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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鬱的氣氛籠罩四周。千瘡百孔的礁岩、暗黑的海流、蜿蜒崎嶇的路,不知通往何處。不寒而慄的氛圍壓得人喘息不過。分不清黑夜與白天,身上的疲勞與恐懼,是唯一的真實。錯雜、危機四伏、魔物遍生、陷阱多不可勝數,這是海迷宮,通往海界各國,亦是通往魔界的道路。倘使不夠謹慎,便將命喪於此。

  行走在海迷宮裡,除海神殿的祭司們有足夠的能力自保外,多半必須向目前所在國申請一位「引導人」方能保障旅途安全的十之一、二。

  凱文溦爾獨自走在海迷宮的路上,全身戒備、不敢有絲毫大意。他沒有向威比爾大神殿申請引導人,僅憑手上的簡陋地圖、書上的輕描淡寫、和那時女皇和公主們商議去換回卡若琳的交談片段,走在這全然未知的禁區。

  女皇的聲音格外清晰:「卡若琳這傻孩子,竟為了一個人類獨自前往黑塚林。」卡若琳拋棄了愛她的人,獨自前往黑塚林,請求魔族一位巫師──索克,讓她擁有一雙人類的雙腳,去追求永不能得到的幸福。
以某種代價換之。

  溦爾選擇相信卡若琳是有引導人帶領的,至少卡若琳的行蹤是女皇詢問神職人員得知而來。不敢想像,柔弱如卡若琳,要如何隻身一人往來這海迷宮裡。

  不知走了多久,時間在海迷宮裡,沒有任何的意義存在。只是走久了,也可以推算出魔物出沒的時間。

  越往西北,人群越少,路途也越加危險。動物的骨骸逐漸多了起來,海水瀰漫著死亡的氣氛,魔物出沒的也越加頻繁。

  他冷笑:「看來不遠了。」但內心的那份不安,卻是老老實實地悸動著。他握緊雙拳,感受著自己因緊張而顫抖的身體,忍不住揣想卡若琳行走於此時,即便有人引領,怕也是這般的害怕吧?

  第一次遇到魔物侵襲時,那份恐懼仍歷歷在目。連持鞭的手都抖動到不能自己,眼中酸楚,心臟劇烈跳動。在戰鬥結束後,仍難以壓下內心不止的顫慄。

  他記得,自己蹲在一旁,不住地乾嘔,和著不止的淚。姊姊呢?她遇過嗎?想到此,不禁難掩悽楚,痛哭失聲。

  走了許久,彷彿一紀那般地長,周遭的環境變得更加險惡。潮流一片漆黑,有著腐臭的味道;礁石成林,垂掛在上頭的巨蛇吐著蛇信。一股壓迫感自前方礁石的洞穴裡,猛朝他捲來。

  森冷的壓力令他幾乎想轉身拔腿就跑,本能告訴著他:快逃吧、別前進了!溦爾立在洞前,邁不開步伐,任混濁的潮水往他身上打來。他躊躇著,始終不敢往前跨一步,卻又不甘心掉頭離去。

  黑塚林就在洞穴的另一頭,巫師索克就在那一方,他不是來向索克討回姊姊的嗎?儘管害怕,但豈甘願就此放棄?

  溦爾硬生生跨前一步,一步、兩步,強迫自己走下去,強迫自己壓下滿腔的怯意。他深吸一口氣,對自己道:「怕什麼!有什麼好怕的!誰會因此放棄啊!」

  黑塚林裡,蔓延著死亡的腐朽味,魔物的氣息濃烈得令人難捱,四周盡是窺視的眼神,彷彿隨處皆有魔物蟄伏。

  溦爾竟有種踏入冥界的錯覺,顫慄自腳底竄起,似乎正步步踏入死亡的邊界。他深吸一口氣,緩緩閉上眼,企圖慢慢克制內心的害怕;再睜眼時,不斷地說服自己,調整好呼吸後,步伐僵硬地繼續向前,在這異界裡孤獨一人走下去。

  內心糾結著,一股悲傷油然而生。他明白自己心裡的恐懼,但他不懂、心疼地不懂,是怎樣的情緒迫使卡若琳甘願迎向這無盡的怕,也要堅持走向黑塚林的深處?她的怕,是現在的他所體會的嗎?

  如此纖弱的姊姊,是誰,催她走向深淵?

  一團怒火上揚,堅定了他往前的心志,即便還感到怯意,但已阻止不了他的決心。他知道姊姊的痛苦,曙光下的她,是那麼地消瘦;化成泡沫前的心,是那麼地哀傷。

  而傷害她的人,就躲在不遠的前方。

  他深信,若非是索克的巫術,卡若琳何苦至此?若非索克對卡若琳下咒,為何姊姊會在清晨時,香消玉殞?

  怒火,掩蓋了心中的怕,催促他加快腳步,痲痺了他揮斬魔物時的恐懼。暗黑的水流,被他無情地刷破,魔物惡臭的腐屍四散周圍,他踏著屍體,迎向逐漸壓迫的魔氣。

  一陣黑潮急速湧來後退去,強烈的魔氣逼得溦爾後退一大步,溦爾趕緊深吸一氣,忙把自己鎮定下來。水流靜止後,他抬頭望去,不覺啞然。

  眼前是一棟森冷的城堡,殘敗詭異的景象著實嚇人,蔓生的魔界荊棘四處攀爬,魔氣籠罩,空間扭曲的錯覺令人昏眩。城牆下竄動著猙獰的海蛇,些許觸手在周遭或近或遠地漂移。

  巫師索克便在城堡內。

  在溦爾尚未回神之時,原靜止的水瞬忽攪動起來,翻滾著潮他湧來,一道水流削過臉頰,竟削出一絲鮮血。氣泡擾亂了他的視線,一條黑影跟著向他竄來。溦爾忍著身上被削過的痛,微瞇起眼,長喝一聲,朝黑影踢去一記。「啪」的一聲,氣泡散去,黑影往地下一跌,竟是城邊的海蛇!

  氣泡漸漸散去,一道人影逐漸清晰,溦爾當下不猶豫,長鞭一甩揮向前去。鞭影未擊中前,一道紅光射來,正中溦爾胸口,將他連人帶鞭甩至後方,跌坐在地。溦爾胸口一緊,吐出一大口鮮血。

  溦爾搖搖晃晃站起,瞪著站在城堡前的人。那人現身於前,高大的身軀披著灰斗篷,手持魔法杖,杖身是蜿蜒的蛇軀,杖頂閃著不祥的紅光,正隱隱閃動著。那人長著一臉白長鬚,不知年紀多長,深紫色的瞳孔泛著殘酷的色彩,雙耳是詭譎的魚鰭狀──魔族特有的象徵。海流吹落他的帽沿,然而這卻是最教人驚怖的來源。他的白髮竟是──一隻隻蠕動長即肩的白蛇。

  溦爾忍不住倒抽一口涼氣。

  那老者嘿嘿冷笑,頭頂的蛇咆哮般吐著蛇信,老者舉杖指著溦爾道:「無禮的小鬼,竟敢對我攻擊,真是蠢不可及!」杖上的蛇眼閃出陣陣紅光,讓溦爾不禁打了個冷顫。

  在他還未自震驚中清醒時,紅光已迅速來到溦爾身旁炸開,瀰漫起一陣煙霧水波,白色的氣泡中有著紅流渲染開來。他腳步踉蹌,只感到劇烈的疼痛,和一片霧茫茫的影像。突地,一根蛇杖矗立眼前,還在被痛苦捏住反應時,腹上一痛,往後摔了出去。

  老者冷笑的聲音比黑潮更加幽暗,他道:「無禮的小鬼,這是你對我揮鞭的代價。連騎兵團都不敢侵擾我,你倒很大膽啊!」他上前,一把抓起溦爾的長髮,提將起來,冷冷打量溦爾帶血流的臉。

  老者冷冷逼近溦爾,髮上蛇信舔著溦爾的血絲。老者冷聲道:「那麼,小鬼,是誰派遣你來的?」邊說手上魔杖邊泛出危險的紅光。

  溦爾吃力掙開眼簾,血刺痛著他,嘴裡滿是血腥,艱難地吐出一句話:「誰呢?……哼……」老者怒眼瞪他:「敢耍我!」舉起魔杖便要再往溦爾身上打去。

  溦爾露出冷笑,一手搭上老者抓住頭髮的手,一手直撲向紅光,硬是接在魔杖上。老者不敢置信,瞪大了雙眼。

  在紅光爆炸的瞬間,右腳前踢過去。老者胸上中了那腳往後退了幾步,溦爾趁機向後翻躍開來,在空中巧妙一轉,跪落地面。

  老者胸前吃痛,怒火直衝上來,魔杖上的紅光隨之熊熊發光,他怒喝:「小鬼!報上名來,把你的來歷說個明白!膽敢擊傷我?如果今日不給你一個教訓,我便不叫索克!」紅光籠罩周身,潮水亦隨之起波瀾。
溦爾冷冷看著他,以極其平淡的口吻道:「沒有任何人指使我而來。我只是來問你,為何對我姊姊下咒?她身上的咒是你下的吧?」

  他音量不自覺提高憤怒道:「解開!把我姊姊,把卡若琳姊姊、還來!」

  索克聽聞,突然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原來又是為這件事情而來的蠢蛋啊!愚蠢的小鬼,已經完成的咒術是不可能解開了,就算解開了,又有何用?死去的人連我也救不回來,如何還給你啊?再者,是她自己來找我的,有求必有代價,我可沒強迫她啊!這怎能怪我?你要復仇,未免找錯對象了!」

  「你!」

  索克不理會溦爾的怒,冷冷嘲諷道:「但,傷了我的代價,可沒這麼容易償還。覺悟吧,小鬼!」他冷笑數聲,魔杖擊地,射出紅光,光如利劍飛射出去。

  溦爾緊盯著紅光,足尖點地,直衝索克而去,利用水流,往旁施了一氣,避開紅光。卻哪知紅光彷若有著意識般,尾隨上來。光削中溦爾左腳,又一個迴旋,猛襲過來。

  索克泛出殘酷的笑容,瞧著溦爾的眼神愈益暴虐,紅光在他注視下,每繞一圈便加快速度一次。不過半晌,溦爾已全身傷痕累累,紅流漫溢四周。索克滿意地舔舔唇邊,海的鹹味中夾帶了敵方甘美的血腥,他料想時間也差不多了。

  唯令他訝異的是,溦爾無視於自身的傷,硬是不變地朝他飛奔而來。

  「哼,這小鬼。」他哼了一聲,冷冷道:「小鬼,遊戲該結束了,認命吧!」高舉魔杖,唸咒想直截了當下一重擊,杖上紅光泛得比血還要鮮紅。

  然,在對上溦爾冷酷的眼神時,卻突兀地心顫一下。

  溦爾冷然回應:「是該結束了。」單手撫向腰際,微閉眼,腦海中盡是卡若琳溫柔的笑容;再睜眼,長鞭震出,舞出漫天水花。

  下一瞬間,似荊棘的長鞭已緊緊纏繞在索克的雙手與魔杖上。

  荊棘如血般紅,索克訝然地注視自己的鮮血正蜿蜒在荊棘上。倒刺一點一滴地腐蝕他的肌膚,他望著溦爾寒冰的神情。

  溦爾眼中那抹殺意無保留地宣洩出來。

  生平第一次感到恐懼。

  索克不禁大喊:「什麼!為什麼魔界的『鬼棘』會是你操縱得了的?你這靈魔皆非的小鬼究竟是誰!」

  溦爾冷冷睥睨著他道:「我也想知道我是誰。但,這與你無關。」手上倏忽抽緊,索克頓時面色慘白,身體彷彿隨時將被扯裂開來。荊棘翻攪出層層浪花,緊緊捆住索克全身。索克咬牙,只能等待死亡的到來。

  剎那間,一道白色光速竄自眼前。溦爾一愣下,被白光輕往後方一帶,退了半步,手上長鞭也因此收了力道。

  「住手!凱文溦爾!」

  與聲音同時而來的是一抹白色的身影立在眼前。

  來人一襲白色祭司服隨著潮流飄動,棕色長髮亦隨之飛舞。年輕的祭司卻有著魔族的紫色瞳眸,和再明顯不過的魚鰭狀雙耳。

  溦爾尚未來得及反應時,索克慘慘的聲音傳來:「你還是太蠢了,小鬼!」溦爾轉頭看往索克那處,驚愕未平前,一道紅光射了過來,冷不防震退溦爾。

  溦爾萬分錯愕,咒罵道:「可惡!」再看往暗黑的四周,瞥見一角灰色長袍正迅捷地消失,長鞭一收,便要追上。

  當此際,青年祭司上前攔截道:「快住手,凱文溦爾!」

  溦爾不禁勃然大怒,怒道:「原來海神殿的祭司也成了魔族巫師的幫手啊?快滾開!」青年祭司道:「不,你該住手了。」

  溦爾一咬牙,往黑暗深處看去,索克的身影早已不見,不禁氣結。他對著青年祭司喝道:「你到底是誰!」

  青年祭司只是溫文儒雅的一笑道:

  「我是,靈界百年祭司──溟。」


                             (第一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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