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雲霧裡,路晏攀靠著勝鈺的頸背,看不見前方的人,卻感應得到對方存在,心裡生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受,好像自己墜入呂素的影子裡重溫過往。他知道嚴祁真在乎呂素,也在乎自己,只不過不知這是出於對呂素那份遺憾的彌補,還是因為他們相處日久而累積的情義。
  他不願做任何人的影子,不想為情煩擾,可是當他看著嚴祁真,就會變得身不由己。憶起夏夜裡意外的親吻,他就覺得戀情有希望。雖然那人說欲望和感情是兩回事,可能是受什麼影響才有分際之外的舉動,但說不定也是因情生欲、由欲而生情?

  嚴祁真後來再沒有任何逾矩失禮的言行,多半是他去吃嚴祁真的豆腐,再被叨念,有時嚴祁真也會裝傻由著他親近,他知道許多事並非一蹴可幾,所以他慢慢等,盼著下一次嚴祁真又意亂情迷、又情不自禁。

  然而他還沒盼到,他們就得離開萬里晴了。他之所以不安,是因為嚴祁真過去所惦念的人事物都在萬里晴以外,一個幾乎無欲求的仙人僅存的牽絆,就算心上的份量不重,肯定也難斷捨。比如靈劍門,朱兒姐姐,還有宋瀞兒……不像他,對世間人早就無所依戀,就是還會想念吃喝玩樂的事情而已,標準的無情,只剩欲望。

  他的靈魂裡仍有那個呂素,是以輪迴轉生後依然跑向嚴祁真,只是不知所求是徹底毀滅還是重新來過。他還記得呂素想要時光倒轉,恢復到自己都不曾存在的時候,呂素是不是和現在的他一樣戀慕著同一人,可是永遠不讓這份心思見光?高傲自負,不可一世的呂素,將心意深藏,緊密遮掩,可能麼?

  「唉。」路晏在譚勝鈺背上發出怪聲,譚勝鈺問他這是打呵欠還是嘆氣,他說都有。她問嘆什麼氣?又安慰路晏道:「小路別煩心,有事我會擋在你面前的。雖然我跟呂素處得不怎樣,可是小路是我朋友。」
  「謝啦。妳也是我的好兄弟。不過我們這是要去哪裡?怎麼他們忽然就調頭啦?」
  「本來要去東海一座島上跟其他人商議。這方向應該是去魁花淵,一定是仙君聽說宋瀞兒出事才轉向的。」
  「她出了什麼事?」
  譚勝鈺感覺路晏在緊張什麼,告訴他說:「聽說你跟仙君把她們三個撇下失蹤,她們猜想嚴仙君不想讓她們跟著,所以識相回去劍門。那之後就不時有人前來求掌門相助,解決一些狗屁倒灶的事。」
  她清了下嗓,這回以秘音傳言,壓著神識跟路晏講:「有一回應黔端那老頭兒讓宋瀞兒帶著她兩個岱輿出身的師妹,領著一幫年輕弟子去魁花淵。那是常年仙氣瀰漫,長有許多靈花妙草的寶地,可是不知誰在深淵裡投了塊石頭,石中有凶煞之氣,還恰恰堵壞了靈穴的穴眼,從此仙氣變妖氣,深谷中的精怪一個個染邪氣四處作祟。靈花妙草都成了毒物。據守該處的門派應付不來,又無材料再續丹爐,趕緊到凰山求救。魁花淵裡有棵千年靈樹,有一千五百多年的樹齡,是棵櫻樹,被邪氣所侵,宋瀞兒她們到的時候,那樹靈都快跟著枯死了。」

  路晏記得以前嚴祁真教過他,這世間之物要生存,往往得有個歸屬,人住屋,鳥棲樹,游魚在水中亦有所適合的深淺,草木雖不會言語,可是對地氣風水是很敏感,抓牢了地氣才能茁壯。所以聽說魁花淵是那樣一個寶地,就知道那是個不遜於凰山的修煉場。譚勝鈺說到宋瀞兒等人為免靈樹枯萎,先是擺出陣法護住周邊靈氣,再將帶去的仙藥磨粉撒上,只是那靈樹染病中邪,救治時意識昏茫錯亂,現出元神就抓了劍門弟子奪其修為。年輕一輩的弟子就折損了兩個,然而那靈樹是該地支柱,不能枯死,否則魁花淵將會大亂,宋瀞兒就遣師妹們帶著法寶去收邪氣妖魅,自己則坐守靈樹底下助其穩固元神。

  路晏聽這裡蹙眉,他沉沉吁氣,問:「拿什麼去穩靈樹元神?用她自己的元神?」
  譚勝鈺默認,擔憂說:「弄不好她就跟那棵樹化為一體了。可是那裡沒有人敢妄動,周圍的門派也不知該如何是好,靈樹本能的纏住宋瀞兒了。除非,有一個更『營養』的去替她出來。」
  「塞件法寶餵它不成?」
  「法寶,呵。法寶是不少,可是多數得要漫長的歲月集靈氣才能發揮效用。那棵樹現在是直接就要純粹的靈氣,還有與它相適的法門,宋瀞兒修煉的道法恰恰適合。應該說,劍門的弟子都適合。如果她被那棵樹同化了,就得再等五百年後再煉出人形相見了。也不算壞事,總比被一棵妖邪的樹同化來得好。」

  他們抵達魁花淵上空,往下俯瞰會見到一片遼闊蓊鬱的樹海,那是座高原,高原上彷彿裂開一道縫,是狹長型的深淵,兩側有許多瀑布流洩而下,其中則有一處閃動微光。越接近那團光亮就越能看清那是一株燦爛盛放的櫻樹,白花重瓣好像染著淡墨一樣的色澤,美麗得路晏忘了呼吸,還聽見譚勝鈺壓抑不住的驚嘆。

  靈樹周圍還有一伙人在等著,沈陵吾他們一落地就恢復童子模樣,路晏忘了這事險些摔個狗吃屎,幸好譚勝鈺及時托他一把。有幾個青壯年人迎上來跟嚴祁真說話,譚勝鈺在一旁給路晏解釋,說那些都是周圍幾個門派的掌門和道行高深的隱者,都是魁花淵從前一個上仙的徒子徒孫,後來各自設立門派,彼此間相處倒也和睦,跟凰山一樣不太過問世間俗事。在這兒的門派擅於煉丹製藥,儘管也會修習武藝,但並不打殺。
  路晏看他們確實多作文士打扮,客氣有禮,而劍門的弟子則是明顯的另一伙人,穿著打扮相較花俏了些,因為同道被樹靈吞噬而悲哀憂慮,但在師姐面前卻要極力裝作鎮定,將佩劍繞著靈樹佈局,以免邪煞之氣再來污染,也防止這樹又陷入混亂而傷人。

  隔著一段距離,路晏跟姜嬛、溫碧袖她們對上眼,姜嬛一下子就把臉別開,溫碧袖則是對他苦笑。他望向另一頭,嚴祁真已經繞過樹身,路晏跟著移動,看見宋瀞兒被許多櫻花垂落的細枝纏在樹身上,好像這樹有意志的把她困縛住。
  這一幕讓路晏傻住,明明人家是落難,可他真沒看過如此詭譎美麗的景象,宋瀞兒周身都是櫻花和墨色的枝幹,散落的長髮也繞著櫻花細枝,有的甚至鑽到她衣裳裡,原是有幾名女弟子守在她附近,畢竟她的狀態不便示人。

  其他修仙者都保持距離,不敢冒犯仙子,嚴祁真倒是泰然無事的走到宋瀞兒那兒,女弟們讓開來。路晏站在嚴祁真側後方,緊盯住其背影,緊張得嚥了下口水,身旁女童抬頭瞅他一眼,拉他的手,是譚勝鈺在安撫他。他應付得抿笑,讓心緒平緩,只見嚴祁真雙手去握住宋瀞兒的兩手,垂眼念念有詞。

  纏住宋瀞兒的樹枝鬆動,但仍無法將人拉出來,她如長夢初醒一般稍微睜開眼,失神望著前方地上,嚴祁真不知如何和那樹靈交涉,竟能令它釋放宋瀞兒。宋瀞兒一脫離櫻樹就被溫碧袖她們接著,拿護身的寶衣罩住,而嚴祁真則走近前,伸手從樹根裡揪出一隻小飛蛾,飛蛾被捉住就化成一縷黑氣,是潛藏在樹裡的邪氣。嚴祁真把邪氣封存在一塊玉裡,再交沈陵吾處置。
  其他人和劍門弟子都感到不可思議,誰都沒察覺那樹裡藏了什麼,被人設了怎樣的局,嚴祁真告訴他們,說那隻蛾不是無緣無故出現,靈樹就算一時受侵害亦仍是靈氣逼人,普通邪物無法貿然接觸。
  「石頭是有人刻意為之。這隻蛾也是。」嚴祁真說罷,那些掌門爭相邀他去自己門派再議此事,他只問劍門弟子暫住何處,跟著就和溫碧袖他們同行。沈陵吾及譚勝鈺很自然的推了路晏一下,將人拱到嚴祁真身邊跟上。

  劍門弟子們住在離魁花淵有點遠的一個聚落,由青山派的人作引導讓他們借宿。眾人替嚴祁真臨時空出一頂帳篷,嚴祁真板著臉要沈陵吾跟譚勝鈺兩個守在帳外,其他弟子先去幫忙這兒的人收拾邪化作祟的精怪,有事再讓那兩個護法童子來報,接著就抓住路晏的手肘急切進到帳篷裡,裡頭鋪著一張矮的床榻,地毯,矮櫃,東西不多。
  路晏被拽進來,嚴祁真腳步踉蹌,抓著他就往床榻去,整個人的重量都壓上來,他沒想到嚴祁真那麼沉,一下子沒站穩也招架不住,順勢坐倒在榻上。路晏被嚇著,嚴祁真的樣子不對勁,臉色發白、盜汗,整個人都很虛弱,全然不像剛才在外面那樣威風凜凜的模樣。

  「你怎麼了?」路晏扣其脈門試著注入真氣,讓嚴祁真緩過來。
  少頃嚴祁真撐起身挪到一旁盤坐,運氣調息,良久才睜開眼,看著路晏手心貼著他背後不停度氣,神情溫煦淡笑,拉開他的手說:「方才為了救人,耗了兩百年修為才讓樹靈答應放人。」
  路晏不知那是什麼感覺,大概就像一個人短時間噴了一斗的血?他想像了下就蹙眉說:「那這會兒可得找藥好好的補一補了。難為你撐得這麼久沒發作。」
  「犯這事不管是不是袁蜂或別人,都不會只和一方的人馬有關。」
  路晏還沒明白過來,嚴祁真只再講五字:「內神通外鬼。」
  他眼一亮,以口形回應:「細作?劍門?」
  「不知道。有這個可能。」

  路晏拿出方巾給他擦汗,嘆了口氣說:「看你這麼勞累,就原諒你剛才看也沒看我一眼。」
  「還有心情說笑。」嚴祁真語帶笑意念他一句,路晏握住他兩手,瞅著他雙眼道:「我剛才快被你嚇死。你知道麼?我擔心你,你先告訴我,耗兩百年道行不會有什麼大礙吧?接著還有一堆麻煩事等著我們,你受得了受不了啊?你要是胡扯騙我,我立刻讓勝鈺他們把你帶回萬里晴。」
  「不礙事。」嚴祁真輕拍他握上來的手,正經道:「我知道你會一直在,所以才沒看你。一會兒要查一查這裡是否有不尋常的現象或外地客出現。然後,讓各派的人都先回到自己據守的地方,先不要越界行事。幕後操弄這些的人只在一開始出手,不見得會在一處留到最後。唉,這源頭……恐怕得到仙魔交界去查。」
  「不如我們再去月牘茶坊買線索?」
  「不可。」嚴祁真勸阻道:「不可沉溺在那裡,凡事都有代價,不要輕易的出賣自己。何況我們總以為自己有的很多,可其實又有什麼是能常留身畔的。」

  路晏撇嘴,嘀咕道:「那你之前還不是拿麒麟跟茶坊交易。」
  「那時有機緣。」
  「好吧。現在我們做什麼?」
  「你在這兒等我,我去見那些人。入夜以前回來。勝鈺會在這兒守著。」
  「慢著,你一個人去我不放心!」
  嚴祁真摸他頭髮,刻意放輕話語哄他說:「你在這裡我才安心。聽話好麼?」
  路晏很少聽他用這種語氣說話,有點害羞和高興,鬼使神差就點頭答應。等人出了營帳,路晏即刻回神,一手抹臉大口吐氣:「天啊,被他這麼一哄,我什麼都沒辦法想了。真可怕。」

  路晏從不安份聽話,他認為這是他能活到現在的原因之一,所以嚴祁真一走他就跟著要出來,譚勝鈺立刻攔下他:「小路你不能出去。」
  「我去小解。」
  「那我去幫你把風吧。」
  「妳不怕長針眼啊!」
  「不會啊。山裡的猴子還不是光溜溜的隨地拉屎撒尿的。」
  「我不是山裡的猴子。」
  譚勝鈺兩手伸展,堅持道:「仙君說你不能離開。」
  路晏瞇眼大口吐氣,指了指她問:「妳是不是朋友?」
  「是。」
  「是不是兄弟?」
  「當然是。」
  「那妳得跟我站同一陣線。」
  「仙君是擔心你嘛。」譚勝鈺難得用女孩子氣的語調說話。她扳著手指說:「剛才仙君特別叮囑我的,他說你一個凡人那麼弱,這兒隨便都是邪化的精怪,聚落裡的人都不敢出來了,何況是讓你四處跑啊。這樹林裡很多危險,怕你不熟悉環境遇上麻煩。總之,你不會飛,跑也跑沒陵吾那麼快,而且那──麼瘦小。」
  路晏嗤聲喊停:「瘦小?妳哪隻眼看我瘦小啦?」他拉起袖子展現臂肌,捶了捶自認粗壯精悍的胸腹跟腰腿,要讓人收回那些不被他接受的形容。
  譚勝鈺看他動作就道:「咦,你不是想撒尿,看起來不像。」
  「其實我是擔心宋瀞兒。她們是哪個帳篷?我要去探訪探訪。」
  譚勝鈺瞇起秀麗的眼眸,挑眉覷人,路晏沉下嗓音強調:「我說真的,不騙妳。」
  「好吧。我帶你去。」

  譚勝鈺拉著路晏的手一路晃,到了有劍門弟子在外頭把守的帳篷,溫碧袖和姜嬛一前一後行色匆匆出來。路晏見譚勝鈺張口抬手要喊人,急忙墊腳摀住她的嘴,那二者沒有察覺他們走來,都沉著臉說話,聽不見交談內容,隨後就衣袂飄揚,腳底生風,將簪花一拋變成長劍,馭劍飛走了。
  譚勝鈺轉動眼珠,拿眼尾斜睨路晏,抓下嘴巴上的手爪說:「你根本是騙我的嘛。又不是要撒尿,也沒有要探望宋瀞兒。」
  「我是不想打攪她們,其實我想撒尿跟探望人一塊兒辦了行不?」
  「那先去找瀞兒吧。就在前面呢。」譚勝鈺邁開步伐要跑去跟劍門的弟子打招呼,突然又被路晏扯住手躲到一旁樹林裡,她微惱道:「你做什麼?再這麼鬧我就不讓你出來了。」
  「妳看。」

  譚勝鈺順著路晏指的方向看,來的人是嚴祁真,嚴祁真跟其他弟子交代一句,那些年輕後生就都拱手行了個禮退到更外圍的地方守著,這一帶似乎也沒什麼妖孽作亂,所以才打發他們去幫聚落裡其他人的忙。
  嚴祁真在帳外站了片刻,不知在想些什麼,最後還是進到帳裡。譚勝鈺問:「你是不是不想跟仙君一塊兒去見宋瀞兒?這不就是你們凡人常講的,孤男寡女共處一室?」
  路晏食指豎在唇間,他說:「我有些事存有疑惑,可是他一直不講明。得私下觀察觀察,我們把氣息藏好,過去觀切一下。」
  「你是想偷聽吧。仙君逮著你就慘了。以前沒有一次不被發現的。」
  「所以才要精進自己埋伏的功力呀。」
  「小路你真頑皮。」譚勝鈺說著,自己卻也笑得神秘曖昧,她有一種惡作劇的興奮感,不再攔著路晏,兩個偷偷摸摸移動。

* * *

  宋瀞兒一早察覺外面動靜,知道嚴祁真過來,在對方開口前就已經坐在榻上等候。兩人見面仍和過去一樣平和客氣,宋瀞兒謝他出手相救,嚴祁真只道自己來看看情況,要她暫時率弟子們回劍門,寥寥幾句問候就要離開。
  宋瀞兒請他留步,嚴祁真回首等她下文,她告訴他說,在櫻樹那兒昏睡時,曾想起一點前生的記憶,她說那是心魔考驗,但仍有疑惑未解,還望嚴仙君再幫她一個忙。嚴祁真聽了並無意外,平靜踱回她榻邊問:「妳想讓我怎麼幫?」
  「這簡單。你回答我幾個問題,讓我也告訴你一些事。有些東西我得弄個明白,此後再無罣礙。」她仰首視人,眼神澄澈明亮,笑容堅定,好像已做了什麼覺悟。這若是她一個劫難,也會助她再突破一關。
  嚴祁真亦無所顧慮,應允她:「好。妳說。」

  她雙手交握,掌心攏著一塊暖玉,那是溫碧袖她們拿給他護心養氣,補足靈力的玉石。她微啟唇,仍有些忐忑,最後閉眼深吸一口氣下了決定,說道:「來到魁花淵,我遇見那株靈樹,一開始事情還沒這樣混亂,十幾名師弟師妹由我和袖兒她們分三路,協助這兒的門派驅邪捉妖,封印凶石,事態本來已經穩定。沒想到帶來的法器作為陣眼竟鎮不住凶石,負責封印的袖兒受到逆襲。同時,姜嬛也傳來消息,說靈樹出異變。我趕過去的時候,劍門已有兩個弟子橫死,靈氣盡洩成了乾屍。那靈樹中邪氣,正在變化,那些門派的掌門本來合力壓制,可靈樹忽然展枝發難將我纏住,他們越是傷害靈樹,那樹靈就要把我纏得越緊。為了不傷及我,只好暫時罷手。後來的事就是你知道的那樣,但這僅是表面。」

  她頓了下,搓著手裡的暖玉,看了眼不動如山的男人,接著講:「樹靈跟你要了二百年道行,是迫不得已,因為它耗太多力氣在保護我了。表面那樹靈被下咒折磨,而狂暴將我困住,事實上是我中了惡咒,樹靈在保護我的元神。它將我藏到混沌中唯一常駐清明之處,而那隻蛾一開始就是藏伏在我身上的。」
  嚴祁真歛眸思忖道:「若妳所言非虛,能近妳的身又可以趁你不備下咒之人,肯定是你沒有防備的對象。」
  宋瀞兒同意道:「不僅如此,將意念化作實物再咒人,能辦到這事的,在這裡沒有幾個,這裡的門派跟我沒有太深的牽扯,劍門弟子能做到這事的也只有和我同輩的姜嬛她們,除非是持有某些法寶,但這一類法寶是罕有之物。」
  「妳懷疑姜嬛她們?」嚴祁真眉心微結,不忍見到她們之間生嫌隙。
  宋瀞兒神情黯然,頷首回應:「這就是我支開她們的原因,我知道你必會先來我這裡,無論我需不需要你。因為這是你所認為自己應盡的道義。」
  這話她說的語氣像在揶揄,嚴祁真只當她遭親近的人背叛而心情不好,不以為意。她自嘲的輕哼,接著講:「我能把命交給她們,將她們視作親姐妹。我從來沒有疑心過她們,直到遇見靈樹又發現毒咒為止。我真的想不到別的人了,換作是你就不起疑?」
  「妳想怎麼做?」
  她說:「我不會質問她們,可也不會讓她們再有機會對我做這樣的事。除非我親眼看到證據,現在還是當作不知情吧……這事我只告訴你,想怎麼做也由你。」
  「謝謝妳,此事我會放心上。那麼,妳希望我告訴你什麼?」

  宋瀞兒起身,走下床榻,她伸手碰觸嚴祁真的臉龐,嚴祁真沒有迴避,神色淡漠注視她,又問了一次:「妳想知道什麼?」
  「嚴哥哥,嚴仙君……曾經我的靈魂傾慕你,渴望屬於你,願意為你做很多事。曾經為了不讓沾染魔性的戮業反噬你,刻意瞞著你把劍融毀。為了和你在一起,千求萬求走上仙途。說來可笑,作為人,身為仙,我都在妒嫉一把劍,一個男人。
  總以為我是離你最近的人了,幾乎能取代戮業跟呂素,卻因此而看不清你。現在這樣倒好,我不是從前的我,許多東西看得明白了。而且,這次在樹靈那兒也窺知了一些事,你將我所給能力換來我今生平順,再不會捲入過去是非糾葛。其實這是多此一舉的,我不會輕易再涉入你的事,因為你有情而無心。而且早在呂素殺了我前生之後,我就算解脫了。」
  「解脫?」嚴祁真不太明白,眉宇的結越攏越深。
  「呂素比我還瞭解你,所以他一直想解放我,因為我太癡,太怨,太苦了。可你並不瞭解我們。我知道你沒有愛過誰,你所付出的一切是出於道義、責任,一切盡在你掌握和謀畫之中,縱有意外也不足以憾動你的心。你跟呂素說刀劍無情,他懂什麼,可無情劍皆出自你手。嚴祁真,凡事你都能圓滿,能冷靜看待,是因為你無心,無心則不亂,亦無破綻。有情而無心,機關算盡,說來真是可怕……」

  嚴祁真沉緩吐吶,像是有些不耐,一息之後又恢復溫和的語氣跟她說:「妳說我有情而無心,實在矛盾。既然有情又怎會無心,若然無心又怎可能有情?」
  宋瀞兒詰問:「那你愛過我麼?我是說,我的前生。」
  「愛過。」

  宋瀞兒笑出聲,搖首低吟:「罷了。可能你以為的愛就是那樣吧。唉,路晏還曾為了呂素殺我前生一事而覺得愧疚,卻不曉得其實他並不欠我,我不過是一報還一報。我很想讓他知道這事,你卻不允。是你將呂素逼瘋,他不知該如何是好才會殺我。我妒嫉他,卻並不厭惡他,我們很相像,一樣的苦,對自身的命運無能為力,也對迷失的心性一樣束手無策。」

  說到這裡,宋瀞兒抬頭看他,臉上笑意有些輕蔑。嚴祁真不解她這是何意,他問:「妳說了這麼多,究竟還想要我幫什麼忙?」
  「觀人三生這能力拿來斬夢,了斷你我之間,這我還要謝你,也謝他。我還知道你去月牘那兒不只許下一個願夢。你何不放了他,讓他在人間安生。我願意代你守護他,一輩子。不要再將他捲入你的世界了。」
  嚴祁真木然注視宋瀞兒,袖裡的手默默攏握,平靜而深沉詢問:「妳喜歡上他?」
  宋瀞兒搖頭,她半開玩笑回應:「現在沒有。將來的事亦猶未可知。怎麼也好過你和他消磨彼此……路晏不是呂素,可他早晚會懂的。就像我一樣。」

  嚴祁真眨動眼睫,不帶任何情緒回應道:「眼前先揪出下咒之人。這人可能和最近各處所發生的異象有關,且與妖魔界勾結的可能性很大。至於其他的事,等這一切平息再說。」

  他們表情微變,同時察覺姜嬛她們返回,而且還聽見她們與不應在這兒的人在交談,就是譚勝鈺和路晏。雖然他們將氣息藏得很好,可是周圍沒什麼藏身的東西,又偷聽得太專注,一時來不及躲,被溫碧袖她們撞見。
  「你們怎麼在這兒?」溫碧袖疑道,姜嬛緊跟著質問:「在這裡做什麼?鬼鬼祟祟的。」
  「噢。小路說要來撒尿。」譚勝鈺想都沒想就講出口。
  姜嬛瞠目怒道:「撒尿?到姐姐這兒撒尿?」
  路晏一掌拍額,這誤會大了。

  嚴祁真走出來替他們說話:「他們是跟著我來的。妳們不用緊張。等會兒再去見過幾位掌門就要走了。」
  溫碧袖難掩憂慮,她點頭說:「那正好,這是要去東海?我們也一起去。這途中會經過一座港灣,那兒有妖怪作祟,大師兄中了妖毒,不少同門都受傷不輕,正需要我們。請仙君出手相助。」
  嚴祁真轉頭睇向路晏,路晏心虛扯開嘴角勸說:「人家都開口求你了,我們人多勢眾,不如就去看看情況?」
  譚勝鈺完全感受到嚴祁真那不怒而威的壓迫感,低頭閉嘴不敢應聲。嚴祁真應了溫碧袖她們所求,指示道:「勝鈺,去告訴沈陵吾,一個時辰之後啟程。路晏,你隨我來。」

  路晏這就以為沒事,跟著嚴祁真回原來那頂帳篷,兩人在裡頭面對面站著,嚴祁真握住他雙手低語:「你本事越來越大了。躲在外面偷聽,我一時都沒能察覺。」
  「這你得聽我解釋,是勝鈺亂跑,我追著她要她安份點,我是怕打攪你們談話。你們說什麼我都沒聽見,真的。嗯……好吧我好像聽到你問宋瀞兒是不是喜歡我。你放心,她不可能喜歡我,我更不可能喜歡她,本來可能的,但現在喜歡你,所以不可能了。你幹嘛?」

  嚴祁真鞋尖往路晏面前的地上一踱,眨眼已設法讓路晏困在原地不能動彈,交握的手分不開,雙腳也邁不開,嘴巴不停張合卻出不了聲,好像被無形的牢籠罩住。可是他能聽見外面的聲音,看到外面的景物。嚴祁真告訴他說:「很快,一個時辰內回來,在這裡等我。」

  路晏急得原地蹦跳,氣得滿臉通紅。赤宙在他跳躍時從袖裡滾出來,路晏朝牠喊道:「赤宙,你能不能飛到外頭?去找個人給我解法術,勝鈺還是劍門弟子,沈陵吾不行,他很聽仙君的話。快去、去。」赤宙真如他所想,不受這陣法限制能飛到外頭,那隻漂亮的甲蟲一下子就飛不見了,路晏還在擔心叫喚:「記得回來啊!」

  魁花淵高原某一處──

  「路晏不是呂素,可他早晚會懂的。就像我一樣。」宋瀞兒這句話在嚴祁真腦海斷斷續續迴蕩,宛如魔音。懂?懂什麼?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ze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