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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猊鼻川,一葉小舟緩緩飄流,船頭站著一名纖瘦的年輕人,穿著黑色長外套,一頭烏溜如泉的黑長髮隨意的束在頸側,一手拄著船竿操作船的方向。

  舟上坐了兩個乘客,女的穿紅洋裝為另一名著水色襯衫的白髮男人斟酒。

  白髮的男人並非老者,而是名青年,灰色雙眸隨著光影時深時淺,細瞧會發現其瞳孔是深紅,而女子長相普通,頭髮像是染上栗紅,非常恭敬的服侍白髮青年。

  此處是日本有名的風景,川邊盡是令人讚嘆的峭壁山岩,絕麗壯觀的景致總能吸引不少人慕名前來,川霧瀰漫讓人又有如歷仙境之感。

  船頭的年輕人口氣隨和的笑問:「淵大人真有雅興,居然會到訪我這地方,莫非是想來趟平泉之旅不成?最近電視的旅遊節目又在炒這附近的觀光景點,還有義經大人的歷史景點,不過你應該不是想看古人吧?」

  「別叫我大人了,你再這樣開我玩笑,我也叫你天狗大人好了。」
  「不用啦,我很低調,哪像你,連式神紅蝠都帶來,哼。」年輕人哼笑,一手撥了撥旁分的長瀏海。紅蝠則是毫無反應,就像機器人一樣,自動的斟酒跟遞上挑出的烤魚肉。

  年輕人嘖嘖兩聲,白髮青年是陰陽師家族出身的神鳴淵,明明是很受爭議的傢伙,卻老是不懂要低調些,根本不在意有多少麻煩上門。

  但他可不想被無辜捲入,若不是以前跟神鳴淵有過交情,看到他人早就閃遠遠的了,哪還會有閒情逸致為他撐船。

  「其實我就是看到電視的旅遊節目介紹,才忽然想到你這裡來逛逛。」

  神鳴淵露出賞心悅目的微笑說:「不是有座巨岩嗎?聽說那裡有個洞穴,只要將刻有字樣的石頭扔進洞裡,便能祈求想得到的祝福。」

  撐船的年輕人一臉要笑不笑的望著前方,憋著笑意講:「沒想到淵也信那種莫名其妙的傳說,實在是太令我意外了。」

  「相信了也沒損失。」
  「唔,也對。你想擲什麼字?」
  「就緣吧。」
  「好。」

* * *

  「他就是本家最小的那個男孩?」
  「是啊,聽說一生下來長得很可愛,但越長大頭髮就越白,眼睛的顏色也越來越奇怪。不過好像有自閉症跟失語症,精神有些問題,從不跟人交談,就算被打也不會哭,老是沒表情,因此已經沒人會去在乎那孩子了。」

  神鳴淵從小就被家族視為可有可無的存在,唯獨家主堅持要將他隔離教養,因為家主堅信他的誕生是種不詳。

  淵的母親曾經很不解的問過:「為什麼就不能放了他,他還是個孩子,只是個孩子而已!」

  「就算他是白癡也不准他學任何東西,除了學校教育外,不准放任他接觸任何人事物,違者逐出神鳴流。」

  神鳴流家主天生就有某種預知的體質,但並不像冷氏觀者或某些靠預言討飯吃的人那麼敏感,可是他就是知道神鳴淵很危險,才如此嚴苛的想避免神鳴淵接觸外界。

  千防萬防,卻無法阻止神鳴淵睡覺時做夢。神鳴淵從有記憶以來,甚至還沒出生開始,就沉溺在夢境中,夢裡他被叫做冷染,而他最在乎的人,是遙遠時空裡的天狐漣空。

  漣空……漣空……

  無數次,他不停的在心中喚過這名字,夢裡的漣空跟冷染的種種過去,還有漣空偷偷在教另一個小漣空法術,小小漣空有另一個名,叫冷悅。神鳴淵並非從不開口講話,而是從來不跟神鳴家的人說話,他會以風傳訊、以水留像、以光影自娛。

  冷悅呀。這名在他心底越刻越深,每喚一遍就揪痛他一次,卻不知是何故。

  不知不覺,他的夢越來越少見到冷染跟漣空,而是見到冷悅。

  冷悅誕生在四川,住在一個叫冷氏鎮的地方,他在那裡學很多有趣的東西,因為從小就常夢到,所以淵從小也聽得懂四川的方言。他夢見冷悅很認真學手印、道術、真言等東西,但學越多,冷悅封印自己的能力就越多。他知道冷悅要封印的能力,是為了不讓自己被龐大力量蠱惑而入魔。

  而神鳴淵也會跟著冷悅學那些東西,因此,冷悅會的東西,他幾乎也都會,冷悅認識的人,他也都認識,甚至還知道冷悅常趁著睡著的時候,靈識脫體偷溜出去玩。認識了許多精怪,甚至連風精、水精都認識。

  連冷氏的長輩都沒察覺,可是神鳴淵卻很鮮明的感受到這些,彷彿冷悅就跟他在一起,因此他從不感到孤獨寂寞,只要睡了,便能夢見冷悅。

  如果可以,神鳴淵希望一直這樣夢著冷悅,別再醒來了。

  忽然有天,他開始夢到更多以前沒夢過,而且更久遠的事。在他所不知道的過去時空裡,有兩個好爭好鬥的人,自願到人界背負無主惡業輪迴,男的下了界變成天狐漣空,女的下了界成了預言師蔓蘿,而擔心那兩人的長輩也跟著下來監督,叫梵丹。

  他知道天狐漣空跟冷染的相遇導致太多變數,弄不好會拖著大家墮落,雖然極力壓抑,但久積不化的罪業只會更難消解,所以冷染死前的懸念,就成了現在的神鳴淵自己。

  「我捨不得他因惡業之故墮落,因此,得找個有相同能力的人代替他。」神鳴淵在夢到那些事後就決定了,若非冷染成了漣空的變數之故,也許漣空真能引導惡念也不一定。禍是他釀的,當然由他來承擔。

  精神、個性都扭曲也無所謂,萬一墮落的話,至少冷悅會負責滅他。

  第一世相遇,冷染親手滅了快入魔的漣空,這回立場反過來,或許也是因果。

* * *

  「道化師,究竟你為什麼要叫道化師?」年輕人將刻有緣字的圓石塞到神鳴淵手中。

  「希望能帶來歡笑。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不過我家的人在欺負我的時候,都笑得很開心,我想或許我蠻適合當道化師也不一定。」神鳴淵將手中的石頭一拋,石頭果然進了洞穴中。

  「紅蝠要扔嗎?」年輕人隨手從袋子取了顆石頭問她。
  「嗯。」紅蝠接過石頭,上頭刻著福,她也不挑字,隨手一扔,石頭只差一點就進洞,最後卻彈回川水中。她也沒什麼失落的樣子,只是笑了笑。

  「算了,妳也是蝠,自己飛進去比較快。」
  「別取笑紅蝠了,天狗大人。」紅蝠細聲回應他的玩笑。

  「是求跟誰的緣啊?淵。」
  「夢裡的人。」
  「吭?」年輕人茫然的望向紅蝠,從不主動過問主人心事的紅蝠也聳肩表示不知道。

  「我到了國中才第一次開口,家裡的人都嚇了一跳。他們從不讓我學任何道術,連最簡單的占卜都不讓我碰,我也從不要求他們教,因為,我睡著的時候已經在學了。他們認為我只是個普通人,甚至是個無能的孩子,放心的讓我考外地學校,我才免於繼續被欺負。」

  「說到欺負啊,究竟是怎樣的欺負?」雖然年輕人不太想被捲進麻煩的事裡,可免不了好奇心。

  「壓在我身上任意妄為。有時候打我,有時候咬我,有時候拿針刺我,有時候拿符烤我,再不然就是發洩各種不滿或欲望,即使那些都與我無關。每當他們來到我面前時,我總是觀察著他們的每個表情,充滿欲望或其他強烈意念的表情。」

  啊,原來惡念的本質,這麼的純粹呀。神鳴淵不禁這麼想,過度入神的觀察,總遺忘了自己是被欺凌的那人。

  「呿,沒想到名門也這麼骯髒。」

  「你覺得髒嗎?天狗大人。」
  「別加大人兩字啦。當然髒啊,即使你真是白癡或廢物,好歹也是家裡的成員不是?」
  「不,其實那些人單純得可愛又可憐。我也無法恨任何人了,因為我望著本質的變化,而那些都是每個生命所存在並擁有的,結果連恨都無法狠下心。再說,我心裡其實有個非常溫暖柔軟的地方,夢裡的人就在那裡。」

  年輕人冷冷的睨了神鳴淵:「你戀愛了?」

  「這算戀愛嗎?」
  「恐怕是,以前的你還不會給我這些肉麻的感覺。」
  「嗯,就當我是戀愛了。」
  「我、快、吐、了。」

  「謝謝你肯見我,或許以後不再有機會見面了。」
  「也好,反正我們不是很熟,也不是太生疏,而且也不像會彼此做約定的交情吧。」黑髮年輕人挑著眉輕浮的笑說:「不過你來見我,其實我有點高興。」

  「萬一紅蝠來找你,你會收留她嗎?」

  他看了紅蝠一眼,並未多問,紅蝠也不明白淵的打算,只是很靜的跟在神鳴淵身邊。
  「你是來託孤?」
  「不,只是隨口問問而已。」

  年輕人目送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裡有個預感,神鳴淵或許是做某些大事,而他近幾年耳聞幾件離奇的怪事,八成和神鳴淵有關,只是淵不提的話,他也不問。他們只能算萍水相逢,不是很深的交情,或許是牽掛不深,神鳴淵才那麼輕鬆來會他一面。

  彷彿有個類似朋友的人知道自己的存在,不帶任何強烈主觀的印象知道,這對神鳴淵便夠了。

  「主人,你的煩惱,紅蝠幫不上忙嗎?」後來紅蝠曾這樣問過神鳴淵。
  「妳幫我很多。」
  「很抱歉,我只是想到那日你與天狗大人的對話。」
  「如果妳不知道未來該去哪裡,可以先去他那裡打發時間,他是個很隨興的傢伙,就算妳賴在那裡,他也懶得趕妳走。」
  「……紅蝠明白了。」

  神鳴淵心裡早已有了底,他知道他無法消解惡業跟邪念,會瘋狂的墮落。當初漣空和冷染差點入魔,最後同歸於盡才讓一切稍止。入魔容易,道心一起魔相即生,這道理很易懂,卻難防。

  更何況許多時候,人都是明知故犯,面對傾心的對象無法自拔,他早料到自己會瘋狂,為了夢裡那個人瘋狂。是戀?是愛?還是,純粹瘋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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