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的出現為所有受困鬼域大樓的人帶來轉機,然而他和徐鈞磊交談後氣氛轉變得更微妙,殺機四溢,本來沒空調而悶熱的空間變得陰風陣陣。

  李嗣昂首睨人,笑語:「誰說現代就沒有人在修仙了。只是隱於市的少見而已。」
  徐鈞磊臉上笑容盡褪,對方的聲量恰好能傳開,附近的人竊竊私語,用不可思議又古怪的眼神打量他們,包括段豫奇。既是隱於市的修仙者,徐鈞磊自然不想被揭穿,困在大樓裡之所以會陷入窘境、苦戰,也是因為他能力受限,加上非到最後一刻他並不想發揮真正的實力。

  段豫奇夾在中間感到尷尬為難,因為李嗣態度很不客氣就是在挑釁徐鈞磊,而徐鈞磊臉色也不太好,再看到徐鈞磊手指包著的ok繃都脫落,血都滲出來,心一軟就跟李嗣說:「現在沒空追究徐先生的事,還是先破陣帶大家離開吧。你有辦法對不對?」
  李嗣垂眼看著段豫奇剪壞的褲管,光著且染血的腳ㄚ,皺了下眉把人打橫抱起,段豫奇慌忙解釋:「我的腳沒受傷,那是陰河的水,是陰河!」
  李嗣:「我知道。」但他沒有把放下的意思,抱著段豫奇走向牛妖和眾妖鬼們,女鬼飄著跟上。其他混雜在人群中的鬼怪們則是見了李嗣或驚逃、或伏地顫抖。
  徐鈞磊略微遲疑,見李嗣抱人走開一段距離,怪異且充滿壓迫感的雲霧將其籠罩。片刻後,就在所有人驚疑不定時,段豫奇匆匆跑回來,身後是妖怪們製造的光亮,他衝著徐鈞磊等人說:「各位聽我說,我們要去破陣,樓下的鬼怪被碾壓得差不多,暫時不會有威脅。等我們破陣後就能出大樓了。」

  徐鈞磊喊住他:「段記者!那個人不是一般人,你、真的要跟他走?」
  段豫奇一愣,他和徐鈞磊說來也是萍水相逢,沒什麼交情,看對方這麼為自己著急擔心也是心懷感激,他點頭微笑:「嗯。我信得過他。你也相信我吧。這些人就暫時交給你了。」

  徐鈞磊眉心越揪越緊,攏了攏垂在身側的手,半晌嘆息:「知道了。去吧。」
  段豫奇信心滿滿跑進妖鬼群裡,李嗣在牛妖背上伸手將他拉上來,他落在李嗣身前被雙臂圈著,這畫面讓他窘了下,正想嘀咕幾句,手腕就被李嗣執起,檢查那條固魂鍊的狀態。本來織成固魂鍊的紅繩已經變成深褐色,星星墜子完全鏽掉了,李嗣摘了它扔開,說:「它沒用了。你也不需要了。你跟著我,我比它還有效。」
  段豫奇聽不懂他想表達什麼,不可置否輕笑一聲,臉頰驀地觸到溫潤的觸感,李嗣親了他,快得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他害羞轉頭對上一雙水汪汪大眼,睫毛長而捲翹,正無辜睇他,嚇得他脫口喊:「媽!」
  女鬼滿意微笑,摸了摸他的頭頂,拍拍臉頰,接著坐在他前方。兩人一鬼都坐在巨大的牛妖背上,李嗣發話道:「走吧。」

  牛妖用鼻子噴了噴氣,前面擋路的鬼怪們被噴開,這些鬼怪們也是愛湊熱鬧的,李嗣上樓時就如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多,祂們尾隨其後跟著穿透大樓玻璃窗,玻璃以超乎自然的方式扭曲,就這樣浩浩蕩蕩的飛到頂樓。
  第二大樓的頂樓有個直升機停機坪,現在那裡並沒有停直升機,只站著三個男人。段豫奇認得其中兩人,往後傾靠對李嗣說:「那就是調香師Joey,他右邊是符籙師劉師父,左邊那個男的我不知道。」
  Joey是坐在輪椅上的,病容憔悴,卻渾身都透著一股森冷危險的氣息,不容輕忽。劉師父的白髮似乎又更多了,看著他們的眼神同樣不善,最左側的青年生得特別清秀,淡眉薄唇,單眼皮,氣質陰柔,衝著來者勾嘴角冷笑。

  陰柔青年對Joey說:「白毫,你說你想要段豫奇的軀殼,現在看來恐怕有困難啦。」
  「閉嘴,要不是我,你還能站在這裡說風涼話。」
  青年嘟嘴不悅道:「是你自己嫌棄這身體不合你意。說什麼讓給我這麼好聽。劉師父,你不是說這種大陣,就算佈陣者自己誤闖也很難輕易脫身嗎?現在不僅餌跟獵物都溜出籠子,還拖了這麼多麻煩出來。」

  劉師父往前一站,衝李嗣問:「把我徒弟們的一魂一魄還來,我可以聽你一個遺願。」
  李嗣帶段豫奇躍下牛妖的背,段豫奇聞言看著李嗣心想:「你該不會吃了人家弟子的魂魄吧。」李嗣像是看懂他在想什麼,不急著解釋,而是揚起右手,手指朝虛空開花般的挽一輪,攏起五指,指掌間就透著淡淡矇矓的白光。他對劉師父說:「劉棪,我敬你是個能創出百種符咒、十多種大陣的人物,在行裡也是名人。可惜你站在對面,而且不只一次招惹。我一般不吃生魂,不過你和兩個弟子助紂為虐也不算無辜,就看祂們自己的機運好壞了。活下來的話再看我心情好壞,想不想一筆鉤消。」說完就將白光往身後的妖鬼潮拋,兩團白光在雲霧間穿梭,妖鬼們像是饑渴的禽獸看到可口的果實一樣興奮撲抓。

  劉棪驚怒斥喝:「雜碎,你敢!」劉棪抓起斜背的布袋擲出一把東西,是許多隻紅色的紙鶴,紙鶴們自爆後散出許多紅霧,那是朱砂粉。妖鬼怪獸們乍然散開,妖牛長尾一掃颳起妖風把珠砂粉吹散,許多鬼怪被炸散,兩團白光又胡亂飄飛,劉棪慌張衝進祂們之間喊著:「快回來!」
  劉棪拿出兩把小旗,大概是預料了不少情況而特製的招魂幡,一方面空出一手撒出符紙佈陣保護自己。Joey跟陰柔青年冷眼旁觀不打算幫忙,一來是那兩個孩子死活與他們無關,二來是自己沒有餘裕。

  段豫奇擔心母親遭波及,對女鬼說:「媽,你躲在我身上。」女鬼點頭,把自己縮小後穿進他背包裡。他和李嗣又對看了眼,李嗣並不意外,他問:「你早就知道祂是我媽?」
  「一開始不曉得。但還是比你早知道。」李嗣眼尾睞向對面兩人,告訴段豫奇說:「他們也算老不死了。一個叫白毫,想要佔你的身體用,所以在這裡等著,另一個想報仇,而且對你的魂魄念念不忘,你被惦記上了。不僅是奪舍,就算斷了手腳,也能搶別人的來接上,用的是天靈聖修會裡研究出的秘術。他們有不少創新的術法,更多是幾千年以來蒐羅而來的秘術,這組織也藏在歷史的陰暗處,甚至披著其他宗教、政黨等團體的名義活動。比如,白蓮教什麼的,我沒說錯吧,于,蘩。」
  段豫奇瞪大眼看著個陰柔清秀的男子,雖然已經長得完全不同,但表情確實是像于蘩。一想到世上真的有奪舍這種法術存在,而且有人施行幾次都成功,他就不免犯噁心,他之前到底為什麼會對于蘩有好感,黑歷史啊。

  陰柔男子瞇起眼,質問李嗣:「你到底是什麼來歷?」
  李嗣拉著段豫奇的手,昂首回答:「早餐店的老闆。」

  眾:「……」

  劉棪救到一個弟子關到畫有符咒的玻璃罐裡,接著和妖鬼們打起來,他在掌上朱砂畫咒,對空轟了幾掌,幾隻毒蛇被轟得皮肉焦黑、臟器飛散被其他同類爭食。場面獵奇凌亂,段豫奇實在忽視不了那些打鬥聲,李嗣扳過他的腦袋輕語:「不必看。」

  已經變成男子的于蘩轉頭問輪椅男:「白毫,現在呢?」
  白毫斜眼迎視,于蘩挑眉聲明:「我可不打算再跟他打。」還記得當年這人尚年幼,已經能憑本能把他們弄殘,想找一具適合的活體也不容易,只好奪其他靈能者的手腳來用,移花接木說得容易卻教他們都吃足苦頭。于蘩再次對上這人也沒得什麼好下場,煉了幾十年的軀殼被輕易毀掉,要不是對魂魄下過護法咒,加上白毫有所感應來救,早已像劉棪的徒兒一樣魂魄不知歸處。

  白毫擱在椅臂上的手抓緊又鬆開,反覆了兩三遍,心裡在掙扎某些想法,再過不久這大樓就會徹底成為幽冥界的一部分,真實世界裡的大樓也將成為鬼道,往後就是塊極陰之地,哪怕曬再久的陽光,除非埋下殊聖靈物法器,否則難以逆轉。甚至會牽動風水影響該地。
  不惜做到這地步,只因為天靈聖修會裡最頂端的那個人一個命令──殺光進這棟樓的所有人,把所有人的骨血皮肉、臟腑魂魄,連同湧入的妖鬼們都一併煉了。這個大陣本身就相當於一座爐鼎,近似於養蠱,最後的精華將由那個人所收獲,而他們幾個也不乏有好處可拿,前提是一切都沒有意外。這些對那個人而言不過是一個陣法的實驗罷了,卻要拿他們的命來拼,他們兩個也不是沒想過要脫離聖修會自己去修煉,只是想擺脫卻不是簡單的事。

  這麼多年來,無論是白毫或于蘩都沒見過那個人的真面目,儘管每次出任務的報酬不少,對他們來說也難以滿足,普通的刺激、權利或金錢都不夠,渴望修仙、長生、各種秘術、為所欲為,得到的越多越是貪婪。反正只要活得夠久,想要什麼沒有?
  白毫說:「沒有退路了,那個人說如果我們失敗……」他和于蘩都知道那個人想要李嗣的軀殼,並且在看見李嗣役使那些妖鬼時就意識到這軀殼不是他們所能消受得起的。就算殺不了李嗣,至少也要殺了段豫奇,因為段豫奇的魂魄也是那個人所要的東西。而他們能分到的只是段豫奇的肉身,哪怕是這樣也不錯,因為白毫缺一個健康而且靈力飽滿的身體。

  這次若失敗,便沒有往後了。思及此,白毫和于蘩兩人神情變得沉鬱而危險,思量起如何不和李嗣正面交鋒的作法。白毫說:「動不了你們,還有大樓裡的人。妖魔鬼怪要多少有多少,我可以一下子召來新的把他們都殺光。」
  李嗣卻不給他們耍花招的時間,雙眼已是深黑色,瞳仁是銀亮如鑽石的精光,他率先出擊,拔步衝刺一腳朝白毫胸口踹。白毫反應過來雙掌交疊擋下踢擊,一手的手骨被踢碎,他慘然怒吼。幾乎同一時刻,于蘩飛針射向白毫的頸和太陽穴等處,白毫的輪椅摔翻被風颳跑,直接掉下樓,而白毫則發出非人的吼聲,身形開始變化,額角的皮膚底下好像有東西往外突,被突起的骨頭撐出兩根長角,最後刺出兩個血洞露出白森森的尖角。
  白毫的聲音有兩、三個聲道混雜:「于蘩,妳做什麼!」
  清秀男子高聲回應:「反正你那軀殼不行了,物盡其用。很快就能換新的了,擔心什麼。」

  白毫的人體被伙伴施予鬼針,已化作妖鬼,真正的沒有退路,不過即使不這麼做也是會死,雖然知道于蘩講得沒錯,但心裡還是怨憤。他就將這股怒氣發洩在李嗣身上,他碎裂的手骨恢復,憑鬼的怪力朝李嗣反攻,隨便一捶、一跺,地面就是蜘蛛網般的裂痕,能輕易把人揍成爛肉。
  段豫奇擔心李嗣,然而他自身安危同樣堪憂,陰柔男子手刀跑來,指間捏著幾根針。背包裡的女鬼感應危險而現身去擋,于蘩一根針就將女鬼釘在半空中,女鬼發出慘叫,被釘的眉心、胸口都不停迸出紅光,段豫奇清楚可見祂的鬼氣不停散逸,焦急喚:「媽!」

  段豫奇咬牙瞪著于蘩,誰敢動祂就死定了。他憤怒的情緒飆漲,如同對付妖馬那時一樣,輕易捉住于蘩手腕折斷並順其衝勢將人摔出,于蘩痛呼,左手腕已經發軟垂落,而且皮肉嚴重瘀傷,只差沒見骨頭刺出來。她沒料到段豫奇能有這種身手,當下愕視著他往後踉蹌。
  這時劉棪另一個弟子的魂魄被妖鬼吞吃,兩名弟子於他而言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樣,他悲憤哀號,祭出布袋裡所有符紙法器要跟妖鬼們同歸於盡。牛妖被激怒,連吞了周圍幾隻妖怪壯大自己,劉棪也取他新畫的幾張紫符收了妖鬼燒化成火吞入口中,雙方激戰不死不休。
  這時的頂樓地板已是滿目瘡痍,到處都是燃燒的妖火、亂竄的陰風,但這場肆虐還沒到頭。李嗣正閃過白毫一記重拳,迅速竄到白毫高大的身軀下方,猛烈連出數手攻擊,拳掌交替或是並指刺穴,但白毫化作妖鬼後皮肉非常人,粗韌厚實,竟無造成半點傷害。

  白毫仰首發笑,嘴裡每顆牙都是尖利的,雙眼幽綠,掉光了頭髮,不復見原先的英俊面貌。他得意道:「你低估于蘩的針,我是鬼,鬼的穴脈跟人截然不同。」
  李嗣面無表情,只換了口氣閃身躲開破風襲來的鬼爪,免於被開膛破肚的下場,這次他深吸氣再度移步繞到白毫身後,指爪狠摳其背攀上身,對著白毫頸背施展同樣的連擊。

  「沒用的,沒用的,哪怕穴位對了也沒用,哈哈哈!」

  此刻段豫奇雙眼因憤怒而閃爍晶亮的眸光,渾身發出淡淡金光,微啟的唇彷彿含著黃金般透出金光。于蘩看出他很不對勁,嚥了下口水摸出長針,殺氣騰騰注視他,壓低重心擺好姿態,如毒蛇一樣隨時都能咬殺獵物。
  雙方對峙,女鬼還釘在虛空中可憐哀喊,段豫奇被祂的叫聲牽動,的眼神一瞬間恢復平常,于蘩逮住機會尖利斥叫:「哈!」她的針射向段豫奇的雙眼,就在要刺入之前被李嗣出手截住,以非人的力量收下那些針,轉向刺到白毫身上。女鬼像落葉一樣飄下,被段豫奇接住。

  白毫皺眉,背脊還刺著銀色長針,他惱怒道:「所以說,你們的掙扎根本沒用。受死!」他跺向段豫奇和李嗣,李嗣眼眸中銀光更白熾,手朝女鬼隔空收攏,長針被他收來對付白毫,白毫再度把扎在身上的針拔下,暴衝過來。

  于蘩斷了手腕痛得要命,段豫奇安置好女鬼又跑來對他下巴使出上鉤拳,他怪叫仰首飛出。這時候李嗣再次撲向白毫,雙手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出擊。白毫還想嘲笑卻聞一聲聲皮肉被破的怪音,猛拳貫穿其胸腔骨肉,浮筋的手和尖利的指甲已經掐住他脈動的器官。

  「怎麼會!」白毫瞠目結舌,驚嚇中彷彿聽到那器官被掐碎的聲音,李嗣面無表情看著他說:「我改成鬼的穴位了。你自己也不知道?」
  鬼的穴位,白毫怎會知道,他只從于蘩那裡聽說鬼怪的穴道不同於人,剛才只是想取笑李嗣罷了,即使是變成鬼怪他也不曉得這種事情,就像人對人本身的事也還有太多不瞭解的事,所以才需要病了去求醫,不懂的去求學……那麼,李嗣為何知道鬼的穴道?

  不僅如此,李嗣不受陰煞之氣影響,還能役使妖鬼,而且懂得人與鬼的穴道,施展異能時雙眼也變異,還能從活人身上奪取生機,把他和于蘩的手弄得壞死,他忽然有一個荒謬的猜想,莫非這人──

  「你、是閻王?」

  李嗣若有似無挑眉,敷衍淡語:「差不多。」
  白毫愣了,是就是,差不多是什麼意思?他很想知道,卻再也沒機會,只能死得不明不白。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組織都在壞死,無論是生為人或化為鬼,他所有生機和氣息都被李嗣吸收殆盡。縱然李嗣已抽手走開,這件事也不會停止,直到他徹底消失為止。
  幾秒後白毫成為一具虛殼,李嗣越過段豫奇走向于蘩,她被段豫奇一拳揍飛,眼一黑暈了下,正努力撐起身想醒來,就見李嗣來到她面前稍微彎身往她臉上摸了下,平淡跟她講:「妳也走吧。」

  于蘩悚然一顫,抖著嗓尖叫問他:「你做什麼?」她餘光瞥見不遠處有具深綠到發黑的高大虛殼,隨即明白過來,而且她自己也正在死去,臉上被李嗣摸過的地方有如火燒,皮肉裡發出劇痛直滲骨髓,她崩潰得摸著剛習慣的青年臉孔慘叫,不久雙手抱身在地上打滾,同樣幾秒後肢體蜷縮、扭曲,再也不會動了。

  李嗣眼中的銀芒璀璨而妖異,走向停機坪外尚在「鬥牛」殺妖的劉棪。劉棪道行高深,妖鬼被劉棪滅了近半,卻因有些妖怪會召來同類,看起來數量並未減少太多,而妖牛是其中最難纏的一隻,祂的牛角和身上都被符咒轟出許多窟窿,隱約可見血肉燒焦露出一點骨頭,紅黑相間,但是祂妖力濃烈,傷處迅速復原中。
  劉棪也納悶憑什麼李嗣能收伏眾妖鬼,他都將這頭牛殺成這樣卻還無法馴服,看見李嗣殺死白毫、于蘩後就明白過來,李嗣給予的傷害是難以復原的,能抽走敵人的一切力量為己用,思及此,就算他是行裡老手也不由得暗暗心驚。

  妖牛感應到李嗣威壓逼進而收歛狂暴的情緒,牛鼻子猛奔著氣,前足刨地,李嗣卻不遣祂繼續攻擊劉棪,祂也不敢貿然動作。李嗣對吐著血都來不及擦、狼狽不堪的劉棪說:「交代出誰是幕後主使,就放你們走。」
  劉棪雖然失去一弟子,但還是救下了另一個,雖然有同歸於盡的覺悟,但李嗣的態度顯然是留有餘地,他自然也不是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可。他喘著氣,按住不停出血的傷口氣虛問:「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
  「一切看我心情,你拿我沒輒。最好不要囉嗦廢話。」李嗣根本不屑哄人相信自己,只以實力和情勢逼人。

  劉棪氣笑了,邊笑邊啐出血沫,雙眼佈滿血絲瞪著李嗣說:「好,好,我講。主使的人是徐鈞磊。」
  段豫奇把女鬼媽媽背在背上,一聽劉棪講的話蹙眉嗆他:「胡說八道,他自己都困在大樓裡。」
  劉棪邪笑:「這就是苦肉計啊。這大樓就是座爐鼎,一旦煉成精華,收獲是難以估量的,哪會可惜這點犧牲。再說天靈聖修會歷久不衰,靠的其中一樣東西還是錢。歷史悠久的徐氏企業就是金主。」
  李嗣問:「你也是天靈聖修會的人?」
  劉棪:「不。但我要來救兩個徒弟。我知道只要那小子在,你就會來。」他指著段豫奇回答李嗣的疑問。

  李嗣跟劉棪又對看了半晌,劉棪揣著布袋裡僅剩那個封著徒弟一魂一魄的容器說:「技不如人,無關恩怨,我們走了。陣眼就設在白毫跟于蘩身上,令他們兩個守在屋頂也是這緣故。現在他們身死,陣很快會瓦解。」說完劉棪就把一張符貼在額上障住他人之眼潛逃下樓,那姿態又跩又傲一點也不像敗者。
  段豫奇背著女鬼往前跑了幾步,追問:「你再講清楚啊!」
  李嗣拉住段豫奇叫他別追,轉頭對那些花癡妖鬼們說:「你們哪裡來哪裡走。大樓裡的生靈一個也不許碰,誰反我就吃誰。」

  頃刻間妖氛盡散,屋頂剩下李嗣和段豫奇,以及一隻女鬼。段豫奇問:「真的是徐鈞磊?」
  李嗣搖頭:「還不一定。我要不要放過劉棪,劉棪拿我沒輒;劉棪要不要吐實,拿命賭一把,也是他的選擇。他不是天靈聖修會的人,自然不會完全聽令他們那邊,他會參與的兩個最大可能性,一個是利之所趨,一個是他跟裡面的誰有交情。白毫跟于蘩都死了,顯然他不是跟那兩人有交情,那就可能是和其他人,或許是幕後主使的人有交情。當然也不排除他是被威脅或報恩之類別的原因,不過看劉棪的樣子這可能性不大。」
  段豫奇思索了會兒,自言自語似的說:「雖然我也覺得徐鈞磊神秘,但我不想懷疑他,尤其是他好幾次幫過我,而且剛才的劉棪才是害過我的人。我就是信徐鈞磊也不會信劉棪。除非有證據。我知道這麼想是很天真,劉棪的話不是毫無可能性,可是……」

  「天真。」李嗣拿話刺他。
  段豫奇苦笑:「我知道。」
  「愚昧。」
  「不至於吧。」
  李嗣走來,舉起手掐段豫奇一邊的臉頰,段豫奇被掐得有點肉疼,卻倔強得不吭聲,李嗣鬆手吁氣道:「還說不愚昧。對別人逞強就好,對我也這樣。真是蠢。」
  「李嗣……」段豫奇被他搞得一頭霧水,不知道該如何反應,可是心裡暖暖的,被李嗣這樣莫名其妙教訓竟然覺得頗安心,莫非他是抖M?

  李嗣說:「算了。你喜歡怎樣就怎樣吧。不過,以後不會再讓你有機會跟別人患難見真情了。」別人指的不單單是徐鈞磊,而是除了他李嗣之外的所有對象。
  段豫奇瞇眼蹙眉,愣了下才反應過來,李嗣大概是吃醋吧。所以方才那番話的意思是,李嗣大爺都特地跑來救人了,他還逞強個屁,不就是蠢貨嗎?
  雖然李嗣在罵他,但吃醋吃得這麼迂迴讓他有點好笑,想起背上的女鬼很快又嚴肅板著臉問:「我媽祂還好嗎?」
  李嗣盯著快闔眼的女鬼,她渾身皮膚慘白,無力掛在兒子身上,陰氣仍不斷的散逸,李嗣坦言道:「或許快不行了。」
  段豫奇把女鬼輕放下來,讓女鬼靠在他臂懷裡,女鬼已無厲鬼的模樣,神情溫柔慈愛看著他,他紅著眼眶說不出任何話,任女鬼用冰冷的手輕碰自己的臉龐,然後努力想抬手摸他頭髮。女鬼的手僵持在半空,似乎連一個摸孩子頭髮的動作都使不上力,段豫奇捉起祂的手擺在自己頭上,再緩慢擁住祂哽咽低語:「媽。我好想妳。」

  以前他總是幻想要和母親說什麼話,比起花心又印象模糊的父親,他更想念母親,考試滿分時、找到工作時、高興難過的時候,總是覺得特別孤單寂寞,名義上的家人從來沒給過他溫暖,他將所有美好的想像都留給了母親,然而真正見到她了,卻想不起來要跟她說些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段豫奇拉開距離看著祂說:「謝謝妳生下我。我、我有好好做人。」他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麼,看著祂越來越虛弱,他哭著拉李嗣的褲管問:「你有沒有辦法救祂?祂好像越來越虛弱。」
  李嗣看著他們,平靜道:「祂已經不是厲鬼,本來可以等時機投胎了,可是被于蘩的針重創。鎖住大樓的陣法在瓦解,所以陰煞之氣在消退,不然也能再讓祂撐久一點。除非將祂送到陣法開通的幽冥界裡,但那和普通陰間並不同,去了就投不了胎。不去就是等著慢慢消散。」
  段豫奇爆出哭聲,漲紅著臉哭得像個失控崩潰的孩子,打從他有記憶以來都沒再這麼崩潰過了。

  李嗣話音休止,垂眼瞪著地面,雙手攏起緊握,心中升起一種無奈不甘的情緒。可以的話,他也很想和真正的閻王一樣主宰生死,但他不是閻魔,什麼都不是。

  「萬物死後,歸於宇宙。」李嗣一字一句低聲念著,過去覺得無論生死都在這宇宙間,都是一體的,但是當靈魂注入軀殼在世間走過一遭,就可能產生感情,被賦予某些特別的東西,一種過去將來都不見得會再有的經歷。可能相似,卻不會再是一樣的。
  李嗣看段豫奇哭得猛吸氣,一隻手想去碰觸卻不知道該怎麼做,居然不知所措了。

  女鬼無奈望著李嗣,帶著凝視晚輩的安和笑意,身影漸漸淡到半透明,段豫奇開始揉眼哭喊:「媽媽不要走!」他歇斯底里了,李嗣擔心他出意外而將他箍在臂懷裡,然後遠處有人陸續趕過來,是徐鈞磊和藍可楓他們。
  倖存者跟隨徐鈞磊、藍可楓上頂樓,口中喊著得救了,但他們瞥見屋頂景象時又被嚇得一個個噤聲,被符咒燒黑的地面、打鬥造成的破壞,紅黑斑駁,還有不明屍骸,隨便一項都把人嚇住。徐鈞磊再次告訴他們邪陣已破,但嚷著上樓感謝高人的人剩沒幾個。藍可楓也和徐鈞磊走向李嗣他們,看段豫奇在其懷中哭得不能自已,再看女鬼樣子變得虛弱透明,大概聯想到是怎麼回事了。

  段豫奇餘光瞥見徐鈞磊,求助的看向他:「你不是修仙嗎?可不可以救祂?」
  徐鈞磊低著頭說抱歉,藍可楓蹲下來試圖安慰他們,招來自己的朋友們說:「徐先生大概把力氣都耗盡了。這位女士救了很多人,一定也對段記者很重要,讓我們來為祂祈禱,希望她能得到真正的安息,到祂應去的歸處。」
  藍可楓說著就和友人們閉起眼由衷祝禱,段豫奇哭腫了眼看他們唱起詩歌,恍恍惚惚不能思考,李嗣也不抱什麼想法看著他們,徐鈞磊乾脆也跟著藍可楓一樣閉眼祈禱。

  不知道從哪裡飄出點點瑩光,淡金色,越來越多而且明亮,光暈幾乎把他們都籠罩住,段豫奇訝異得停下哭泣,愣愣望著整個人都在發光的藍可楓及其友人,似乎旁人沒有察覺,可是他的確看見了藍可楓身影被罩在強烈的光團中,隱約好像有羽翼微動。女鬼死白的膚色沐浴在光明和充滿溫暖祝福的歌聲裡,因而漸漸變得像活人一樣光澤而漂亮,長髮也更柔滑順服,凌亂狼狽的模樣正在轉變,身上衣物也變成純白洋裝。

  「媽媽……」段豫奇無助朝祂伸手,女鬼輕飄飄的浮起,也伸手握住他微笑,啟唇道別:「孩子。我走了。我永遠愛你。」

  段豫奇又哭了,但這次是平靜掉了滴眼淚,噙著微笑回報母親,他知道祂不再是厲鬼,而是天使了。李嗣和徐鈞磊並沒看到段豫奇看見的某些現象,在他們眼裡藍可楓等人只是跟之前一樣為他人祈禱,不過他們都看到女鬼的轉變,到最後那形象溫柔優美,宛如天使。

  段豫奇朝藍可楓連連道謝,激動的撲上去大大擁抱藍可楓:「真的很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藍可楓雖然已經沒看到女鬼,也不知道女鬼去了哪裡,不過依對方的態度看來大概有了好結果,謙虛回應:「我也要謝謝你們救了大家。我只是盡量做自己辦得到的事而已。不過現在事情沒結束。」
  段豫奇隨藍可楓的視線看,因為這次的事使大樓裡死傷慘重,又是這麼詭異的玄秘事件,都不知道該怎樣善後才好。藍可楓悲憫低語:「這些傷害不知道得花多久時間跟多少精力才能恢復,但是不能放棄希望。」

  「嗯,是啊……不能……」段豫奇話語未竟,整個人往一側傾倒,闔眼暈過去,被李嗣撈進懷裡。
  徐鈞磊恰好也做出要接人的手勢,卻落空了,他跟李嗣互看一眼,李嗣說:「他太累。各自散了吧。」
  徐鈞磊兩手插進西裝褲口袋,嘆了口氣:「我也該走了。」
  藍可楓的友人喊他們:「就這麼散啦?」
  藍可楓說:「接下來是另一種混亂的場面要應付,不知道會怎樣,先回去睡飽吃飽再說吧。」

  一場突如其來的浩劫就這麼告一段落。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ze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