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妳唸過女校嗎？
在純粹女生的社會裡，總是會自然發展出一些奇妙的規範。例如換衣服不再是一件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妳大可窗簾一拉，全班女生在教室裡換下節課需要穿的運動服；女生手牽著手，一起去福利社，上廁所。就算是十指交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甚至也曾經在教室裡，看到誰誰誰坐在誰誰誰的大腿上，誰誰誰跟誰誰誰在門口接吻，誰誰誰跟誰誰誰餵彼此吃便當。
你說她們之間都是愛情嗎？
真是太天真了，轉過身出了校門，多的是在門口等候公主的騎士。在校內親暱的女孩們回到男生眼前，又是完全不同的風情。
要是我來看，我會說這一切，不過就是一場百般無賴的高中生活中一點小小的樂趣。畢竟女孩子之間的友情本來就是男生無法想像，不管表現的多們黏蜜，柔韌之間定要藏著細綿的針尖，趁你不注意時扎你幾口傷。
這樣的情況之下，獨善其身似乎是我唯一的選擇，畢竟太黏膩的關係與我不合。
對於從上課到下課所有的事情都要綁在一起，間或夾雜激情演出的相處模式，別人可能會覺得情比金堅，我只覺得快要瘋掉。所以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廁所，一個人上下課，儘可能掩飾自己的存在，流言蜚語通通關在耳朵外面，清靜之下也覺得偶爾寂寞。
黎曉詩，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和我熟識。
「欸，白悠，妳喜歡我嗎？」
「妳白癡阿！」
沒錯，這就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更恐怖的是她聽到我的回答，竟然笑彎了腰，還一邊拍我的肩一邊說不錯不錯。
從那時候開始，我決定自動把她歸類為普通同學，還是腦袋有毛病的那種，而當務之急，就是速速與她劃清界線。
只是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往往無法如想像中美好。
因為座號連號的關係，大概兩個禮拜左右就要跟她合作值日生，包括倒垃圾擦黑板整理午餐之後殘餘等，我們會在兩個禮拜中固定有一天，一起合作分擔所有的工作。除此之外，還有每天早上的打掃工作，清理保健室，整理桌面，最後再砌上一壺茶。
對比我的滿心不情願，黎曉詩完全就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就像現在這樣。
我看著拿著抹布甩阿甩，兩隻腳還在半空中晃蕩的黎曉詩，忍耐的閉了閉眼睛，最後還是決定開口。
「黎曉詩，現在是掃地時間。」
「我知道阿！」
「我們要在早自修之前把老師的桌子擦乾淨。」
「對阿。」
「那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下來阿！」最後一句話是用吼的。
沒錯，黎曉詩現在正坐在保健老師的桌上，硬是占住了一大塊面積，兩隻腳還踩在老師的椅子上，一派歡樂，只差沒唱歌跳舞了。
「白悠好兇喔！」黎曉詩一臉被嚇到的小媳婦樣，委委屈屈的跳下來。
忍耐，忍耐，不用跟這傢伙一般見識。
我抓起抹布準備擦掉椅子上的腳印，這可不能讓老師看到。
「白悠，白悠。」
我不理她，專心把抹布擰乾，繼續擦椅子。
「妳生氣啦！」
黎曉詩的臉突然特寫似地出現在我眼前，我連忙後退，差點撞到地上的水桶。
「不要生氣咩！因為妳都不理我阿！」
「我哪有不理妳。」
「有阿！妳都一直掃地，都不看我的。」
「黎曉詩，一直看著妳，我是要怎麼掃地！」
我氣到差點把手上的抹布甩到她臉上。
「生氣的白悠也好可愛喔！」
神經病。
我決定自動忽略她的話，直接抄起桌上的茶壺塞給黎曉詩。
「去去去，去泡茶。」
說完也不管黎曉詩有沒有做，逕自把黎曉詩的腳印擦乾淨，最後再把桌子擦過一遍，一回頭剛好看到黎曉詩拿著茶壺走進來。
「咦，妳都把腳印擦乾淨啦！」
「總不能讓老師看到腳印吧！妳！給我把腳放下來！」
擰乾抹布一回頭，正好抓到黎曉詩準備行兇的腳。
「幹嘛擦的這麼乾淨。」
黎曉詩一邊碎念，一邊把腳放下。
「你才奇怪，沒事幹嘛踩髒老師的椅子。」
「我就是要整他。」
黎曉詩顯得理直氣壯。
「．．．妳真的很奇怪，陳老師這麼好的老師你也看不順眼。」
我知道黎曉詩會故意惡整老師，不過這些老師不是機車就是白目，就算被惡整也活該。
但是陳老師不是機車又白目的老師。
剛畢業就考上專任教師，斯文的外表配上細框眼鏡，搭配高高瘦瘦的身材，光是外型就足以造成全校轟動，更別提那溫文儒雅的氣質與對學生一視同仁的態度，更是迷死了一大堆少女心。
若說陳老師是壞老師，那全校的老師都可以去跳海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第一天被安排打掃老師的座位開始，黎曉詩就是看他不順眼。時常故意弄亂老師的桌子，踩髒老師的椅子，好幾次還被老師抓到，幸好老師脾氣好，總是笑笑地就放過她。
「他才不是好老師。」
黎曉詩瀟灑的笑容下藏著異樣的堅持。
「理由？」
「沒有理由。」
「妳．．．不跟妳說了，茶泡好了嗎？」
「在這。」
黎曉詩把剛泡好的茶放到桌上，再仔細地調整杯子，試圖把杯耳調整到老師最好拿的角度。
「妳該不會用抹布水吧！」
「我是那種人嗎？」
黎曉詩大聲地抱怨，手上的動作可沒有停。
「嘖，只有這時才會這麼龜毛。」
每次掃除時，都會加強「黎曉詩討厭陳老師」的想法，但是每次又都在她認真的眼神下動搖。
黎曉詩為老師泡茶的眼神，太過純粹而認真。每次都不禁要讓我懷疑，這真的是幾秒鐘前，想盡辦法要整老師的人嗎？
第一次分配工作時，黎曉詩就自告奮勇要幫老師泡茶，之後這個工作就一直由她負責。剛開始我還不敢把這個工作交給她，萬一哪天陳老師喝到抹布水送醫急救怎麼辦。但又凹不過黎曉詩，只好讓她泡了。
記得第一天放學，我還特地繞去看陳老師是否安好，結果竟然在門口被老師抓包。
「白同學，身體不舒服嗎？」
老師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出現，嚇得我整個人跳起來。
「老老老老師好。」
一回頭，就看到老師溫柔地笑著，整個人的身影浸在橙黃色的夕陽中，竟是奇異的協調。
「呵呵，白同學，不用這麼緊張。放學了怎麼還不回家。」
「老師，你今天．．．有沒有身體不舒服？」
「身體不舒服？」
「譬如說．．．肚子痛之類的。」
「肚子痛？為什麼會肚子痛？」
「呃，因為．．．早上的茶．．．」
總不能說怕黎曉詩在茶內加了奇怪的東西吧！
「早上的茶？很好喝阿！是曉詩泡的吧！」
「老師你怎麼知道！」
我嚇到了。難不成老師有通靈眼！
看著我的反應，陳老師笑得溫柔。
「別擔心，曉詩不會在茶裡加料的。」
「呃。」
憂慮被看穿，我笑得有些尷尬。
「麻煩你幫我轉告曉詩，以後要再拜託她了。」
「喔，好。」
「還有白同學，謝謝妳的關心。」
「呃，不客氣。」
還記得我把話轉告給黎曉詩時，黎曉詩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笑得我全身發麻。
整件事情就這樣在莫名其妙的狀態下定案了。連當事人都不介意自己可能會喝到加料的茶，身為局外人的我似乎也沒有置喙的餘地。於是每天一壺茶的重責大任，就這樣交給了黎曉詩。
而黎曉詩也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高標準，為陳老師泡了一次又一次的茶。
「欸，妳好了沒啦？」
「好了，我們東西收收，回教室吧！」
黎曉詩調整半天，好不容易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看著滿身清爽的黎曉詩，再看看腳邊的水桶，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黎曉詩，我覺得跟妳一起掃除真的很倒楣耶！」
「怎麼說？」
「妳看。」我晃了晃手上的抹布和水桶：「我要做全部的掃除，但妳只要泡茶，不覺得工作量差太多嗎？」
「這麼說也對。」黎曉詩笑得有點狡猾：「不然看是地板還是桌子，以後我負責吧！」
「．．．還是算了，我自己掃還快一點。」
與其擔心受怕哪天會跟黎曉詩一起被叫去訓導處，我還是自己做比較實在。
「那就是妳自己不給我做的喔！別說我不幫妳。」黎曉詩一臉無所謂。
「妳！」
忍耐，忍耐，不用跟這種人計較。
「全校大概也只有妳覺得跟我掃除很倒楣了吧！」
「黎曉詩！」
最後一點理智在她的自言自語後瞬間斷裂，我抓起抹布，狠狠地就往她的臉上甩，卻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被攔截。
「對不起啦，我說錯話了，妳真的生氣啦？」
我氣到不想理她，努力想掙開被她抓住的手腕。
「別生氣嘛！對不起啦！我跟妳道歉，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黎曉詩不放手，一張無辜的臉硬是湊了過來，可憐兮兮的跟自己道歉。
「黎大小姐，委屈妳跟我一起大掃除還真是抱歉阿！等一下我就請衛生股長把工作換掉。」
「別這樣嘛，我知道我說錯話了，妳別生氣啦！」
「哼！」
「我只想跟妳一起掃除，妳別換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只想跟我？」
這句話，實在太曖昧，讓我心裡狠狠一顫，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對阿！妳都不知道，全校同學，你是唯一一個喔，其他人都只會讓我全身不自在。」
「唯一？」
這下不只心裡一顫，連全身都開始起了奇怪的化學反應。
「和我最喜歡的搭檔，一起打掃我最喜歡的區域，我好幸福喔！」末了還裝出一張怪臉。
「最好是啦！」妳最喜歡掃保健室，那狗都會飛天了。
「所以妳不要換工作嘛！」
黎曉詩邊說，一邊還裝可愛的抓著我的手搖來搖去，一臉可憐讓人完全氣不起來。
「不然這樣吧！以後所有的善後工作都由我來，這樣一來我們的工作量就一樣，妳也不能說要換工作囉！」
「．．．」
見我無言，黎曉詩一把搶下我手上的工具像是怕我反悔，接著就飛也似的跑掉了。
看著黎曉詩的背影，我不禁失笑，這傢伙就是這樣，讓人又愛又恨，卻又完全氣不起來。
黎曉詩那傢伙，總愛誇耀自己人緣多好又多好，我總是嗤之以鼻，畢竟在我面前的她，就是個無賴又白目，老是說奇怪的話，掃地還會偷懶的傢伙。
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自己錯得離譜。黎曉詩削短的頭髮配上深刻的輪廓，再加上大姐大的個性，不久之後就搏得全班的友誼，再加上打了一手好籃球，更是在校隊裡出盡風頭。
如果說高中是一個小型社會，黎曉詩無疑占盡優勢，成為金字塔最頂端的那群人。
只是我總覺得在那簇擁的友誼中，含有太多曖昧的心情，而那些幽微又說不出口的心事，以另一種獨特的方式，通通堆到黎曉詩面前。
首先是黎曉詩有了綽號。柔軟的聲音親親暱暱地喚著「小黎」，音調放軟，帶點女子特有微微的嬌氣。打球的小黎，永遠不乏茶水毛巾，通通堆到旁邊的休息區。我看過不只一次同學學姐學妹，用一種溫情而帶著憧憬的眼神看著小黎。在我面前張狂的女子，在她面前全部化為一攤水。
她們說我們高中何其有幸，有一個溫柔的陳老師，有一個帥氣的小黎，溫柔而曖昧的文字在人們的口中不斷流傳。
我想黎曉詩是知道些什麼的。只是她總是一視同仁，微笑宛如什麼都不懂。
而我，還是連名帶姓，用一種無謂的口氣：黎曉詩。她是那個總是偷懶，說話機車，吊兒啷噹，還會惡整陳老師的同學。至於外面的世界到底怎麼看黎曉詩，不在我理解的範圍。
只是很多麻煩，不是不理解就不會找上門，譬如眼前這位已經纏了我半個小時的學妹。
「學姊，黎學姐喜不喜歡吃蛋糕阿！」
「不知道。」
「那，黎學姐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食物啊！」
「不清楚。」
「呃，那黎學姊有不吃的東西嗎？」
「不知道。」
「學姊，黎學姊喜歡什麼顏色阿！」
「厚，這些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啦！」
沒錯，眼前的這位學妹，就是這樣狂問芝麻綠豆又無聊至極的問題，硬是盧了我半個小時，而且還有再接再厲準備繼續盧下去的態勢。
「學姊，對不起，我太煩了。」
沒錯，妳超煩的。
「呃，也還好啦！」
媽媽，妳看我脾氣多好，這樣都沒兇她。
「那學姊，妳知道黎學姐她．．．」
「等等等一下。」
我連忙截斷學妹接下來的長篇大論。
「學妹，妳問這麼多要幹嘛？」
「其實．．．是因為西洋情人節快到了，我想幫黎學姐準備禮物。」
學妹愈說愈小聲，鵝蛋型的臉頰竟然就這樣默默開始泛起少女特有的嬌紅。我努力壓住想嘆氣的慾望，好聲好氣的開導她。
「學妹，雖然每天跟黎曉詩一起掃地，但我們其實沒有這麼熟，妳想知道什麼，要不要直接去問她。」
「我．．．我不敢。」
「為什麼不敢？」我不懂。
「我不敢跟她說話，而且，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想給她一個驚喜也不能來問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阿！
「學妹，妳喜歡黎曉詩？」
學妹像是被我的問題嚇到，呆了半晌後，才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
「可以告訴我，妳喜歡她哪裡嗎？」
「她．．．眼睛是深咖啡色的，看起來很有神。皮膚是小麥色，在陽光下還會閃閃發光。笑起來很可愛還會有小虎牙，運動很厲害尤其是打籃球，穿體育服的時候帥到不行。眼角還有一顆小小的痣，右耳的耳垂也有喔。微笑的時候，唇角揚起就像一輪彎彎的明月，讓人好想咬一口。大大的眼睛永遠像有話要說．．．」
「好好好，我知道了。」
這傢伙也觀察的太清楚了吧！我跟黎曉詩工作這麼久，怎麼就不知道她耳垂有痣。
「既然這麼喜歡她，就要勇敢一點。」
「勇敢一點？」
「對阿，勇敢一點，至少要讓她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是這麼喜歡她。」
「好，我決定了，情人節那天，我要跟她告白。」
「那很好阿！」我笑著拍拍學妹。
「學姊，我可不可以再拜託妳一件事。」
看著學妹閃閃發光的眼神，我突然生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可以請學姐幫我問黎學姐的喜好嗎？我一定要做一份全世界她最喜歡的禮物。」
不！我就知道上天不會這麼簡單放過我。
★☆★☆★
手裡拿著抹布，努力擦著每天都要擦一遍的桌子，聽黎曉詩在旁邊悠悠哉哉地唱著歌，心裡卻是無限忐忑。
「黎曉詩．．．」
「什麼事？」
「我可以問妳幾個問題嗎？」
「好阿！」
黎曉詩原本莫名其妙的臉，在看到我從口袋拿出一張折小的A3紙張之後，轉為大大的驚嘆。
「好酷，這是什麼？點名嗎？」
「這是．．．希望妳回答的問題。」我回答的有點尷尬。
「靠，也太多了吧！」
黎曉詩抓起那張A3的紙張，似笑非笑著挑起眉：「這應該不是妳想問的吧？」
「廢話，我哪有這麼無聊，這是幫一個學妹問的啦！」
「學妹？哪個學妹阿！」
「妳應該不認識吧！」
歪頭想了想，才發現自己連學妹的名字都忘了問。
「不認識的學妹設計這張問卷叫妳來問我？」黎曉詩仔細研究著上面的問題，一臉驚嘆：「這張問卷超帥的耶！『妳喜歡什麼顏色』『妳喜不喜歡戴幸運手環』，哇，這題更酷：『妳喜歡什麼香味的沐浴乳』，這學妹也想的太周到了吧！」
「黎曉詩，妳要回答嗎？」
「才不要。」黎曉詩一臉不屑：「我幹嘛要回答一個連我都不知道是誰的學妹出的問題。」
「喔，那就算啦！」
我一臉無所謂，抽回黎曉詩手上的問卷，準備等一下下課還給學妹。黎曉詩則是在旁邊磨蹭半天，最後又自己湊過來。
「欸，白悠。」
「幹嘛？」
「那個整裡問卷的學妹，是怎麼樣的人阿！」
「妳不是不想理她，那還問這麼多？」
「好奇咩！」
「她喔！個子小小的，皮膚白白的，很可愛。而且好像已經喜歡妳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跟妳說話。」
「那她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做那份問卷？」
「好像是說情人節快到了吧！她想送妳情人節禮物，順便跟妳告白。」
「這樣阿！」
看著黎曉詩，再想想學妹期待的臉龐，忍不住多嘴又說了幾句。
「黎曉詩，妳就給她一個機會嘛！」
「機會？妳要我跟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在一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好歹她也喜歡妳這麼久了，至少妳也要好好的拒絕人家阿！」
「嘖。」
看著不說話的黎曉詩，我嘆了口氣，回頭繼續擦我的桌子。人雞婆也要有限度，學妹，我好歹也有幫妳爭取了，不要說我對妳不好阿！
就在我以為整件事情已經定案的時候，站在後面的黎曉詩突然說話了。
「白悠。」
「阿？」
「妳叫她自己來。」
「她？」
「學妹啊！妳幫我跟她說，想問我問題，請她自己來問我。」
「妳答案寫一寫，直接給她不是比較快？」
「我不想回答陌生人的問題，而且妳不是叫我要好好拒絕她？」
「嘖。」
想起即將被拒絕的學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同情起她了。
不過算了，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欸，妳怎麼到現在還在這裡，不去泡茶嗎？」
「早就泡好啦！」
黎曉詩抓起茶壺晃了晃，我才發現早就被遺忘的茶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泡滿了茶。
「奇怪，妳什麼時候泡的，我怎麼都沒看到？」
「一早來就泡啦！」
「一早？所以妳是一到學校就過來泡茶了嗎？」
「對阿！」
「幹嘛這麼早阿？」
「最近天氣太熱，我想泡冷泡茶。但是冷泡茶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所以我一早就過來了。」
「黎曉詩，我都不知道原來妳是這麼細心的人耶！」
對比一臉理所當然的黎曉詩，我是完全被嚇到了。
「不過就是一壺茶嘛！妳反應會不會太誇張阿！」
黎曉詩撇過臉，避開我的視線。
「黎曉詩。」
「幹嘛？」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突然有一個可怕的直覺。
「妳該不會喜歡陳老師吧！」
碰！
茶壺突然被重重的放下。
「白悠，我警告妳，以後絕對不準在我面前說什麼我喜歡陳老師。」
「好，好啦！」
黎曉詩的反應嚇到我了。室內的氣氛瞬間緊繃。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黎曉詩勉強拉了一下嘴角：「妳不要隨便亂猜。」
「喔！」明明知道不該再問下去，但心裡的另外一個角落卻忍不住：「那妳對陳老師的感覺是？」
「討厭！」
「咦？」
「這輩子，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他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喔。」
直覺雷達告訴自己這個話題不能再聊下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多看了黎曉詩幾眼。
黎曉詩的討厭．．．為什麼會給我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
把抹布丟進髒呼呼的水裡漂了漂，撈起，擰乾，再努力擦著窗邊的桌子。
其實桌子早就已經擦的亮晶晶了，但是我還是磨磨蹭蹭，捨不得離開。昨天我把黎曉詩的話與問卷一併交給了學妹，現在，兩人正在窗外聊著。
「黎學姐妳好，我，我是韓青，我，我是一年三班的學妹，我，我，我，我已經喜歡妳很久了。」
呼，終於說出來了。學妹拼命我我我我的，連旁聽的我都覺得憋。
「很好聽的名字。」
「謝謝學姊誇獎。」
有沒有這麼誇張啊！雖然學妹背對著窗戶，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後頸和耳朵全部都紅了耶！
「聽說妳喜歡我？」
學妹的頭已經快要貼在胸前了，好久好久以後，才聽到她小小嗯了一聲。
「可是，我們不認識，不是嗎？」
「可是，我，我已經看妳很久了？」
「看我很久？」
「我，我，妳，我．．．」
「嗯？」
學妹深深吸了一口氣，細細數著：「妳的每一場球賽，我都有去喔！我知道妳總是穿著體育褲，不喜歡穿裙子，每次閃過教官後就很快的把裙子脫下，籃球很厲害，打中鋒，笑起來有虎牙，還有耳垂有一顆痣，總喜歡往保健室跑．．．」
總是喜歡往保健室跑？那傢伙不是最討厭陳老師了嗎？
「我知道了。」黎曉詩揮手打斷了努力細數的學妹：「我猜每次比賽完休息室的那堆礦泉水裡，也有妳的吧！」
「嗯。」
「學妹，謝謝妳看了我這麼久。可是對我而言，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認識你。就像那堆沒有臉蛋的礦泉水。你知道我都怎麼處理那堆礦泉水嗎？」
「我．．．」
「因為實在喝不了這麼多，所以每次我都把它們分送給我的隊友了。」
學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看起來就快哭了。
「學妹，謝謝妳這麼喜歡我，可是我．．．」
「學姐。」學妹突然打斷黎曉詩的話：「我叫韓青，韓國的韓，青草的青，一年三班，興趣是手工藝。」
「學妹．．．」
「我要叫妳小黎，妳們班同學都是這麼叫妳的吧！」
「學妹．．．」黎曉詩看起來有點無奈。
「從這一刻開始，我不再是沒有臉的礦泉水了。所以，所以．．．」
「學妹！」黎曉詩這次的口氣比較強硬。
「不要，不要拒絕我，至少，讓我當妳的朋友，妳的學妹，好不好．．．」
到最後，學妹已經是邊哭邊說了。
「唉，學妹．．．」
「韓青。」
「好吧！韓青．．．」
「拜託．．．」
黎曉詩抓了抓頭，譴責性的看了我一眼。
都是妳害的啦！說什麼至少要好好拒絕，妳看現在要怎麼收尾？
我怎麼知道會變這樣。
看著痛哭的學妹和傷腦筋的黎曉詩，心裡不禁有一點愧疚，正思索著到底該怎麼幫黎曉詩解圍。一抬頭，卻看到黎曉詩深吸一口氣，兩手搭在韓青的肩膀上。
「韓青，不要哭了，抬頭看著我。」
「嗯。」
「今天開始，妳是我的學妹，我的朋友。」
「真的嗎？」韓青的聲音透著明顯的狂喜。
「不過我要先說，我不會喜歡妳喔！」
「沒關係，真的。」
黎曉詩笑著揉了揉韓青的頭髮，右手越過韓青伸到我面前。
「什麼？」我還搞不清楚狀況。
「面紙阿！妳看韓青哭成這樣，都沒想過要遞面紙的喔！」
「喔！」
我隨手抽了幾張面紙遞給黎曉詩，看著黎曉詩笑著哄韓青：「好啦好啦！別哭了，把眼淚擦擦，等一下就上課了。」
微笑的時候，唇角揚起就像一輪彎彎的明月，讓人好想咬一口．．．
咬一口！
努力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心裡卻暗自懊惱：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想到學妹說的話啦！
再回頭，看著逗韓青開心的黎曉詩，心裡突然覺得一點點，只有一點點，一點點的悶。
★☆★☆★
學妹，不對，現在應該要叫韓青了。得到允許之後，韓青開始認真積極地參與黎曉詩的生活，連帶我也開始受惠。
只是主角黎曉詩，好像不太領情。
「白悠，我茶泡好，妳掃完地以後幫我放到桌上，我先走一步。」
「妳今天不幫老師倒茶嗎？」
「還說勒，這一切還不是妳害的。」
面對我的故意取笑，黎曉詩皺了皺眉，一臉無奈。
「好啦！我知道了，妳快去吧！」
「那我先走囉！」
黎曉詩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一下，正準備溜回教室時，冷不防又被叫住。
「小黎，妳掃完啦！」
喔喔，被抓到了。
只見黎曉詩回頭，正對那位拿著早餐，不知道已經等多久的人影。
「韓青，妳怎麼在這，妳都不用掃地嗎？」
「我的工作很簡單，所以一下子就掃完啦！小黎，這是我做的早餐，請妳吃。」
看著黎曉詩自暴自棄的接過自己手上的早餐，韓青笑得溫柔，拿起另外一袋就往我走過來。
「白悠學姊，這是妳的。」
「其實妳可以不用做我的，沒有關係。」
「不要這麼客氣。當初如果不是妳鼓勵我，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敢跟小黎說話，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妳。」
果然都是因為妳，妳要負責幫我解決啦！
拿著吐司的黎曉詩恨恨的咬了一大口，像是在洩憤似的。
「韓青，我很感謝你的早餐，但是這樣長期下來，實在太麻煩妳了。」
「不會不會，一點都不麻煩。」
「可是久了我會覺得很有壓力耶！」
「壓力？」韓青一臉疑惑。
「對阿！這樣我會很有壓力。」
「是因為我做得不好嗎？」
「正好相反，是因為妳做得太好了。」
「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給學姊壓力了。」
「韓青，你誤會了。」我嘆了一口氣：「朋友講究的是互相。妳付出太多，讓我無法回饋，這樣的模式不是朋友。不如放輕鬆一點，把我當做妳的同班同學，一起聊天講話，一起出去玩，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樣阿！」韓青低下頭想了一下，隨即又露出美麗的笑容：「那我以後不會再幫白悠學姊做早餐了。」
「那我的也不用了。」
聽到我和韓青的討論有了共識，黎曉詩馬上在旁邊插嘴。
我瞪了黎曉詩一眼，馬上被她回以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
「這怎麼可以！」韓青馬上瞪大了眼。
「怎麼不行？白悠是妳的朋友，我也是妳的朋友，白悠會有壓力，我也會有壓力阿！所以妳不用做她的早餐，當然也就不用做我的啦！」
「可是，可是我．．．」
一瞬間氣氛尷尬。正好鐘聲響了，黎曉詩馬上接話：「那就這麼決定了。韓青，我和白悠先回教室囉！」
黎曉師說完，看也不看韓青一眼，拉著我就跑了。
看著明顯有點難過的韓青，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情很複雜。
為什麼我的愧疚裡，竟然夾雜了一點歡喜。
「呼，這件事終於解決了。」
「看妳的口氣，一副人家是麻煩的樣子。」
「本來就是。哪有人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自顧自的把自以為的好意塞給我，她塞給我，我就一定得接受嗎？」
「妳這句話好無情。」
這句話說得有點心虛，畢竟黎曉詩的困擾，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想到特地早起為我們做早餐的韓青，又覺得有點可憐。
「無情就無情，反正事情解決就好啦！」黎曉詩伸了一個懶腰，自顧自的說：「不過看最後的反應，她一定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是那句『我不會喜歡妳』吧！」
黎曉詩放下手，讚許的看著我：「妳還蠻瞭解我的嘛！連妳都聽進去了，為什麼她就是不懂。」
「妳就這麼篤定以後都不會喜歡她。」
「她連我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隨隨便便就說喜歡我。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意思是如果是先了解妳才喜歡妳，妳就有可能喜歡她了嗎？」
「大概吧！未來的事情誰知道。」黎曉詩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捉狹似的問：「妳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我我我，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喜歡妳，我們都是女生耶！」
「呼，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我可是把妳當成最好的朋友，萬一妳喜歡上我，我會很困擾的。」
黎曉詩笑得燦爛依舊，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愈來愈沉。
最好的．．．朋友．．．嗎？
我該開心阿，全校唯一可以與陳老師並稱的黎曉詩，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耶！
對，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
那天和韓青說清楚之後，我和黎曉詩都覺得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從此以後我們可以繼續過著平靜無憂的生活。
現在看來，我們兩個果然是太，天，真，了。
的確，那天說開以後，韓青開始會留心注意她的行為會不會為我們造成壓力。雖然還是常常會用一種連我看了都很害羞的眼神看著黎曉詩，但大體上來說，相處下來都還算開心愉快。
但這並不代表所有的仰慕者都這麼有分寸。
對，你沒看錯，我說的是「所有的仰慕者。」
之前黎曉詩總是動不動就跟我抱怨，為什麼大家都用蜜蜂看到花蜜的眼神看著她，我總是當她吹牛不打草稿。但是經過這陣子，我終於了解，什麼叫做蜜蜂看到花蜜的眼神。
也許是因為韓青的主動得到良好的回應，原本只敢遠觀的大家，突然都開始動作起來。
譬如家政課的圍巾蛋糕會在打完分數之後默默的出現在黎的桌上，再配上小小的信箋甚至是短短的藉口。有一陣子流行幸運帶，黎打籃球的手上開始多了好幾條，剛開始只有右手，後來又慢慢攻佔了左手，彩虹般彷彿在宣示些什麼。
「妳幹嘛全帶阿！」
看著兩隻手臂都被幸運帶佔滿的黎曉詩，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哪有辦法啊！誰叫她們一直送。」
「妳不會一開始就不要收喔！」
「第一條是韓青送的，我想應該沒關係就收了。」
「那妳可以之後都不要收啊！」
「之後我不收，她們就大喊不公平，所以我只好也收了。」
「妳實在是厚．．．」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麻煩，怎麼這麼麻煩阿！那感覺好像開水門洩洪，一開就關不起來了。」
小黎雙手伸直，整個上半身趴在桌上，現在我只看到她的頭頂，以及那宛如印記的整排幸運手環。我不自覺的伸出手，停在半空中，猶豫半晌，才覆上那頭凌亂的黑髮，輕輕揉搓著。
「誰叫妳要給她們入侵的機會。」
「還不是妳害的。」
黎曉詩的聲音被悶在手臂裡，有著只有我聽得出的疲憊。
「黎曉詩，妳在這裡嗎？」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女聲，我嚇得連忙抽回手。只見一位穿著校服的女子，披肩的大波浪捲，細緻而搶眼的五官，因為立體而透著一股混血兒的美艷，白皙的皮膚搭配姣好的身型，讓一件在校內隨處可見的藍色水手服，硬是穿出了不同的風采，也把身邊的俗物全比了下去。
而這樣不似凡間的美女就這樣直接略過我，準確無誤的走到黎曉詩面前。我下意識把位子讓開，一回神，才驚覺自己的動作，心裡立刻浮現一股輕微的懊惱。
「誰找我。」
「妳好，我是林雨音。」
「林雨音？文青社社長林雨音？」黎曉詩笑了：「嘉琪女中的女王，不知道找我有什麼事？」
難怪我剛剛就覺得林雨音這個名字很熟悉。林雨音也算是我們學校的知名人物，不只是她搶眼的外型，女王般的氣質以及突出的才藝，更重要的是林雨音是校長的獨生女，連老師都要讓她三分。
美艷多才的林雨音，帥氣開朗的黎曉詩，以及溫柔斯文的陳老師，幾乎可以算是我們學校的三個傳奇了。
「我希望能為妳做個專訪。」
「專訪？什麼專訪？」
「最近校內開始傳聞，黎曉詩突然願意收下同學的禮物，這可是一則大新聞呢。我想用妳的專訪為主題，製作我們這一期的校刊。」
「我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怎麼可能讓妳採訪。」
「別這麼說嘛，說不定我的採訪可以解決妳的問題喔！」
「妳要怎麼解決？」
「誰知道呢，媒體的力量是很大的。」林雨音笑得優雅：「而且在採訪期間，我有把握可以幫妳擋下所有的好意。」
這的確是很誘人，而且我相信林雨音一定做得到。
「如果我接受採訪，最後覺得不妥，妳可以不刊嗎？」
「當然可以，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妳身上。」
「那好，我接受妳的採訪。」
「一言為定。」
兩人都是快人快語，一下子就達成協議。只是看著亮眼的林雨音站在帥氣的黎曉詩旁邊，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在純粹女生的社會裡，總是會自然發展出一些奇妙的規範。例如換衣服不再是一件需要遮遮掩掩的事情，妳大可窗簾一拉，全班女生在教室裡換下節課需要穿的運動服；女生手牽著手，一起去福利社，上廁所。就算是十指交扣，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甚至也曾經在教室裡，看到誰誰誰坐在誰誰誰的大腿上，誰誰誰跟誰誰誰在門口接吻，誰誰誰跟誰誰誰餵彼此吃便當。
你說她們之間都是愛情嗎？
真是太天真了，轉過身出了校門，多的是在門口等候公主的騎士。在校內親暱的女孩們回到男生眼前，又是完全不同的風情。
要是我來看，我會說這一切，不過就是一場百般無賴的高中生活中一點小小的樂趣。畢竟女孩子之間的友情本來就是男生無法想像，不管表現的多們黏蜜，柔韌之間定要藏著細綿的針尖，趁你不注意時扎你幾口傷。
這樣的情況之下，獨善其身似乎是我唯一的選擇，畢竟太黏膩的關係與我不合。
對於從上課到下課所有的事情都要綁在一起，間或夾雜激情演出的相處模式，別人可能會覺得情比金堅，我只覺得快要瘋掉。所以我一個人吃飯，一個人上廁所，一個人上下課，儘可能掩飾自己的存在，流言蜚語通通關在耳朵外面，清靜之下也覺得偶爾寂寞。
黎曉詩，在這樣的情況下，開始和我熟識。
「欸，白悠，妳喜歡我嗎？」
「妳白癡阿！」
沒錯，這就是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更恐怖的是她聽到我的回答，竟然笑彎了腰，還一邊拍我的肩一邊說不錯不錯。
從那時候開始，我決定自動把她歸類為普通同學，還是腦袋有毛病的那種，而當務之急，就是速速與她劃清界線。
只是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往往無法如想像中美好。
因為座號連號的關係，大概兩個禮拜左右就要跟她合作值日生，包括倒垃圾擦黑板整理午餐之後殘餘等，我們會在兩個禮拜中固定有一天，一起合作分擔所有的工作。除此之外，還有每天早上的打掃工作，清理保健室，整理桌面，最後再砌上一壺茶。
對比我的滿心不情願，黎曉詩完全就是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就像現在這樣。
我看著拿著抹布甩阿甩，兩隻腳還在半空中晃蕩的黎曉詩，忍耐的閉了閉眼睛，最後還是決定開口。
「黎曉詩，現在是掃地時間。」
「我知道阿！」
「我們要在早自修之前把老師的桌子擦乾淨。」
「對阿。」
「那妳到底什麼時候才要下來阿！」最後一句話是用吼的。
沒錯，黎曉詩現在正坐在保健老師的桌上，硬是占住了一大塊面積，兩隻腳還踩在老師的椅子上，一派歡樂，只差沒唱歌跳舞了。
「白悠好兇喔！」黎曉詩一臉被嚇到的小媳婦樣，委委屈屈的跳下來。
忍耐，忍耐，不用跟這傢伙一般見識。
我抓起抹布準備擦掉椅子上的腳印，這可不能讓老師看到。
「白悠，白悠。」
我不理她，專心把抹布擰乾，繼續擦椅子。
「妳生氣啦！」
黎曉詩的臉突然特寫似地出現在我眼前，我連忙後退，差點撞到地上的水桶。
「不要生氣咩！因為妳都不理我阿！」
「我哪有不理妳。」
「有阿！妳都一直掃地，都不看我的。」
「黎曉詩，一直看著妳，我是要怎麼掃地！」
我氣到差點把手上的抹布甩到她臉上。
「生氣的白悠也好可愛喔！」
神經病。
我決定自動忽略她的話，直接抄起桌上的茶壺塞給黎曉詩。
「去去去，去泡茶。」
說完也不管黎曉詩有沒有做，逕自把黎曉詩的腳印擦乾淨，最後再把桌子擦過一遍，一回頭剛好看到黎曉詩拿著茶壺走進來。
「咦，妳都把腳印擦乾淨啦！」
「總不能讓老師看到腳印吧！妳！給我把腳放下來！」
擰乾抹布一回頭，正好抓到黎曉詩準備行兇的腳。
「幹嘛擦的這麼乾淨。」
黎曉詩一邊碎念，一邊把腳放下。
「你才奇怪，沒事幹嘛踩髒老師的椅子。」
「我就是要整他。」
黎曉詩顯得理直氣壯。
「．．．妳真的很奇怪，陳老師這麼好的老師你也看不順眼。」
我知道黎曉詩會故意惡整老師，不過這些老師不是機車就是白目，就算被惡整也活該。
但是陳老師不是機車又白目的老師。
剛畢業就考上專任教師，斯文的外表配上細框眼鏡，搭配高高瘦瘦的身材，光是外型就足以造成全校轟動，更別提那溫文儒雅的氣質與對學生一視同仁的態度，更是迷死了一大堆少女心。
若說陳老師是壞老師，那全校的老師都可以去跳海了。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從第一天被安排打掃老師的座位開始，黎曉詩就是看他不順眼。時常故意弄亂老師的桌子，踩髒老師的椅子，好幾次還被老師抓到，幸好老師脾氣好，總是笑笑地就放過她。
「他才不是好老師。」
黎曉詩瀟灑的笑容下藏著異樣的堅持。
「理由？」
「沒有理由。」
「妳．．．不跟妳說了，茶泡好了嗎？」
「在這。」
黎曉詩把剛泡好的茶放到桌上，再仔細地調整杯子，試圖把杯耳調整到老師最好拿的角度。
「妳該不會用抹布水吧！」
「我是那種人嗎？」
黎曉詩大聲地抱怨，手上的動作可沒有停。
「嘖，只有這時才會這麼龜毛。」
每次掃除時，都會加強「黎曉詩討厭陳老師」的想法，但是每次又都在她認真的眼神下動搖。
黎曉詩為老師泡茶的眼神，太過純粹而認真。每次都不禁要讓我懷疑，這真的是幾秒鐘前，想盡辦法要整老師的人嗎？
第一次分配工作時，黎曉詩就自告奮勇要幫老師泡茶，之後這個工作就一直由她負責。剛開始我還不敢把這個工作交給她，萬一哪天陳老師喝到抹布水送醫急救怎麼辦。但又凹不過黎曉詩，只好讓她泡了。
記得第一天放學，我還特地繞去看陳老師是否安好，結果竟然在門口被老師抓包。
「白同學，身體不舒服嗎？」
老師的聲音突然從後面出現，嚇得我整個人跳起來。
「老老老老師好。」
一回頭，就看到老師溫柔地笑著，整個人的身影浸在橙黃色的夕陽中，竟是奇異的協調。
「呵呵，白同學，不用這麼緊張。放學了怎麼還不回家。」
「老師，你今天．．．有沒有身體不舒服？」
「身體不舒服？」
「譬如說．．．肚子痛之類的。」
「肚子痛？為什麼會肚子痛？」
「呃，因為．．．早上的茶．．．」
總不能說怕黎曉詩在茶內加了奇怪的東西吧！
「早上的茶？很好喝阿！是曉詩泡的吧！」
「老師你怎麼知道！」
我嚇到了。難不成老師有通靈眼！
看著我的反應，陳老師笑得溫柔。
「別擔心，曉詩不會在茶裡加料的。」
「呃。」
憂慮被看穿，我笑得有些尷尬。
「麻煩你幫我轉告曉詩，以後要再拜託她了。」
「喔，好。」
「還有白同學，謝謝妳的關心。」
「呃，不客氣。」
還記得我把話轉告給黎曉詩時，黎曉詩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笑得我全身發麻。
整件事情就這樣在莫名其妙的狀態下定案了。連當事人都不介意自己可能會喝到加料的茶，身為局外人的我似乎也沒有置喙的餘地。於是每天一壺茶的重責大任，就這樣交給了黎曉詩。
而黎曉詩也以一種超乎尋常的高標準，為陳老師泡了一次又一次的茶。
「欸，妳好了沒啦？」
「好了，我們東西收收，回教室吧！」
黎曉詩調整半天，好不容易才露出滿意的笑容。
看著滿身清爽的黎曉詩，再看看腳邊的水桶，我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黎曉詩，我覺得跟妳一起掃除真的很倒楣耶！」
「怎麼說？」
「妳看。」我晃了晃手上的抹布和水桶：「我要做全部的掃除，但妳只要泡茶，不覺得工作量差太多嗎？」
「這麼說也對。」黎曉詩笑得有點狡猾：「不然看是地板還是桌子，以後我負責吧！」
「．．．還是算了，我自己掃還快一點。」
與其擔心受怕哪天會跟黎曉詩一起被叫去訓導處，我還是自己做比較實在。
「那就是妳自己不給我做的喔！別說我不幫妳。」黎曉詩一臉無所謂。
「妳！」
忍耐，忍耐，不用跟這種人計較。
「全校大概也只有妳覺得跟我掃除很倒楣了吧！」
「黎曉詩！」
最後一點理智在她的自言自語後瞬間斷裂，我抓起抹布，狠狠地就往她的臉上甩，卻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被攔截。
「對不起啦，我說錯話了，妳真的生氣啦？」
我氣到不想理她，努力想掙開被她抓住的手腕。
「別生氣嘛！對不起啦！我跟妳道歉，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黎曉詩不放手，一張無辜的臉硬是湊了過來，可憐兮兮的跟自己道歉。
「黎大小姐，委屈妳跟我一起大掃除還真是抱歉阿！等一下我就請衛生股長把工作換掉。」
「別這樣嘛，我知道我說錯話了，妳別生氣啦！」
「哼！」
「我只想跟妳一起掃除，妳別換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只想跟我？」
這句話，實在太曖昧，讓我心裡狠狠一顫，說不清是什麼感覺。
「對阿！妳都不知道，全校同學，你是唯一一個喔，其他人都只會讓我全身不自在。」
「唯一？」
這下不只心裡一顫，連全身都開始起了奇怪的化學反應。
「和我最喜歡的搭檔，一起打掃我最喜歡的區域，我好幸福喔！」末了還裝出一張怪臉。
「最好是啦！」妳最喜歡掃保健室，那狗都會飛天了。
「所以妳不要換工作嘛！」
黎曉詩邊說，一邊還裝可愛的抓著我的手搖來搖去，一臉可憐讓人完全氣不起來。
「不然這樣吧！以後所有的善後工作都由我來，這樣一來我們的工作量就一樣，妳也不能說要換工作囉！」
「．．．」
見我無言，黎曉詩一把搶下我手上的工具像是怕我反悔，接著就飛也似的跑掉了。
看著黎曉詩的背影，我不禁失笑，這傢伙就是這樣，讓人又愛又恨，卻又完全氣不起來。
黎曉詩那傢伙，總愛誇耀自己人緣多好又多好，我總是嗤之以鼻，畢竟在我面前的她，就是個無賴又白目，老是說奇怪的話，掃地還會偷懶的傢伙。
但是很快的，我就發現自己錯得離譜。黎曉詩削短的頭髮配上深刻的輪廓，再加上大姐大的個性，不久之後就搏得全班的友誼，再加上打了一手好籃球，更是在校隊裡出盡風頭。
如果說高中是一個小型社會，黎曉詩無疑占盡優勢，成為金字塔最頂端的那群人。
只是我總覺得在那簇擁的友誼中，含有太多曖昧的心情，而那些幽微又說不出口的心事，以另一種獨特的方式，通通堆到黎曉詩面前。
首先是黎曉詩有了綽號。柔軟的聲音親親暱暱地喚著「小黎」，音調放軟，帶點女子特有微微的嬌氣。打球的小黎，永遠不乏茶水毛巾，通通堆到旁邊的休息區。我看過不只一次同學學姐學妹，用一種溫情而帶著憧憬的眼神看著小黎。在我面前張狂的女子，在她面前全部化為一攤水。
她們說我們高中何其有幸，有一個溫柔的陳老師，有一個帥氣的小黎，溫柔而曖昧的文字在人們的口中不斷流傳。
我想黎曉詩是知道些什麼的。只是她總是一視同仁，微笑宛如什麼都不懂。
而我，還是連名帶姓，用一種無謂的口氣：黎曉詩。她是那個總是偷懶，說話機車，吊兒啷噹，還會惡整陳老師的同學。至於外面的世界到底怎麼看黎曉詩，不在我理解的範圍。
只是很多麻煩，不是不理解就不會找上門，譬如眼前這位已經纏了我半個小時的學妹。
「學姊，黎學姐喜不喜歡吃蛋糕阿！」
「不知道。」
「那，黎學姐有沒有特別喜歡的食物啊！」
「不清楚。」
「呃，那黎學姊有不吃的東西嗎？」
「不知道。」
「學姊，黎學姊喜歡什麼顏色阿！」
「厚，這些事情我怎麼會知道啦！」
沒錯，眼前的這位學妹，就是這樣狂問芝麻綠豆又無聊至極的問題，硬是盧了我半個小時，而且還有再接再厲準備繼續盧下去的態勢。
「學姊，對不起，我太煩了。」
沒錯，妳超煩的。
「呃，也還好啦！」
媽媽，妳看我脾氣多好，這樣都沒兇她。
「那學姊，妳知道黎學姐她．．．」
「等等等一下。」
我連忙截斷學妹接下來的長篇大論。
「學妹，妳問這麼多要幹嘛？」
「其實．．．是因為西洋情人節快到了，我想幫黎學姐準備禮物。」
學妹愈說愈小聲，鵝蛋型的臉頰竟然就這樣默默開始泛起少女特有的嬌紅。我努力壓住想嘆氣的慾望，好聲好氣的開導她。
「學妹，雖然每天跟黎曉詩一起掃地，但我們其實沒有這麼熟，妳想知道什麼，要不要直接去問她。」
「我．．．我不敢。」
「為什麼不敢？」我不懂。
「我不敢跟她說話，而且，我想給她一個驚喜。」
想給她一個驚喜也不能來問我，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阿！
「學妹，妳喜歡黎曉詩？」
學妹像是被我的問題嚇到，呆了半晌後，才幾不可聞的點了點頭。
「可以告訴我，妳喜歡她哪裡嗎？」
「她．．．眼睛是深咖啡色的，看起來很有神。皮膚是小麥色，在陽光下還會閃閃發光。笑起來很可愛還會有小虎牙，運動很厲害尤其是打籃球，穿體育服的時候帥到不行。眼角還有一顆小小的痣，右耳的耳垂也有喔。微笑的時候，唇角揚起就像一輪彎彎的明月，讓人好想咬一口。大大的眼睛永遠像有話要說．．．」
「好好好，我知道了。」
這傢伙也觀察的太清楚了吧！我跟黎曉詩工作這麼久，怎麼就不知道她耳垂有痣。
「既然這麼喜歡她，就要勇敢一點。」
「勇敢一點？」
「對阿，勇敢一點，至少要讓她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是這麼喜歡她。」
「好，我決定了，情人節那天，我要跟她告白。」
「那很好阿！」我笑著拍拍學妹。
「學姊，我可不可以再拜託妳一件事。」
看著學妹閃閃發光的眼神，我突然生起一股不妙的感覺。
「可以請學姐幫我問黎學姐的喜好嗎？我一定要做一份全世界她最喜歡的禮物。」
不！我就知道上天不會這麼簡單放過我。
★☆★☆★
手裡拿著抹布，努力擦著每天都要擦一遍的桌子，聽黎曉詩在旁邊悠悠哉哉地唱著歌，心裡卻是無限忐忑。
「黎曉詩．．．」
「什麼事？」
「我可以問妳幾個問題嗎？」
「好阿！」
黎曉詩原本莫名其妙的臉，在看到我從口袋拿出一張折小的A3紙張之後，轉為大大的驚嘆。
「好酷，這是什麼？點名嗎？」
「這是．．．希望妳回答的問題。」我回答的有點尷尬。
「靠，也太多了吧！」
黎曉詩抓起那張A3的紙張，似笑非笑著挑起眉：「這應該不是妳想問的吧？」
「廢話，我哪有這麼無聊，這是幫一個學妹問的啦！」
「學妹？哪個學妹阿！」
「妳應該不認識吧！」
歪頭想了想，才發現自己連學妹的名字都忘了問。
「不認識的學妹設計這張問卷叫妳來問我？」黎曉詩仔細研究著上面的問題，一臉驚嘆：「這張問卷超帥的耶！『妳喜歡什麼顏色』『妳喜不喜歡戴幸運手環』，哇，這題更酷：『妳喜歡什麼香味的沐浴乳』，這學妹也想的太周到了吧！」
「黎曉詩，妳要回答嗎？」
「才不要。」黎曉詩一臉不屑：「我幹嘛要回答一個連我都不知道是誰的學妹出的問題。」
「喔，那就算啦！」
我一臉無所謂，抽回黎曉詩手上的問卷，準備等一下下課還給學妹。黎曉詩則是在旁邊磨蹭半天，最後又自己湊過來。
「欸，白悠。」
「幹嘛？」
「那個整裡問卷的學妹，是怎麼樣的人阿！」
「妳不是不想理她，那還問這麼多？」
「好奇咩！」
「她喔！個子小小的，皮膚白白的，很可愛。而且好像已經喜歡妳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有勇氣跟妳說話。」
「那她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做那份問卷？」
「好像是說情人節快到了吧！她想送妳情人節禮物，順便跟妳告白。」
「這樣阿！」
看著黎曉詩，再想想學妹期待的臉龐，忍不住多嘴又說了幾句。
「黎曉詩，妳就給她一個機會嘛！」
「機會？妳要我跟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在一起？」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說：好歹她也喜歡妳這麼久了，至少妳也要好好的拒絕人家阿！」
「嘖。」
看著不說話的黎曉詩，我嘆了口氣，回頭繼續擦我的桌子。人雞婆也要有限度，學妹，我好歹也有幫妳爭取了，不要說我對妳不好阿！
就在我以為整件事情已經定案的時候，站在後面的黎曉詩突然說話了。
「白悠。」
「阿？」
「妳叫她自己來。」
「她？」
「學妹啊！妳幫我跟她說，想問我問題，請她自己來問我。」
「妳答案寫一寫，直接給她不是比較快？」
「我不想回答陌生人的問題，而且妳不是叫我要好好拒絕她？」
「嘖。」
想起即將被拒絕的學妹，不知道為什麼突然開始同情起她了。
不過算了，反正也不關我的事。
「欸，妳怎麼到現在還在這裡，不去泡茶嗎？」
「早就泡好啦！」
黎曉詩抓起茶壺晃了晃，我才發現早就被遺忘的茶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泡滿了茶。
「奇怪，妳什麼時候泡的，我怎麼都沒看到？」
「一早來就泡啦！」
「一早？所以妳是一到學校就過來泡茶了嗎？」
「對阿！」
「幹嘛這麼早阿？」
「最近天氣太熱，我想泡冷泡茶。但是冷泡茶需要比較長的時間，所以我一早就過來了。」
「黎曉詩，我都不知道原來妳是這麼細心的人耶！」
對比一臉理所當然的黎曉詩，我是完全被嚇到了。
「不過就是一壺茶嘛！妳反應會不會太誇張阿！」
黎曉詩撇過臉，避開我的視線。
「黎曉詩。」
「幹嘛？」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裡突然有一個可怕的直覺。
「妳該不會喜歡陳老師吧！」
碰！
茶壺突然被重重的放下。
「白悠，我警告妳，以後絕對不準在我面前說什麼我喜歡陳老師。」
「好，好啦！」
黎曉詩的反應嚇到我了。室內的氣氛瞬間緊繃。
「對不起，我太激動了。」黎曉詩勉強拉了一下嘴角：「妳不要隨便亂猜。」
「喔！」明明知道不該再問下去，但心裡的另外一個角落卻忍不住：「那妳對陳老師的感覺是？」
「討厭！」
「咦？」
「這輩子，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他了。如果可以，我希望他永遠都不要出現在我的視線內。」
「喔。」
直覺雷達告訴自己這個話題不能再聊下去了，但我仍然忍不住多看了黎曉詩幾眼。
黎曉詩的討厭．．．為什麼會給我一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
把抹布丟進髒呼呼的水裡漂了漂，撈起，擰乾，再努力擦著窗邊的桌子。
其實桌子早就已經擦的亮晶晶了，但是我還是磨磨蹭蹭，捨不得離開。昨天我把黎曉詩的話與問卷一併交給了學妹，現在，兩人正在窗外聊著。
「黎學姐妳好，我，我是韓青，我，我是一年三班的學妹，我，我，我，我已經喜歡妳很久了。」
呼，終於說出來了。學妹拼命我我我我的，連旁聽的我都覺得憋。
「很好聽的名字。」
「謝謝學姊誇獎。」
有沒有這麼誇張啊！雖然學妹背對著窗戶，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她的後頸和耳朵全部都紅了耶！
「聽說妳喜歡我？」
學妹的頭已經快要貼在胸前了，好久好久以後，才聽到她小小嗯了一聲。
「可是，我們不認識，不是嗎？」
「可是，我，我已經看妳很久了？」
「看我很久？」
「我，我，妳，我．．．」
「嗯？」
學妹深深吸了一口氣，細細數著：「妳的每一場球賽，我都有去喔！我知道妳總是穿著體育褲，不喜歡穿裙子，每次閃過教官後就很快的把裙子脫下，籃球很厲害，打中鋒，笑起來有虎牙，還有耳垂有一顆痣，總喜歡往保健室跑．．．」
總是喜歡往保健室跑？那傢伙不是最討厭陳老師了嗎？
「我知道了。」黎曉詩揮手打斷了努力細數的學妹：「我猜每次比賽完休息室的那堆礦泉水裡，也有妳的吧！」
「嗯。」
「學妹，謝謝妳看了我這麼久。可是對我而言，在今天之前，我甚至不認識你。就像那堆沒有臉蛋的礦泉水。你知道我都怎麼處理那堆礦泉水嗎？」
「我．．．」
「因為實在喝不了這麼多，所以每次我都把它們分送給我的隊友了。」
學妹的肩膀一抖一抖的，看起來就快哭了。
「學妹，謝謝妳這麼喜歡我，可是我．．．」
「學姐。」學妹突然打斷黎曉詩的話：「我叫韓青，韓國的韓，青草的青，一年三班，興趣是手工藝。」
「學妹．．．」
「我要叫妳小黎，妳們班同學都是這麼叫妳的吧！」
「學妹．．．」黎曉詩看起來有點無奈。
「從這一刻開始，我不再是沒有臉的礦泉水了。所以，所以．．．」
「學妹！」黎曉詩這次的口氣比較強硬。
「不要，不要拒絕我，至少，讓我當妳的朋友，妳的學妹，好不好．．．」
到最後，學妹已經是邊哭邊說了。
「唉，學妹．．．」
「韓青。」
「好吧！韓青．．．」
「拜託．．．」
黎曉詩抓了抓頭，譴責性的看了我一眼。
都是妳害的啦！說什麼至少要好好拒絕，妳看現在要怎麼收尾？
我怎麼知道會變這樣。
看著痛哭的學妹和傷腦筋的黎曉詩，心裡不禁有一點愧疚，正思索著到底該怎麼幫黎曉詩解圍。一抬頭，卻看到黎曉詩深吸一口氣，兩手搭在韓青的肩膀上。
「韓青，不要哭了，抬頭看著我。」
「嗯。」
「今天開始，妳是我的學妹，我的朋友。」
「真的嗎？」韓青的聲音透著明顯的狂喜。
「不過我要先說，我不會喜歡妳喔！」
「沒關係，真的。」
黎曉詩笑著揉了揉韓青的頭髮，右手越過韓青伸到我面前。
「什麼？」我還搞不清楚狀況。
「面紙阿！妳看韓青哭成這樣，都沒想過要遞面紙的喔！」
「喔！」
我隨手抽了幾張面紙遞給黎曉詩，看著黎曉詩笑著哄韓青：「好啦好啦！別哭了，把眼淚擦擦，等一下就上課了。」
微笑的時候，唇角揚起就像一輪彎彎的明月，讓人好想咬一口．．．
咬一口！
努力晃了晃腦袋讓自己清醒，心裡卻暗自懊惱：怎麼會在這個時候突然想到學妹說的話啦！
再回頭，看著逗韓青開心的黎曉詩，心裡突然覺得一點點，只有一點點，一點點的悶。
★☆★☆★
學妹，不對，現在應該要叫韓青了。得到允許之後，韓青開始認真積極地參與黎曉詩的生活，連帶我也開始受惠。
只是主角黎曉詩，好像不太領情。
「白悠，我茶泡好，妳掃完地以後幫我放到桌上，我先走一步。」
「妳今天不幫老師倒茶嗎？」
「還說勒，這一切還不是妳害的。」
面對我的故意取笑，黎曉詩皺了皺眉，一臉無奈。
「好啦！我知道了，妳快去吧！」
「那我先走囉！」
黎曉詩探出頭，左右張望了一下，正準備溜回教室時，冷不防又被叫住。
「小黎，妳掃完啦！」
喔喔，被抓到了。
只見黎曉詩回頭，正對那位拿著早餐，不知道已經等多久的人影。
「韓青，妳怎麼在這，妳都不用掃地嗎？」
「我的工作很簡單，所以一下子就掃完啦！小黎，這是我做的早餐，請妳吃。」
看著黎曉詩自暴自棄的接過自己手上的早餐，韓青笑得溫柔，拿起另外一袋就往我走過來。
「白悠學姊，這是妳的。」
「其實妳可以不用做我的，沒有關係。」
「不要這麼客氣。當初如果不是妳鼓勵我，我這輩子大概都不敢跟小黎說話，所以我一定要好好謝謝妳。」
果然都是因為妳，妳要負責幫我解決啦！
拿著吐司的黎曉詩恨恨的咬了一大口，像是在洩憤似的。
「韓青，我很感謝你的早餐，但是這樣長期下來，實在太麻煩妳了。」
「不會不會，一點都不麻煩。」
「可是久了我會覺得很有壓力耶！」
「壓力？」韓青一臉疑惑。
「對阿！這樣我會很有壓力。」
「是因為我做得不好嗎？」
「正好相反，是因為妳做得太好了。」
「我知道了，以後我不會再給學姊壓力了。」
「韓青，你誤會了。」我嘆了一口氣：「朋友講究的是互相。妳付出太多，讓我無法回饋，這樣的模式不是朋友。不如放輕鬆一點，把我當做妳的同班同學，一起聊天講話，一起出去玩，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樣阿！」韓青低下頭想了一下，隨即又露出美麗的笑容：「那我以後不會再幫白悠學姊做早餐了。」
「那我的也不用了。」
聽到我和韓青的討論有了共識，黎曉詩馬上在旁邊插嘴。
我瞪了黎曉詩一眼，馬上被她回以一個理所當然的眼神。
「這怎麼可以！」韓青馬上瞪大了眼。
「怎麼不行？白悠是妳的朋友，我也是妳的朋友，白悠會有壓力，我也會有壓力阿！所以妳不用做她的早餐，當然也就不用做我的啦！」
「可是，可是我．．．」
一瞬間氣氛尷尬。正好鐘聲響了，黎曉詩馬上接話：「那就這麼決定了。韓青，我和白悠先回教室囉！」
黎曉師說完，看也不看韓青一眼，拉著我就跑了。
看著明顯有點難過的韓青，我突然發現自己的心情很複雜。
為什麼我的愧疚裡，竟然夾雜了一點歡喜。
「呼，這件事終於解決了。」
「看妳的口氣，一副人家是麻煩的樣子。」
「本來就是。哪有人這樣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自顧自的把自以為的好意塞給我，她塞給我，我就一定得接受嗎？」
「妳這句話好無情。」
這句話說得有點心虛，畢竟黎曉詩的困擾，我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想到特地早起為我們做早餐的韓青，又覺得有點可憐。
「無情就無情，反正事情解決就好啦！」黎曉詩伸了一個懶腰，自顧自的說：「不過看最後的反應，她一定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
「是那句『我不會喜歡妳』吧！」
黎曉詩放下手，讚許的看著我：「妳還蠻瞭解我的嘛！連妳都聽進去了，為什麼她就是不懂。」
「妳就這麼篤定以後都不會喜歡她。」
「她連我是什麼樣的人都不清楚，隨隨便便就說喜歡我。這樣的人我怎麼可能喜歡她？」
「意思是如果是先了解妳才喜歡妳，妳就有可能喜歡她了嗎？」
「大概吧！未來的事情誰知道。」黎曉詩突然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捉狹似的問：「妳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我我我，說什麼傻話，我怎麼可能喜歡妳，我們都是女生耶！」
「呼，這樣就好。」
「這樣就好？」
「我可是把妳當成最好的朋友，萬一妳喜歡上我，我會很困擾的。」
黎曉詩笑得燦爛依舊，但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卻愈來愈沉。
最好的．．．朋友．．．嗎？
我該開心阿，全校唯一可以與陳老師並稱的黎曉詩，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耶！
對，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
★☆★☆★
那天和韓青說清楚之後，我和黎曉詩都覺得這件事就這樣結束了，從此以後我們可以繼續過著平靜無憂的生活。
現在看來，我們兩個果然是太，天，真，了。
的確，那天說開以後，韓青開始會留心注意她的行為會不會為我們造成壓力。雖然還是常常會用一種連我看了都很害羞的眼神看著黎曉詩，但大體上來說，相處下來都還算開心愉快。
但這並不代表所有的仰慕者都這麼有分寸。
對，你沒看錯，我說的是「所有的仰慕者。」
之前黎曉詩總是動不動就跟我抱怨，為什麼大家都用蜜蜂看到花蜜的眼神看著她，我總是當她吹牛不打草稿。但是經過這陣子，我終於了解，什麼叫做蜜蜂看到花蜜的眼神。
也許是因為韓青的主動得到良好的回應，原本只敢遠觀的大家，突然都開始動作起來。
譬如家政課的圍巾蛋糕會在打完分數之後默默的出現在黎的桌上，再配上小小的信箋甚至是短短的藉口。有一陣子流行幸運帶，黎打籃球的手上開始多了好幾條，剛開始只有右手，後來又慢慢攻佔了左手，彩虹般彷彿在宣示些什麼。
「妳幹嘛全帶阿！」
看著兩隻手臂都被幸運帶佔滿的黎曉詩，我忍不住嘆了口氣。
「我哪有辦法啊！誰叫她們一直送。」
「妳不會一開始就不要收喔！」
「第一條是韓青送的，我想應該沒關係就收了。」
「那妳可以之後都不要收啊！」
「之後我不收，她們就大喊不公平，所以我只好也收了。」
「妳實在是厚．．．」我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麻煩，怎麼這麼麻煩阿！那感覺好像開水門洩洪，一開就關不起來了。」
小黎雙手伸直，整個上半身趴在桌上，現在我只看到她的頭頂，以及那宛如印記的整排幸運手環。我不自覺的伸出手，停在半空中，猶豫半晌，才覆上那頭凌亂的黑髮，輕輕揉搓著。
「誰叫妳要給她們入侵的機會。」
「還不是妳害的。」
黎曉詩的聲音被悶在手臂裡，有著只有我聽得出的疲憊。
「黎曉詩，妳在這裡嗎？」
突然門外傳來一陣女聲，我嚇得連忙抽回手。只見一位穿著校服的女子，披肩的大波浪捲，細緻而搶眼的五官，因為立體而透著一股混血兒的美艷，白皙的皮膚搭配姣好的身型，讓一件在校內隨處可見的藍色水手服，硬是穿出了不同的風采，也把身邊的俗物全比了下去。
而這樣不似凡間的美女就這樣直接略過我，準確無誤的走到黎曉詩面前。我下意識把位子讓開，一回神，才驚覺自己的動作，心裡立刻浮現一股輕微的懊惱。
「誰找我。」
「妳好，我是林雨音。」
「林雨音？文青社社長林雨音？」黎曉詩笑了：「嘉琪女中的女王，不知道找我有什麼事？」
難怪我剛剛就覺得林雨音這個名字很熟悉。林雨音也算是我們學校的知名人物，不只是她搶眼的外型，女王般的氣質以及突出的才藝，更重要的是林雨音是校長的獨生女，連老師都要讓她三分。
美艷多才的林雨音，帥氣開朗的黎曉詩，以及溫柔斯文的陳老師，幾乎可以算是我們學校的三個傳奇了。
「我希望能為妳做個專訪。」
「專訪？什麼專訪？」
「最近校內開始傳聞，黎曉詩突然願意收下同學的禮物，這可是一則大新聞呢。我想用妳的專訪為主題，製作我們這一期的校刊。」
「我正愁不知道該怎麼解決，怎麼可能讓妳採訪。」
「別這麼說嘛，說不定我的採訪可以解決妳的問題喔！」
「妳要怎麼解決？」
「誰知道呢，媒體的力量是很大的。」林雨音笑得優雅：「而且在採訪期間，我有把握可以幫妳擋下所有的好意。」
這的確是很誘人，而且我相信林雨音一定做得到。
「如果我接受採訪，最後覺得不妥，妳可以不刊嗎？」
「當然可以，最後的決定權還是在妳身上。」
「那好，我接受妳的採訪。」
「一言為定。」
兩人都是快人快語，一下子就達成協議。只是看著亮眼的林雨音站在帥氣的黎曉詩旁邊，不知為什麼，我的心裡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全站熱搜
留言列表
塵喧賦夢 (3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