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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嚴寒苔原上有一群狼在追捕野兔,野兔拼了命的變換方向閃躲狼群的夾擊,躍過草原上幾處水窪,好不容易拉開一段距離,那些狼看起來似乎累得放棄了。野兔有一瞬的鬆懈,帶頭的狼倏地衝向野兔,這次的攻勢快到野兔無法反應過來,狼牙咬緊兔子的咽喉,然而這還不足以養活所有成員。
  解決野兔之後,狼群往杉木林裡移動,爬到較高的山坡上方便眺望低處的獵物,順便休息。待了一天半,狼群不再狼嚎,大家異常安靜,他們的首領盯上下方一群在飲水的鹿群,在深厚的默契下進行一場無聲無息的獵殺。

  落單的鹿被首領一口咬斷氣管,利爪開膛剖肚給鹿放血,同時這隻狼在初升起的月色下化為人形,變成一個高大挺拔的男人。他有一頭和原形一樣的雪白長髮,半張染了鹿血的臉也掩不去妖異危險的俊容。男子化人時身上穿著月白色衣物,在寒冷天氣裡看相當單薄,只是於他毫無影響,因為他是狼妖,也是這一帶的霸主。

  狼群不急著分食那頭鹿,全都簇擁過來圍著男人撒嬌,男人笑著一一抱過牠們,說:「好啦,別鬧。這是我最後一回陪你們了,將來我得專注修煉,不能再輕易涉世。」
  說完他仰首長嚎,其他的狼跟著嚎叫。他和狼群們道別後獨自走遠,身影在荒野的風中變得飄忽,須臾已看不見蹤影。

* * *

  廣闊如海的冰湖西側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孤峰,山勢陡峻,別說獵戶,就算是野獸都無法輕易來此覓食,湖畔聚落有不少與此峰相關的鬼怪傳說。這山下雖不乏魑魅魍魎,卻也有絕佳的修煉場所。傳說有人曾從山下某隱蔽溶洞搭船進去,行半個時辰後找到一座陡峭天梯,攀爬至頂會發現一處仙境。

  大家只當故事聽聽,一笑置之,畢竟溶洞太過危險,一下雨就會淹沒許多土地,連搭船進去都不可能,難以想像誰能有如此奇遇。不過山中確實存在一座仙府,被稱作嘉水仙府。凡人若找到這仙府自然艱難無比,修煉者雖能操控雲霧風水接近,但仙府周圍的陣法反而是防範這些有道行的外來者。

  嘉水即是這些湖畔凡人所信仰的神靈,但祂早已飛昇成仙,如今這座仙府仍有修煉者常駐,就是嘉水的兩名弟子,一是名為凌穆楓的大弟子,二弟子則是性情不羈的狼妖,喚作孤嵩。

  天梯盡頭別有洞天,風光瑰麗,放眼望去都是草原、溪流和遠處高低錯落的瀑布,細看會發現那些瀑布有些還是倒流朝天隱沒雲端的,草原上長了許多靈植。
  茵茵草地間有座古雅的屋宅,一個穿淺黃衣衫的男子正在屋中炮製藥材,仙府外已是凜冬,這兒卻依然和煦如春,儘管如此,男子仍不時掩嘴輕咳。

  天空霞雲燒成藍紫色,一團白煙倏然降至屋外化成一名男子,就是不久前帶領狼群狩獵的傢伙,他正是孤嵩。孤嵩是嘉水的弟子,故而不受陣法所限,能自由出入仙府。他揚聲喊師兄,直接進屋裡找人,看到身形頎長的男子正在煎藥,熱情上前說:「師兄我來吧,你去坐。」

  「不要過來。」凌穆楓聲調冷淡,微微回頭睇他說:「血腥味太重。」
  孤嵩有些心虛,他低頭稍微嗅了嗅自己,訕笑道:「沒有吧?來之前我特地沐浴過了。」
  「出去。」凌穆楓話音更冷,聽起來很不高興。
  孤嵩抿了下嘴解釋:「師兄,我獵鹿不是為了生殺,而且今年我跟他們好好道別了,往後會專心修煉不再往外跑,不讓你操心。師兄你的傷一直沒好,還是讓我來吧。」
  「走開。」凌穆楓這次轉過身冷冷睨著孤嵩,似乎是氣到整個身子微微顫動。
  孤嵩被師兄冷怒的眼神瞪得心中一痛,黯然苦笑,也不敢再刺激對方,轉身即走。凌穆楓盯著師弟那抹落荒而逃的背影,緊繃的神情一下就放鬆不少,向後踉蹌靠到桌邊,頹然低頭嘆氣。

  凌穆楓並非單純惱恨師弟成天往外跑,而是不知該如何面對師弟。他原先並非鹿精,而是湖畔某聚落的人,他們有個習俗是以鹿皮裹屍,再送到野外燒掉。凌穆楓那時是個剛成年的小夥子,為了給家裡生病的母親多吃些魚湯補身,一個人去冰湖上釣魚,卻不幸掉進冰湖裡。
  村裡幫忙將他的屍骸燒成了灰,魂魄卻不知怎的投生在鹿胎之中,且生下來就有靈智,被嘉水發掘後收為首徒。後來也了卻塵緣,待在深山裡潛心修煉。之後嘉水又帶回一頭小白狼,成了他的師弟。

  起初他並不喜歡師弟,一是他多少存有身為人時對狼族矛盾的心態,既敬畏又厭惡,二是他後來轉生為鹿精,心裡對狼族的排斥感更深。當年的師弟還沒化人,師父日他看顧師弟,那頭小白狼總愛亂咬東西,咬壞了他一堆法器、書籍跟衣物,甚至還咬他,所以他在自個兒地盤佈陣、設結界,在物品上下咒,一旦小白狼壞了規矩就自食其果。
  小白狼原是很喜歡親近師兄的,可師兄似乎很討厭他,還常用法術教訓他,所以他就開始討厭師兄。鹿和狼終歸是無法和平共處,在那之後的兩百多年裡明爭暗鬥,也讓他們師父傷透腦筋。

  後來嘉水說他看開了,閉關去,再後來嘉水說他要飛昇了,讓他們師兄弟倆互敬互愛,照顧彼此,說仙途漫長,孤獨難熬,望他們倆能相互扶持。師兄弟倆當然答應下來,卻又各懷心事。

  凌穆楓成了仙府的新主人,他遵從師父遺願要照顧師弟,偏偏師弟性情放浪不羈,總愛往外跑,結交山下一堆亂七八糟的精怪,他擔心師弟天賦雖高卻走上歧途,常常跟蹤師弟,也曾暗地裡驅趕試圖誘惑師弟的魅妖或邪道。
  孤嵩早就有所察覺,但他認為師兄老是高高在上的瞧不起他,即使凌穆楓要他結交道友時多留些心眼,他也覺得師兄在拐個彎說他蠢。加上凌穆楓平日就繃著冷臉對他,久而久之他就更不喜歡熱臉貼師兄的冷屁股,兩者漸行漸遠。

  嘉水飛昇後,孤嵩逐漸脫離凌穆楓的管教,甚至跑回去和狼族混在一起,怠於修煉。某一年孤嵩結識了一隻熊妖,熊妖行事略嫌霸道,但性情直爽,和孤嵩頗合得來,時常一塊兒去獵食靈禽靈獸。凌穆楓果然又冒了出來,趁熊妖不在時提醒孤嵩小心為妙,孤嵩不以為然,繼續和熊妖廝混。
  凌穆楓勸不動孤嵩,只能時常藉送丹藥、靈物的名義去關切師弟的動向。這時凌穆楓已對師弟有了說不明白的情愫,他不懂明明嫌棄、厭煩師弟的自己為何會變成這樣,內心煎熬又痛苦。

  出事那會兒是在好幾年前的初春,凌穆楓下山找師弟,師弟沒和那群狼在一塊兒,狼群畏懼熊妖,所以師弟和熊妖在山下闢個個山洞盤據該處修煉。凌穆楓見了熊妖沒什麼好臉色,熊妖說他師弟不在,見他一聲不吭就要走,閃身上前攔他,他蹙眉問:「你什麼意思?」
  熊妖露出孤嵩也沒見過的那面,笑得邪氣又猥瑣,他說:「我看凌道友不像孤嵩說的這麼性情孤僻,這是害羞了吧?」
  凌穆楓懶得多費唇舌回應,調頭欲離,熊妖卻再次截住去路,而且釋出強大又不善的妖氣,凌穆楓正欲出手攻擊,卻因熊妖一句「你喜歡孤嵩是吧?」而分心,被熊妖一掌拍暈,緊接著又一拳揍在肚子上。熊妖摑了他兩巴掌,將他壓在洞穴外,粗糙的大掌蓋住他口鼻,他滿嘴都是血腥,衣服被撕扯開來,心中感到屈辱和憤怒,甚至埋怨孤嵩。看,這就是你說的好道友?

  孤嵩恰好撞見熊妖逞兇,空氣裡飄散的血腥氣和那股味兒他都熟悉得不得了,從他還沒化人就烙在腦海裡,是他師兄凌穆楓。熊妖太亢奮,似乎沒留意到孤嵩在附近,孤嵩看見熊妖埋首啃上師兄脖子的那一刻徹底氣瘋了,顧不得問清事由,露出利爪尖牙撲咬過去,和熊妖鬥起來。

  凌穆楓和孤嵩合力滅了熊妖,熊妖到死前都還在放話,師兄弟倆渾身都是傷,孤嵩看師兄把熊妖的內丹剜走,確認師兄平安後就昏過去。凌穆楓的記憶卻不只這樣,他不介意師弟記得他險些被凌辱的事,卻不願師弟知道他的一廂情願,所以對孤嵩下咒,封印住一些事。
  自那以後凌穆楓對師弟又更冷淡了,也不再去外面找孤嵩,為了養傷,鎮日守在仙府。孤嵩卻有了轉變,他記得自己帶來的熊妖傷了師兄,心中愧疚,哪怕師兄的臉再冷,他還是常常跟前跟後,不過仍是花了些時日才和外面的精怪交代清楚,不再往來,也不再回狼族。

  凌穆楓這會兒喝了藥,回寢室躺下後慢慢睡著。孤嵩搬回仙府和師兄同住,他在自己房裡等了會兒,心忖師兄應該是睡下了,悄悄溜到師兄房裡察看。

  凌穆楓衣服也沒換,還是那件淺黃衣衫,只脫了鞋襪上床榻睡,雙手擱在腹上,因為是在安全的地方休息,此刻睡熟後半點防備都沒有。孤嵩走近凝望良久,心中感慨:「師兄當年受了這樣重的傷,連道行都退到和我差不多了。我來這麼久都沒感覺,不過也好,只有這時候才能走近你吧。」

  孤嵩小心翼翼坐在床緣,伸手想碰觸那張俊秀如畫的面龐,但他不敢真的碰上,隔空像在描畫輪廓一樣慢慢挪動,看起來很不知所措。當年師兄受傷的樣子歷歷在目,那幾乎成了他的夢魘,他真不敢想像自己若那天沒去找熊妖的話會有什麼後果。
  他一直都仰慕師兄,打從他第一眼見到凌穆楓,滿心滿眼都是這人的模樣和氣味,雖然是師父帶他回來的,可他最喜歡親近的就是凌穆楓。可師兄討厭他,很討厭他,從來沒給他什麼好臉色看,久了他自然也厭惡自己對師兄糾纏不休,但他就是難以自抑。更苦的是師父走了以後,師兄儘管討厭他,卻還是為了那一分責任而緊盯著他、關懷他,他也想過逃到沒有師兄的地方,但跑得再遠都一樣,心裡始終都是凌穆楓。

  「對不起。」孤嵩無聲說著、念著。他喜歡師兄,但這份情似乎只會傷到師兄,他也不曉得怎麼辦才好。

  凌穆楓睡了兩天才醒過來,他感覺得到孤嵩還在屋裡沒走,心情有些複雜,打理好儀容就走出房外。廳裡飄著好聞的飯菜香氣,桌上有粥食和幾碟小菜,孤嵩光著膀子走進廳裡對他露齒微笑,熱情招呼說:「師兄你醒啦?我就想你也差不多該醒了,用靈植煮了些粥還有小菜,一快兒用吧。」
  凌穆楓瞥了師弟一眼,目光像是被燙到似的收回來,冷聲說:「去穿衣服。」
  孤嵩淺笑了聲:「我不冷,仙府這兒不冷,沒事。」說完想起師兄特別重規矩,訕笑改口:「是,我去穿衣服。剛才在廚房太熱了才……」

  孤嵩急忙跑回房更衣,再回廳裡就見那名黃衫男子坐在那兒安靜喝粥,神態舉止皆優雅如畫,他站在門外看得有些癡了,險些被門檻絆倒。
  凌穆楓被師弟搞出的動靜嚇一跳,轉眼一瞅,蹙眉抿笑。這一笑在孤嵩看來不得了,孤嵩趕緊拉了椅子坐到師兄旁邊說:「師兄你笑啦。」
  凌穆楓低頭舀粥吹涼,平音回應:「我又不是死的,本來就會笑。」
  「可你剛才是在對我笑。」
  「對你笑怎麼了?你剛才這麼……笑你怎麼了?」
  「我喜歡你笑。」孤嵩脫口而出,凌穆楓睇來,雙雙愣了下。孤嵩有些激動捉住師兄手臂說:「師兄,我真的不會再去外頭野了,前些日子都和外面斷乾淨了,你信我。以後我會好好修煉,師兄說的我都聽。」

  凌穆楓身子微僵,不知道多久沒和孤嵩這樣靠近了,對方的碰觸讓他心慌意亂,他眉心起結,耗盡力氣才擠出兩字:「放手。」
  孤嵩想起自己才答應過全聽師兄的,只能不情不願鬆開手。他看師兄轉頭掩嘴輕咳,心疼不已,正想著該如何養好師兄的傷,就聽師兄說要去一趟紫蘅宗,那兒的妖修都是正道,擅長栽植上階靈植,他們可以用這裡的特產去換些藥材。

  孤嵩聽完想起了什麼,表情一亮,凌穆楓跟他就像心有靈犀似的提起同一件事說:「聽樹姥姥說棠兄弟也打算去拜入紫蘅宗門下,也有好些年了吧。可以順道去敘舊,探聽一下外頭的事。」
  孤嵩欣然答道:「那我這就去收拾細軟。」
  渾身雪白的男人雀躍跑開,凌穆楓搖頭嘆氣,又咳了兩聲喃喃低語:「老大不小了,還跟孩子似的。唉。」他怎麼就喜歡上這樣的一頭蠢狼?

  有凌穆楓打點安排,師兄弟倆一路順遂無阻去到紫蘅宗交易,得知從前的道友螳螂精已經有了道侶,是蜘蛛精,那兩個跑去衛海一帶歷練人間了。孤嵩說:「真巧,我們還得去一趟衛海找漣瓊公子買材料。」
  於是他們又重啟旅程,走走停停前進衛海。沿途看遍各地風光,凌穆楓多了不少笑容,孤嵩看了也開心得如沐春風,不可思議的沒有鬧任何不愉快。孤嵩對師兄所言必從,凌穆楓向來對師弟就是照顧有加,相處起來竟比過去都還和諧。

  到衛海時已是仲夏,他們的道友在村裡開了鋪子做生意,賣成衣和繡品,棠道友替他們找了間不錯的旅店下榻,孤嵩說只要一間房,惹來其他人古怪的注目。孤嵩訕笑解釋:「我師兄夜咳嚴重,夜裡我得照顧著。」
  凌穆楓面無表情看孤嵩一眼,說:「不必。」
  孤嵩堅持,棠道友也不是個多管閒事的,笑著要他們自便就溜回去顧店了。最後孤嵩如願要到一間上房,一進門就伺候師兄脫鞋休息,他把衣袍掛好,邊忙邊說:「師兄你先歇會兒,夜裡再去找道友們敘舊,過幾日就能邀到漣瓊公子了。」

  長途跋涉確實辛勞,饒是精怪都困乏,凌穆楓累了也不委屈自己,躺到床裡就睡。夜半他把自己咳醒,察覺背後貼著一個溫熱的身軀,是師弟,而且師弟手腳還不客氣的跨到他身上,壓得他一時坐不起來。
  凌穆楓心裡冷哼:「說要照顧我,一頭白狼睡得和死豬沒兩樣。」他沉著臉用力把師弟的手腳剝開,孤嵩立刻醒來慌忙道:「師兄你醒啦?」

  孤嵩坐起來,唇擦過了溫潤的皮膚,他碰到師兄的臉了,黑暗裡誰也沒先開口。半晌凌穆楓咳起來,孤嵩給師兄拍背,暗地心喜,師兄方才沒生氣,是不是沒發現他親到了什麼?或是並不反感他的親近?
  孤嵩顧慮師兄曾被熊妖侵犯,總怕勾起師兄的噩夢,平時互動都特別小心,如今卻有些克制不住,想再湊近一些聞一聞師兄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味。「師兄,喝些水。」他取了他們故鄉冰湖的水,特地溫過儲存起來的,靈氣水質不遜於任何一處的名泉。

  凌穆楓咳得有些頭昏,只當方才臉上的觸感是錯覺,不敢多想。只是孤嵩說話的吐息太近,他的臉和身體莫名有些發熱。孤嵩察覺他出汗了,拿毛巾沾濕擰了給他擦臉,又幫他在頸子上塗了些藥油散熱,因為他們都非人,這些都摸黑做完,孤嵩又繼續輕拍師兄的背說:「師兄再睡一會兒吧。」
  凌穆楓平躺下來,不怎麼咳了,轉頭望向孤嵩若有所思。孤嵩察覺師兄的注視,笑問:「怎麼了?」
  「沒想到你……長大了這麼多。」凌穆楓語氣感慨。
  孤嵩失笑:「是師兄太厲害,我沒機會表現,後來你受傷又怨我,不讓我照顧你。我早就不是四處咬壞東西的小狼啊。」
  「嗯。」凌穆楓心想也是,頓了下闔眼低喃:「我沒怪你。」算了,過去就過去了吧。總歸是孤嵩救了他的,他沒什麼好再埋怨,何況心裡又喜歡著這傢伙。

  隔天他們去給道友的店鋪捧場,買了幾套衣服,住了幾日盼到漣瓊上岸做買賣,一座酒樓裡聚集不少扮成凡人的仙魔精怪,想買海中難得的靈物。棠道友他們認識衛海的主人,衛海的主人又與漣瓊公子相熟,大家互攀關係,孤嵩跟著師兄淘到不少寶物。
  會後,衛海的主人也帶著道侶前來參加下一場聚會,只有攀得上關係的一些修煉者才能入場,整層樓只有十多人圍著一張大桌,吃喝之間交流情報、做起買賣。

  有的見凌穆楓他們面生,引起不少人好奇,一問才知是嘉水仙人的弟子們。他們拿冰湖一帶產的萬年冰晶換了不少好東西,孤嵩性子外向,就和鄰座及對面的的道友們聊起來。鄰座是棠繡春,也是從前跟他們待過同一處的螳螂精,孤嵩問他們和道侶是如何結識、定終身的,棠繡春看了蜘蛛精一眼,那蜘蛛精是個爽朗活潑的青年,皮膚淡蜜色,笑起來很討喜,叫僖傾織。僖傾織說:「也就是個緣份吧?母蜘蛛跟母螳螂的性情如何大夥是清楚的,我跟棠哥哥就對女人沒興趣了。後來、呵,後來就近水樓台啦。」
  坐在金墨仙尊旁的秀氣青年替仙尊倒酒,聞言接腔說:「這麼巧?仙尊也說母章魚性情凶殘會謀吃親夫,所以對母章魚沒興趣、噯呀。」那青年被仙尊掐住兩瓣唇,輕彈了下額頭輕斥:「別胡說。」

  不知誰說了句:「怎麼衛海一帶的修煉者都是找同性當道侶?男男,女女的?莫非都是怕被母的給吃了?」

  漣瓊公子旁邊的小少年喝的臉頰微紅,打了酒嗝笑說:「我跟叔叔就不是啊。母海馬不會吃公海馬。因為叔叔好我才、嗝,嗯……」小海馬精醉倒,趴在桌上睡著。漣瓊公子苦笑,一臉寵溺,他將少年抱起來,提前離席了。
  凌穆楓看師弟也吃飽喝足,聊得差不多,喊了聲就一塊兒回旅店清點收獲。夏夜裡打了一桶水草草沐浴後準備歇息。凌穆楓先洗完澡,披著一頭長髮坐在窗台邊點算藥材和買來的東西,打算收拾好明日上路。
  孤嵩靠在浴桶旁偷覷凌穆楓,心道師兄如此沒有防備,倒教他看盡好風光。師兄眉眼英氣,那張臉精緻得過份,連下巴都好看,此刻師兄前襟微敞,露出一點光潔如玉的胸膛,僅著一件夏季單衣的緣故,薄透的衣料還能隱約看出胸前兩點微微顯形。孤嵩嚥了下口水,視線往下挪,看到師兄圓潤漂亮的腳趾,又忍不住吞嚥口水。

  凌穆楓沒特別關注師弟,只是納悶對方怎麼安靜得怪異,出聲問:「你還要泡多久?跟姑娘似的。」
  「就好了。」孤嵩嗓音有些低啞,慌忙清了清嗓,穿衣時忍不住偷瞄師兄,人卻不在窗邊,他左右張望,一回首驀地對上師兄那張秀麗的臉龐,嚇得僵住。

  「呵。」凌穆楓看孤嵩被嚇傻的樣子失笑,轉身說:「早點收拾好,明早跟棠繡春他們道別以後就上路吧。」
  「是──」孤嵩拉長音敷衍,一臉可惜望著師兄身影,隨即揚起一抹笑緊跟過去說:「師兄你要不要看我換了什麼?」
  凌穆楓光腳坐上床,回頭看師弟一臉熱切要獻寶的模樣,淡淡抿笑:「好。」
  孤嵩將儲物袋裡的東西一股腦兒傾倒在床榻上,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和雕刻品,他一件一件揀起來講給師兄聽,再將它們收回袋裡,最後床榻又恢復原樣。凌穆楓捏起一根銀白羽毛問:「這東西沒什麼靈氣沾在上頭,應該不是你的吧?」
  孤嵩臉色微變,接過羽毛說:「好險師兄發現了,差點漏了它。它看起來是普通落羽,其實是一種仙禽成年後落下的羽毛,能吸收咒力。」
  「哦?」凌穆楓挑眉,一手撐著上身,稍微傾過身子觀察師弟手上的東西。
  孤嵩難得看師兄坐得這麼不端正,前襟又敞開一道口,不經意瞥見衣裡一點櫻紅,慌忙挪開眼澀聲說:「是好東西,它可以吸收咒力轉為己用,很不錯的。要是有些地方被下了咒,不好收整利用,這根羽毛也能當媒介設陣。」
  「聽起來不錯,那你好好生著吧。」
  「師兄要不要試試?它能將身上沾上的駁雜咒力消除。」
  凌穆楓說:「好啊。雖然我沒中什麼咒。」他看師弟拿羽毛在自己面前虛空比畫,果然沒起任何變化,因為他沒有中什麼咒,但他想起了一事,看著那羽毛心就有些不安慌亂。

  「睡吧。」凌穆楓背對人側臥,催促道:「收好東西快點睡,明早趕路。」
  「喔。」孤嵩嘴上答應,仍不忘拿那支仙禽落羽順便給自己畫個淨咒的符。剎那間暈眩了下,他失神僵在原處不動,恍若置身在另一個時空,聽見熊妖難聽的叫罵怒吼,還說師兄喜歡自己的師弟真不要臉,師兄沒否認也沒承認,可是他被熊妖打暈以後師兄抱著他哭,哭得好傷心,師兄那模樣讓他心疼得像有人在剮他血肉。

  孤嵩慢慢回過神來,默默深吸一口氣,他都想起來了,當時所有事。他感受得到凌穆楓是在乎他、喜歡他的,儘管師兄什麼都不曾講過,可他就是清楚。依師兄的性子,悶聲不吭守著他、對他好卻一字不說也不奇怪。
  孤嵩躺到師兄身旁思忖,師兄打算這樣守著他多久?師兄定然沒發現他的心意,所以才那樣藏起心思吧?

  真傻呀。孤嵩心裡苦笑:「師兄還敢覺得我傻,你才傻吧。你什麼都不曉得就把我記憶給封住……」

  孤嵩徹夜難眠,盯著師兄的後腦杓一整晚。天快亮之前孤嵩才去外頭張羅早飯,凌穆楓難得一夜好眠,幾乎沒怎麼咳嗽。今日吃早飯時兩個都特別安靜寡言,凌穆楓喝了口茶水,心想師弟近來不再惹是非麻煩,他很欣慰,即使無法表白心意,往後和師兄一塊兒守著仙府修煉也該滿足了。
  孤嵩卻不是這麼想的,他清楚自己和師兄是兩情相悅,心情躁動難以平撫,一路上都不敢正眼對上師兄的眼睛,只敢趁師兄不留意時目光灼灼將對方看進眼底。

  回仙府後,凌穆楓發現師弟緊緊尾隨自己進屋還要進寢室,蹙眉念道:「怎麼回事?」他甫回首就對上師弟異常熾熱的眼神,心裡一驚,脫口問:「你都記起來了?」
  孤嵩聽他點破此事,釋然淺笑:「嗯。師兄,我全記得。你喜歡我。」
  凌穆楓渾身發冷,不知該怎麼辦,猛地咳起來,扶著門板彎腰狂咳。孤嵩強硬不容抗拒的摟腰攙扶他,將他帶到桌邊坐下,他掩嘴悶聲咳著,看孤鬆彎下身,兩手搭在他兩側說:「師兄啊,你別這麼怕。我也喜歡你,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凌穆楓眼神微變,慢慢垂下眼來,吁嘆似的細聲道:「是麼?」他心中緊繃的那根弦忽然斷了,笑了,淚珠從無助茫然的雙眼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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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夢、逐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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