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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適逢中秋佳節,不得團圓的人更顯悲涼,由於之前不明原因造成某大樓封閉而引發一連串慘絕人寰的災難,這一年的中秋蒙上層層陰影,各種廣告宣傳都打著溫馨牌,或是趁機推出珍惜身邊親友的形象廣告,變相推銷。

  「旭」這間店本來就因為曾是鬼屋而出名,近來更傳出店老闆和租住該處的段記者也是那場災難的倖存者,許多媒體同行聯絡不上段豫奇乾脆就跑來等候,一連三、四天竟不見段記者出沒,店家也拒絕採訪,記者們不得已只好花錢消費,但李嗣和其他員工打著官腔,讓他們什麼也問不到。員工們是真的不清楚那些事,艾莉他們不曉得老闆有去過大樓,也不敢詢問,雖然老闆平常看起來溫和客氣,卻有種讓人不敢輕易冒犯或探隱私的氣勢。

  中秋那天段豫奇毫無懸念被關在三樓,李嗣做了加松子、堅果的柚子沙拉,搭配一瓶冰酒吃著燒烤,吃完東西也沒特地賞月,李嗣陪段豫奇看了線上的海外綜藝節目。

  過去幾日裡段豫奇的狀態時好時壞,有次李嗣外出辦事情,整天都不在,晚上九點回家看見段豫奇趴在地板上渾身冒白煙,嚴重盜汗,翻著白眼,頭髮長過了肩,指甲則變得又長又利。
  李嗣雖然沒什麼反應,當下心中卻被他嚇得不輕,割手餵了對方喝自己的血,按了幾處穴道,慢慢把人調回正常狀態,最後替他修剪指甲時才聽他說:「我做了一個夢,夢到有個地方很好,很多奇異的動植物,我是其中一隻本來快死的動物,有個人跟我說他家借我住,我就睡在地下洞穴裡。醒來以後大家都走了,我也想回家,可是要死了才能回家。」

  段豫奇講完也覺得這個夢好像在暗示什麼,他觀察李嗣的樣子,訝異的發現李嗣眼神充滿埋怨和不安,李嗣修著他的指緣,垂眼冷聲說:「這裡就是你家。以後不要亂夢。」
  「那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段豫奇無奈回話:「不過原來你不在的話,我是真的會很不舒服,好像靈魂快抽離身體,感覺快自體爆炸,很想發洩但又使不出力。我差點以為自己快死了。」
  李嗣停下手中的事,抬眼與他相視,一字一句講:「就算你死了,也是我的。」

  段豫奇自己也是驚魂未定,他知道李嗣表面上鎮定,心中大概也受到驚嚇,所以上前抱住人拍背安撫:「嗣嗣不怕,我不會丟下你噢。」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調戲李嗣的心情,故意把聲調放得輕軟肉麻,李嗣像是對此有些麻木了,竟也淡定的應了單音。

  話說中秋夜,段豫奇和李嗣一起準備大餐,看影片時點心飲料也沒少,卻誰也提不起勁看一看月亮。因為這天他們這區天候不佳,雖然沒下雨,卻烏雲密佈。段豫奇坐在沙發一端,伸長了腳去蹭對面那端李嗣的腿。李嗣一手抓著他的腳玩著腳趾,順便替人做點腳底按摩,把他按得忍不住痛呼。
  段豫奇後來痛到罵人了,李嗣卻不放手,他欣賞著青年被自己弄疼的樣子,從炸毛的樣子放軟姿態求饒,心情因此愉悅。只不過段豫奇的情況並不穩定,他只能忍耐,慢慢觀察,他對段豫奇坦言道:「雖然我把你帶回來,就差沒有栓在身邊,但只要我離你一遠你就會起變化。我摸索這些年,這些玄學修煉的事也堪透不少,但並不是萬能。其實我不知道該拿你怎麼辦……也許別人有辦法,可是要把你交給別人,我做不到。如果你有想到誰能幫得上自己,就去找他們吧,趁我不在這裡的時候走。」

  段豫奇知道李嗣並不是純粹的佔有和控制欲作祟,而是害怕。他坐起來,雙手撐著沙發移向李嗣,趴到李嗣身上環身抱住,他說:「我知道你的想法,我跟你一樣不安。但是除了你,我誰都信不過了。」
  很多事情細細回想,就會發現細節藏著許多疑點和矛盾,他是記者,因為工作的關係對自己的記憶力也相當自信,不少人事物一經細思就能感覺到不對勁,一旦心中起疑就再也無法放心信賴了。最後,搞得草木皆兵,是相當糟糕的惡性循環,所以過去他總是放任自己不去深想,不去探究,得過且過。而這令他錯過許多挽回或彌補遺憾的機會,至今最大的遺憾就是讓自己的母親無論生前死後都流離顛沛,他慶幸母親終得解脫,可是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抹滅。

  當晚李嗣抱著他,兩人無視電視影音或誰的手機鈴響,又親又抱直到險些擦槍走火才稍微分開來,洗漱完畢早早準備就寢。兩人都還沒睡著,段豫奇抱著李嗣手臂側睡,出聲問:「你修煉是想修仙嗎?」
  李嗣哼聲,像是笑了。他說:「人都不好做了,談什麼修仙。」
  段豫奇想起了一個人:「所以徐鈞磊修了這麼久也還只是個人?」
  「他或許有他的障礙跟機緣吧。我的話,就是控制好自己,安份當個人,不要失了平衡,以免出事。」
  「以前朋友推荐過我幾本修真的小說,我猜,你的意思是不是指自己不為天所容?」
  「差不多。一般自然裡異變的都會遭到淘汰,白化的生物或是多了手腳、眼睛,或缺了什麼部位的,自然活不久。只有人會想盡辦法保留這些不自然的產物,甚至以各種不自然的方式生產出各種東西。可能單就人類這種族來說,這種發展才是常性,才是自然吧。發現自己有能力以後就開始得意忘形,什麼都想嘗試,成功幾遍以後就會傲慢了。於是這種不自然也會自滅,幾千年的文明歸零,一個紀元又一個紀元如此反覆,生生滅滅。在宇宙中也不過是一顆星辰閃爍間的事。」
  段豫奇聽得津津有味,不想打斷他,只是忍不住微啟唇打呵欠。
  李嗣閉著眼侃侃談道:「所謂的不自然,用你看的小說或中二講法就是逆天。那當然就比較不好過了。順應自然,較大的機率能長久存在,但還是有差別,一個是你被掌握,隨波逐流,如果無欲無求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可是一旦有所欲求,想再反被動為主動就遲了。能吃掉別人,又能達終點造就贏的局面,我也不在乎自己是棋子。可是徹底成為下棋的人,也能免除變成棄子的風險。」
  「你,想過跟天鬥?」
  李嗣好像又笑了聲,淡淡然吁氣回他話:「我的天,就是自己。我想當棋子就是棋子,想下棋就是棋手。不要被自我侷限了,所謂的自然、天道,也是一種迷障而已。你以為有什麼,實際上根本什麼也沒有,霧裡看花。」
  「越說越玄了。」段豫奇又一個呵欠,閉上眼挨近李嗣。
  「規律和不規律都有它存在的意義。這是為了分界,與混沌有所分別。舉例來說,週期性的訊號稱為諧波,所以脈搏、曆法、呼吸這些都能觀察出諧波,古代五術中就是以此衍生了生數、成數推算出許多理論,心肝脾肺腎各自應該在哪個位置,就像是每個星辰該座落在宇宙哪個位置一樣,只要窺知其數就能推衍。」

  李嗣話音停落,取而代之是段豫奇的輕鼾。只開了盞夜燈的幽暗房間裡,李嗣不自覺流露出柔情望著身邊人,以前他覺得自己什麼都不是,是什麼也都無所謂,現在他想成唯這人心中的唯一,也樂於給予他所能給的。
  生而為人曾讓他感到麻煩,現在才覺得沒枉費他走這一遭。倒不是人類有多偉大,瞧瞧食物鍊底層都是為數眾多的種族,人類宛如螻蟻,卻是變數最大、影響深遠。

  次日清早,已經沒有媒體到店裡蹲點,段豫奇跟李嗣打聲招呼就下樓吃早午餐,還約了人見面。不是孫叔,而是王騫虎。兩人住得很近,巷頭巷尾的距離,但王騫虎卻難見到段豫奇一面,全是因李嗣把人藏得密實。

  王騫虎還沒走進店裡就一眼看到段豫奇,表情難掩激動,似乎全副精神都放在學弟身上,連店員過來點餐也恍若未聞。段豫奇嘆氣,依學長的喜好幫他點完東西,王騫虎回神喝了口開水,潤了潤過於緊澀的喉嚨才關心道:「你當時也在第二大樓吧。親眼看到你沒事我才放心。」
  段豫奇歉疚笑了下:「對不起,我這陣子狀態不好,也沒什麼精神聯絡你。」
  「越來越見外了。以前你感冒發燒也都不講,每次被我發現還不是我在照顧你的,越有事就越難聯絡上,之前嚴重失戀時還自己跑去外地旅遊,一句話都沒交代,乾脆人間蒸發。因為你有這種毛病,所以我才更擔心你啊。」

  段豫奇苦笑,他真沒想到王騫虎把自己這種特性都看透了。也是,再不熟悉的人,相處一久也能摸索出彼此的習性來。只不過一想到王騫虎曾對自己告白,他就下意識的想迴避感情和曖昧的交談,正因為他很在乎對方這個朋友,所以不希望這個人再為自己耽誤。
  他半開玩笑的說:「以後你就不必擔心我啦。這幾天都是阿嗣在照顧我,也是他接我回來的。大樓出事之前我就離開了,節目錄得很快,所以我才沒出意外。」這是善意的謊言,不管王騫虎會不會相信,都應該能聽明白他的意思。

  聽對方不著痕跡撇清與事件的關聯,也順便和自己保持距離,王騫虎垂眼抿唇,略略點頭,一時無言以對。調整心情後,王騫虎像是打定主意一般點了下頭,抬眼衝著段豫奇微笑:「那我就放心了。」他忍不住瞄了眼不遠處工作中的李嗣,再看著對面的男人,雖然這兩人並沒有在他眼前做出任何交流,但他確實感受到段豫奇對李嗣的信賴已經遠超乎他所料,好像他們原來就是一體的,哪怕不特地交集都能感應彼此存在。

  「小豫。你要好好照顧自己。」王騫虎沒來由冒出這麼一句話,聽著像是要告別。
  段豫奇擠不出笑容,他知道依學長的性子,大概將來也不會再和從前那樣親近往來了吧。對他們來說並不存在著做不成戀人、當朋友也好這回事,情誼還是有,只是不能恢復如初了。然而他認為這樣也好,對他們都好,他寧可如此也不願意王騫虎被一段感情絆住,飛不了、走不遠。王騫虎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比起愛情還有其他能追求的事物,何況對象可以再找。

  因此段豫奇點頭,恰好這時餐點送來,兩人都吃了幾口有默契的停下來,王騫虎跟他談了些事,關於前陣子的災難以及近日裡某些人的動向,包括徐鈞磊的。王騫虎把平板電腦的記憶卡換了張,重新開機說:「我查出一些東西,你看看。你應該會很訝異,天靈聖修會的幕後金主,過去十年不明,但是十前之前提供資金和許多援助的都是徐氏集團,而且不知道這兩者之間的關係已經維持了多久。徐氏集團兩百年產業,歷史悠久的程度是少見,再往上挖掘說不定能查到什麼。另外就是我在幾十年前的報刊中發現有些獵奇的意外或命案,有一些共通處,所以整理出幾個表格,你也看一下。虐童案、孩童離奇溺死、不明原因滅門血案,這些特別被報導的都是因為跟宗教沾上邊,有的是家長信了邪教,有的是死亡地點出現疑似宗教儀式的佈置,除了溺死也有吊死的,有的是針扎在眉心,有的是屍體散發異香,死因、年份這些我都做成圖表,出現了某種規律。」

  段豫奇盯著平板螢幕,不經意想起前一晚睡著前響在耳邊的話,週期性的訊號就稱為諧波,世間有些事沒有規律,有的則有規律,這都是有其原因。他莫名頭皮發毛,轉眼愕視王騫虎說:「怎麼最近你有事找我,都會投下這種震撼彈。」
  王騫虎汗顏,抿了下嘴角,撓了撓有些鬍渣子的臉頰:「你當我願意啊?因為前陣子有幾件古怪的案子,當事者死法太古怪,讓我聯想到上次那個影片,所以就一併追蹤調查。沒想到,呼……越查越覺得我們看到的恐怕是冰山一角。看到的跟沒看到的比例恐怕是一比七。夠你毛的。」
  段豫奇有種不太好的預感,他表情肅然對王騫虎講:「阿虎,你不要再查下去了。」
  王騫虎微愣,憑著多年默契立刻曉得這是什麼意思。再深究下去,就算是頗有身家背景的人也可能哪天就不明不白消失了。他垂首嘆笑,點了點頭無力道:「其實我明白這世上不公不義的事哪裡都有,而且會不停發生。記者該做的是挖掘真相,盡力客觀的分析報導,我那個同事就可能是因為之前那捲帶子才被消失的,我其實也成天提心吊膽,除了孫叔能充當一下我諮詢的對象,就是你了。因為我不想把別人捲進來,當然我不是想拖你下水,而是只信得過你,也知道你關心我。這些事如果我不去查,除了加害者跟受害者誰也不會知道的。世界就是這麼運作的,地球這麼一個圓球體,誰能一眼望穿全部,所以記者也好、警察也好,哪裡需要我們關注跟解決,我們就會立刻趕去。我做的這些就是為了哪天萬一我不在了,有人會知道我是為了什麼而付出的,為了真相。你懂嗎?小豫。」
  段豫奇好幾次都躲開視線交集,他所逃避的,正是王騫虎所追求的,雖然他沒有和其他同行一樣為了利益或遭到壓迫而扭曲報導,反而是為此轉換路線,但他始終不如王騫虎這麼有原則並堅持理想,而且強大,他知道自己時常膽怯、脆弱,總是小心翼翼的活著,很早就懂得看人臉色做事,心裡對一些事的潔癖和對現實的妥協常逼得他喘不過氣,所以王騫虎是他的憧憬跟崇拜,是真正的大哥。

  「我知道。」段豫奇說:「可是我還是不希望你出事。發生過的真相等待被挖掘,但不會消失,可是人一消失就沒有了。我一直將你當成我大哥,跟親人一樣。這些東西你先擱一擱,不要再查,好嗎?」
  王騫虎敷衍的抿嘴苦笑,沒給承諾,喝了口飲料後告訴他說:「我知道你其實當時是在大樓裡的,錄節目不可能這麼快,除非你凌晨開始錄。可能你有你的顧慮,我尊重你。這回過來主要不是想把你拖下水,給你看這些是想讓你提防徐氏集團,還有一些特殊的人事物。」說到這裡他迅速瞥了眼料理臺內工作的李嗣。
  「阿虎,李嗣不會害我。」
  「你憑什麼這麼相信他?」
  「他救過我不只一次。」
  「呵,所以?你能保證將來也是?現在是這樣,將來的事誰知道。他不僅是個懂行的,而且是個修煉者,一個沒有師承沒有誰來指點就能自己懂得修煉的傢伙,有這麼恐怖的天賦,可以是天才也可以是禍害。孫叔講過了,他本來是該胎死腹中的,但居然能避過死劫活下來,根本……所以他也沒有人的心性跟感情。你信他,甚至到交付生命的地步?在我看來真的很荒唐。」

  段豫奇面無表情看著他,其實內心很錯愕,隨意擺在桌上的手指輕顫了下,他說:「你知道自己其實很矛盾嗎?」
  「矛盾?」
  「我一直很欣賞你作為一名記者,或身為前輩的樣子。但前一刻你才說為了追求真相不惜涉險,下一刻就給別人貼標籤,你甚至都沒跟他交談過幾遍,對他的瞭解就只是源於孫叔的片面言詞。你不瞭解他,所以認為他有威脅性,這我能理解,可是完全無法認同跟接受。」
  「那不一樣,我、不願意看你冒險。」
  段豫奇冷哼:「孫叔就那麼可靠?你知道嗎?孫叔曾經帶我去祭拜我生母,還安慰我她應該安息了,讓我好好過日子,結果我生母其實是變成滯留人間的厲鬼。當然我也不能把這個賴到他頭上,畢竟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我想講的是,最後收留淪為厲鬼的母親的人,是李嗣。讓我媽陪伴在我身邊,保護我、完成她遺願的人,是李嗣。就算他騙我,那就當我還他的,我甘願。不要再講任何他的壞話,我不想聽。」

  說完,段豫奇起身吐了口氣,撫額道:「抱歉,我想靜一靜,今天到此為止吧。我上樓了。」他看也不看王騫虎的表情,把一張紙鈔壓在旁邊帳單下就扭頭離席了。
  艾莉穿著直排輪鞋溜過來詢問:「請問這些餐點要打包還是收掉呢?」
  王騫虎沉著臉若有所思,淡漠應了句:「都收走吧。」
  「好的。」艾莉連同他的那份也一併收拾,對上王騫虎疑惑的注視,她微笑道:「老闆說敝店不歡迎惹段記者不開心的人,所以,所有惹段記者不開始的人都列為拒絕往來戶。不好意思,請你馬上離開。」她客氣的語氣和講的內容呈反比。

  王騫虎悻悻然走了,隱約感覺得到段豫奇和李嗣之間有某種強烈的羈絆,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已經變得不容他人介入,遠遠勝過他這個照顧學弟多年的前輩。他不是不願意放手,可是想到學弟身邊的人是李嗣就深深覺得不甘心。

* * *

  李嗣一直忙到打烊時間,關了店送走客人及員工才回三樓。張姍和朋友去逛街看電影不在家,屋裡只剩他和段豫奇,上樓時段豫奇正在玩一款恐怖遊戲,戴著耳機咬牙操控按鍵,看到李嗣後才存檔休息。
  李嗣倒了水過來遞給他,他一口喝乾,李嗣問:「還好嗎?」
  他擺手抿嘴不語,李嗣坐到他一旁拍撫他的背,然後大掌貼在後頸小力捏揉,害他縮著肩頸失笑,順勢靠到李嗣懷中相擁。李嗣說:「等你狀態穩一點,我們就去約會吧。」
  段豫奇抬頭仰望,沒想到李嗣會提出要約會啊。他問:「忽然想到的?」
  李嗣只給了他一抹淡笑,跟之前營業模式的笑容相比並不算燦爛,卻十分溫煦動人,觸動他心神,不由自主的摸上李嗣的唇角,慎重印上一吻。李嗣呼吸沉而微亂,貼在其背脊的手改而捧起段豫奇的臉回應剛才的吻,思索著該怎樣讓段豫奇心情平靜,他說:「不管別人說我什麼,我都不在意。所以你也別在意了。」

  結果好像有點適得其反,段豫奇反而陰沉了臉,把比自己高大的李嗣壓在沙發椅上重重吻著,啃咬李嗣的唇肉、臉頰、喉結至胸口,兩手用力掐著李嗣的腰肉,最後憤然悶吼著捶打起李嗣的胸膛,看起來像發飆的野獸,但力氣卻因心疼而壓抑許多,並沒有聲勢和動作那般兇暴。
  李嗣靜靜仰視青年,坐了起來,動作輕柔的撩著對方凌亂的髮絲,將瀏海和耳鬢的碎髮理順,然後一次又一次撫摸那張忍著不哭而憋到漲紅的臉,無奈哄道:「對不起。」
  「你對不起什麼?」段豫奇吼起來,李嗣伸臂攬過他的腰,他控制不住情緒繼續發洩:「你他媽的誰也沒欠過,我也是,你沒對不起誰!不准你道歉,不准你說你不要我在意。就是因為你不在意我才心疼啊!」

  他們都明白有許多東西是無法用言語理清的。比如段豫奇關心學長而希望他停止追查那些怪案,學長也擔心他而希望他遠離李嗣,他關心李嗣所以對學長發脾氣,李嗣也關心他而近似軟禁的將他留在屋裡。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為了別人,實在是分不清了,藉關心為名的控制,有心或無意,大概只要是出於自己心裡認定的人似乎就無所謂吧。
  段豫奇說:「我說阿虎矛盾,其實我自己也是。我不想改變你什麼,但我還是想看到你被我影響、對我特別,因為我越來越喜歡你。我都不清楚自己是藉著關心、喜歡的名義想佔有、控制你,還是怎樣。以前我喜歡上誰也都沒有這種感覺,太失控。他們可以說我白癡,智障,我可以選擇要不要反駁,做什麼反應,我也知道你是這樣,從小到大沒什麼人會幫自己出頭,自己要保護自己。」講到這裡也不知是觸到哪根筋了,開始掉著眼淚說:「可是我想保護你啊。就算你強到不需要。我也想照顧你啊。雖然平常都是你照顧我。你做菜我偷學,我到底他媽的在講什麼,你讓我覺得好難過,你掉的感情是不是全都給我了?所以我激動都是激動兩人份的?啊?」

  李嗣看著男人語無倫次的表白,又笑又哭,這一切都是因為自己,其實他不覺得自己做了什麼,但對方總對著自己表現出大受感動的模樣,有時小心翼翼,有時又鬼靈精怪。李嗣懷疑段豫奇悄悄給他安置了一顆新的心,傾注鮮血,予其重生。他對段豫奇的欲望已經快具現成狂暴的妖獸,表面上只精簡字句說:「我是你的,從今往後,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我會一直保護你。其他的留給別人去煩惱,你想著我就好。」
  「吭?」段豫奇揉眼擦掉淚痕,被李嗣一出口就是這麼重的言語給驚得懵住。李嗣拉著他的手把他牽回房間,打開門邊櫃子拿出一瓶東西,將他按到床緣坐下。他看清楚那東西是潤滑液,疑惑不安的瞅著李嗣歪頭喊:「李嗣?」

  李嗣鬆開腰間皮帶,解開牛仔褲的褲頭,瀟灑俐落的脫了上衫,拿著那瓶潤滑液俯視他道:「你知道嗎?有些知道我一些底細的行裡人不太喜歡我,他們說我不是人。其實我沒什麼感覺,因為我認為那也是事實。我已經不想再忍了。」
  段豫奇目光不安的游移,他是很喜歡李嗣,喜歡到想跟李嗣做所有情侶都會做的事,無論他們兩個性別如何,只不過李嗣有時釋放的威壓太強烈,讓他不禁有點怯怕。他嚥了下口水,忽然想逃,卻只是僵坐在床邊動不了。
  「我是不是做錯什麼,讓你忍很久?」
  繼方才的淡笑,李嗣臉上竟又浮現一抹堪稱明媚的淺笑,夾著幾許邪性,他的手按在段豫奇肩上,語調沉柔得令人整副骨架都酥軟:「等下你就知道了。我現在要對你做一些沒人性、禽獸都比不上的事了。」

  段豫奇忍不住推他肩膀吐槽:「喂喂、是禽獸不如還是禽獸都比不上啊?你、你冷靜一下,我已經冷靜下來了。李嗣、李唔嗯嗯……」

  不久後段豫奇才知道,至少有一點孫叔他們沒講錯,李嗣某方面殘暴起來簡直非人。

* * *

  翌日,張姍工作的空檔看到段豫奇上線,趕緊關心他近況,她飛快敲了一串字送出:「奇奇你沒死啊?」
  段豫奇趴在床上靠著大抱枕使用筆電,見彈出來的聊天視窗撇嘴笑了下:「活著,怎樣?失望啦?之前租屋的事解決沒有?」
  「解決啦。但我決定繼續租這裡二樓。你沒事就好,李嗣說你在三樓我本來有點懷疑,一點動靜都沒有,直到昨天半夜回家才聽慘叫,聽了半天認出是你。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段豫奇瞇丟出一個憤怒的表符,罵道:「妳笑點不但低還很扭曲,有什麼好笑的!」
  「李嗣今早跟我說你們在一起喲喲喲,叫我不要想東想西的,還跟我討紅包,超不要臉的這傢伙哈哈哈哈哈。明天我要出國,到時再幫你買痠痛貼布哦。」張姍連丟好幾個冒愛心的符號逗人,知道段豫奇沒事就放心的開對方玩笑。

  兩人閒扯了一會兒之後,張姍重新關心問他:「對了,你現在還會不會有什麼陰影或是做惡夢?」她指的是之前災難劫後餘生的情況。
  段豫奇丟了串問號回應,她接著傳訊:「這陣子不少人都去徐氏集團底下的醫療中心做諮詢跟治療,一律免費。你有需要的話也可以去看看。」

  這則資訊讓他產生好奇,他想知道徐鈞磊是當成做公益還是另有目的。之後他趁著心情平穩給孫叔回傳訊息,內容大意是他會好好照顧自己,希望孫叔也保重,至於其他事雙方意見不同,各有定見,也不必再談,多說無益。孫晟便只回傳了幾個字:「隨你高興。各自保重。」兩人之間的交情大概也到此為止。

  段豫奇盯著孫晟的回訊良久,直到螢幕都黑了,嘆了口氣翻身躺著,閉目養神。其實活得越久,漸漸會覺得人生也是一個在追求平衡的過程,邂逅和錯過的差不多,獲得與失去也差不多,有些人要好了許多年,最終還是可能分道揚鑣。

  李嗣的店公休那日,徐鈞磊來了通電話,一聽接電話的人是李嗣,態度溫和有禮打了招呼,然後切入正題:「我打到你住處而不是打他手機,是因為我希望能一併約到你見一面。」
  徐鈞磊等不到李嗣回應,接著說:「或是我過去見你們也可以。」
  李嗣聽完才淡漠回應:「今日公休。網站一查就知道了。有話過來再講。」
  他很習慣這種情況,一般到他店裡不是吃東西就只剩兩類人,一種是付出代價找他解決麻煩,一種是來找麻煩然後被他解決的。他知道段豫奇對徐鈞磊很有好感,雖然想將徐鈞磊歸類成來找麻煩然後被他解決的那類,礙於不要壞了段豫奇對自己的觀感,勉為其難就當徐鈞磊是來吃東西的。

  雙方約了時間,李嗣準備三人的晚餐,段豫奇幫忙料理時咋舌道:「高級香檳、松露醬什麼的、鴨肝噢,你這頓會不會辦得太奢侈?你真的不是看上那個高富帥?」
  李嗣淡掃他一眼,立刻被他逮到機會調戲:「哈,我知道了,你不是看上人家,你是吃醋對吧。吃醋就花錢發洩這樣不行啦,嘖嘖。」
  「……」
  段豫奇轉身咯咯怪笑,雖然李嗣這人很有神秘的氣質,但是在談戀愛這方面的心思意外單純,他覺得李嗣好可愛、好可愛啊,怎麼辦!
  李嗣忽然倒了杯水給段豫奇說:
「喝吧。嗓子都啞了。」
  段豫奇紅著耳根瞪他:「不都你害的?」

  李嗣被說中心思或被罵也沒什麼反應,繼續做菜,一頓晚飯莫名變成奢華創意料理。等到徐鈞磊出現,看到早午餐店裡出現一桌豐盛的菜餚也是愣住,然後失笑:「沒想到段記者這麼熱烈歡迎我,有點受寵若驚。」
  段豫奇單手在身前輕擺:「噫、沒啦,這些是我們一起準備的……」他餘光瞄向李嗣,李嗣眉宇微蹙,目光陰沉,明顯被激怒了。糟糕,他還是覺得李嗣好可愛,吃醋的模樣好萌!

  徐鈞磊仍說:「謝謝你們一起為我準備這頓晚餐。沒想到李老闆、呵,我以為李老闆其實不喜歡我,真是意外。」
  「快坐下吃吧。吃完再談。啊哈哈。」段豫奇慌忙帶位,他再不有所動作,李嗣可能會把菜撤走倒去廚餘桶。
  李嗣不冷不熱跟客人講:「你還真有膽量敢一個人走進我店裡。」
  徐鈞磊喝了口餐酒回說:「我知道有李老闆坐鎮,太平里是真的太平。」
  三人共進晚餐,李嗣負責開瓶酒,三人舉杯,徐鈞磊找了個慶祝的理由說:「這杯紀念我們都能活著走出那棟大樓。」
  用餐後,輪到段豫奇開了另一瓶餐後酒,徐鈞磊淺抿了一口稱讚完,忽地收歛笑意嚴肅起來,他說:「有些事我必須親自告訴你們。是關於徐氏集團和天靈聖修會,以及我本身的事。在此之前,我猜想你們可能或多或少自己查到一些什麼,或是從其他管道得知了片段的資訊,那些都是真實的,但並不完整,也不是完全能代表真相,反而容易落入有心人設的局裡。」

  段豫奇聯想到王騫虎給他看過的資料,還有他自己暗中留意過的資訊,狐疑道:「聽起來你什麼都知道?」
  徐鈞磊瞇眼抿嘴,溫雅有禮的笑容泛著濃濃苦澀:「至少與我相關的部分,知之甚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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