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闖進第二大樓的秘書珍妮芙和賴瑞的話,大樓外是晴天,但在大樓看外面卻是暗夜無光的狂風暴雨,又有餓鬼什麼的附身攻擊人,種種跡象都讓人意識到這棟大樓內的空間已經與原本的人間脫離了,簡直是鬼域、地獄。

  賴瑞語畢,所有人一陣沉默,於是就聽到樓梯間傳來下面的怪聲,聽起來像有人哀喊、哭號,但又可能是風聲導致的。曾瓊靈問:「剛才那個人真的被附身?不知道被徐先生一腳踹開死了沒有。」
  段豫奇插了句話:「如果不是鬧鬼的話,不知道會不會變成刑事案件。」
  珍妮芙:「怎麼會、那都是為了自保啊。差點要被殺掉,沒有徐先生發現的話,搞不好他就混進來把我們都害了。」
  徐鈞磊起身說:「先上樓會合吧。」
  段豫奇卻遲疑了下:「不去二樓看看嗎?」
  賴瑞表示:「我們也不清楚二樓的情況,在一樓被嚇傻拼命衝上三樓,二樓大概也亂成一團,該逃的人已經都逃上來了吧,至於那些來不及的……」

  段豫奇想了想,撓了撓頭髮:「那我去看一下。反正結界設好了,萬一有東西我立刻衝回來。」
  曾瓊靈點頭:「以防萬一看一下也好,如果不是太混亂就能看有沒有人需要救援,說不定有活人躲在二樓。這裡畢竟那麼大的地方,見死不救也不好。我跟你一起──」
  「不,你們守門口,我先去看。」一番交談後決定由段豫奇走逃生梯下樓,他小心的推開門,底下沒有燈是深黑一片,完全沒看到剛才被踹的西裝男的影子,他往下踩幾階就聽到水聲,是他自己一腳踩進水裡的聲音。

  段豫奇心中蹦出一個驚嘆號,這二樓往三樓之間怎麼淹水了,而且是在這麼快的時間內淹的,但水也沒有繼續往上漫的驅勢,這當下他驚訝得忘了呼吸,覺得連心臟都要停止。
  上方的人看他表情詭異往後退,前面黑暗裡他隱約看到微光波蕩,守在門口的徐鈞磊跑過來抓著他的手肘喊:「快回來!」
  段豫奇被徐鈞磊拽著奔回逃生門內,差點撲倒在地,徐鈞磊一手有力的撈住他,接過保鑣遞來的手電筒將人由頭至腳照一遍,所有人再度錯愕無語,因為他方才踩進水裡的那腳,灰西裝褲管和白球鞋滴著血,那就是被血液浸染的樣子。

  厚重的逃生門在震動,嚴常歡趕緊去把門的橫桿栓上,陰風往縫裡吹,那些風一過設有結界的門就發出慘厲哀號。段豫奇看到的是一縷縷細白煙絲飄出門縫,勾勒出古怪的鬼靈、骷髏模樣,但隨即就被形成結界的能量吞滅,曾瓊靈掛著的玉石、擺的陣、歐陽湖給的符,都發出熾亮的光芒把妖邪滅掉。
  嚴常歡跑回來挨近曾瓊靈問:「曾老師,結界能擋多久?可以保護我們嗎?」
  曾瓊靈為難答:「不管是玉石還是符咒都只是媒介和指令,不是能量來源,能撐多久我也不曉得,基本上沒被破壞的話,就會像天線一樣接收電波,一直撐下去的。可是天線也不是不會壞,或者壞的也不見得是天線,而且我沒應付過這種情況。我看很多無害的游魂都在往上跑,我們把東西跟搜集的資源帶著,先回上面吧。」

  於是他們回四樓,早先的據點。藍可楓帶著朋友和一些人在發食物,大家整理出一個空間休息,每個人繞成一圈又一圈的同心圓,飲食是從樓上找的,歐陽湖看到曾瓊靈他們就過來,吐了口氣說:「差點要派小隊去找你們。都完成工作了?」
  曾瓊靈吸口氣:「完成是完成了,但是二樓情況不妙,根本下不去。」
  萍姐也走近:「情況怎樣?五樓、六樓也佈好結界。高層跟其他部門的人都推出代表來,方便指揮人群。人太多了,所幸大家都是大人,能壓下情緒。不過聽說樓上有小孩。」
  其他人抽氣:「什麼小孩?」
  段豫奇最先反應過來:「兒童台、錄兒童節目的……馬的這真是……孩子怎麼辦?」
  答話的是剛才就在一旁聽的翁惠玫:「先讓那些哥哥、姐姐們安撫囉。盡可能哄著他們。」

  曾瓊靈的呼吸明顯不穩,段豫奇站得近,關心道:「曾小姐你怎麼了?」
  她慘白著臉,在其他人燈光照明下那樣子看來很令人不舒服,她說:「我問了附近的靈,祂們說二樓以下已經變成陰河,是鬼域。」她指著段豫奇還染血的左腳道:「那算是陰河水。你要是當時再往下就不曉得會踩到什麼。」

  段豫奇不安往後退,恰好靠在徐鈞磊胸膛,後者雙手輕握住他肩膀,低聲安慰:「還好及時回頭。」
  段豫奇站穩,回頭苦笑:「謝謝你剛才救我。」
  不遠處,鄒延年擊掌兩聲吸引注意力,他表示為了以防萬一,除了教大家不要落單,還有身體不適時可以念的咒語,還希望他們能幫忙做一些紙人,這些紙人可以用來當作替身,而他們幾個老師也可以利用紙人來進行反擊。此外,一些人組成的資源搜羅小隊先搬來一箱裝電池就能用的通訊器材,是某些節目用的道具,測試過把有電的先留下,這就開始分配下一輪的工作。
  萍姐對曾瓊靈他們說:「好了,你們先去吃東西吧,吃完才有精神等救援。我要睡一下。」她說完抱著黑貓走開,留下幾個一頭霧水的人,曾瓊靈才代為解釋:「萍姐的修煉導師只有在睡夢裡會找她,平常她展現的都是夢裡學的東西。現在她應該是去夢裡搬救兵吧。」

  其他人這才恍然大悟,段豫奇倒是以前聽說過,當初不以為然,現在卻覺得這種能人高手多一些也好。他肚子也餓了,徐鈞磊在一旁問他:「段記者,我們找地方坐下來吃飯吧。」
  段豫奇於是和徐鈞磊及其下屬一起坐在附近辦公桌吃東西。大家都沒心情聊天,但這氣氛不聊點什麼又太悶,徐鈞磊於是安慰他們說這麼大的電視公司,同時許多頻道都黑畫面應該會有人察覺不對勁,到時就會有人來救他們了。徐鈞磊的聲音沉著溫和,和藍可楓都是教人平靜安心的聲音,但又並不相同,藍可楓的聲音朗潤清新,不高不低,而徐鈞磊說話聲較沉厚,無形中好像能令人信服並跟隨。
  說完話,徐鈞磊和保鑣把之前打包的飲食分給新來的兩個受難者。徐鈞磊察覺段豫奇沒什麼動靜,關心問:「段記者沒胃口嗎?」畢竟才剛踩了一腳陰河血水,沒食欲是可理解的。
  「噢,我在禱告。」他其實是看著李嗣做的便當捨不得吃,儘管黑暗中根本看不見菜色。
  「跟藍先生一樣的信仰?」徐鈞磊問。
  「不是。」他汗笑:「只是單純感謝做便當給我的人。希望還能吃到他做的飯菜。」他很想見李嗣,卻無比擔憂李嗣會跟珍妮芙他們一樣誤闖進這棟會吃人的大樓。他直覺這棟大樓變成這樣不是意外,停電也不是什麼錄影意外,更不會是天氣導致的,畢竟現實裡應該是大晴天的。直覺他就浮現了一個近來讓他很不舒服的名詞,天靈聖修會。

  「段記者的便當是別人做的啊,女朋友?」
  「唔……呵呵。」段豫奇一想就不好意思,也忘了回應,就是在黑暗裡傻笑,然後開始吃。他吃到帶著蔥香的炒蛋了,蛋裡還加了些起司跟牛奶,煎的熟度恰到好處,很香滑,但怎麼覺得想哭呢。

  不知不覺已經是午後一點了,整點的時候,有人負責報時間,藍可楓帶著一些人唱詩歌。很多人不是信那宗教,但現在卻覺得音樂能安撫人心,特別是這種時刻,好像聽宗教音樂也覺得安心了些。

  輪流吃過飯、休息後,鄒延年等幾位大師討論過,就由他們先守在四樓,最年輕的歐陽湖帶著其他人往樓上疏散,以六至九樓為界,通訊就透過之前找到的通訊器材,每隔一段時間會組織幾個人送飲食下來,而且每個樓層也都有茶水間跟飲水機,還有自動販賣機,只不過電器一律失效,所以冰箱裡的東西也應該優先解決。
  除了這些通靈人之外,就是自願留下的人了,其中包括想紀錄一切的攝影師阿鳴,膽子意外大,也意外講義氣的翁惠玫、嚴常歡,還有段豫奇、徐鈞磊,至於他的秘書在他堅持下和簡菲、藍可楓他們一起去樓上了,而賴瑞也由於太害怕而不願意留下。徐鈞磊一點都沒有不悅,只說是人之常情,如此也好,還把保鑣也趕去樓上,他說:「你們現在的任務就是保護自己。」
  留守四樓的兩兩一組,鄒延年、嚴常歡一組,萍姐跟翁惠玫,阿鳴跟曾瓊靈,徐鈞磊和段豫奇,各組分配到一支手電筒,也是從其他道具部門搬來的資源。

  四組人聚在一起,也是在聚人氣,他們在方才藍可楓唱歌的空地圍成一圈,鄒延年就對段豫奇他們講:「我感覺出你們兩個有點不同。都是靈氣飽滿的人。」
  段豫奇跟徐鈞磊互看一眼,前者聯想到李嗣提過的這傢伙是千年墓的墓主,高富帥但也頗神秘,之前不排斥徐鈞磊跟著也是想就近觀察,加上這人出手拉過他一把,印象是不壞,後者則是淺笑不語,沒表露什麼。
  鄒延年接著聊:「其實我看得出一個人是不是體質敏感,這也分很多類,那種體弱容易被上身的,我就交代歐陽老弟看著,畫些符給他們防身,免得出事,也不可能答應他們留下來。其他就比較一般了。你們則是屬於比較特別一類的,敏銳、直覺強,而且應該也是修行人吧。」
  曾瓊靈也在觀察他們倆,她說:「我是國中出了車禍,脊椎受過傷,那時開始看得到東西,也變得容易被靈騷擾,為了自保只好往玄學、靈學發展。你們也是有什麼機緣吧?」
  徐鈞磊淺抿笑容點了點頭,但沒有要交代的意思,段豫奇也學他微微一笑,敷衍了句:「就差不多都是這樣吧。機緣嘛。」
  幾個老師也識趣的沒有追問,倒是翁惠玫大吐一口氣,拍段豫奇的肩膀說:「沒想到你也有修啊?其實在這之前,呵,抱歉啊,我以前老覺得你們這些老師多數是神棍。沒想到都是真的有本事,而且還保護了我們。」

  在座三個老師都有點好笑和無奈,鄒延年擺手說:「適當的懷疑才是好的。我們也不是本領很大,像我就是把這個當學習,做研究,偶爾上節目賺通告。」
  曾瓊靈附和:「是啊,要是真的只靠替人解決神鬼的事,我們血肉之軀早晚要累垮的,不如跑些節目科普一下這類的東西,也能減少一般人自己惹麻煩再來找我們解決,順便賺錢,混口飯吃。一樣是賺錢,上節目科普一下或是帶外景,怎樣都好過突然有人招惹妖魔鬼怪來還輕鬆了。」
  大家一聽都點頭,尤其是同行的另外兩人。阿鳴就說:「可是萍姐不就是專門處理特別麻煩的事嗎?聽說今天是第一次上節目,沒想到就……」
  萍姐苦笑:「算是一種歷練吧。」也是一個劫數,只是她心裡想卻沒講出口。「我剛才稍微睡了下,我的導師說祂暫時能幫忙強化這樓的結界,而且祂說這是有人刻意設的陷阱。如果敵人是人的話,我們還能拼一下,但還不能肯定那個人也在大樓裡。」

  這話講出來,其他人又覺得背脊一涼了。這種事竟然是有人刻意做的,一方面也覺得若非人為的話,哪個地方會碰上這麼誇張的情況,但又覺得普通人怎麼能搞出這種事。果然最可怕的還是人。

  萍姐撫摸黑貓的背,黑貓一直很安靜的待在她懷裡,她接著講:「如果等下我睏了就是導師在召我,事情或許就有進展。希望四樓能守得住。」
  阿鳴指著他們旁邊放的幾個大袋子說:「那些紙人也能派上用場吧?」
  鄒延年點頭:「不錯。如果阿萍妳睏了就睡,我們會帶上妳,還有幾個辦法能擋一下。」
  這時鄒老師拿著的通訊器響了聲,他接起來,是歐陽湖他們要確認情況,每隔半小時就要各層樓聯絡一下情形,歐陽湖他在六樓,藍可楓則守在九樓,並且讓兒童節目的人把孩子們都帶到七或八樓安置。剛才人群移動去各樓已報過一次時間,現在時間已是午後兩點四分。

  為了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方便逃生或反擊,翁惠玫給他們講了下這大樓的規劃和配置,然後翁惠玫說:「我跟阿奇對這裡算熟悉,跑的時候也是有用處的。」前提是我跑的時候你們要跟得上,她心中默想。

  鄒延年對阿鳴說:「攝影先生你要不要先停機一下,我看現在還算平靜。」
  阿鳴:「沒事,我還有備留好幾個電池。」
  段豫奇:「讓他錄吧。逃出生天之後才有證據證明我們不是怪力亂神。」
  「呵。」徐鈞磊聞言笑了聲,其他人都有點微妙的瞅他,他說:「這情況樂觀很重要。」
  鄒延年也認同這作法,對著阿鳴的攝影並指器材比畫,說是給它開眼用的,讓它能拍到的東西多一些,阿鳴高興謝過,就對著攝影機小螢幕緊盯。其他人同意關燈,閉目養神,場面再度安靜下來,剩下樓下擾人心亂的風雨聲,還有玻璃帷幕外一直沒停過的打雷閃電。雖然在四樓,但是就算有雷光閃過也看不清外面的世界,只有模糊光影在晃,萍姐他們都說那可能是迷障,要大家別看。事實也是如此,如果仔細去看會發現外面是密密麻麻在蠕動的靈體,也有斷肢殘骸拼湊的東西,不見得是人形,而且空中也有無數的蟲,並且祂們會極其所能的誘惑大樓內的生物出去,就好像燈籠魚拿燈誘食獵物那樣。
  為了方便,鄒延年也給阿鳴、翁惠玫他們開眼,再問段豫奇他們需不需要,段豫奇搖頭,徐鈞磊也搖頭婉拒了。阿鳴才會意過來:「原來奇哥你看得到?」
  段豫奇模糊回應:「算是吧。不過沒想到徐先生也看得見啊?」徐鈞磊還是只回報一個意味深遠的淺笑,也讓段豫奇心裡的防備心更重一分。

  片刻後,阿鳴奇怪的「噫」了聲,萍姐的黑貓也跳出她懷裡對著某方向的黑暗弓背炸毛,咧嘴露出尖牙威嚇。離他們最近的逃生門發出電線桿的高壓電在陰雨天偶爾發出的嘶、滋聲,沒多久開始迸發火光,產生小閃電,接著砰,門連同結界就被破開,所有人嚇得跳起來,背對背圍成圈。
  徐鈞磊先出聲:「攝影大哥,你拍到什麼了?」
  阿鳴害怕道:「很、很多『人』撞破門,不對,是很多鬼,祂們多到把門擠爆了!」
  誰也沒想到會出現「鬼海戰術」,他們看到不少鬼成了炮灰把結界撐爆,尤其是幾位老師表情很錯愕,要知道平常遇到某些特殊時節,如鬼月,他們是會在自家設結界避免干擾的,能將結界撐爆那得有多少的鬼魂?不過這才提醒他們底下已經變成陰間一部分的事實,也因此遲遲無法反應過來。

  最先回神的竟是徐鈞磊,他喊:「現在拿好紙人!」
  那些紙人本來是充當替人或是拿來當兵卒用的,但鬼海如潮的氣勢,當兵卒完全不夠,他們把幾袋紙人拿好,手拉手成圓往逃生方向退。去五樓的逃生口同時也連接著三樓,徐鈞磊相準了一個鬼怪相對少而結界力量相對殘存較多的地方大喊:「跟上來。」

  由圓成列,徐鈞磊帶頭衝,他鬆手就自然讓段豫奇斷後,段豫奇沒講什麼,推著腿軟的翁惠玫讓她快點跟上,因為他看到鬼魂們全都在慘叫哭號,原因是有妖怪在吃祂們。鬼魂比人的遭遇還慘,而且瘋狂追著他們喊救命。

  幾人壓力山大,剛才他們防著鬼,自己都還沒得救,現在鬼來求救,模樣也比人還慘烈可憐,場面又更亂了。鄒延年念起經咒,萍姐的黑貓也緊護在腳邊,因為不時聽到牠讓人發毛的怪叫,聽著非常凶狠。他們以最快速度趕往目標的逃生口,一隻黑胖手腳細長的妖物猛衝過來,兩手各抓一隻鬼啃,還跟湧上來的餓鬼撕扯互咬。
  翁惠玫驚叫退開,被那妖鬼衝撞,隊伍就在這裡散掉。徐鈞磊拽著阿鳴上樓,回頭看就剩翁惠玫和段豫奇被落下,凶殘的餓鬼已經被妖怪吃得差不多,就剩陰河裡漂蕩的幽靈四處逃逸,輕鬆越過底下二人。
  徐鈞磊皺眉大喊:「段記者!」
  段豫奇把翁惠玫的手臂抓牢,不讓她摔下陰河和鬼群間,那妖物猛回首俯身要咬他們兩個,他將翁惠玫護在身後,翁惠玫跪趴在樓梯間,他則正面對著妖怪的血盆大口嚇僵了。徐鈞磊神色一凜,已經衝下樓梯想把人拖上樓,但再怎麼快仍趕不上,眼看段豫奇的臉幾乎被妖怪大嘴和陰影籠罩,倏地爆出一陣刺目的紅光,同時聽到妖怪吱聲怪叫。

  眨眼間,妖怪被轟到飛撞牆壁,那面牆立刻裂出蜘蛛網紋,立在段豫奇面前的是個身材姣好,穿著改良式紅旗袍的美女,她有一頭烏黑的及腰直長髮,側耳上簪著一朵牡丹,露出一雙雪白細直的小腿,踩著繡鞋,暗紅的披肩一端落在肘間,手裡拿一柄繪有牡丹的紅傘,白牡丹上有豔紅斑紋。
  段豫奇呆滯凝望她的側顏,她稍微回首衝著他淺笑,她生得如此豔麗妖嬈,看著妖物的目光森冷陰沉,但她對段豫奇露出的笑容一點也不妖魅邪氣,而是流露溫柔。他記起來了,眼前女人是李嗣遣來護他的女鬼,平常大概潛伏在周圍,現在他面臨生死關頭才出現了。

  徐鈞磊衝下來拉著段豫奇和翁惠玫上樓,翁惠玫腿軟由他們兩個半拉半扶帶上去,女鬼優雅撐著傘走向撞牆的妖物,那妖物被打到縮成一小團黑壓壓的東西,變成狼蛛,被她一手抓住,她背對著他們吞了牠。

  徐鈞磊帶人逃回門裡,其他人立刻將逃生門栓住。五樓也只留了一組人馬,被鄒延年用通訊器材通知後就下達撤退的指令,其他守門的人也將逃生門栓住。此時五樓逃上來不少鬼魂,但祂們和稍早一樓的餓鬼並不相同,都虛弱可憐的縮在一起,看到段豫奇渾身散發出強烈靈力都畏懼跪下或趴下,哀求道:「饒命啊!拜託你們救命!」像這樣語無倫次的哭求著。

  女鬼若無其事的穿透那扇逃生門跟上了段豫奇,那扇門還殘存結界的力量,居然對她無礙,她只像撥蜘蛛絲一樣將那些沾上身的靈力網撢開,面無表情往段豫奇飄來。段豫奇回過神,翁惠玫則哭跑到其他人那裡,徐鈞磊小聲喊他:「段記者,你小心。她……」
  段豫奇莫名緊張,卻記得是這女鬼救了自己,慎重的向她道謝:「剛才謝謝妳。」
  女鬼聞言又對他露出極淡的笑容,不是對異性的笑,卻也不是像簡菲那種萍水相逢者的客套,段豫奇只是覺得她笑起來很溫柔,一點都無法聯想到是厲鬼。

  鄒延年他們收了那些逃竄上來的鬼作為兵卒,以紙人為媒介,在普通人看就只是紙人自己會站立,但在其他通靈者或開過眼的人看則是一群人穿上各種裝備。鄒延年下令讓眾鬼守住各逃生門,分成守衛和傳令兵,爭取時間往六樓撤退。萍姐此時已經陷入昏睡,阿鳴負責背著她撤去六樓,曾瓊靈則走來看著段豫奇說:「真沒想到你養鬼,而且還是……年輕人,這鬼是你養的還是買的?」
  段豫奇搖頭,一臉為難不知該怎麼解釋,這時女鬼已經變成巴掌大小,披肩在她周身飄動,她眨著深黑大眼望著他,飄浮在他左前方,就像一隻夢幻華麗的高背琉金,擺著長尾在虛空中游動。

  徐鈞磊出聲替他緩頰:「我看段記者不是會養鬼跟買鬼的人。這大概是有什麼原因,而且剛才這隻女鬼還救了人。」
  段豫奇附和一聲:「對,她是為了保護我才跟著的。」
  曾瓊靈輕蹙眉心打量他們,嘆了口氣:「看來是你跟這女鬼有淵源吧。但是人鬼殊途,長久往來不會有好下場。趕緊撤去六樓重整跟佈置吧,現在不只鬼,連妖怪都冒出來了,情況不樂觀。」尋常人更是不會與厲鬼為伍,但她並沒有再深究,這不是對他人隱私雞婆的時候,多一分戰力總是好的,只希望不會引起更多人恐慌。

  曾瓊靈說完掉頭就走,徐鈞磊安慰性質的拍拍段豫奇的肩:「她也是擔心你才講的。」
  「我懂。」段豫奇苦笑,那巴掌大的女鬼也像徐鈞磊一樣過來安慰他,不過手太細小,那渺小的巴掌是往他的臉頰拍了拍,要他打起精神。他衝著她微笑,又說了句謝謝,女鬼的模樣好像很開心,望向徐鈞磊的時候卻吐出粉舌扮「鬼臉」了。
  段豫奇這才拉著徐鈞磊一面趕去五樓,一面說:「她對你吐舌頭,應該是因為之前你彈的琴。」
  徐鈞磊訝道:「我彈琴這麼難聽?」
  「不是這樣,可能因為你也有修行,或鄒老師他們說的,你靈力旺盛,所以彈的琴好像有驅鬼辟邪的效果。所以我在想,十、十一、十二樓都有道具製存庫,那裡應該也有古琴。要不要去找一把來備用。」
  徐鈞磊瞥了眼迷你化的女鬼,笑問:「但對祂和其他鬼力兵卒沒影響嗎?」
  「以防萬一啦。」

  段豫奇跟曾瓊靈說了徐鈞磊的事,報備完就請人通知那三的人找古琴,再讓人帶下來。就在這時,五樓進行報時,二時三十分。段豫奇攏起眉心,表情不太好,徐鈞磊笑嘆一聲說:「沒想到不到半小時內,四樓也……」也淪陷成鬼域了。
  樓層其他人的交談聲越來越大聲,每個人都很不安,精神較不穩的人也開始變得歇斯底里,聽其他樓層的人說有些平常形象親和的明星竟也開始耍大牌鬧脾氣,還有人並沒有看見一樓的異象和有人被殺害的獵奇景況,因而懷疑這是不是實境整人節目,嚷著要衝下樓。

  畢竟整棟大樓忽然變成另一個空間,只能進不能出,隨時會被鬼跟妖怪吃掉什麼的也太光怪陸離了,沒親眼所見確實難以相信。而且耗費巨資去整人的節目也不是沒有過,這又是發生在知名的電視公司大樓內,難免就有人懷疑了。而那些親眼看見認識的同事被吃掉、殺掉的人們,似乎是精神受創,衝擊過大,部分也開始懷疑那些人是詐死。

  現在段豫奇和徐鈞磊、曾瓊靈他們一起守著昏睡中的萍姐,大家都若有所思的樣子,地上擺著禮品部找來的香水蠟燭,而且還特地挑了香茅味道的,據曾瓊靈說不少陰界居民討厭這味道,加上現在驅使陰兵的是鄒延年,所以曾瓊靈就沒什麼顧慮點蠟燭了。
  黑暗裡,唯有點點光亮不時的明滅,有的是誰開了手機在檢查網路能否使用,或是確認時間,然後又過了一次三點整的報時,這段時間倒是還算平靜。段豫奇甚至覺得靜得有點違和,女鬼在只有通靈者看得見的情況下坐在他背包上,彷彿一隻精緻的娃娃。

  「陰間,或是說幽冥,是不是就是這樣的?」曾瓊靈忽然冒出一句問話,神情看起來疲憊。她也沒有要針對誰提問,而是自言自語著:「以前有個賣中藥的先生說,陰間很大,可能比陽間還要大很多,什麼都可能有。這棟大樓一部分已經有陰河流過,現在還有妖怪出沒,接下來還不曉得有什麼。我覺得這空間正在和某一處同化,該不會……」
  段豫奇不想回應,因為他也想到這點,很多人同樣都有這種感覺,只是不想面對這種可能性,因為還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但是所謂的意外,就是在毫無準備之下發生的。
  「如果是的話,那也就不必絕望了。」徐鈞磊說:「黑暗裡也會有光明。說不定有轉機出現,我們現在要做的是懷抱希望,努力活著。而且多個人就多一份希望,不能被負面情緒壓垮。」
  「說得對。」段豫奇讚同,有點複雜的看向徐鈞磊的方向,不過因為光線微弱,也看不清對方表情。其實他方才還懷疑過徐鈞磊,要是這人順著曾瓊靈的話描述陰間任何事,他都會對徐鈞磊多一些戒心,畢竟徐鈞磊是墓主的事讓他很有疙瘩。把大樓搞成這樣的人或人們究竟有沒有混在大樓裡?

  接著又是一次的報時,三點半了,好像度過了一世紀那麼漫長。萍姐猛的在他們之間坐起,頭一句話就是:「可可!」
  其他人不知所措,誰都沒想到那隻黑貓不見了,萍姐也沒有追問的意思,因為她已經知道可可的下場,並掩面哀泣。曾瓊靈心疼她,抱住萍姐拍背,段豫奇也於心不忍:「對不起,萍姐,那時實在太混亂,我沒有留意到可可不見了。」
  曾瓊靈退開來抽面紙遞去,萍姐擦著眼淚搖頭說:「不是你們的錯。牠只是想保護我。看來牠也是劫數難逃。也是我沒有看好牠。」

  萍姐抓著面紙摀臉,悶悶哀號了一聲,之後很快壓下情緒,她問了之前的情況,聽說鬼兵們和下面闖進來的餓鬼和妖怪打過兩次,鄒延年的紙人鬼兵僅剩十多個守在五樓的樓梯間,開過眼的嚴常歡和一些人也去幫忙,讓鄒老師能休息一下。藍可楓則是召集相同信仰的人在九樓祈禱,那邊算是最沒有紛爭、混亂的地方,歐陽湖則是移去十樓,十樓以上的高階主管們也都聚在十樓或九樓。
  萍姐說:「我剛才睡著的時候,我的導師說這次的事祂無能為力,祂無法涉入,背後有很大的力量,我們的手機網路不能使用,都是因為那股力量完全遮罩了,這裡的空間在扭曲,再過幾個小時會完全變成另一個地方,那時我們就算沒有死,也回不到陽間了。而原本的世界裡,第二大樓會變得空蕩蕩的,進去的人有可能會掉進來我們這邊,也可能不會。能做這件事的,絕對不是一個人,我的導師沒有講明白,但我想到了一個組織。」

  段豫奇聽到這裡,深吸口氣並嚥了下口水,對接下來聽到的東西有種預感。果不其然,萍姐口中說出了他想到的──天靈聖修會。

  萍姐:「這個組織,一般人加入也不會發現什麼,就是很多宗教研究而已。它的背後還有東西,我很久以前加入過,當時也曾經察覺古怪,追根究柢,那時的我只是屬於比較敏感的人,並沒有修行。後來遇上導師,才急忙逃出來,再也不跟那邊的人沾關係,躲遠遠的。」
  「妳的導師還有沒有講什麼?」段豫奇問。
  萍姐望著他久久不語,把他看得心裡有些發毛,良久後才啟唇嘆了聲,她說:「我們都是糧食。不過你不同,你跟徐先生都不同。你們有成為餌的價值。」

  這話說得意味深遠,糧食與餌的不同在於,餌能引來獵物。所以這大樓是個陷阱,那麼餌是想引來怎樣的獵物?

  段豫奇又想起了李嗣,李嗣也是個深藏不露的神秘傢伙,李嗣如果在這裡會不會就能猜出這盤局在謀奪些什麼?

  同一時刻,李嗣藉外送之名外出摸魚,繞到了今天段豫奇工作的某大樓外,一隻裸奔中的鬼冒出來對著李嗣露鳥,李嗣面無表情盯著那隻變態鬼扭著屁股五秒後被吸進那棟大樓裡,變態鬼還一臉莫名其妙叫喊著:「怎麼會這樣啊啊啊啊啊──」

  李嗣仰首,把大樓由上而下掃視一遍,發現周圍再沒有半個靈體出沒,這大樓過去也是出了名的陰地,後來蓋成電視公司大樓,二十四小時都有很多人在工作,以人氣鎮住。現在這地方卻前所未有的「乾淨」,而且就連活體也只進不出。
  他微瞇眼,立刻撥了手機給段豫奇,音樂鈴聲不停響著,忽然音樂停止,傳來刺耳的嘶叫。他結束通話,低頭看手機螢幕,如果有人特地彎腰看他的臉,就會發現此時的他是雙眼全黑沒有眼白的。

  反常即妖。他決定撥通電話回店裡交代一聲:「艾莉?嗯,妳在網站和店門口都公告一下,就說……明後天臨時休假。你們也放假。我有急事要辦。」

  掛上電話,他朝大樓門口走入,自動門開啟,由外看來一切運作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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