事介紹他一間精油推拿的店,他拿著名片預約,一忙完工作立刻跑去。推拿的店家在商圈巷子裡,設備裝潢很新,師傅看起來挺資深。一個中年人笑容可掬請他脫下上衣,確認他預約的內容後從架上拿出各款精油,一面抹在他背上邊講解那些療效。
  那些香味雖然調和過了,香氣還是很濃,一雙大手在背上游移,力道拿捏得剛好,師傅給他講解背上有什麼穴位,他聽得昏昏欲睡,沒過多久意識已經在夢與現實間飄蕩。放鬆時心想之後能拿著優惠券邀李嗣一起來,這次做完回去,「旭」差不多也打烊,恰好能趕上李嗣煮晚飯吧。

  昏黃燈光里眼著香氛蠟燭,播送輕音樂,一切是那麼的愜意和享受,段豫奇沒想到只是小憩片刻,再醒來是被癢醒跟冷醒的。空調開很強,他覺得冷,至於癢是因為有人拿毛筆在他皮膚上畫,他腦袋有些沉,感覺像是被下藥或是醉酒沒醒那樣,整個人都不舒服。

  睜開眼就看到天花板的裝潢是一塊塊正方形的鏡子和圓形燈飾交錯著,好像一面只擺上白棋的棋盤。他透過鏡子看見自己手腳繩子及鎖鏈束縛著,綁在一張大圓桌上,渾身只穿一件四角褲,周圍牆面貼有各種中式菜單,看環境好像是間中式餐廳。他裸露出的皮膚被畫上密密麻麻的咒文、圖騰,執筆的是一個少年和個少女,身上被畫得紅黑相間,大概是用了墨及朱砂,只不過他還嗅到一股很重的怪味,又香又臭,香得詭異,臭得驚人,令人很不舒服。
   然而少年少女似沒有感覺一樣木著臉在他身上完成最後幾筆,他冷得起雞皮疙瘩,餐廳燈光白亮,將這景象映得冰冷弔詭,他莫名想起一、兩部片子,一齣是把人剁了做成叉燒包的經典片,另一齣是劊子手的老婆被剁了做成包子,被人吃出包子有顆牙齒的靈異片,他心情很糟,開始發抖,不知是冷得還是怕的。

  鏡子映出的地板也是黑紅相間的深色調,這時段豫奇又察覺一點不對勁,就是地板的顏色緩緩的扭曲、轉動,他驚愕發現那些黑的、紅的、褐的顏色其實是滿滿的臟器、斷肢殘骸,和著淹到人腳踝高度的血液,但是餘光瞥去,似乎那些東西只有他看得見?憑他過去看到異世界物體的經驗所猜測,那些東西可能是殘存在這空間的記憶。

  「你們這是違法,這樣做不怕報應?」段豫奇沒想到自己還能冷靜講出一句不抖的話,但也只是表面鎮定。
  那少年皺眉睨他,嫌棄的走去另一張桌子從背包找出一塊圓潤玉石,白色上面有一絲絲血紅紋路,直接塞到他嘴裡。少女冷聲提醒少年:「師傅說要活的,別把他噎死。」
  少年看著段豫奇不屑警告道:「再吵就把你嘴巴焊起來。」

  段豫奇嚇得手心冒汗,雞皮疙瘩特別有精神,這時他們畫得差不多了,兩人守在左右像在等著誰驗收。果然隔一會兒從廚房裡走出來四人,為首是一個相貌堂堂的白髮男人,被少年少女喊作師父,其他三個都是他認識或見過的,于蘩、Joey、推拿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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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裡逃生的段豫奇還沒回過神來,李嗣走來在他頭上嗡嗡講話,他捕捉到一個搬字,是要他搬走?那怎麼行,已經有人要他的命,住李嗣家比哪裡都安全,他不走!

  於是段豫奇憑求生本抱牢李嗣大腿,這一動作牽動脖子和背部被弄傷的地方,痛得逼出淚水,李嗣的話無疾而終,他努力抬頭看人,就李嗣說──

  「你住這裡的一天,就是我的,任何人都不能打你的主意。」李嗣彎下腰撿起落在腳邊的眼鏡,沒有剝開攀著自己腳的男人,臉上讀不出情緒,像機器人一樣。

  段豫奇像溺水者抱浮木,明知道李嗣只是護食行為,但還是安心不少,整個人的重量都靠在李嗣腿上。李嗣蹲下來看他傷得怎樣,一手輕捏他下巴,另一手小心翼翼捧他臉龐,自己歪著腦袋檢查、詢問,段豫奇莫名熱了臉回答:「我可能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李嗣瞥了段豫奇赤裸的上身和長腿,平靜表示:「先穿好衣服。」他替段豫奇挑了件寬鬆的白色印花襯衫和五分褲,拿段豫奇的車鑰匙開車載人去醫院。
  被醫護人員詢問受傷原因時,李嗣看段豫奇一臉為難,想也不想就替他回答:「情侶間爭風吃醋。」
  對方只訝異了下就點頭問要不要驗傷報警,不等段豫奇開口,李嗣又搶答:「不用了。」
  李嗣一點都不在意旁人異樣眼光,段豫奇斜瞪他,因為連帶自己都被人用同情的目光看,出了醫院後段豫奇身上多了護頸和背部傷口包紮。段豫奇忍不住在車裡抱怨:「你為什麼要那樣胡說八道?」要不是不想讓情況更混亂,他都想一一吐槽反駁。
  李嗣替段豫奇拉過安全帶繫好,若無其事回話:「都是陌生人,找個藉口敷衍就好。」
  「話不是這樣講。全世界那麼多陌生人,搞不好以後會認識。」
  「抵死不認就好了。」
  「你真是。」段豫奇氣得臉紅,過了會兒想起李嗣跑來救命,心裡還是相當感激,所以訥訥道謝,李嗣沒應他,他擔心李嗣被自己兇得不高興了,又再謝一遍:「謝謝你救我。」
  李嗣瞥他一眼,提醒道:「好像是你的手機在響。」
  段豫奇在隨身背包摸出手機看,是于蘩來電,他實在沒心情接她電話,又擔心是跟工作有關而不得不回,等對方結束來電後才換通訊軟體傳訊息問一句什麼事。于蘩很快就回傳:「有空嗎?我在王記羊肉爐。」
  段豫奇舉高手盯著手機打字回訊:「沒空。我受傷了,剛從醫院回來。」
  于蘩:「怎麼了?保重。(驚訝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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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繼張姍被暗算後,陸續又有幾人找李嗣祓除惡咒、邪氣,這算是李嗣的兼職,不過這些人卻不一定是有特殊體質或能力,他們的共通點都是自己客戶的資料疑似遭竊。有的人是業務員,有人則是保險員,透過別人介紹轉而找上李嗣幫忙,李嗣會利用其他人的名義驅邪除咒,僅有張姍等同行知道李嗣的這項能力。

  張姍和其他同行都跟李嗣提過,他們一致覺得有一群人在搞鬼,普通駭客把人家資料駭走就好,卻還要施惡咒害人,還聽說有同行突然橫死,搞得其他算命師也心中惶惶。但李嗣卻沒什麼反應,依舊照常度日,這也讓張姍不知該說他什麼,甚至覺得李嗣真的挺冷血。

  李嗣的兼職並不避諱房客知道,段豫奇本身也見怪不怪,反正不要影響他生活都好,但說他們兩都冷漠也不盡然,畢竟涉入這行的事,旁人也無從干涉。現在的李嗣可以不必在家裡掛著假笑,段豫奇雖然覺得之前李嗣的假面挺討喜,但終究是虛假,他還寧可李嗣用真面目對他,兩人之間的相處有著細微的變化,少了客氣虛假,多了一點莫名其妙的試探。
  段豫奇逐漸瞭解李嗣平常溫和親切的樣子只是應付社會的假面,沒外人在場時就變得面無表情,也就是俗稱的面癱。

  「旭」開幕一個月以來生意平穩,加上菜單不時更換,李嗣的手藝不錯,除了社區的固定客源也總能吸引新客人上門,即使是段豫奇也幾乎三餐由李嗣包辦。段豫奇自幼看慣了光怪陸離的現象,對李嗣這些事還沒什麼真實感,日常生活並沒太大改變,唯獨忘不了李嗣說的那句話──「我吃祂們。」

  人對未知的事物難免有不安及防備,但可能也有好奇、追求獵奇的心態,段豫奇就傾向後者,好奇心這遠遠壓下心裡的恐懼。

  七夕過了一週,在一個微涼的夏夜,李嗣自三樓走下二樓,癱著臉對坐在客廳用筆電寫稿的段豫奇說:「你把燈關了。」
  段豫奇皺眉,他要趕著交稿,這傢伙卻不長眼還讓他關燈。他也想知道對方究竟想幹什麼,關了燈和筆電螢幕,語氣不耐煩的問:「然後?」

  李嗣沒出聲,黑暗中出現一點螢光綠,綠光優雅浮動,飛過段豫奇頭上,段豫奇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問他:「螢火蟲?」
  李嗣平靜應單音,替他開燈,攤開掌心後有隻像蟑螂的蟲子飛過去停駐,他輕攏手指默默回樓上,留下呆愣的段豫奇。段豫奇跟上三樓納悶問:「所以你這是來炫耀還是怎樣?我不懂。」

  李嗣打開陽台窗門把蟲放飛,回屋對上段豫奇疑惑的臉,他說:「沒怎樣。你覺得怎樣?」
  段豫奇只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敷衍說:「有點訝異,沒有想到這麼市區的地方也有螢火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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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的店隔音做得不錯,即使一樓熱鬧也不會打攪二樓房客的生活。段豫奇的新生活剛過一個月,上週日他和李嗣相約去花市買盆栽,他們合買好幾盆香草植物養在陽台上,李嗣則是訂了個立體山水造景,約莫兩呎半的長度,假山上栽著青苔、迷你柏樹,下面深淺不一的水體則養著幾隻小魚小蝦,意境很好。
  李嗣忙的時候,段豫奇會上樓替他澆水,李嗣也會替他照料陽台的植物,除此之外,李嗣還跑去近郊跟人訂購了好幾棵小樹,石斑木、四季桂、七里香什麼的,就擺在屋子兩側的空地,讓窗子稍微有個遮掩。

  段豫奇幫忙搬那些大盆栽,他跟李嗣說:「這是為了風水嗎?化解光煞什麼的?以前看過一個居家風水的節目講過,路燈照進家宅會形成光煞什麼的。」
  李嗣挑眉不可置否:「也是為了美化環境。不過沒想到你會看風水節目。」
  「剛好看到啦。」

  有次張姍到店裡找李嗣開會,想調整一下工作時段,在這之前段豫奇沒有真正和這位張小姐接觸過,對她的印象就是名字和李嗣很搭,張三李四,好記又順口。李嗣替段豫奇做了杯冰砂,三人圍坐一桌開講。

  張姍坐在李嗣對面,她有一頭及腰大波浪捲髮,髮色染成淺奶茶色,妝容淡雅,五官立體鮮明,是個非常美的女人,她並不算瘦,但也一點都不胖,該肉的地方有肉,身材姣好,戴著淺灰色的變色片,穿上一襲黑色雪紡洋裝和一雙尖頭漆皮的銀色高跟鞋。
  「你好,段先生,這是我的名片。」她遞了張薰衣草色的名片,上頭有她提供的服務項目,香精占卜、塔羅占卜,還有她也是位靈療師。

  「段先生長得真是又高又帥,如果有戀愛方面的困擾也歡迎來找我,可以聊一聊。」張姍一手拱在嘴邊,用任誰都聽得見的音量跟段豫奇說:「我在夜市也有擺攤,那邊的話沒有李嗣抽成我可以算你便宜哦。」
  李嗣說:「我抽得比夜市少了吧。」
  「開玩笑的嘛。認真什麼,哈哈哈。」張姍笑起來很豪邁,和她美麗專業的形象有落差。大約聊五分鐘之後她就徹底的原形畢露:「李嗣有跟你說我以前想當搞笑藝人嗎?」
  李嗣像旁白一樣接話:「她說自己笑點又低又怪,很憧憬當搞笑藝人。真是邏輯不通。」
  「噯呀,那是我小時候嘛。我現在邏輯好得。」張姍熱情跟段豫奇講:「結果後來還是放棄了。因為我發現我絕對當不成搞笑藝人,我、哈哈哈哈哈,我在逗別人笑以前就哈哈哈、就自己會先笑出來了啦,啊哈哈哈哈呵呵呵呵。」

  段豫奇捏著玻璃吸管喝優格冰砂,看著張姍一笑不可收拾,好像也被她感染情緒,垂眼失笑。他說:「妳個性挺可愛的。」雖然這一笑把專業形象都笑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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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炎夏的馬路邊,段豫奇穿著西裝站在路邊樹下等紅燈,雖然在樹蔭下卻依舊悶熱,前方柏油路上熱氣蒸騰著,景物隨之扭曲,十字路口上隱約有團黑色物體在蠕動,而他面無表情直視倒數中的燈號,恍若未見。

  手機在公事包裡震動,響著最近當紅的流行樂,段豫奇咋舌,以為又是公事而不耐煩接起手機:「喂?我剛採訪完,今晚能寫完稿,有那麼急嗎?催什麼催啦,又不是社會線還是產經、警政的。」
  手機那頭的人「哈」大笑一聲,就道:「喂,小豫,要不要過來我家吃鍋燒意麵?」
  段豫奇眉頭抖了下,原來是已經離開公司的學長兼前輩王騫虎,過去念傳播媒體系時就很照顧他,一起跑社會線也是一路帶著他,他立刻卸下防心笑著吐嘈:「你家是開羊肉爐的吧。老是請吃麵是怎樣?」
  「沒辦法啊,你不吃羊肉。囉嗦什麼,你就來啦。順便跟你商量租屋的事。」

  說到王騫虎這人,不僅生得高頭大馬,壯得跟熊一樣,也是業界頗有名的社會線記者,雖然不是最資深的,卻跑過不少獨家新聞。王騫虎的老家就在太平里社區,太平里有間城隍廟,旁邊的王記羊肉爐就他家開的,每到用餐時間總是坐無虛席。
  王騫虎和段豫奇是學長學弟的關係,當過一年多的室友,後來進同一間廣播公司跑新聞。只是跑社會新聞相當辛苦,段豫奇撐了兩年就轉換路線改去別的組混了。

  從學生時期開始,王騫虎就常邀段豫奇到家裡吃飯,因為段豫奇不吃羊肉,所以他總是煮鍋燒意麵或炒飯來招待學弟。兩人邊吃邊喝,聯絡感情,有時也有其他朋友或同事,但大家來來去去,轉職、結婚、出國深造,最後還是剩下他們兄弟倆。

  段豫奇搭車到城隍廟附近步行去王騫虎家,學長的家人一認出他就指著樓上,他熟門熟路上二樓。樓上同樣坐滿客人,他看王騫虎在大冰箱那裡拿飲料正想喊人,卻看到王騫虎拿了瓶果汁給某桌的女孩子,而那女孩他認得,不就是他前陣子帶的新人菜鳥,于蘩嗎?

  于蘩想當氣象主播,最近聯合旅遊線的同事一起跑外景,播報氣象時順便介紹當季國內的旅遊景點,而這也是段豫奇靠著自己的人脈促成的,他對于蘩有好感,之前為了追她還辦了聯誼會跟一些活動,為了湊人數也叫上王騫虎。沒想到于蘩似乎對王騫虎一見鍾情,現在于蘩出現在王記羊肉爐,段豫奇不由得猜想:「該不會是要跟我說他們在一起了吧。」
  段豫奇心情一下子變得更低落,但仍邊走邊調整心情,換上輕鬆的笑容跟他們打招呼:「阿虎學長。咦,于蘩妳也來啦。」

  打扮清純甜美的女孩回頭朝段豫奇微笑:「嗨,阿奇。我剛好跟騫虎哥傳訊息,他說你要來,我在附近就順便跑來了。」
  「妳也來吃鍋燒意麵啊。」段豫奇敷衍笑應,坐在她對面,王騫虎讓他坐等一會兒才端來他們兩個的份,三個人佔著一張圓桌,彼此之間都隔著空位,可是他就覺得于蘩離王騫虎近一些,心裡不是滋味。不過他也不可能給王騫虎擺臉色,因為王學長根本不知道他喜歡于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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