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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嗣的吻和他的料理及外貌一樣教人回味無窮,所以無法抵抗那個吻絕對是李嗣的問題,段豫奇花了一整晚勉強才有了這個結論。是的,他「又」失眠了,因為李嗣而失眠,整個人就算沖冷水澡、開著冷氣睡覺也還是渾身發燙。
  他自認不是那麼純情的人,那麼這種反應是來自於他的怒意和禁欲太久所導致吧,不然他也找不到更能接受的理由了。

  「李嗣的嘴唇好軟,還有點汽泡酒的香味。」段豫奇癱在床上可恥的回味著,他知道自己像跟蘆葦草,風一吹就彎了,吹久也直不回來。他對李嗣有好感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也不是第一次暗戀,暗戀的好處就是自己沒感覺的時候隨時能喊停,想遠離就遠離,安全範圍是自己能掌控的,所以他也就安心的、悄悄的欣賞李嗣了。
  但李嗣對他這麼一吻,他嚇壞了,這完全不在他設想的可能性之中,說好的隨時能喊停的暗戀?「渾帳你倒是一擊踩壞油門跟煞車啊!」段豫奇內心揪結吶喊著。

  最令他氣憤的是隔天清早,李嗣像沒發生過任何意外一樣站在櫃檯那裡往冰箱櫥窗補放新鮮的沙拉跟三明治,看到他還若無其事的點了下頭,他垮著臉過去打招呼:「你昨晚睡得很好嘛。一點黑眼圈都沒有。」
  李嗣聞言緊盯他兩眼,這時的李嗣已是營業模式,臉上自然掛著那堪稱春回大地的笑容,要多溫煦有多溫煦,簡直太平社區第一暖男:「看來你沒睡好,怎麼了嗎?黑眼圈連妝都不太蓋得住了。」
  「真的假的?我今天要採訪一位很厲害的人物,馬的都是你!」段豫奇一驚,扭頭往牆上裝飾的圓鏡一照:「差不多啦,把瀏海稍微撥下來再戴一副鏡框應該就能遮好了。」
  「那就好。來,你的早餐,昨天你沒訂餐,我想你最近愛吃起司豬排堡,幫你做了一份,還有冰紅茶。」李嗣走到櫃檯把預先做好的早餐送上,附贈一抹暖男微笑:「這餐我請客。」
  段豫奇深吸一口氣,明知這只是他的營業模式,他還是不爭氣的胸口怦怦然。他接過早餐,雖然四下無人他還是壓低嗓音問:「昨天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李嗣凝眸注視著面前紅著耳尖的男人,語氣平淡溫和:「對不起,我不該那樣冒犯你。但在那當下你也說了些話刺激我,我大概是有些衝動……不管怎樣,是我太過火了。」
  一句對不起就想了事?段豫奇垂眸,悶悶不樂想著。
  「可是我不後悔。」

  李嗣的話讓段豫奇再次錯愕,段豫奇瞪大眼看他,他明知道這種話會讓事態沒完沒了,卻不想那麼輕易的了結。他睡得不錯,可是比平常晚睡了半小時,又早起了半小時,對生理時鐘極準的他而言這不太正常。他知道段豫奇被王騫虎告白而陷入一場混亂,加上自己突如其來的吻更是無法平撫心情,但他卻不打算讓段豫奇冷靜,他希望這個人能更混亂一些,他就能乘虛而入。
  他喜歡段豫奇嗎?至少不討厭,也比對其他人更在意,難得出現一個他在意的對象,怎麼可能輕易放過。

  李嗣說:「我知道孫晟他們要你搬走,但我希望你留下。我不會再拿吃你魂魄的事開玩笑,也不會傷害你。」
  段豫奇蹙眉沉思,李嗣的語氣倒是跟私下和他相處沒什麼不同,但他感覺李嗣頗誠懇。再說他本來就覺得搬家很費事,就算孫叔、阿虎都是非常照顧他的人,也不代表他們能干涉自己的生活。
  其實想來想去他還是揪結那個吻:「李嗣,你為什麼挽留我?為什麼……昨天那樣?」
  「……」李嗣難得露出迷茫的表情,半張俊美的臉龐在晨曦間更顯得不似凡人。
  「因為沒感情所以就那麼輕浮嗎?」想到這裡段豫奇的臉色變得很難看:「跟平常那些女孩子找你合照一樣來者不拒?」
  「不是。」
  「那是怎樣?存心欺負人?」
  「你不會遲到?」李嗣指了指時鐘,段豫奇罵了句「哇靠!」就拎著早餐和包包奔出店外開車去工作。

  李嗣目送男人慌張趕去工作的身影,中指輕輕推了下鏡框,喃喃輕語:「真有點被說中了。那時只是想欺負你。」不抱絲毫惡意,而是因為想看段豫奇因自己而困擾的樣子,想把對方的注意力從別人身上扯過來罷了。

* * *

  段豫奇開車去載攝影師阿鳴及其助手小賓,其他的人則是自行先過去準備,平常如果只是採訪展覽相關的人或設計師、作家,帶一位組裡的攝影師也就夠了,不過這天要見的人是位有名的古董收藏家,家族企業還有間私人博物館,所以出動的人手也較多。

  車上阿鳴拿了張摺成五角形的符給段豫奇說:「阿奇,這個給你帶上,我認識一個老師畫的護身符,等下去的地方都是死人用過的東西,誰知道會不會被煞到。我也給小賓和其他人了,你快收著吧,放皮夾也可以。」
  段豫奇握著方向盤窘笑:「這麼誇張?什麼老師啊,你知道我不太信那些。」
  阿鳴勸道:「以防萬一,寧可信其有啊。之前我們新聞台很多人不是出意外就是家裡出事,亂七八糟的,衰到不行,另一個攝影的陳大哥就出車禍還躺在醫院,連于記者都走了。結果有個資深記者劉桑就說,出事的人好像之前都去過前陣子一場香水發表會,那時你不是也受傷請假嘛。」
  小賓在後座聽得皺眉:「我也有聽說,超邪門的。阿鳴哥說的老師就是劉記者介紹的,聽說在郊區獅子山,很靈!」
  阿鳴接著介紹那老師:「一開始劉記者說那個老師是依情況收費,我們也都不怎麼信,不是說通常要錢的都是假的嗎?不過劉記者說再神的人還是人,也要吃飯過日子,收錢也沒什麼不對,我們幾個也有用過那款香水贈品的就約一約去找老師了。看起來是個蠻普通的大姐,我們叫她萍姐,住的地方也是很普通的民宅,養了隻叫可可的黑貓,她家也沒擺什麼神壇,可是她有神通,聽說她的導師是個高等靈,睡覺時才會教她怎麼修煉。」
  「那次我沒跟到,幾時要再去啊?」小賓想插嘴,被阿鳴睨了眼,阿鳴說:「香水有問題的事也是萍姐告訴劉記者,劉記者再來跟我們講的,說是能多幫一個就幫一個。反正護身符我放這裡,要不要隨你。」他說著把符往段豫奇的西裝口袋裡塞。
  小賓附和道:「聽說有些有錢人都喜歡搞神搞鬼的,奇哥你還是收著安全。」

  段豫奇敷衍應了幾聲,他先是想到之前李嗣遣來他身邊的厲鬼好像沒什麼動靜,就不曉得這護身符是真是假,可是那個萍姐能察覺Joey調的香水有問題,還能把那些意外都串在一起,多少是有點能耐吧。雖然于蘩的死與香水無關,他的傷也與香水沒絕對關係,但那香水確實會影響人出意外或傷病,李嗣說香水造成的影響因人而異,但過了兩、三個月也就失效,而且調香的人為了不引起注意也不可能一直這樣搞,所以使用那香水的人就自求多福。

  段豫奇是很想給大家提個警告,但他向來都不信這些事,忽然講這麼玄的東西只會被當作玩笑,有那位劉前輩起頭提醒大家倒是好多了。至於他們口中的萍姐,段豫奇不予置評,他不是不信世上有人能擁有這些機緣,只不過從他求學、出社會至今看過太多神棍、邪教團體了。
  真說起來,以他過去的標準,李嗣也是個妖人,可是他的心偏了,對李嗣無從定義起。李嗣是他的房東,是救命恩人,也算是朋友,更是他目前無法不去在意的人。

  他們開車抵達徐氏古物藏館旁的一座會館,要採訪的對象徐鈞磊就約在會館內,和其他工作人員會合後就進到會館,有人負責帶路,經過一座有噴水池的中庭前往另一棟建物,走道旁都有高大的雕塑,旁邊附上某某企業主贈。小賓小聲嘀咕:「有錢人的朋友也都是有錢人啊。」
  帶路的女性領著一行人進電梯,段豫奇無聊看著電梯裡的螢幕播著最新的拍賣新聞,這間徐氏企業是國內出了名的收藏家,從樂器、古董、兵器,名下有其經營的相關文化產業,從出版、媒體、樂團、馬場等,觸角伸得極廣泛而多元。其董事長去年才剛離世,由家族內的年輕人接班,也就是他們要去見的徐鈞磊。

  段豫奇看著徐氏私營的媒體節目,心裡想著「有錢就是任性」這句話,有點羨慕。不過那也不是普通人能管理的龐然大物,可能還沒享受到就先累慘了,還是當個普通人過小日子就好吧。他只是有點好奇那個徐鈞磊,在這之前關於此人的影像或照片都是二十年前的,也就是這人還是個小孩,現在那個人年近三十,說不定為了接管家族企業而變得憔悴、未老先衰?

  他們被帶到一間極為寬敞的大廳,長桌、吊燈、一整排的落地窗,牆上的巨幅掛畫,這是間沙龍室,在他們之前已經來了另外一組採訪記者,段豫奇看見他們其中一人訝異喊道:「學長?」
  王騫虎聽到聲音抬頭也是有些意外:「你也來啦。」
  方才帶路的女性表示今天有四組記者會來採訪徐先生,這次徐鈞磊露臉是為了下個月博物館新建成的展館舉行的展覽,茶具與古琴。
  廳裡有設置了一區提供點心和飲料,王騫虎端著飲料過來找段豫奇聊,看到段豫奇眼下有些泛青苦笑:「你該不會是因為我失眠吧。」
  「吭?怎麼可能。」段豫奇汗顏,他黑眼圈這麼明顯?他是失眠沒錯,卻是李嗣害的,不過這不可能跟王騫虎說。他看王騫虎也處於工作模式,心情放鬆不少,像平常那樣跟學長八卦:「我以為來採訪的記者只有我們,之前他們都沒講,這個徐先生是故意的嗎?就算想表現出他很忙沒空一組一組應付記者也該先知會一聲吧。」
  王騫虎聳肩:「我不是跑這條線的,同事過來採訪我來湊熱鬧。可能有錢就是任性吧。」

  段豫奇不以為然輕哼,不經意對上王騫虎定在自己臉上的視線,小聲尷尬道:「喂,你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
  王騫虎挪開眼含蓄笑了下:「我需要時間適應。等下採訪結束有空嗎?」
  「做什麼?」
  「給你看個東西。」
  「神秘兮兮的。那就一起吃午飯吧。」

  兩人約好之後,一位穿著煙灰色西裝的男人推開門走進廳裡,身旁跟著一名穿淡暖色系西裝的女性。段豫奇迅速打量二人一身衣著,男人的西裝看不出是任何一間名牌,但無疑是量身訂製,從白襯衫、外套劍領、開衩、袖釦,乃至腳上那雙德比鞋,每個細節都一絲不茍,整體看更流露一種雍容而低調的品味,唯二的金屬只有袖釦跟腕上的精錶,至於身旁的女性同樣也是衣著得體的工作西裝,並不花俏,卻剪裁得宜,展現身段的同時也讓人覺得優雅、賞心悅目。
  不過最搶眼的還是這男人有著一張極俊美的皮相,後梳的瀏海露出飽滿天庭,眉眼深邃,身形修長,舉止從容,一如畫裡走出來的名流紳士。實際上亦是如此,這人帶著溫文而不失威嚴的笑容向眾人打招呼,他就是徐鈞磊,接著介紹身邊的秘書珍妮芙,秘書向各組記者遞上名片,大家客客氣氣落座進行今天上午的採訪工作。

  「標準的高富帥。」段豫奇默想,餘光瞥見其他女性看向徐先生時的目光,無不流露出深切的好奇與關注,他自己也不例外。這樣的人能對記者們侃侃而談館藏的古物,包括下個月展覽的內容及企業管理的事情,本身不僅擅於各項文藝活動,也精通許多運動,言談不失幽默,很會掌握氣氛,而且有問必答,段豫奇覺得這人真不像個人,而是人精了。

  徐鈞磊先帶他們在主館內匆匆瀏覽幾個他個人喜歡的地方,其中有個比迴廊套著的隔間,中央擺著一座相當大的棺槨,外部雕刻成宮殿的樣子,四面牆邊的收藏櫃內則是墓主的陪葬品。這座墓已有一千兩百多年,墓主卻非歷史有載的皇室貴族,身份極為神秘,墓裡也找不到任何線索,只刻了墓主平生一些生活場景和興趣,例如喜歡彈琴、辦茶會、夜宴、狩獵,特別的是還有許多難解的符文,看不出是任何一種已知文字。
  徐鈞磊在介紹時也是匆匆帶過,段豫奇暗自覺得那些圖文像是符籙,但沒想太多,回過神時徐鈞磊正跟他對上眼,淺淺微笑了下。段豫奇禮貌性報以微笑,之後眾人跟著徐先生到尚未正式開放的展館參觀,徐先生取了一把古琴彈奏。
  據徐先生說古琴是近年來逐漸被注意到有拍賣價值的文物,但卻不僅僅是擺著好看的收藏品,若是沒有人彈奏的話,反而可惜。所展出的古琴絕大部分都是徐鈞磊個人收藏,令人意外的是他本身就懂得彈奏古琴,闢了間琴室,素手焚香,撇開他穿著不論,確實彈得有模有樣。
  以前段豫奇曾看過幾本關於古琴的書,但對古琴不算瞭解,徐先生彈什麼他也不懂,其他人倒是配合得裝出很享受的樣子,有的人則是集中注意力在徐先生的美貌上才沒睡著。段豫奇也想睡,聽了琴音更是快閉上眼,不過他感覺琴音玄妙,每當徐先生撥動琴絃時都會看到浮游在虛空中的一些靈體、精怪被無形的能量沖散、蕩開,而在其手指和琴絃間則像是有很多柔軟的花草藤蔓如海浪拍岸般的蓬勃生出,但那不是世間的花草。一曲悠悠,片刻後滿室已被花葉藤蔓覆蓋,在他眼中瑰麗絕倫的空間卻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壓迫感。

  段豫奇的西裝外套兩側口袋傳出動靜,阿鳴塞給他的護身符邊緣已經焦黑,符字顏色淡了不少,而另一邊口袋則發現李嗣遣的那厲鬼虛弱軟倒,抱著紅傘仰首翻白眼,渾身盜汗,舌頭吐很長。
  段豫奇擔心厲鬼鬧出事來,也不忍心見祂受折騰,一手伸進口袋攏著祂默禱,希望減少祂的痛苦。不過古琴一向都有種神秘感,不是單純的樂器,今天倒是讓他見識到琴音疑似還能驅靈?但他說不清那股壓迫感又是怎麼回事。

  結束採訪已是午後一點,記者們各自散場,王騫虎跟段豫奇憑記者證有優惠,乾脆在博物館旁的餐廳用餐。段豫奇點完餐就問:「要給我看什麼東西?」
  王騫虎一手虎口撐著下巴道:「吃完再看吧。不是適合吃飯看的東西。」
  段豫奇沒再催他,拿出手帳記了些事,再拿手機紀錄,順便回幾條訊息,習慣性丟一則訊息跟李嗣討論晚餐吃什麼,傳送出去時他愣了下,意識到習慣真是件驚人的事。聽說七天能養成一個習慣,但戒掉不曉得要多久,雖然也沒什麼戒的必要。不過李嗣那頭尚未讀訊息,他有些悶。

  王騫虎也拿手機假裝檢視訊息,注意力卻一直在段豫奇身上,儘管告白失敗,但他終究還是把心意傳達出去了,不過為免被對方躲避跟討厭,多少還是收歛了態度。
  店員先送來王騫虎的餐點,段豫奇盯著那塊肉香逼人的牛排,亮著雙眼問:「阿虎,能不能分一塊給我吃?」
  「就知道你會這樣。」王騫虎笑著切好一塊肉,段豫奇伸長脖子把他叉子上的肉含住,好像在釣牛蛙,心滿意足咀嚼起來。他看心儀的人被自己餵得這麼滿足,蹙眉失笑:「你好像對我都沒有防備。」
  段豫奇笑臉僵住,心虛拿自己叉子遞還給王騫虎,王騫虎不領情,繼續用那支被他使用過的叉子。如果是以前這根本沒什麼,好友間常交換食物吃,但現在情況不同,餘光瞅到王騫虎用餐的樣子,腦海卻浮現李嗣那張沒表情的臉,眼底若有似無的情緒浮蕩。

  段豫奇喝了口水,不再看對方,此刻已是心亂如麻。他就是揪結那個吻,也真的很在意李嗣在想什麼啊!如果是無關緊要的人,說不定他只會介意對方有沒有傳染病,但對象是李嗣的話,他無法冷靜客觀。

  吃過飯後,王騫虎打開自己的筆電,拿出之前託段豫奇保管的隨身碟插入讀取。王騫虎說:「這是我們公司一個同事臨終時交給我的,他是從他家人那裡拿到的錄影帶,再把影像轉出來弄到這裡頭。」
  段豫奇捕捉到一個關鍵字:「你說臨終?」遺物!
  王騫虎等筆電開機,讀取隨身碟資料,點開一個寫著一串數字的資料夾,他說:「本來這影片是我們想追蹤調查的宗教團體。他們換過幾個名字,也換過很多個負責人,不過幕後金主都指向同一處。已經離世的那位同事叫江國隆,他一個長輩曾參加過那個詭異的團體,死於莫名其妙的意外,江國隆說他跟家人去收屍的時候也鬧過一些很玄的事,但他本身也鐵齒,當初只覺得那個團體跟普通斂財騙人的邪教都一樣,沒想到火化屍體後,看到燒完的灰燼裡有上百根釘子。釘子在之前居然沒有被發現。所以我這個同事就試著潛進去調查,不到半個月他就失蹤了,最後在網上傳給我的留言是,假如他失蹤超過半個月就表示他已經遭遇不測,我就從他給的提示拿到這個隨身碟,但沒多久我也中了于蘩給我下的咒,留在本地的話活不到三天。」

  段豫奇越聽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的王騫虎可是個比他還鐵齒的人,現在動不動就扯這些玄學的東西,他想到于蘩當初託他轉交給王騫虎的巧克力,說不定那巧克力也大有問題,幸好他直接扔了。

  「這是那個宗教團體在進行的一場實驗。是江國隆的長輩負責錄影紀錄的,不過好像只保存到這個,其他都被銷毀了。」王騫虎讓他看的是段無聲影片。影片裡有十幾個人穿著私服,套上一件款式一致的道袍,他們圍著一個赤裸上身的瘦子繞圈走動,瘦子被一條黑布蒙了眼睛。
  瘦子身上畫了很多符文,然後每個人都拿著一把刀或兵刃在瘦子身上刺、割、劈、砍,瘦子一點事都沒有,接著每個人從統一的道袍口袋裡摸出一張符,用刀刃刺過符紙或是拿符紙裹住握柄,再去捅瘦子,瘦子立刻皮開肉綻,開始淌血,沒多久瘦子被眾人凌虐死了,有個男人站在瘦子背後拿了把形狀特殊的刀捅進體內,把瘦子的心剜出來,活跳跳的心臟被放到一旁鏡頭照不到的地方。
  畫面黑了十幾秒,一樣的空間,足夠容納幾十人的地方,沒有桌椅在鏡頭內,這次是一個男人背對鏡頭,拿了一瓶液體往站在畫面中央的一對男女噴。液體沒顏色,像水一樣,其他人這次都戴著口罩,被液體噴到的男女開始脫衣服,居然當眾演起活春宮,接著鏡頭轉到旁邊兩個男人,也被噴了那瓶液體,他們也開始脫衣服進行交媾。

  王騫虎臉色淡定解釋:「找到隨身碟的時候還有封信,江國隆說第一段實驗好像是在研究宗教上所謂刀槍不入的狀態,像是神打什麼的,還有怎樣才能突破那種境界……傷害對方,繼而達到弒神殺鬼的目的。至於這段,則是用香水迷惑人,影片裡的男女都是性冷感,兩個男的並不是同性戀。」他看段豫奇撫額嘆了口氣,把交媾的畫面快轉,第三個實驗則是一個年輕女人背對著鏡頭,同樣的空間裡沒別人,只有她一個,而她的兩手都拿了細長的針。

  段豫奇看到女人手裡的針,以及這眼熟的身影,特別專注盯著螢幕,接著就看到這女人拿針去刺該建物的柱子,看起來空白無物的柱面竟然出現一團黑霧,瞬間冒出一隻身形壯大如金剛的東西要攻擊她。但女人的動作更快,另一手的針往黑壓壓的東西扎,將那東西刺得扭曲起來,接下來就淡去了,好像魂飛魄散一樣。

  最令段豫奇瞠目結舌的不是女人做的事,而是她轉身面對鏡頭時的臉,他瞪著螢幕下意識壓低嗓音:「于蘩?」
  王騫虎用沒有起伏的聲調補充道:「而且這影片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了。」

* * *

  段豫奇回公司寫稿、開會,晚上七點回到「旭」,李嗣不在家,他失落得吐了口氣上樓洗澡,吹乾頭髮後就躺在沙發閉目養神,不過並沒睡著。過了一會兒他聽樓下開門的鈴響,李嗣回家,關了樓梯間的燈和門走上樓,並走到沙發旁,他睜開眼和李嗣對看,李嗣拎著一個購物袋俯視他說:「餓了嗎?我下午去辦事情還沒來得及煮,你的話要不要先吃麵包?」
  李嗣把剛才買的可頌拿出來,逕自走去二樓廚房說:「今天就在你的廚房開伙吧。抱歉,下午的訊息我一忙忘記回了。」

  段豫奇坐起來愣愣望著那個正在繫圍裙的男人,雖然他面無表情,可是替自己下廚的身影其實讓他感覺很溫暖。李嗣把食材先擺出來,需要冷藏的放冰箱,然後從袋裡拿出一小束花,藍綠色系的包裝紙和鍛帶、紙捲包著一束花草,尤加利葉、雪松、卡斯比亞和白色雪梅。
  李嗣把花束給段豫奇看,問他:「喜歡嗎?」
  「什麼?」
  「想著你挑的花材,請店家包好的。我幫你插起來。」李嗣把花束包裝拆開,拿出袋裡買的細長玻璃花器裝水插好,擺在段豫奇的桌上,再問他說:「覺得怎樣?」
  段豫奇斜睇他,點了下頭:「好看。不過為什麼送我花?」
  「不喜歡?」李嗣大概自己也答不上來,又拿問題去堵。
  「喜歡是喜歡啦。」段豫奇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花,撇開以前畢業時學弟妹送的花不算的話。他快無法直視李嗣了,閃避了目光相對反而更加不好意思,抓了抓剛才可能躺下被壓亂的頭髮說了句謝謝。他感覺得到李嗣站在那裡看了他好幾秒才走去廚房做飯,他起身問要幫忙做什麼,李嗣拿了馬鈴薯叫他洗乾淨削皮,兩人一起準備晚飯。

  段豫奇把今天採訪徐鈞磊遇上的怪事,以及王騫虎給他看的影片都講給李嗣聽,李嗣只是淡淡的應著單音,不過並非敷衍,而是耐心聆聽,不會急躁打斷他的話,也不會加入自己主觀臆測。等段豫奇講完,李嗣才稍微緩下手邊的事看著他說:「不用擔心厲鬼,祂自己去歇一會兒就好。你說的影片,第二個部分的男人可能是白毫,也就是現在的Joey,他比于蘩更頻繁換軀殼。影片來源大概就是天靈聖修會,只不過二十年前大概不叫這名字。你學長找上孫晟,一方面是救命,另一方面大概是想藉孫晟去調查那團體的事。我認為他還是就此打住比較好,那跟普的邪教團體有些不一樣,我感覺它背後有更棘手的東西。」
  「可是我記得張姍她不也參加過那團體的集會活動?」
  「對,是關於靈療之類的課程,後來她還去過一場關於宗教實驗的課,回來之後渾身不對勁,我就叫她別去了。但是她發現王侑邦報了那邊的實驗課程,所以一時無法自己抽身。王侑邦那個人體質敏感,好奇心又跟你一樣旺盛,容易被危險的事物吸引。」
  「你是指我被你吸引?」段豫奇開了句玩笑,講完自覺尷尬就住口了。

  李嗣倒是不受影響的注視著段豫奇的側顏,發現這人的耳朵已經紅了,脖子也慢慢泛起潮紅,還努力裝作若無其事的洗菜,也不知為何,越是和段豫奇相處他自己也變得越來越奇怪。這感覺就像以前認為自己沒有的東西,透過段豫奇發現自己其實也有,只是沒有必要也沒機會去驅動罷了。只不過那些東西對他其實可有可無,擁有了會有些麻煩,卻也比較有趣。比如,他變得有點好管閒事,脾氣比以前明顯,心情起伏略大,放空的時候會下意識的等著段豫奇傳訊息問自己要吃什麼。

  段豫奇發現李嗣安靜下來,關上水龍頭轉身看人,李嗣正若有所思望著他,兩人在這微妙的氣氛裡相視半晌,李嗣說:「以前看著你覺得你看起來很好吃。本來想保護你,等你自然死了再吃掉。」
  段豫奇汗顏,這不是跟某些漫畫的橋段相似嗎?
  李嗣:「但我也不是非吃你不可,後來相處後逐漸打消吃你的念頭了。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對你已經沒這種心思了,不管你信不信。但是,還是不想就這樣讓你走。」
  段豫奇挑著眉頭,露出疑惑的表情。
  李嗣說:「我是不會對食物有感情的。」就算不是對著食物也沒感情,段豫奇暗自吐嘈。「所以你從好吃變成好……」
  「好?」段豫奇的心跳很快,雖然他認為這不算告白,只是李嗣在講自己跟房客相處的心路歷程,說不定算是修煉的部分,如何克服嘴饞及食欲什麼的。

  李嗣看段豫奇神色不安、慌亂,隱有一絲懼怕,難得牽動那張俊顏浮現一絲淺淡的笑顏,帶著無奈和悵惘,他低喃:「算了,沒什麼。」

  段豫奇嚥了下口水,李嗣繼續料理食物,而他則悄悄吐了口氣,明明是喜歡李嗣的,可是李嗣沒有對他告白反而讓他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畢竟缺乏勇氣,就算處於單戀的情況,結束時也就當是做了一場夢。他不希望改變現況,至少現在不要變,他覺得就這樣和李嗣相處也很好。

  他們做了馬鈴薯燉肉和兩樣小菜,配著買回來炊煮的燕麥飯吃,看著客廳的電視。他切了盤水果和李嗣坐在客廳吃,新聞正在播一則獵奇詭異的童屍案,他嘀咕了句:「最近怎麼變態那麼多。」
  「變態一直都沒少過,只是有沒有被發現而已。」
  他心想李嗣說得也對,最近虐待動物的新聞鬧的很大,可是他從前就見聞過幾件同樣糟糕的事,只不過新聞不見得會報導,也不見得有人關注。他無心再看電視,把桌上的筆電打開,開始整理今天採訪的東西,順便挑出能用的照片。照片資料夾打開來瀏覽時,李嗣坐近,伸手指著其中一張問:「這個墓是什麼來歷?」
  段豫奇想起剛才聊天時漏了參觀博物館主館那一段,跟他大致說了下,發現他目不轉睛的盯著照片裡徐鈞磊的臉看,撇了撇嘴很不是滋味,吃醋了。

  「怎麼了?你是想問這個人吧。徐鈞磊,徐氏企業的新一任接班人。」
  李嗣忽略了房客有點發酸的語氣,點頭指著徐鈞磊說:「這墓室是他的。」
  「真是句廢話,何止墓室,整間博物館都是他的好嗎?」
  李嗣搖頭再次講:「我的意思是這墓主,就是他。」
  「……」
  「我的直覺。」李嗣說得一點也不心虛。沒憑沒據、荒謬無比的一句話,段豫奇卻感到頭皮發麻,背脊發冷,因為他知道李嗣是個特殊的人,而且李嗣不會胡亂講這些怪力亂神的東西。

  無形中彷彿將某些乍見不相關的事物都串聯在一起了。二十年前與現今容貌不變的于蘩,以及被李嗣說是千年前墓主的徐鈞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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