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特別不一樣的早晨,段豫奇失眠了,黑眼圈遮不住;李嗣也有失眠的嫌疑,可是他有眼鏡可以遮掩,前一晚他們兩個人在一起了。李嗣知道段豫奇是驚喜的,而且也納悶他這樣的人怎麼會主動提出要在一起。

  其實李嗣對自己也有點意外,他只是想要段豫奇,無論是何種形式的擁有,他都不打算放這個人走。眼前就有個方式能辦到,加上他對段豫奇並不討厭,甚至曾被這人勾起欲望,那麼在一起又有何不可?

  看著段豫奇因為自己而產生的各種情緒和表情,李嗣覺得自己也跟著擁有了那些東西,段豫奇吃著他做的料理而快樂,他也能心情愉快,而這和平常販售餐飲是不同的,就連這人因自己困擾,他也覺得很不錯。不錯,不是那些喜怒哀樂不錯,而是指段豫奇這個人。

  一早醒來,李嗣算好了段豫奇準備出門的時間把早餐做好,送人去上班,段豫奇接過早餐和中午的便當,湊近他小聲問:「這樣算不算愛心便當?」
  營業模式的李嗣大方給他一記微笑:「你說是就是。」
  段豫奇緊抿唇瓣卻都壓不住嘴角的笑意,加上他那個因激動興奮而失眠的黑眼圈,樣子實在有夠傻。李嗣歛眸跟他說:「明天開始給你帶菊花茶,明目。」這回李嗣的眼底是真的有笑意,他見段豫奇還欲言又止,大概是想問昨天的事是不是做夢之類的蠢話,催著他去上班了。

  李嗣送走段豫奇,就將店裡交給員工再去赴孫晟的約。鬧市巷弄裡的轉角有間喫茶店,整面落地窗外種了許多綠色植物,有盆栽也有懸掛起來的蔓藤,外頭擺著一個大甕養魚和蓮,環境清幽。李嗣進店時,孫晟戴著貝雷帽,短袖POLO衫,打扮有點雅痞,就坐在最外側角落朝他招手,笑容親切得彷彿是認識許久的叔伯長輩,不過孫晟並不顯老,兩人近看更像是兄弟,只是李嗣硬是比對方高了些。
  李嗣穿著白襯衫和深色牛仔褲走過去,拉開椅子入座,兩人都氣定神閒的審視彼此。店員過來遞上茶單,李嗣習慣性拿中指推了下眼鏡,點了杯低消飲料。等店員一走孫晟就開口聊:「今年你都多大啦,師弟要是還在會很欣慰,你已經能自立了。就差一個伴。」
  李嗣倒了一旁的白開水,不冷不熱回話:「孫叔您不也沒有伴,就一個人來去自如,也是挺好。」
  「呵,那也是,各有好與壞。不過我自幼就跟著師父修行,以前也有過短暫的邂逅,都無疾而終,這些也又看淡了。倒是你還年輕,應該好好過,找個對象好好的相處,要是能成家,那我也替師弟放心了。」
  「沒什麼替不替的。」李嗣近似冷笑的輕哼了聲:「他人都不在了。」
  孫晟笑容微僵,感慨笑語:「這麼多年,你其實也沒變多少,很能融入這些『人』的世界裡,不錯啊。我也不是要自詡為長輩替你作主什麼,你要是喜歡一個人,那就一個人。只不過有些事還是多聽聽老人家的,免得吃虧。我一個人顧不了兩頭,料想你的養父母都是極好的人,我就不擔心你,所以多留意了段豫奇。他被養母帶去國外幾年,雖然那女人不會在物質生活苛刻,卻給了他不少精神壓力,我能幫的不多,偶爾藉關係給他獎學金,或是替他占一卦。」
  李嗣:「偶爾。像耶誕老人那樣。」
  「哈哈哈,也沒那麼偶爾。我就是想看你們都好好的,如果有個家也好。」
  店員送來了李嗣的茶,李嗣旁若無人的喝起茶,一點都沒有要接著交談的意思。這讓孫晟不太高興,但孫晟不表現出來,他接著說:「其實我有你們兩人的生辰八字。」
  「那又怎樣。」李嗣說的是實話,當年他父親就因為出賣了客戶們的資料而出事,有了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確實能幹很多事,可是得是在對方無防備,或對方無力招架的情況。
  「我不是想威脅你。」孫晟苦笑:「你跟段豫奇要是走得太近,會有更大的劫難,我恐怕你和他都過不了今年。」

  李嗣支手撐頰睞著孫晟,聽完後勾起嘴角,愉悅微笑了。孫晟愣怔,他不解這笑容什麼意思,不過也不是太意外,他不瞭解李嗣的又何只一個表情。
  「笑什麼?」孫晟問,語氣沒有什麼惱怒,只是很疑惑。
  「沒什麼,要是不能跟他一起活,那一起走也不錯。我跟他現在處得很好,我也沒什麼事瞞著他,我們已經不是當年的樣子,孫叔不必再操多餘的心。如果你沒別的話要講,我該回店裡工作了。」

  孫晟淺笑了聲,眼神有冷意,他沉聲警示道:「好吧,別怪我沒提醒。下回再見,我就不客氣了。」
  李嗣回以輕笑:「以前覺得孫叔很厲害,深不可測,好像本領通天。原來也這麼沉不住氣。」
  孫晟臉上已無笑意,目送李嗣離席,而後緩和了神情輕吐一句:「算了,等天收拾你。」他已經認定李嗣是妖魔轉生,總之和段豫奇是極端的兩者,凡世間萬物皆有契機可修煉,可是這不是條好走的道,一旦走上了,稍有不慎就是萬劫不復。若不是他將段豫奇的靈根奇脈封住,使之得以像平常人那樣生活,不然段豫奇也絕對活不到現在。

  在外等著公車的李嗣倒是心說:「關心我們?呵,不知道葫蘆裡賣什麼藥,別有居心。以前就沒做過的事,現在也是不可能做的,關心……可笑。」不過他也知道這就是孫晟,不管多荒謬、前後不一、表裏不同,孫晟都能表現得那麼自然又理所應當,要唬別人是可以,但他是李嗣,去練個百八十年再來也不見得管用,因為他可是從小見慣了那些人精、鬼怪如何自相殘殺的。

  話說到另一頭,段豫奇平常上班的大樓是X電視公司大樓,今天卻為了跑一個通告節目而來到第二大樓。第二大樓是後來才籌建的,內部規劃大致與本來的電視公司大樓相同,因原大樓不足以應付龐大時數的節目錄製而增建,兩者皆有行政中心、包括新聞、戲劇、綜藝的數個攝影棚及製播控制系統、布景製存空間等等,佔地近兩千坪,也是與其他電視台共享資源的一棟大樓。
  可是就在這天第二大樓陷入前所未有的危機中,整棟大樓停電,不僅無法錄製任何節目,也不能使用電梯、手扶梯、自動門等需要通電的設施。就在一個小時以前,段豫奇錄節目到一半,所有燈光器材全部停止運作,沒多久工作人員拿著手電筒跑進來,好像說要啟動大樓內部的發電機,但還需要時間,來賓們和主持人都聚成一小團一小團的討論起來。
  本來這節目就在聊些職業趣聞,段豫奇因為長得體面、討喜,加上跑的新聞也是看似光鮮,其實也有不足為外人道的辛苦,所以被同事拱出來上節目代言,吐一下苦水、聊一點八卦。

  停電時,段豫奇身邊有一位模特兒轉職影劇圈的明星,叫簡菲,她慌張挽住他手臂連聲道歉,卻仍不鬆手,小聲跟他吐露原因,因為她有嚴重夜盲症。段豫奇還想著這要怎麼走T台,有些秀場並不都那麼明亮,怪不得後來嘗試轉換跑道,人是生得挺美,長得也有辨識度,而且給人印象不錯,沒什麼明星架子,所以段豫奇樂意為她引路,帶著她先走出攝影棚,跟著其他人往外走。
  周圍還有不少人搞不清楚狀況,因為沒有電可用,導播或其他人也無法廣播說明,所以只是聽了幾個諧星和其他圈子的來賓在聊,聽說是隔壁棚出了意外才導致全大樓停電,隔壁是購物頻道專用的棚子。有人問出什麼意外,應該不是爆炸,畢竟也沒聽什麼大的聲響,有人說是線路故障,有人說是賣的電器走火,當然硬要傳成是爆炸的人也不是沒有,聽到這裡簡菲冷笑了下,偏中性的嗓音在段豫奇耳邊說:「有人就是危恐天下不亂。」
  「……」
  「嚇到你了?抱歉。」
  「不會,意外的直爽。」雖然簡菲外型冷豔,但段豫奇覺得她有點像張姍。他跟簡菲說:「我認為這裡太暗,就算沒有夜盲症也不方便,我們先移動到大樓外面好了。也不是所有出入口都是需要電力維持的自動門,比如逃生門什麼的。」
  「同意,依你的意思,我們走吧。不好意思要麻煩你帶著我了。其實我之前症狀沒那麼嚴重,定期也有補充維生素錠,但最近工作忙才忘了……」
  「你不吃紅蘿蔔?」
  「光聽都想吐。你說呢?」
  段豫奇在黑暗裡挑眉:「不要緊,人多少會挑食,我也不吃菇類。」
  「我超愛。」
  「那我們很適合一起吃飯,剛好互補。我愛吃紅蘿蔔。別誤會,我不是搭訕你,我有喜歡的人了。」
  簡菲聽他忙著澄清,失笑說:「段記者,你比我想得還可愛。之前只覺得你是個腦子清楚,蠻幹練的一個人。」

  段豫奇暗嘆可惜,他要是學李嗣寡言一些就能維持高冷的形象吧。他們在走廊間走,電梯不能用只能一層樓一層樓走,大家把所有能照明的東西都拿出來,包括手機,四處都是交談聲,聲音裡充斥著人們的不安和猜測,也有人說不是那個購物頻道的棚子出事,是另一個正在錄靈異節目的攝影棚出意外,越傳越多版本了。
  不少人跟段豫奇想的一樣,不管怎樣先出大樓再講,於是所有人都走出來,幽暗的各個通道中彷彿正在進行一場冰河大遷徙。這棟樓不僅佔地廣大,樓層也不少,約二十層樓,部分有其他媒體公司進駐。而他們所在的樓層是六樓的節目部,其他部門、組別更是多不勝數,光新聞就佔三個樓層,更不用提其他的。段豫奇跟簡菲說:「從六樓走去一樓算幸運的了,想想那些得從二十樓下來的人。而且要不是去另一棟樓的空橋那邊的門是自動門,我們走到九樓也能去有電的文明世界。」這話也是安慰自己的。
  樓梯間移動時,段豫奇他們前方轉彎處起了些騷動,遠遠就看到五個非常高大的人聚在一起,他們都不比李嗣矮,甚至還比李嗣壯,在這種光線不明的情況裡也是相當顯眼的,那幾人輪番道歉,護著中央的人,中央的人說:「不必圍著我沒關係。別擋道,幫他們先過去。」

  段豫奇看到光打亮了發話者的臉,訝道:「徐先生?」因為他扶著簡菲站在幾階之上,離得不遠,徐鈞磊也朝他們看來,客氣的點了下頭,他想起李嗣說過徐鈞磊是那古墓的墓主,心裡就微妙了,黑暗裡少不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想像,覺得這真是巧。
  等他們走下階梯,徐鈞磊便禮貌性的關切一句:「是段記者,真巧,我今天受邀一個節目,替新展覽做點宣傳,沒想到就碰上這意外。」
  「是啊,真巧。更沒想到徐先生記得我。」
  「大概是你長得很得我眼緣。」徐鈞磊開著玩笑,卻不教人討厭,他氣質溫雅,態度隨和,無論商場或哪個領域都沒什麼敵人,能做到這麼無懈可擊的人也是不簡單。想到這兒段豫奇訕笑了下,介紹道:「這是簡菲小姐,她不方便在暗處走,所以我帶著她。簡小姐,這是徐鈞磊,徐先生。」
  簡菲點頭打招呼,一聽是圈外人的徐先生,又跟段記者也認識的樣子,就大方說:「我是夜盲症。不好意思,段記者我們快走吧,這裡空氣不太好。」
  段豫奇點頭,徐鈞磊帶著四名保鑣過來說:「我跟你們一起走吧,多些人看著簡小姐。樓梯人多不好走。」

  兩人謝過,但也沒有讓陌生的保鑣幫忙,人很多,認識的前後緊跟著,勉強不走散。這棟樓雖說有二十層樓,但許多樓層都是挑高的,有些攝影棚也是從三層樓高到五層樓高都有,架構特殊,所以光六樓也走了段時間,加上無照明設備,只有逃生口及樓梯間有獨立的發電系統,維持短暫的光亮。
  越往下走就越擁擠,開始有人抱怨為什麼前面的人不快點走出去,接著就聽有人說一樓的人出不去,因為很多人搞不清楚狀況,所以越來越混亂,甚至開始有人往回走上樓。段豫奇問簡菲:「要硬著頭皮去一樓確認情況嗎?我覺得很奇怪,怎麼好像沒人出得了大樓。」
  「去看看吧。知道情況也好。擠過去?但要麻煩你看了,因為我……」
  「我知道。」段豫奇回頭看徐先生他們都在,也問一樣問題,徐鈞磊建議:「找個地方讓我的保鑣保護簡小姐,我跟你過去看情況。」
  段豫奇點頭:「也好。」跟個高富帥客氣什麼,呵。

  一樓擠滿了人,沒上千也有數百人,比較認不得臉的多是幕後人員,除非是得過獎的後製人員,或業界資深老鳥,其他幕前的也不見得就喊得出名字,除了跑遍各通告的B咖,CDE什麼的多半是臉似曾相識,不見得喊得出名。特別是一樓昏暗無光,而且不知何時外面就在下大雨,天色陰暗之下更是看不清景物。
  徐鈞磊順勢抓著段豫奇的手肘說:「跟緊我,別走散。」
  「……喔。」段豫奇忽然意識到這位人生贏家在,連這麼耍帥的事都搶著做了,這種時刻也只是有些好笑的跟上,讓徐鈞磊去開路。他本身就生得高,但是徐鈞磊高他一些,也許和李嗣差不多,李嗣……這才分開沒兩個小時,他已經開始想念李嗣啦。

  徐鈞磊邊往大門口走,那邊都是自動門,外面的雨勢竟然大到景物濛濛看不清楚,而且天暗得像是深夜,卻也不見有燈亮起,該不會這一帶都同時停電了,那就可能不是樓裡出的意外所導致。徐鈞磊聽旁人討論都有了些聯想跟猜測,又聽一伙人在旁邊講:「其實那些門有安全裝置,再不然也能用人力拉開,可是剛才行政部跟旁邊業務部的人去試了,都說完全沒辦法開門。」
  一個穿套裝的女性困擾道:「真是太糟了,全棟大樓不能用,不光是預錄的帶子不能播,實況做不了,而且這邊還有四台以上的媒體,大家損失慘重吧。」
  接著講話的是個西裝男,哼了聲罵道:「要是損失錢還好,萬一出人命怎麼辦。這麼多電梯,要是有人受困電梯的話,賠都賠死了。」
  其他人倒抽一口氣,紛紛拍胸低語:「幸虧我當下沒搭電梯。」
  「剛才還聽說有人差點從貓道摔下來,超恐怖!」
  「那只能去地下室的員工診所了。天啊,沒空調真熱,我快受不了一樓了,往樓上走吧。可能晚一點就會來救難人員了。」

  徐鈞磊拉著段豫奇聽完那些人談話,互看一眼,臉色都不大好。徐鈞磊說:「我看大家手機都還能用,所以一早就發出求救的訊息,現在一小時過去也沒有人來。」
  段豫奇神色凝重:「我也有丟訊息。其他人應該也是,不過我電話打不通,你打過電話嗎?」
  徐鈞磊搖頭,過沒多久各種手機的鈴聲提示聲四起,卻不是因為有人回撥,而是訊息無法傳出的提示聲。段豫奇瞪著螢幕說:「哇靠,一小時前傳的訊息,現在才說傳送失敗,什麼鬼啊。」
  徐鈞磊聞言苦笑,也把自己手機傳訊失敗的畫面給他看,接著陸續有人抱怨,原因都是一樣的。沒有人能把訊息傳出去,也無法打通電話,手機的上網功能甚至失效,只能開啟不需上網的APP程式。

  徐鈞磊深呼吸,他說:「有些詭異。等人來救援也不是辦法,大樓裡人太多,太久的話會容易有恐慌。而且不能排除像簡小姐那樣有些情況的人。」
  「萬一有人有什麼病突然發作的話……」段豫奇憂心道,話剛說完,不遠的人群裡就有人倒下了。他汗顏,人太多擠不過去,徐鈞磊拉著他往外圍移動,跟他說:「那邊的人會應付,我們過去也於事無補,不要添亂比較好。先回去看看簡小姐他們。」
  段豫奇感覺徐鈞磊不愧是大老闆,遇事沉著冷靜,但他心裡還是挺在意的,希望不要有任何人因此出事,卻有隱約有預感這會是場大風波。在他看來,一樓空中浮著不少奇形怪狀的傢伙,祂們都往樓上飄,或往牆裡鑽,他發現一件事,就是祂們也一樣出不去,怎麼會呢?

  同時靠近大門那邊的人群裡,有人扯大了嗓門在發號施令,是行政部門和幾位高層在指揮人群,先讓所有人回到這時他們各自的工作崗位,算是疏散人潮,接著再召集一些身強體壯的人過來,他們打算用些方法破壞一樓大門,第二大樓後方就是立體停車場,用走的也能走去開車回家,到時就能解脫了吧。
  果然人潮緩緩散去,段豫奇跟徐鈞磊回一樓某櫃臺邊找簡菲和保鑣們交代情況,一方面分神聽大門那邊的動靜,有些人並不同意破壞大門,開始討論起來,不過多數人都同意先回原來的崗位等候。

  段豫奇餘光瞥著那些非人的東西在空中浮游,不安道:「我們也回樓上好了。我覺得留在一樓不太妙。」徐鈞磊等人都同意上樓,這時有人喊住他,轉頭看是阿鳴跟小賓,他們帶著笑容跑過來,說是支援其他人才來第二大樓,接著又遇到之前跑娛樂線的記者翁惠玫,一路上認識的人結伴,越來越大團。
  阿鳴手裡拿著攝影器材在做遇難紀錄,那不是大型攝影機,而是吃電池的電,其他人為了手機省電則選擇關機,才剛走上半層樓的樓梯,段豫奇喊住他們,一伙人圍在轉角平台角落說話。他說:「我認為先不要回六樓。還不知道要困多久,我們先去地下室。」
  簡菲跟翁惠玫聞言,目光一亮,異口同聲:「員工餐廳!」
  小賓還傻呼呼的說:「可是才剛吃過早餐啊。」
  阿鳴巴小賓的腦袋低罵:「笨喔。萬一困太久,我們可以先填飽肚子啊。何況那邊除了餐廳員工之外應該還沒有很多人,畢竟不是吃飯時間。只是沒有電用就是了,瓦斯不知道有沒有。」
  徐鈞磊點頭附和:「那就過去看看吧。」

  第二大樓的餐飲部門主要在九樓及地下一樓,有自助餐、快餐和一些合作的商家進駐,因此有咖啡廳、點心店和小間的超商,附設休憩空間招待客人,而且多數是全天候營業,方便晚班人員。健身房、美容院及門診也在該樓和地下二樓,因為大樓在斜坡上,因此他們各部的出入口就在斜坡上,診所各科皆有專門醫療人員負責。
  段豫奇一行人下樓就在餐飲部,這裡更陰暗了,沒見幾個人在這裡晃,大概出事的時候誰也不想在地下室逗留吧,而且要是其他出口能離開也早就通知其他人往這裡疏散了。空氣裡飄著咖啡香,夾雜其他熱食的味道,本來不餓的眾人都想吃點東西,精神壓力也是很耗能量的。段豫奇說:「找個地方坐,先喝杯咖啡。」
  「也好。」簡菲循聲湊近段豫奇,挽著他手臂跟緊,翁惠玫瞥見他們的身影訝異:「剛才沒留意,這位是簡菲,簡小姐?」
  「……剛才我們一起錄節目。」段豫奇講完這句就放棄解釋,隨便啦,不說了。任憑翁大姐去腦補,解釋還得耗力氣。看了眼手機顯示的時間,十點二十二分,他又打了三個字傳給李嗣,雖然知道是傳不成功的。

  徐鈞磊的保鑣們去其他地方探勘環境,拿著隨身的微型手電筒照路,他則和段豫奇等人進咖啡廳覓食,咖啡機要插電才能用,不過店裡還有冰滴咖啡,段豫奇把咖啡倒給女士們,其他人拿了冰箱的飲料喝,還不忘付錢,店裡的人也不曉得跑去哪裡還沒回來,而且其他店家也都沒什麼人。
  段豫奇提議先去附近自助餐店打包便當帶著,以防萬一,至於他自己則是背包裡帶著李嗣做的愛心便當,保溫瓶裡也有茶,暫時不用擔心。打包完便當,保鑣也回來報告地下一樓沒什麼人,不過他們只繞了餐飲部,沒往其他區域走。大家坐在開座位區喝飲料、進食,徐鈞磊說:「我的秘書應該會發現我出事,大概會帶人過來找我。運氣好的話,這會是虛驚一場。」
  翁惠玫嘆了口氣:「怎麼就那麼倒楣呢。而且我記得出門時,氣象預報說今天是大晴天,還高溫三十五度,降雨機率零,紫外線指數危險。結果外面的雨下成這樣,還打雷閃電的有沒有搞錯啊。」
  簡菲想起一些事,跟著疑惑道:「我是想到過去這段時間裡,沒人能進出大樓,外面的人都沒發覺哪裡奇怪嗎?」
  翁惠玫:「除非有公務,不然冒雨來的人也……」
  阿鳴加入討論:「像徐先生這樣的大人物都困在這裡,其他有名的人也一樣受困,外面的人應該會發現的。畢竟很多人行程都排滿了,再怎麼說也差不多該有人察覺然後過來救援吧。」
  保鑣們訓練有素,想的也和大家差不多就沒有多講什麼,但是段豫奇反而沉默著,翁惠玫喊了他問:「豫奇你怎麼看?怎麼都不吭聲啊?」

  段豫奇看著這裡連一點浮游的靈體都沒有,若有所思說:「不覺得這裡太安靜嗎?而且都沒有人下來。難道想到屯糧食的只有我們?大樓裡少說上千人,應該也有人想得到吧。就跟我們想出大樓,其他人也想,所以都往一樓走。」
  「被你一講我覺得這裡陰陰的。」翁惠玫聳肩抖了下,簡菲也說要上樓了,於是一群人又起身上樓,這時有人陸續衝下樓,喊著不清不楚的話,細聽是在喊快跑、快逃。徐鈞磊的保鑣攔住一個中年人問怎麼回事,中年人驚恐不已,抖著聲音語無倫次指著上方說:「門破壞了,然後就、然後就進來,天啊,快跑,不要擋路!救命啊!」

  段豫奇直覺這裡不能再待,立刻起身道:「我們趕快上去。肯定出事了,地下室只有兩樓不夠躲。現在還能趁亂突破一樓往上走。」
  他們還不曉得那些人是被什麼給嚇得往下或往上跑,但也不想一直待在下面,草草帶著打包的飲食移動。保鑣們將女性和老闆護在中央,段豫奇仍帶著簡菲走,萬一有什麼衝撞的話,他也能護著她,翁惠玫則由阿鳴、小賓看顧。
  抵達一樓以後仍是一片黑暗,可是外面頻頻有閃電雷光,就在那些光亮中他們看到大廳基本上都是人影亂竄,大門進來的地方基本上快淨空了,剩下的都是姿態表情詭異的員工們,這些員工抓了人就攻擊,又咬又撓,臉上、頸子跟手腳青筋浮出,而且有的雙眼充血,大門玻璃已經被破壞,搞出一個大洞,外頭強風暴雨灌進室內,搞得大廳一片狼藉,但外面卻不見人間景象,而是一望無邊的黑闇。

  有些被啃得衣服破裂、手腳是血的人嚇得瘋了,慌不擇路,抽身後猛的往那洞開的大門跑,結果人就像墜崖一般消失在黑闇中,連慘叫都很快被風聲蓋過。段豫奇等人驚呆了,而且段豫奇看到的更多,他知道那些出現攻擊行為的人們都是被鬼怪附身了,那些人有的還在朝虛空撲跳,其實是在抓藏於角落的靈體吃,要知道在鬼靈的世界裡也弱肉強食,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

  「快走。」段豫奇展開雙臂把伙伴們護住,轉身喊跑,保鑣們把幾個逼近的怪人打開,護著他們奔上樓梯,只不過聚過來被附身者越來越多,加上環境太暗,雖然閃電雷光幾乎沒停過,但還是容易拖慢移動速度。
  其中一個保鑣被五、六人撲倒在地,短短幾秒間那人就被鋼筆、原子筆插了喉嚨和太陽穴,慘遭殺害。這下別說簡菲、翁惠玫她們嚇得花容失色,其他男人也忍不住發出怪叫,阿鳴顧不得錄影,抓著器材催促其他人奔上樓,小賓快哭出來。

  一至三樓除了行政、業務,主要就是新聞部門,他們毫不停留的在逃生梯間奔跑,段豫奇拉著簡菲跑得慢,在他們後面有兩名保鑣不知何時也消失了,而且一直有逃難的人超越他們,誰都沒空管其他人。二、三樓的人聽聞風聲也開始往樓上空間移動,這會兒大家都不想再接近一樓,一路跑到三、四樓,人潮和混亂才稍微緩和些,眾人逃到四樓才停歇下來喘口氣。
  翁惠玫和一些人都在發抖,她連說話聲音都在抖:「剛才那群人是怎樣啊?變成喪屍嗎?」
  此話一出,頓時一片沉默,就在這時旁邊冒出一個溫厚的男聲:「是被餓鬼附身。他們被餓鬼附身。」講話的是個打扮普通的中年男人,頸子掛著玉飾,拿著一支手電筒由下往上照自己的臉,離他近的翁惠玫被嚇得發出尖叫。

  「哇啊啊、你幹嘛啊,嚇死人!」
  段豫奇把翁惠玫護到身後,他看這中年男人頗眼熟,翁惠玫才在他身後吐了口氣說:「原來是鄒延年、鄒老師啊。」
  喚作鄒延年的男人歉然一笑:「抱歉,嚇到你們了。我是靈學會的會長。」他把手電筒往旁遞,接手的女人看著是位少婦,皮膚白淨,面容溫柔和善,她自我介紹道:「我是曾瓊靈。通靈人。」她將手電筒再往旁遞,是個斯文戴眼鏡的青年人,青年人道:「我是歐陽湖,法師。」
  最後一位拿到手電筒的人是個漂亮的女人,看上去約莫三十多歲,懷裡抱著一隻黑貓,阿鳴跟小賓看到她都訝叫:「萍姐!」
  那位大姐複雜微笑:「是,大家都叫我萍姐,這是我的貓可可。我們幾個都是來上節目的,大家都被喊老師,但誰都沒算到有今天呢。看來事情麻煩了。」

  跟著這幾位老師的是知名靈異節目的主持人和固定班底、外景主持,他們和其他信鬼神的員工們像鵪鶉似的聚在老師們周圍,露出害怕的眼神,主持人嚴常歡詢問道:「老師們,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一樓鬧成這樣,都出不去了。還是我去把九樓天橋的門破壞,走天橋去另一棟大樓?」
  鄒延年說:「是可以去九樓看看,但恐怕行不通。這棟大樓已經呈現封閉的狀態,剛才一樓門打破都出不去,要是把九樓也變成一樓那樣的話,有可能──」
  「可能死得更快。」歐陽湖直接了當的接話,看向曾瓊靈和萍姐說:「兩位姐姐有沒有什麼看法?」
  曾瓊靈苦笑:「只能先在樓梯間做結界擋著,而且是每層樓都做。我們等下討論最適合的方案,然後分別帶人去設結界吧。這比阿飄月鬼門開還盛大。」
  萍姐附和說:「符籙的東西,歐陽你比較精通,你再給瓊靈的結界做加強,也教其他人一點防身技巧。」
  鄒延年聽了點頭道:「這防身我也懂,我和歐陽湖一起負責。不然人太多了,請其他人學完再去教別人。」
  嚴常歡旁邊一個助理主持哭窘著臉說:「不能請大師們殺出一條路救我們嗎?太恐怖了。之前錄外景時,大師你們都很厲害的。」

  萍姐抱著黑貓無奈一笑,對那小姐說:「那時頂多一屋的鬼,再多也是有限。這現在是整大樓不停湧入的千軍萬馬,我們才幾個人?剛才還有幾個信別的宗教邊罵著我們邊跑掉的。」

  段豫奇等人聽他們討論起來,臉色都是越來越差,段豫奇不想曝露自己的能力,再說他除了能看到些怪東西也不算什麼戰力。先前擔心他講出來極可能製造更多混亂和恐慌,現在有這些平常盛名在外的高人處理也是好的,起碼人們有了主要的精神依託。

  這時另一伙人緩慢接近,幽暗中亮起的燈火不多,照亮的範圍有限,阿鳴把能夜間攝影的鏡頭轉向那些人,小賓跟一個保鑣把燈照向來者,是個穿白襯衫,打扮樸實的年輕人,他領著一些大樓裡的員工過來說:「你們好。我是附近某教會的人,今天帶了幾個孩子來參觀,幸虧孩子們早先走了,我留下來跟朋友敘舊,然後就遇上這次的事。這些人跟我朋友也是信教的,雖然跟你們信仰不同,可是人多力量大,能不能也讓我們幫忙?」
  嚴常歡的表情像哭又像笑,點了點頭,但好像心裡在說:「你能幫上什麼?看起來那麼弱。」
  年輕人自報姓名:「我叫藍可楓,我們會一起祈禱。」
  「噗。」翁惠玫掩嘴,躲在段豫奇身後。藍姓青年看過來,段豫奇無辜的睜大眼擺手,幸好對方只是溫和微笑,又是在僅少數的燈光照明下,這人生得也是斯文俊秀,竟讓人恍惚好像看到真的天使一樣。

  總之人手變多了,段豫奇他們也果斷加入支援,學著怎樣念護身咒或幫忙別人。其實段豫奇認為念經念咒也和西方宗教的祈禱類似,都是將精神能量更加專注、純粹化,讓好的更好,或壞的更壞。
  幾位老師把工作分配好了,以四樓開始,每層樓由一位老師帶領在各處出入口設置結界,接著再巡視所有門牆玻璃,把能用的東西都搜出來,在大樓玻璃帷幕畫符咒,或是將一些可疑的地方拿符封起來,比如常年陰暗的空間,比如監控室什麼的,反正沒有通電那些地方也沒用了。

  曾瓊靈說要去樓下勘察,如果情況允許的話,盡量把二、三樓也設結界,減少威脅。段豫奇主動提出要護送她,曾瓊靈深深看了他一眼,也許是看出了什麼而微笑同意,徐鈞磊也主動要求跟上他們,因此僅存的保鑣先生自然同行。
  第二大樓的格局和之前電視公司的大樓相近,段豫奇也算瞭解,此外那個靈異節目的主持人嚴常歡也跟上來,雖然不是新聞部的人,但對樓下環境也頗熟悉。至於其他人就由藍可楓他們負責照顧,一群人把桌椅雜物搬開,空出一塊地方來,大家一起向各自所信仰的神靈祈禱。
  曾瓊靈他們走下三樓,嚴常歡和段豫奇帶路走前頭,每到一個樓梯口,曾瓊靈就從背包裡拿出她隨身帶的鹽米和一些防禦的護身符,念念有詞往虛空某方向拜了拜,掛在高處,然而他們畢竟都沒想到攤上這種麻煩,就算是常接觸鬼神靈界的人也不可能沒事帶一堆法器四處跑,曾瓊靈背包裡能派上用場的東西都盡數分配好並用完,再加上歐陽湖給的符紙,把三樓巡完也差不多耗一個小時以上。
  段豫奇看了下手機時間,十一點四十九分,報完時間,曾瓊靈便深吸一口氣:「好,目前剩下最後一個逃生口了。等下先做好結界再往二樓探勘,一旦覺得危險立刻跑回來知道嗎?」
  眾人應聲知道,幫忙打亮燈光方便曾瓊靈作業,段豫奇四周環顧,偶爾有些殘弱靈體往上逃,但也快淨空了,那些靈和底下成精怪的鬼不太相同,都比較無害。他們聽到急切的腳步聲和喘氣聲,好幾個人往三樓跑,嚴常歡把燈向樓梯下一照,一個美麗女人和兩個西裝男倉皇跑上來,女人喊:「救、呼,救命啊,別關門!」

  段豫奇認出女人是誰,徐鈞磊也認出來了,張口喊:「珍妮芙,快過來。」徐先生一把拉住女人往樓上帶,兩個西裝男緊跟上,但是一個被徐鈞磊給踹下樓,眾人錯愕,徐鈞磊將大家趕進門裡,關上門說:「那個不是。」
  段豫奇跟曾瓊靈最先反應過來,徐鈞磊的意思是那個被踹的人已經不是人了。就在徐鈞磊救下屬的當下,瞥見其中一個男的已經變了樣子,而且散發惡臭。

  咕嘟。徐先生的保鑣默默吞了一大口的口水,嚴常歡也開始意識到情況,頭皮發麻問:「那現在?」
  徐鈞磊問下屬:「珍妮芙,樓下和外面是什麼情況?」
  珍妮芙帶著驚嚇過後微抖的聲音,強作鎮定,卻聽來更顯可憐的回答:「樓,樓、樓下到處都有人跟喪屍一樣亂咬人,或是瘋狗一樣攻擊人。而且他們還互相撕咬。我的公事包也拿來砸他們甩不見了,就和喬治、賴瑞一起逃上來,然後剛才喬治就被徐先生你踹下樓。外面……」她想起什麼似的,抖得更厲害,勉強站起來被徐鈞磊扶著,徐鈞磊拍她背安撫,她才艱澀吐出句子:「我進大樓門前,看到大樓裡是空蕩蕩的,一腳踩進來之後景象就都變了。再回頭就沒有門了。」
  這時賴瑞在一旁補充:「而且,我們進來之前外面是大晴天。」

  眾人驚呆,這真是天堂有路不去走,地獄無門偏闖入,晴天霹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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