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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夢、戲浪()

  他叫方汐,今年十六,是蔚村的一個小漁民,蔚村位在大陸東北方的衛海一帶。方汐家中有老爹,上面有兩個哥哥,還有一個剛滿七歲的弟弟。漁民日子過得清苦,方汐的娘親生下弟弟不久就跟人跑了,兩個哥哥至今仍是光棍兒,他自己就更別提了。
  雖然娘親不在,但他們一家感情都好,方汐常跟老爹、哥哥們出海,弟弟因為還小,時常一人留守家中或是由鄰居婆婆幫忙照看,乖巧的弟弟會幫忙婦人們曬海菜,或一起修捕漁網。

  不同海域的海神傳說都是不同的,衛海一帶的漁民信仰的海神叫金墨仙尊,沿海村鎮多建有海神廟供奉香火。雖說拜了海神不能保證出海肯定平安,或能有什麼大收獲,但人們對金墨仙尊是深信不移的,在許多村鎮上都流傳著和仙尊相關的傳說。
  方汐就曾聽村裡老人們講過,在幾十年前他們蔚村出航的海灣忽然來了許多巨鯨,害他們無法出海捕魚,村長帶村民們誠心去海神廟祈求,不到三天那些巨鯨就遠離了,此後也沒再出現。聽說其他鎮上出現過修仙者,隔壁鎮在百年前來過兩個老道說要去拜見新的衛海主人,雇了船航行到海中一座無人的小孤島上,付完錢讓船家一個月後再去島上接人。凡人是不可能在那種寸草不生的小孤島活上一個月之久的,但一個月後兩個老道真的搭船回來,還和鎮民說金墨仙尊的事,據說是掌握衛海龍氣的傢伙,雖然原形應該不是龍,但本領通天,廟裡的塑像雕的是龍首人身,金墨仙尊似乎對此沒有意見,所以大家繼續祭拜原本的神像。

  方家清貧窮困,蔚村的人越來越少,多數都遷到鄰鎮去落戶發展,無奈方家無錢也無人脈,只能繼續在逐漸沒落的小漁村生活。村裡的年輕人變少,他的兩個哥哥們都討不到老婆,不過老爹和哥哥們似乎也看開了,對此倒沒有什麼焦慮,都認為過一日算一日,就是捨不得方汐和年幼的小弟將來還得吃苦。
  方老爹坐在屋裡,大哥跟二哥烤好了魚、拌了海菜,將粗糙簡單的吃食端上桌,方汐給老爹捏肩膀,方小弟替老爹捏腿。方老爹道:「明日是今年最後一次出海了,再來入冬就太冷了。看看能不能多捕些魚去隔壁鎮上換些好東西回來,方汐你想跟我們去麼?」
  方汐點頭:「當然好。過冬的衣服我差不多都補好了,家裡也沒什麼活兒在忙,弟弟就去隔壁婆婆家住幾日吧。」

  事情就這麼決定下來,半夜方汐睡不到兩個時辰就醒來,他帶了鄰居送的一些柿餅和自個兒醃曬的乾貨去崖坡上的海神廟祈福。夜裡爬坡危險,方汐怕浪費也不敢點燈,藉著一點月光緩行,終於爬到崖上的海神廟,一進廟裡見到那尊龍首人身的神像就覺得親切,這神像他看了十幾年,從小就喜歡,雖然龍首看起來威嚴,但素白的衫袍和鮮豔的寶藍衣帶、佩飾刻得栩栩如繪,好像將多變而美麗的海洋穿到身上,令人敬畏之外還心生嚮往。

  方汐沒什麼同儕朋友,家裡特別窮,稍微有點錢的人家也不屑跟他們家往來,所以他總是將金墨仙尊當成朋友一般,有機會就跑來這兒向仙尊聊天。今晚他貪黑前來,像是找友人密會一般心情有些興奮,他先正經祈禱全家能平安歸來,最好還能有好的收獲,接著開始講家裡瑣事。
  「金墨仙尊,如果可以呢,最好網子裡能撈到些珍貴的寶物什麼的,我們家真是太窮了,雖然哥哥們說看開了,可我覺得家裡還是需要女人的,希望哥哥們能討到好老婆,要是可以的話我將來也、嘿嘿,要是我將來也能有個好對象,那就太感激您啦。我要求不多,只要對方能對我和我家裡人好,真心實意的,哪怕是不生孩子我也都高興,一生一世一雙人過也夠啦。像我爹他啊,他妻子我娘親跑了,連一生一世一雙人都不行了,唉……不過好在他有我們幾個兒子。要是仙尊你能完成我的心願,我給您做牛做馬都行,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為你做什麼我都願意。
  對啦還有我那小弟,可憐啊,都交不到朋友,近日我發現他老是拿幾塊貝殼窩在角落說話,竟然是一個人幻想自己有朋友,我這個當哥哥的真沒用……」

  深海某處有座大城,石柱堆砌的高聳城牆和大門內是格局複雜的宮殿樓宇,身上覆著鱗片的半人水族持兵刃在城中各處駐守或巡邏,外圍則有各種鮫魟鯨豚等大型水族游動,像是在守護這座大城。中央的宮殿裡有個男人坐在琉璃寶座上,一頭如瀑及膝的墨髮隨意攏在頸側束著,單手支頰靠在枕臂小几上傾著身子,半闔的眼眸歛起目光。
  寶座階下有數十名宮僕列隊跪著,他們手捧形狀顏色不一的海螺,上前的一名宮僕捧著的海螺紅白相間,正傳出一個叫方汐的凡人許願的聲音。

  男人漠然聆聽片刻,說:「又是這小子,話真多。」他擺手讓人把那海螺撤了,沒興趣多聽。這些海螺對應陸地上的海神廟,能收集進廟裡所有生靈的願望,無論是凡人、精怪或是飛禽走獸。而這個聽取願望的男人正是衛海之主,金墨仙尊。

  凡人的牢騷或煩惱對金墨而言無關緊要,對他的修煉半點助益也沒有,偏偏他也不能放任陸上的事不管,因為若是陸地上生靈產生了過多怨氣、煞氣,或有什麼異象而影響到衛海,都會導致他修煉不順遂。為了平衡這一帶海陸的氣,他每隔一陣子都要像這樣召來手下報告陸地上的事件,或是親自藉著這些海螺聽取凡人的心聲。
  好巧不巧,他近幾年總是剛好聽到方汐講起家裡的事,但他並不關心凡人如何,就算是陸地上那些赫赫有名的修仙者他都不見得放在眼裡了,更何況是一個渺小的裸蟲。

  金墨也有些納悶,怎麼只要聽取紅白海螺時都會出現方汐說話,問了那宮僕一句,宮僕稟報:「這是蔚村的海神廟,想來是因為村子的人少,多是老人,廟又建在崖坡上,平時會進廟的人已經不多了。方家三郎是最常進廟裡的信眾,廟裡並無廟祝,所以此人有空就來廟裡打掃。」
  金墨心想,這孩子為了讓他實現心願倒也算勤勞,不過說的事情又多又雜,他想了想還是先擱置不理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再細微的事都自有定數,也無須他來關注或干涉,他只要管好衛海的太平就是。

  方汐還跪在廟裡思考有沒有什麼給說漏了的,他二哥已經找到廟門口喊:「老三你在這兒啊,昨天不是才來過?你快些,要掐準時辰出海的。」
  「就來、就來。」方汐留下供品,急忙奔向二哥那兒。出海時方小弟抱著他依依不捨,他捏捏小弟白嫩的臉說:「小弟乖啊,跟婆婆住一陣子,這一趟說不定能抓很多魚,我跟老爹還有哥哥們很快就回來。」
  小弟抱緊方汐,把臉埋在他肚懷裡搖頭,悶悶說:「別走,三哥別走。」
  大哥他們走過來勸,老爹咯咯笑說:「沒辦法,他從小是老三帶大的,也怪不得這麼黏。」
  「老三都快成小弟的媽了。」二哥笑著調侃,方汐無語苦笑。從前小弟很乖巧,不知怎的這次小弟特別黏人,死活都不肯他出海捕魚。

  最後婆婆來帶小弟走的時候,小弟邊走邊哭,嘴裡還含糊喊著三哥、三哥。

  方汐回頭看老爹、哥哥們表情有些怪,大哥說:「不然老三留下來好了?我總覺得……」
  老爹立刻打斷這話講:「別胡說八道,也別亂想。走了。」
  方汐心中有些忐忑不安,但他只能要自己別多想,這種感覺也不是頭一回,他記得初次跟隨老爹他們出海也是類似這種心情,應該沒什麼大不了。
  出海之後收獲很不錯,方汐認為海神可能聽見自己許願了。回程時卻出了意外,天候驟變,明明是白晝卻一下子暗如黑夜,狂風巨浪將船掀翻擊沉。方汐還反應不及就落海了,他什麼都看不清楚,只知天上不斷打雷閃電,失去方向後他在海水裡掙扎,滿心恐慌還嗆了海水,難過得要命,最後無力沉入海中。

  意識模糊間出現了一些幻覺,有個發光的東西掉進他體內,那一刻他感受不到溺水的痛苦,甚至覺得自己似乎能在海裡自在來去。他猜想自己是死透了吧,唯有死才能解脫,讓他不再難受。他感受不到海水的冰寒刺骨,取而代之是微涼溫和的光暈將自己包裹起來,一度以為脫離的魂魄倏然被吸進狹小黑暗處,他忽然無助得想哭。
  一切都混沌不清,不曉得過了多久,當方汐再度清醒時驚覺自己竟還在海中,恐怕是成了海裡的幽魂吧?四周雖然黑暗無光,但他就是能清楚感知到周遭景物,在這片海底有一望無際的沉沙,他能細膩感覺到水的流動,憑本能漂流了會兒,黑暗裡有個發亮的東西接近,他打從心底覺得害怕,連忙躲到附近岩石縫裡,沒多久一隻發亮的巨大烏賊從上方游過。那烏賊居然比他還要大,甚至比他搭的船還大!

  他又移動了片刻,回望一眼,方才的烏賊抓住一隻用鰭在地上走的魚,那魚大概凶多吉少。他慌亂逃開,發現有一區長滿繽紛的珊瑚,而且那些珊瑚都非常龐大,當他接近時珊瑚如同參天巨木,而且上面游的魚蝦都特別肥美大隻。
  真是不可思議,他這麼想著,忍不住想伸手去碰珊瑚,這一伸手他就嚇呆了,因為他伸出去的是一對鉗子!

  娘啊,他變成螃蟹了!他瞪著自己一雙螯足,舉到前方夾了兩下,驚恐的尖叫起來。他的聲音和原先有些不同,分不太清楚遠近,但的確是他的聲音沒錯。當他尖叫時,魚群好像感受到什麼威脅,一下子全都躲起來。
  方汐嚇壞了,叫個不停,他怎麼會成了一隻螃蟹?而且別的魚蝦都特別大隻,為什麼他這隻螃蟹如此的渺小!

  「別吵啦──」附近傳來一道慍怒的聲音,打斷方汐驚吼。
  方汐停下叫喊找循聲音來源,那聲音又喊道:「別找啦,我在你上頭。」
  「什麼?」方汐抬眼看,他頭頂就是一株生長繁茂的大紅珊瑚,他找了找才發現好像珊瑚枝上有個小點在漂,是一隻米白身上有紅點的海馬掛在那兒。方汐沒想到連一隻海馬看起來都比他大一些,還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睨視他。
  「對啦,就是我。」小海馬嗤聲,說:「你好吵。吵死了。新來的?哪兒來的蟹精?」
  方汐動了動螃蟹一雙小眼睛,揮舞雙螯說:「我才不是螃蟹精!」
  「可你就一個螃蟹樣啊。」
  「我本來是人,出海捕魚,不知怎麼的天色劇變,我們的船翻了,我爹跟哥哥們……嗚嗚嗚……」
  小海馬看螃蟹精哭得這樣傷心就傻住了,有趣觀望了會兒,忍不住道:「別哭了啦。」
  「不要安慰我,沒用的,嗚嗚。」
  「沒,我沒要安慰你啊,只是要你別哭。」
  「嗚嗚嗚。」
  「你真的好吵啊。別哭啦!」

  方汐被一隻小海馬吼住了,扁嘴吸鼻子,憋得猛了開始打嗝。小海馬沒見過螃蟹精打嗝,看那隻花俏小螃蟹一顛一顛的吐出小泡,不客氣的笑出來。方汐惱了,但又不敢和那隻小海馬吵起來,還得先搞清楚怎麼回事才行,於是壓下脾氣詢問:「小兄弟怎麼稱呼啊?」
  「叫我小丁就行啦。」
  小丁?方汐暗笑,這海馬還真如豆丁般嬌小,不過他笑完心情更差了,因為他不僅變成蟹精,個子還沒比那隻海馬大多少。他說:「我告訴你我原先真的是人,不知怎麼回事就成了這模樣。」
  小海馬沒跟他計較,雖然對凡人變蟹精的事半信半疑,不過他都能成精了,人變成蟹精又有什麼好奇怪的。他如實告訴方汐說:「你問我,我也不曉得,不過金墨仙尊肯定曉得。」
  「金墨仙尊!」方汐訝叫:「真的有金墨仙尊?」
  「當然啦,他是衛海之主嘛,無所不能,無所不知。我以前有幸搭著龜爺爺的順風殼去參觀過仙尊的海中仙宮呢。那時仙尊決定常駐衛海,所以設宴邀請所有精怪同樂,印象有三百多年了吧?」

  方汐急忙問:「這麼說金墨仙尊能幫我囉?你知不知道他的仙宮怎麼去啊?」
  小丁海馬輕晃身體發出輕笑,說:「問得好啊。你問的問題我一個都答不上來,呵呵呵。可能龜爺爺知道吧,不過龜爺爺上回路過這兒是七十年前。我不常出門的,你要信得過我,不如我帶你去一趟?」
  「多謝丁兄!」方汐大喜,跟著緩慢游動的小海馬在海底移動,兩個小傢伙躲躲藏藏跑了不知多遠,小丁伸長尾巴將自己勾在一隻華麗的海筆上頭,方汐問他怎麼了,他不負責任道:「嘿,我累了。告訴你吧,接下來的路我不記得了。你不如在附近看有沒有其他精怪能帶你一程,不過切記啊,海底很危險,沒成精都能把你吃了,你看起來那麼好吃,自個兒小心。」
  方汐想哭,窘迫喊叫:「那我怎麼辦啊?你叫我怎麼辦?」
  「我教你啊,你就找些看起來特別毒的傢伙頂在殼上、抓在頭頂遮掩,那些大傢伙看了多半都會怕的。聽我的準沒錯。」

  方汐有些埋怨小丁亂帶路,不過一想他本來就求助無門,小丁肯理他已經夠熱心的了,還肯教他如何自保,最後消了怨氣向小丁才走。他很快找到一隻看起來特別斑斕可愛的小東西,抓起來頂在殼上,那東西像蛞蝓,顏色鮮豔,看起來就非常毒。果然那些帶殺意想吃他的大傢伙都因他殼上的毒物又游遠了。
  小丁還給他指個大概方向,他死馬當活馬醫抓著海蛞蝓跑了很遠,實在累得不行才停下找地方休息,周圍連石頭都沒有,他只好挖個沙坑將自己埋起來,然後將海蛞蝓暫時「種」在地上。無奈海蛞蝓是活物,方汐睡得太熟,醒來時海蛞蝓早就跑了。
  他在黑黢黢的海底移動時怕得不行,終於又找到一朵朵小花,這些花其實是很毒的小海葵。方汐用螯足掐著一對海葵在海底奔跑,起初他怕海葵太小沒有嚇阻作用,但後來發現大烏賊都不敢吃他,他有了底氣,就在海底暢行無阻了。
  海底黑暗無光,也搞不清楚日子怎麼過的,因為成精的緣故,方汐雖然有時覺得又累又餓,但好像不吃東西也不會死,所以只要醒著都朝小丁講的方向奔跑。但後來他開始寂寞了,雖然看了許多光怪陸離的景色,可這一路上都沒人跟他說話,那些水族不像小丁一樣是成精能通人言的,他獨自奔跑,有時邊跑邊哭,一路上沒再遇上精怪,卻越來越想念能陪他講話的小丁海馬。

  「難不成這輩子我連鬼都做不成,只能當一隻孤單的螃蟹精?」方汐失落傷心的喃喃自語,因為太寂寞,他最近習慣了自己聽自己說話。「唉,要不再回去找小丁好了?可萬一他不在原來的那支珊瑚上了?我好孤單,嗚嗚……爹、哥哥,弟弟,嗚……」
  哭著哭著,方汐覺得自己正在往上漂,渺小的身體不受控制的朝某個方向移動。他實在累了,居然也懶得掙扎,倒想看看自己最後會去哪兒。

* * *

  被稱為金墨仙尊的男子著一身藍紫長衫,懸空立在海上與為數眾多的黑袍人鬥法,他抬手將一道水流化成冰刃,紫紅色的電光在冰刃周圍竄繞,右手優雅擺了下,冰刃刺向敵方為首的傢伙。
  對方挽了劍花要掃開冰刃,不料冰刃自個兒崩裂成無數冰針,那人被扎出一身血,眼看不敵金墨仙尊,打了個手印蕩開戰局內的雜亂氣流,大喊一聲撤。
  金墨冷笑:「想撤,來不及了。」海下倏地衝出四、五頭巨鯨張口把想飛逃的黑袍人吞吃,巨鯨口中還溢出敵人施法而迸發的火光,但牠們絲毫不受影響,掀起濤天大浪後再度沉入海中。

  金墨掐著頭臉和身上浴血的敵首問:「通溟靈珠,藏哪兒了?」
  那人喉嚨只發得出嘶嘶氣音,恐懼的搖頭,他想回答也答不上來,本以為盜竊一座孤島上的秘寶不容易被衛海的主人發現,哪曉得島下藏了這麼多神獸,而且輕易到手的秘寶居然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樣飛走了。也就是說他曾有幸摸到那秘寶,可是秘寶溜了。
  金墨看他不答,神色平靜說:「不知道?不肯還?」敵首搖頭搖得更厲害,金墨另一手摸上敵首的手臂,一面探尋秘寶的氣息,一面把對方修煉的筋脈根骨毀盡,手段狠辣。等他摸完這人半身時,這人已昏死過去,而且從此廢掉了。

  金墨蹙眉回到海裡,一位白髮白鬚的灰袍老者迎來恭敬道:「仙尊有何吩咐?」
  「龜相,派些機靈的傢伙去陸上查是誰想偷我的東西。再派些兵將把被波及的凡人送回岸上。另外那東西不見了,不過此事勿聲張,我自個兒有法子找出來。」
  龜相領旨就走,金墨獨自回到他常駐的宮殿設法召回通溟靈珠。遙久前他曾度劫失敗,每個度劫失敗而又能安然存活的散修都有自己一套保命的辦法,而他保命的手段就是在扛不出劫數時化出身外身脫逃,待天劫消失後再回頭收走陳舊壞死的軀殼,重新煉就通溟靈珠並吸收為己用。

  通溟靈珠唯有金墨仙尊能煉得出來,以其舊身修為和數樣少有的材料煉成,金墨為了煉這靈珠才特地找到衛海來,衛海深處有遠古靈源深藏,在數以千計的破碎孤島上就潛藏著幾個靈氣特別濃郁的地點,它們相當於是引出遠古靈源的針線。
  金墨為防靈珠被盜竊,特意在它上頭藏了一絲靈識,也讓那靈珠彷彿有自我意志般能從賊人手中脫逃。只是他萬萬沒想到靈珠不僅會自個兒開溜,還會自個兒尋覓新主!

  當金墨發現自己煉了百年的靈珠竟然跑到一縷幽魂那兒,還助其重生為蟹精,氣得把大殿所有東西一掌掃成粉末,掌風化成數道龍捲亂竄,水族兵將全都不敢貿然接近。直到龜相回來關切了幾句才曉得靈珠已被凡人幽魂吸收,只好先稟報賊人的消息轉移仙尊的注意。
  龜相說:「來竊取靈珠的是兩路人,一路是天元閣暗地派遣來的,一路是想分杯羹、半路集結的烏合之眾。不過他們連靈珠附近的寶物也沒能拿到就都死了。天元閣的賊人也都死盡,不知仙尊接下來有何吩咐?」
  「天元閣?」金墨想了會兒,冷呵說:「好像聽盤麟提起過,也是個披著名門大派的皮,私下做的卻都是些骯髒勾當。」
  「要不要老臣聯絡其他水域的一塊兒盯住他們,有機會就給他們難堪?」
  金墨面無表情下令:「可以,把他們做的事傳去各方水域,讓大家都警醒些。往後但凡有天元閣的人再接近衛海,都抓到牢裡關著慢慢折磨。不能讓他們死得太痛快。」
  「老臣領旨。」

  金墨的勢力不在陸上,他也不是急於報仇的性子,反正來日方長,他有漫長的時間變著花樣讓仇敵難受。談完這事他稍微氣消了,想起通溟靈珠的事仍有些不甘心,他說:「本座要回宮召回靈珠,就算不能收回來也要看吞了我靈珠的傢伙是什麼樣的人。沒有傳令不許來擾。」

  金墨說完轉身不見,下一刻已回到自己的寢宮,他盤坐到矮榻上冥想咒訣,立刻感應到一個淡緋色的小光團在深海某處,那就是吸收他靈珠的傢伙,而且竟是毫無道行的凡人。他氣得冷笑一聲,催動咒法將那傢伙召進宮來。
  不到盞茶的時間,金墨感應到那傢伙已進到寢殿,然而他眼前卻杳無人影。他瞇眼起身,繞過桌子看了看,沉吟道:「不可能出錯才是。」可是怎麼連個影子也沒見著?

  「這是哪裡?」方汐慌張叫喊引來金墨注意。金墨低頭發現一隻螃蟹,比他一根手指還小的螃蟹,殼紋花俏,雙螯各挾著一朵小海葵朝他舞動,那螃蟹精尖叫道:「啊啊是巨人,你不要怪來,我有毒!去、去。」
  金墨一臉木然盯住地上那個淡緋色小點,驀地氣笑了。「好,好一個螃蟹精。」

  一陣水流將方汐捲到能和金墨平視的高度,方汐害怕的盯著男人銀灰色的眸子瑟瑟發抖,聲調都弱了不少:「警告你別吃我啊,我不但沒肉還有毒。」方汐是被海中一陣亂流給捲入宮裡的,因此他壓根沒發現這是什麼地方。
  金墨沒理會方汐講話,逕自以靈識探索螃蟹精的情況,而後咋舌說:「原來是個有百年功德的魂魄,怪不得吸走了通溟靈珠。偏偏還是個沒道行的,才成了這般沒用的樣子。」

  方汐聽不明白這人說些什麼,他看對方不打算吃螃蟹,反省自己是否反應過度,稍微緩下語氣說:「這位大哥,你行行好告訴我金墨仙尊在哪兒,我有事拜見仙尊,將來我一定會報恩的。」
  金墨凝眸看去,暗笑這東西有眼無珠,也不急著表明身份,反而問:「你找金墨有何事?」
  方汐一聽可能有譜,連忙說了:「喔,是這樣的,我跟家人出海捕魚時遇難了,不知怎的才變成這樣。我想求仙尊幫幫我,讓我不要當螃蟹精,我想回家看家人。」
  「你不當螃蟹精,那就只能做鬼了。你家裡人看不到鬼吧,再說你就這麼肯定一起出海的人都平安?」
  方汐聽他一說就哭起來:「那怎麼辦?我好想回家啊,爹跟哥哥他們不能出事的,家裡就剩我小弟了。你說,要是我把自己賣給仙尊,讓仙尊救救我家裡人,他會不會幫我啊?」
  金墨看那團粉紅小點哭得一顫一顫,心裡有些好笑,隨口答應:「好啊。我認識金墨,這就幫你去講,不過你是自願賣進宮裡的,可不要後悔。」
  「只要我家人平安、我,我不後悔。反正當鬼或是當螃蟹大概也好過不到哪兒去吧。」
  金墨挑眉問:「做鬼有機會投胎轉世,怎會和當螃蟹一樣?」
  方汐認真答道:「說不定我投胎當了螃蟹啊?」

  金墨面無表情轉身,抽了抽嘴角偷笑,心想這小子傻得挺有趣。他已忘了前一刻他氣得差點掀了自個兒的宮殿,現在卻被一隻傻蟹精惹笑。他問了螃蟹精的名字,讓方汐在原地等候,走到屏風後假裝吩咐人去傳話,走回來之後方汐問他是誰,他臉不紅氣不喘撒謊:「我是龜丞相。」
  方汐詫異,仔細打量對方後說:「真不敢相信龜丞相是這麼、這麼、這麼好看的男子啊?」
  金墨眸裡泛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回話:「有禮了。」

  金墨讓小蟹精落到掌心,跟他明講:「你之所以能化作精怪是因為吸收了足夠精純的仙靈之氣。先前天候異變是因為天元閣的人想盜取仙尊的一顆靈珠,沒想到靈珠非但沒回歸仙尊手裡,反而被你給吸收。」
  方汐聽得似懂非懂,但也聽出事態不妙,心虛道:「啊,可我不是故意的啊。仙尊會不會降罪於我啊?」
  「難說呢。不過金墨仙尊想必已經知情,到現在都還沒發作,應該還在斟酌該怎麼辦。畢竟靈珠已被你收去用,就算強硬取回,那功效也僅存一、兩成吧。倒不如你好好修煉,將來說不定能報答一下。」
  「龜丞相說得是。可我這模樣實在是太小了,不曉得能做什麼?」
  金墨忍著笑意逗他說:「我瞧你方才跳舞跳得挺好,挺逗的,多練練也許能表演給仙尊看,逗他開心。」
  「我那不是跳舞,是嚇阻!」方汐大喊,舉著兩朵小海葵揮舞。

  金墨緊抿唇,看那蟹精激動的樣子憋不住笑,一手摀嘴顫動肩膀。方汐有點惱羞成怒了,抖著海葵不知該講什麼,又聽男人打響指,半晌外面飄來一位白髮白鬚的長者在走廊上恭敬喊道:「老臣拜見仙尊。仙尊有何旨意?」
  「找個透明的東西把這螃蟹精收了吧。」
  「老臣遵旨。」

  方汐不安道:「你想幹嘛?剛剛那位老人家是?」
  金墨對方汐揚起一抹邪笑回答:「那位才是真正的龜丞相,本座就是你要找的金墨。你吞了我的東西,給我好生待著吧。」
  方汐錯愕不已,瞪著笑得一臉邪氣的男人搖頭喊叫:「不不不、你你……」他接受不了這樣的金墨仙尊,喜怒無常又這麼壞心眼,跟他想像裡總是聽他說話的仙尊截然不同。一隻小螃蟹精抓著一雙海葵哭倒在金墨的掌心上。

  方汐被放進一個透明金邊的小匣子裡,匣子兩側有長鍊方便攜帶,金墨就拎著那小匣走動,將它擱在窗台上,他哭著哭著就一陣頭昏目眩癱在那兒不動,半天的時間他就脫殼了。悲哀的是脫殼也沒長大多少,傷心得暈睡過去。
  金墨這會兒並不嫌那螃蟹精吵,只覺得小夥子精神特別好,任由方汐哭喊,他逕自去殿前處理衛海的事務,順便和紫蘅宗的盤鱗互通消息。紫蘅宗是大陸西南方一個大門派,以妖修為主,其宗主盤麟和他有些遠親關係,交集雖然不深,卻還是有些交情的。

  忙完公務回寢殿後,金墨覺得室裡格外安靜,螃蟹精也不哭鬧喊叫了,他走近窗邊看玻璃匣中的螃蟹精,發現這小子脫殼了,不明顯的螯足不忘挾起那兩朵小海葵,可是方汐癱在那兒動也不動,看起來不太妙。
  金墨打開匣子把小螃蟹倒回掌心端視,方汐雖是性命無虞,但成精之後長途奔波又耗費精力脫殼,這才變得如此虛弱。按金墨的性子,這個糟蹋他靈珠的微渺生靈快死一死投胎也好,不過想起方汐在掌心活蹦亂跳的模樣,他莫名有些不捨,指尖觸在小蟹殼上注入了靈氣助其恢復。

  方汐憑本能脫殼,也搞不清楚自己怎麼會累成這樣,只知道金墨仙尊又回來看他,他怕被仙尊教訓、報復,卻沒想到仙尊的手指碰到殼上就不斷有溫和的氣滲入體內,讓他覺得渾身舒服自在,細小的蟹腳忍不住伸展開來。
  「好些了?」金墨問。
  方汐不再裝死,晃了晃兩朵海葵道謝:「多謝仙尊救命。我已經想過了,既然受了仙尊的恩惠,哪怕是當個丑角我也會努力報答仙尊的。」
  「嗯……」金墨本想再欺負一下螃蟹,但看到方汐這麼認真說要報答自己,好像有些心軟不忍了。
  「金墨仙尊,我家人也死了麼?」
  「嗯。」金墨誆他說:「他們變成蝦子了。」
  「嗚。」方汐大受打擊,眼看又憋不住要哭起來,金墨才改口說:「騙你的,他們被送回岸上,還活著。」
  「為什麼要戲弄我。」方汐小聲埋怨,又因家人生還而高興,不敢發脾氣。「真的麼?」
  金墨大可不理方汐,卻還是鬼使神差的告訴他說:「你若不信,等你能化人了我帶你回去看看。」
  「喔。我信。」方汐怎敢不信。他怯怯問:「敢問仙尊我何時能化人啊?」

  金墨心想這真是個好問題,他說:「你收的畢竟是由我舊體道行所煉來的靈珠,即使你本身沒有修為,大概也不必花太久就能化人。約莫一百多年能成吧。」
  方汐汪──的一聲哭出來,金墨才想到凡人壽短,不自覺哄道:「不過我若帶你到遠古靈源附近修煉,大概三、五年能化人,在這之前我施法術給你家人報平安,這就沒什麼好擔心了吧。」
  方汐被金墨搞得一會兒哭、一會笑,相當錯亂,最後還是高興得拜謝金墨。金墨只當自己養了隻有趣的寵物,多花些心思哄也沒什麼,反正修煉無聊,有個螃蟹精逗著玩兒也好。

妖夢、戲浪()

  金墨雖然有精明幹練的龜丞相爺爺幫忙管理他的城鎮、宮殿,但他也不是鎮日清閒無事,衛海的水族精怪儘管全聽其號令,可是不同族群間仍有矛盾,金墨必須設法維持勢力平衡。
  幾個常年在衛海的世家更是常常想送美女給金墨,盡可能攏絡衛海之主。金墨並不是個憐香惜玉的傢伙,送上門的無論雌、雄或雌雄同體,全都被他設計作弄,戲弄夠了之後就隨意栽贓個罪名再送給手下猛將。他身邊待的最久的,始終只有一個忠誠的龜丞相。

  金墨忙起來自然顧不上他的新寵螃蟹精,方汐。方汐被關了數日感到了無生趣,要不是心繫家人,還真覺得自己生或死都無所謂了。金墨忙碌時也不將方汐交由宮裡僕役照料,這畢竟是吞了他靈珠的傢伙,所以透明金邊的小匣子就由龜丞相帶著。
  龜丞相將匣子的鍊子收短一些掛在身前,當寶貝似的帶了幾日,他發現小螃蟹精越發沒有精神,趁著金墨歇下的空檔詢問道:「老臣有事上稟仙尊。」

  金墨坐在他的琉璃寶座上,左右八名宮女在服侍他,擦手、遞茶、捏腿、擺腳床讓他踩著,這些宮女都被龜相調教得極好,只要金墨一個眼神就能猜到八、九成主人想做什麼。金墨闔眼靠在寶座上放鬆身心,慵懶應了聲:「說。」
  龜丞相拱手行禮,道:「方小友看起來很沒精神,老臣已經探過氣脈並無大礙,可能是小友有什麼心事。老臣問過方小友,他說他太無聊了,想找個叫小丁的朋友來陪伴。」
  金墨瞇眼斜睨龜相胸前掛著的小匣,心想這隻小螃蟹要求還挺多的,平日他對不上心的瑣事都特別不耐煩,之前對方汐的印象也停留在「一個喜歡講話的凡人」,但接觸過這隻小螃蟹後好像變得越來越有耐心了。

  「那就去替他找朋友來吧。」金墨應允了,見龜丞相要帶螃蟹精走,出聲喊道:「慢著。把方汐留下吧,你們都退下。」
  透明小匣子被擱在寶石做成的小桌上,金墨打開匣子伸手過去,不自覺放輕聲量說:「出來吧。」
  方汐獲得自由,抓著陪伴他的兩朵海葵跑到金墨掌心,金墨將他移到面前笑問:「你很無聊麼?龜爺爺沒有陪你玩兒?」
  方汐沒精打彩的回話道:「爺爺也很忙啊,他得幫你管理那麼的的地方。前幾天看他忙這些也挺新鮮的,可是我還是想家。仙尊啊,我真的要三年才能化人麼?你能不能幫幫我,讓我短暫的變回人去見我家人,跟他們報平安?」
  金墨想了想,爽快答應:「也行,但你得記著,你吞了我的靈珠,哪怕灰飛湮滅了你都還是我的。」
  方汐倒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的,跟著金墨仙尊過日子好像也不差,雖然仙尊的脾氣不算好,但也從沒有懷著惡意欺負過他。再說他如今有機會修煉,說不定將來也修成正果能報恩或幫助別人。
  「明白了。我不會忘記仙尊的大恩大德。」

  龜相派了些蝦兵去找一隻叫小丁的海馬精,衛海不是個小地方,所以暫時還沒有消息。是夜金墨帶方汐回寢宮,在他身上施了道法術助其化人,那隻比他手指還小的螃蟹精就在軟榻上變成一蓬粉霧,霧氣瀰漫座榻四周,視野矇矓間能看到一個人影。
  金墨的靈識遍佈方圓百里,能洞悉一切動靜,遑論是近處這個年方十六的少年郎。粉霧散盡,方汐盯著自己雙手看,從細弱的小螯足變回原先的手指,他開心得朝金墨仙尊伸出兩手,燦笑道:「仙尊你看,我的手變回來了,身體也是。」

  方汐高興得摸著自己頭臉、胸口,半晌後他愣住,側過身兩手抱著身子不說話。金墨始終盯著少年,見少年忽然從狂喜變得羞赧沉默,啟唇問:「怎麼了?」
  方汐答:「仙尊,我沒衣服穿。」
  金墨應:「這不是很自然的麼。你沒有修為,若有修為的話,就能跟我或其他修煉者一樣,變化形貌時能順便給自己化出一件法衣。只不過這法衣也有分別,若是單純以靈力、妖力所化的衣物,遇上道行比自己高的那方也照樣是會被看光。」

  方夕點頭表示明白,央求道:「既然這樣,能不能請仙尊賜我一件衣服穿?」
  金墨顯然沒想過要替這小子準備衣服,雖然他掌管衛海的一切,卻從沒有機會照顧別人,聽見方汐的請求才想了下,將身上黑綢繡金花的外袍脫下來,踱近榻邊披到少年身上說:「先披著吧。一會兒本座再令人去找些衣物過來。這法術能維持你三日的人形,你也離不開這衛海三日,而且你形魂氣都不穩固,無法白晝和他們相見,只能入夢。」

  方汐曉得金墨大可不理會他的請求,但金墨還肯相助讓他深受感動,跪臥在榻上謝了又謝。片刻後一位宮僕捧著一套衣衫過來,金墨雙手負在身後使眼色,令道:「快穿上吧。」
  「好。」方汐攤開衫褲穿套,這和那些宮僕穿的是一樣的款式,貼身衣物皆是素白,中層顏色也淺淡。

  金墨向來都是由人伺候,偶爾也自己更衣,此刻盯著方汐著衣也覺得有些新鮮,他看那少年小心翼翼把他的外袍脫下擺到一旁,再羞怯拿衣服匆忙穿套,害羞慌忙的模樣惹得他想笑。方汐身形單薄,但自幼就不是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所以單薄的身上多是緊實的肌肉,加上年紀還輕、父兄們照顧有加,皮肉倒不是太過粗糙。
  金墨打量得津津有味,他鮮少接觸凡人,自以為看透凡人多是那幾類德性,還覺得裸蟲們既脆弱又難看,不過方汐倒是意外的順眼。

  方汐全然不曉得金墨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也不敢與之對視,低頭繫好衣繩,套上月白色外衣,衣衫上滾著海藍色刺繡的領襟、袖口,下面穿的是杏仁黃的褲子,腳上也套著款式簡單的素色布履。
  方汐著衣後跪在軟榻上低頭等候仙尊下令,許久後只聽金墨說了個「好」字,又過了片刻他等得有些急了,抬頭瞅著金墨仙尊小聲提醒:「仙尊,我穿好了。」
  金墨若有所思看著少年,遲遲沒開口。方汐瞅見一旁的外袍,心忖自己真是不夠細心,仙尊大概在等他還衣服,於是拿著外袍想替仙尊披回去。他下了軟榻走近金墨仙尊,難題來了,他無法伺候對方穿衣,金墨好高啊!

  金墨餘光見少年拿了那件翩翩飄動的衣袍繞來身側,露出為難的表情,好笑問:「怎麼了?」
  「你太高了。我搆不著。」方汐如實回答,金墨忽地笑了幾聲,拿走他手上的袍子自個兒穿好了。
  「走吧,你家裡人掛心著,趕去蔚村恰好是你頭七吧。」
  方汐愣了下說:「可我還沒死啊。」
  「他們都當你死了。」金墨心忖讓方汐回家一趟也好,了斷塵緣,從此留在他身邊,雖然他對方汐還沒什麼想法,但這小子終究吞了他的靈珠,就這麼放走也不妥。

  方汐沒想到金墨要親自帶他回蔚村,還讓人準備了不少價值不匪的珍珠、珊瑚、寶石,塞滿了一個小箱子由一位魟將軍幫忙運送。方汐感動得揉眼哭起來,金墨蹙眉失笑:「這也能哭?你以前也是一天到晚哭麼?」
  方汐搖頭:「以前不哭的,可是死過一次以後不知怎的就變成這樣。」
  金墨看他把一雙眼揉紅了,有些不高興,捉住他小臂說:「別揉了,是喜事,有什麼好哭的。」
  「仙尊不是說我頭七麼?哪是喜事。」
  「本座隨口逗你的,讓你穿得體面,還帶了這些東西回去,不算是喜事?」
  方汐低頭說:「我高興才哭的,實在太感激仙尊了。」
  「嗯。」金墨回看一眼魟將軍一行人帶的禮,以及他出門時的陣仗,莞爾道:「倒真像是歸寧。」
  「啊?」方汐沒想到金墨仙尊會開這種玩笑,不經意對上金墨睇來的一雙笑眼,登時紅了臉結巴道:「歸寧的意思可不是、不是這樣啊。」
  金墨戳他臉頰輕語:「認真什麼,傻子。」他心想這傢伙竟是有百年功德?看著好傻好呆,不像啊。但他並不在意這些,反正有了這麼一個渾身都是功德金光的小子在身邊,將來度劫也不怕了,可以說是助益良多,好處說不定比他直接吞了通溟靈珠還要多。這麼一想他覺得也不算虧,心情轉好,面有悅色下令出行。

  上百隻旗魚拉著金墨的座駕在深海疾馳,相對弱小的方汐被金墨一臂護在懷裡,周圍有金墨的靈氣護持,方汐只覺得自己在很長的深藍邃道穿行,什麼都瞧不清楚,但也隱約曉得若是他擅自脫離金墨的保護,有可能會被四周海流絞成碎末,所以端坐著不敢妄動。
  金墨看方汐僵硬的樣子有些想笑,跟他聊道:「方汐,你覺得在本座那兒過得如何?」
  方汐點頭:「很好啊。爺爺很照顧我,哥哥、姐姐們都好。」
  金墨蹙眉:「那本座如何?」
  方汐挪眼瞅他一下,立時紅了耳尖,心慌意亂的收回注視訥訥道:「也好。」
  「也?」
  「不不,仙尊最好了。仙尊幫了我這麼多,還不計較我吞了您的靈珠,是方汐這一輩子遇過最好最好的人。」
  「喔。可我不是人啊。」金墨挑他語病,純粹是好玩。
  方汐想了想,說:「除了我家裡人,仙尊是天上地下對我最好的,不管是不是人都是最好的。我會努力報答仙尊的,雖然我沒什麼用處,但仙尊要我做什麼都行。」

  金墨聽他一口一個仙尊不知怎的有些煩膩,小力捏他臉頰說:「那就別喊我仙尊,叫我金墨吧。」他也不再自稱本座,而是稱我,心境微妙起了變化,似乎不希望彼此太過疏遠。
  「是。」方汐腦袋垂得更低,試著輕喊:「金墨?」
  「嗯。」男人滿意了,那一聲喊得挺悅耳。

  入冬後天黑得早,方家幾個男人夜裡睡在一塊兒互相取暖,自從老三落海失蹤後,方小弟天天哭著想找三哥,老爹和兩個哥哥每晚都輪流哄小弟入睡。這一晚方小弟抱著三哥縫給他的醜娃娃含淚入睡,二哥和大哥守在其左右,方老爹則是年紀大了很快就入夢。

  金墨瞅準時機陪方汐入方家人的夢,但他並未在那夢裡現身。方汐在夢中向家人交代自身落海後的遭遇,一家人抱成一團哭起來,有悲有喜。悲的是方汐已經不能再回家,喜的是方汐有了修煉的契機,方家老爹說如此也好,起碼不必當個漂泊無依的水鬼。
  只有方小弟年紀還輕接受不了,緊緊抱住三哥不讓走。方汐苦笑,抱起小弟哄說:「小弟乖啊,三哥我在仙尊的龍宮那兒過得可好了,有許多人伺候著,仙尊對我也好,將來我就跟在他身邊修煉。你不要傷心,將來多讀書、多孝順老爹啦。該懂事啦。」
  方小弟環住方汐的頸子哭喊:「不要不要,我不要三哥走,就不要三哥走。哥哥明明活著怎麼不回來?」

  隱身的金墨受不了那小孩哭鬧,還纏著他的方汐不放手,無聲無息的顯形於方汐身後,抬手輕拂方汐的肩,沒有碰觸到人,卻有一股力量將方小弟捲回方家人那兒。他牽著方汐往懷裡帶,一手攬住方汐的肩膀對方家人說:「時候差不多了。本座帶方汐走了。」
  方家人看不清楚金墨的樣子,只瞧見一團模糊灰黑的人影把方汐的身影籠罩起來,無形中的威壓迫他們幾個在夢裡下跪拜求。方汐欲言又止,金墨低頭附在他耳畔低語:「長痛不如短痛,往後有機會再帶你來探親,今日就先這樣吧。你瞧你家人傷心的樣子,還是不要再讓他們心緒起伏過大了。」
  方汐不忍看家人難受,轉身埋首在金墨懷裡,點頭答應離開。金墨立刻就帶方汐走,解除了託夢的法術,但心情卻沒有想像中愉快,明明是想替方汐了斷塵緣的,可是見方汐傷心他也跟著煩躁。

  回座駕下令回返後,金墨發現懷裡少年悄然無聲的掉淚,掐起他下巴問:「都帶你見家裡人,為何還哭得這般傷心?」
  方汐吸著鼻子壓下掉淚的衝動,說:「生離死別本就是難以接受的事,傷心也是自然的。仙尊沒有和在乎的人分開過麼?」
  金墨說:「我只在乎自己。再說都是無常因果,傷心一時又有何用?」
  方汐定定望著男人銀灰瞳眸,意識到眼前這男子畢竟不是凡人,也不是尋常精怪,而是統馭一方的神靈,心情忽然沉冷下來,落寞低喃:「是,仙尊就是仙尊,哪懂我們小小凡人的煩惱悲哀。看來我是不適合修煉吧……」

  金墨聞言好笑說:「哪有什麼適合不適合,你有此機緣就適合。得了機緣卻不珍惜,當心遭天譴。」講完又思忖道:「不過修仙本就是逆天而為,是該遭天譴。」言罷一陣朗笑。
  方汐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但心情已經平靜許多,也有覺悟將來要在金墨身邊待著,生死不離。想通此事,方汐竟覺得一顆心莫名安定下來,一路上也不再哭了。

  「金墨,不是說我能化人三日?可我去夢裡見家人只用了一個晚上啊?」
  金墨說:「去是一日,回也是一日,託夢又是一日。一共三日。」
  「……明白……」回去以後又要當回螃蟹了,方汐暗嘆。至於金墨送方家的財寶並不是一次都給,金墨將之轉為方家的家運,說是方家人的命格一下子承受不了龐大的財富,要藉其他法子慢慢轉入命數之中。
  方汐聽不太明白,只知道家人不會一夕致富,而是家運逐漸轉好,他不必擔心家裡人因忽然富有而招來什麼禍患也就安心了。

  金墨回宮又開始忙碌,龜爺爺找來了小丁海馬陪方汐,並在金墨寢殿中庭移來一株萬年珊瑚,那棵珊瑚豔紅似火,兩個小傢伙就在珊瑚上閒聊或修煉。據龜爺爺說小丁之所以能成精,是因為牠是龍族遠親的後裔,得了些機緣。
  小丁掛在珊瑚上無時無刻都在找東西吃,只有跟方汐聊天時會停下來。方汐問:「你成天這麼吃,不怕吃壞肚子麼?」
  小丁說:「那沒辦法啊,我道行還不夠,無法化形成人,海馬沒有牙齒跟胃,就只能吃吃吃囉。」
  方汐訝異道:「原來如此。為難你了,忙著吃還要修煉啊。」
  「沒事兒,這裡靈氣足,東西吃起來也好。你也吃啊,怎麼一直擦嘴啊?」
  方汐尷尬說:「我吃不習慣。一會兒爺爺會拿魚肉來,我吃那個就好。」
  小丁盯住水裡漂浮的微小食物,分心回應說:「真好啊,看來那個金墨仙尊很寵你呢。」
  方汐想起金墨冷峻又高傲的俊美神態,偶爾好像會用溫和的目光看他,他心裡也有些悸動,訕笑低噥:「應該是、是吧。我覺得他脾氣好像不是太好,但也不是太壞,有些捉摸不定,不過總歸是對我挺好的……」

  小丁吃到了一口浮游的食物,轉動眼珠覷小螃蟹精說:「真好奇仙尊的模樣呢,聽說仙尊生得極好,可是他生得有多好看,就有多恐怖。」
  「恐怖?」
  小丁又吞了一口海水,揮動小小的鰭湊近方汐,壓低嗓音說:「是啊。你不曉得麼?仙尊雖然不是龍族,可是他有可能比龍族還恐怖,衛海以前可是許多海族的兵家必爭之地啊,能力壓群雄佔衛海為王超過百年的就只有金墨仙尊了。而且聽說仙尊當年被斷了好幾隻手,隨便一隻手都能殺死幾個敵人大將,又厲害又恐怖。」
  方汐一頭霧水問:「斷了好幾隻手?好幾隻手?好幾隻手?」
  小丁噗哧笑出來:「原來你不知道仙尊是章魚大仙麼?章魚一般能活個兩年算久的,可是仙尊得了機緣才修煉成今日這般厲害又恐怖!」

  小海馬詞彙貧乏,提及仙尊總是形容其厲害又恐怖,方汐聽著也麻木了,卻沒料想到金墨的原形是章魚?怪不得變臉如翻書啊?

* * *

  七年後,一個紅衣小少年在珊瑚礁群間悠遊,身前掛著一個透明金邊的寶匣,上頭金邊不時會鑲上寶石,這幾年被裝飾得越發華麗。小少年即是當年的海馬小丁,金墨賜名丁虹,由他負責接替龜爺爺照顧方汐。

  方汐修為遠不如小丁,所以至今尚未化作人形,金墨有些沒耐心了,令丁虹每隔一段時日就帶方汐到宮裡靈脈所經之處走走。丁虹化人後生得十分嬌小可愛,即使穿著男裝也常被誤認為女子,不過他倒沒有不開心,還和方汐講過:「我生得這麼好看,男裝女裝都適合,很不錯吧?」
  方汐這些年也認清了精怪的想法不同於凡人,大方讚美丁虹。丁虹偶爾會穿著女裝帶他出去玩,不過沒有金墨的允許,方汐出不得龍宮。好在金墨常在巡訪領海時帶上方汐同行,每年歲末也會帶方汐回方家藉夢境會親人,方汐這幾年過得很是滋潤。再者金墨不吝賜藥助其增進修為,近來方汐有了些化人的徵兆,像脫殼前那樣變得慵懶嗜睡,吃得也少。

  這天是入夏後龍宮初次開放前殿給各方來的水族會親人或遊覽,有專司接待外賓的官員安排好時辰,將申請過關的外客分披帶進來宮中。不少精怪擠破頭都想來,因為龍宮這兒是能吸收到上古靈源仙氣的最佳地點,光是站在宮裡一天都贏過別人修煉一個月。
  這正是為何丁虹能這麼快化人的原因之一,方汐看出丁虹今天特別高興,問說:「小丁你是不是要去見你同族啊?」
  丁虹欣然回答:「是啊。就是春天時跟我相認的遠親,不過他是大海馬,我是小海馬。你也見過的。」
  方汐有印象丁虹春天時認識一個同族不同種的大哥,對方生得也是溫雅俊秀,對丁虹十分不錯,不僅送了好些衣飾簪子,相處時對丁虹也是體貼周到,卻又不讓人覺得矯情刻意。金墨說那青年的原形是白海馬,是鄰近海域的貴族公子,修為雖說不算高深,但該族長年經商,交友廣闊,自從幾十年前那白海馬的妻子度劫身殞後就沒有再納任何妻妾或情人了。

  「說不定是對丁虹有那麼點意思。」這是金墨跟方汐聊八卦時講的。
  方汐那會兒還說:「不會吧?小丁他還是個孩子啊。」
  金墨笑得別有深意:「那是在你看來是孩子,丁虹只是人化後看起來年輕,實際歲數是你的好幾倍了。」

  小螃蟹精回憶至此,在透明匣子裡問丁虹說:「對啦,小丁究竟多大啦?」
  「問我歲數麼?」丁虹游到一朵大蕈菇似的巨大粉珊瑚上,藍綠紫紅等色彩鮮麗的珊瑚宛如樹叢般圍繞在四周,丁虹歪頭想了想,扳著手指答:「算不清了,不過五百歲應該是有的。」
  「豁!」方汐怪叫:「比我阿祖的阿祖還老啊。」
  「哪有這麼誇張啦,人家還年輕,哼。」
  「你都五百歲,那仙尊他……」方汐想起金墨那張冷峻妖麗的臉,難以想像是個活上千百歲的傢伙,不是都能被稱作仙尊,應該也是活得很久了。

  丁虹聳肩:「不曉得呢。說不定比龜爺爺還要久。方方你無不無聊?一會兒我跟哥哥有許多話要講,可能沒空陪你,這附近都有鮫兵巡邏,應該很安全的。要不我放你出去晃一晃,半個時辰後你再回來找我可好?」
  方汐當然說好,他向來就不愛待在小匣之中,丁虹打開匣子他就跑到盒蓋上觀望。
  丁虹:「你還不走啊?」
  方汐瞥他一眼:「陪你再等會兒啊。」
  丁虹望向遠方一臉欣喜:「我哥哥來了。好了你可以走了。」

  方汐渺小的原形禁不起丁虹擺手捲起的水流,眨眼就落到珊瑚樹下,他抬頭仰望,透過縫隙看到一個身著白錦衣袍的溫雅男人游過來牽住丁虹的手,說沒兩句就摟在一起,丁虹抱著那人的腰小聲說話,那人紅了臉有點手足無措,半晌也大著膽子將丁虹託起來坐在腿上,交談時兩張臉幾乎都要黏到一起了。
  方汐傻眼,因為那個看起來含蓄的男人在丁虹要求下居然開始唱歌,他想起金墨說過:「海馬從春天開始找對象,一旦認定了就會唱歌跳舞吸引對方。你可以看看你朋友是不是這樣,呵呵。」

  方汐狐疑心忖:「怎麼可能啊?他們都是雄海馬啊。」接下來丁虹游出那男人的懷抱開始跳舞了……

  「這。」方汐受到衝擊,無力的晃著螯上兩朵小海葵跑開。他漫無目的閒晃,順便蹓他的小海葵們,這一對海葵是新找來的,因為之前的海葵都長大了。這七年他也數不清自己換了幾朵海葵,海葵成了他的小寵物,也是讓他心靈平靜的小東西,有事沒事抓起來晃一晃、餵食牠們,然後感受著日子的靜謐安和。
  這日子有非常多精怪在深海處活動,海面上會因此引發大風浪,但這也是必然的現象,精怪乘著海流風浪而來,這些海流風浪也隨之加劇。方汐知道家人如今都安好,一家人搬去鄰鎮住,大哥二哥都成家了,老爹被照顧得很好,小弟則是跟著一位高人去了山裡某門派修煉,如今他也沒什麼掛心的事了,若說心裡還有什麼記掛的,那就只有金墨仙尊吧。

  方汐在長了彩色藻類的礁石上漫步,朋友疑似找到了伴,還見色忘友,害他忽然好想念金墨。他停了下來,喃喃自語:「為什麼覺得好寂寞呢?平時裡也都能見著金墨啊。可我對金墨來說算什麼呢?」是寵物還是一時的消遣?他知道自己沒資格問這麼多,金墨對他夠好的了,壓根不欠他什麼,他不僅無以為報,至今連化人都辦不到,只是隻小到能無視的螃蟹。
  「唉。不行,我要振作。振作。振作!」方汐突然大喊起來,用力揮動雙螯奔跑,一道海流打過來,他原地翻滾一圈,但這完全打擊不了他,因為他習慣了。他在附近珊瑚下奔跑當作鍛鍊,忘了自己隨時有可能化人,跑著跑著就暈過去了。

  「振……作……」方汐覺得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陌生跟縹緲,有個巨大黑影籠罩下來。

* * *

  夏季的衛海迎來第一道暴風雨,深海龍宮卻是熱鬧非凡,金墨自然有許多應酬。宴會上觥籌交錯,殿裡樂音悠揚,除了宮裡擅舞的宮人表演,其他水族也派人上台大展身手。金墨百無聊賴飲酒觀賞舞樂和競技,忽地心尖微顫,感知到了方汐在附近,他對龜相交代了一句就離席去找人。

  龍宮長滿琉璃玉樹和珍稀珊瑚的花園一隅聚集了許多水母,遠看像一團乳白、淺粉、水藍的彩墨被倒在那裡滯留不散。金墨尋至此處看到兩個長相一模一樣的女童掛了一身玉飾站在水母群的外圍,女童們向金墨行禮,金墨走近詢問:「原來是海月族的小公主,妳們倆在這兒做什麼?」
  兩個孩子同時說話:「有個小哥哥暈倒在花園裡啦。」
  她們輪流講著:「小哥哥叫不醒。」
  「而且光著身子。」
  「看起來好弱呢。」
  「擔心小哥哥著涼。」
  「還有春光外洩。」
  「所以幫他遮一下。」
  「女僕去叫龜爺爺了,還沒來。」

  女童們說完龜丞相才來,他們還沒走近就聽金墨下令讓他們都別過來,再請公主們將把水母撤走,金墨解下銀霧般的披風往暈倒的青年身上一蓋、抱到懷裡,定眼一瞧果然是方汐沒錯。
  公主們雙雙歪頭,好奇打量金墨他們,她們齊聲問:「小哥哥是仙尊的貴客麼?」
  她們之中的姐姐說:「小哥哥身上有個香香的蟹味。」
  「還以為是仙尊的寵物蟹精呢。」
  「據說會跳舞,很可愛,關在匣子裡頭。」
  「好想也養一隻啊。」兩個女童說完掩嘴笑,手拉著手很是期待的仰望金墨。
  金墨知道她們想討小蟹精,心頭少有的煩亂浮躁,他沒多想就答道:「不是客人,也不是寵物。這是我的人。」言罷就讓龜丞相替他應付場子,自個兒抱人回寢殿去了。

  女童們互看一眼,失望笑說:「可惜了。」
  「好小氣啊。」
  「早知道把蟹精藏起來不還給他。」
  「嘻嘻。」
  龜丞相目送那兩位小公主在談笑中走遠,暗自慶幸,還好她們沒將方汐藏起來,這些年他感覺得出仙尊對方汐越來越看重,即使再忙也不忘叮囑他們把方汐照料好,他跟隨仙尊這麼久從沒看過仙尊如此重視過誰。那可絕對不是對一個寵物或玩物的態度啊,若小公主們真的惡作劇藏人,事態說不定一發不可收拾。

  金墨將方汐抱到自己床上輕放,替人拉上被子,起身邁開一步就停住,須臾踱回來坐在床邊嘆了口氣,一臉陰沉睨著熟睡的方汐念道:「要不是我施法封住你身上的靈珠氣息,你早就被各路精怪當成大補之物給盯上了。」
  「唔。」方汐蹙眉,氣息有些亂,金墨隔空以掌心對著他注入靈氣。少頃方汐轉醒望著金墨發愣,直到金墨冷哼一聲他才連忙坐起來道謝跟賠不是。

  金墨冷冷道:「明知道近期要化人了卻還亂跑,回頭定要罰丁虹失職。」
  「不要罰小丁,是我,是我自己不好。」方汐覺得身上好多地方都刺痛難受,怪叫起來:「噯喲、哈嘶……」
  「你還敢替他說情?」金墨瞧出方汐中了水母的毒,不過方汐已是蟹精,傷他的是普通水母,並不會有性命危險,所以刻意忽略。
  方汐聽金墨話音溫軟悅耳,卻柔和得令人頭皮發麻,怵然抖了下。他跟了金墨這些年不是沒見過金墨生氣,這會兒金墨氣壞了吧。他跪在床上,額頭抵在床緣不停給丁虹求情,生怕金墨會嚴罰他的好友。

  金墨倒不是氣丁虹,而是想到自己有意無意呵護了這些年的人,竟有精怪敢覬覦。他說:「抬起頭來。」
  方汐抬頭望著金墨,金墨問:「你怕我?」
  「是啊。怕你生氣罰小丁……」
  「好,我不罰他。」
  方汐茫然,還沒來得及高興就又聽金墨講:「罰你如何?你代友受罰如何?嗯?」他的下巴被金墨掐住,他訥訥反問:「仙尊想怎麼、罰我啊?呃嗯,呼……」

  方汐疼得眼眶漸盈水光,金墨有些懊惱,自己真是越發見不得方汐吃苦受罪了,揭開掩在方汐腰背上的被子說:「你被水母螫了。那兒疼?」
  方汐身上仍是不著寸縷,金墨忽然湊近讓他相當害羞,他拉過被子往身上遮蓋,結巴低噥:「沒、沒事,我變回螃蟹就沒事了吧。咦、螃蟹?我這身體、啊哈哈,原來我已經化人啦?」
  金墨瞇眼:「太遲鈍了吧。」
  「我長大好多啊。金墨你瞧。」方汐彎起右臂,左掌在臂肌上拍了兩下:「身材不錯呢,不枉我多年鍛鍊!」以蟹精的狀態舉著海葵或其他小毒物鍛鍊。
  「……」金墨無語睨視青年,把青年的手臂拉來查看,臂上有不少紅點慢慢腫起來,他微啟唇呵出一圈灰黑色的墨,那圈墨汁輕拍上方汐的傷處,紅腫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消下去。
  「金墨……」方汐睜大眼瞅人,這麼好看的男子還真的是章魚大仙啊!七年來他從沒見金墨吐墨汁的,也不敢探究對方真身為何。
  「我的墨有毒,恰好能和海裡多數毒物以毒攻毒,將它們化解掉。」金墨又輕吐出一個墨圈,長指捲出一道墨流塗到青年手上患部,閒聊道:「從前打仗時也多虧我這一身毒墨,這毒可不是一般的妖毒,解起來是很麻煩的。」

  方汐的手、肩膀都被塗了毒墨消緩症狀,金墨拉下被子繼續抹上他胸口,他垂眼看到金墨好看的手在身上游移,一顆心狂跳起來。金墨的長指撥過方汐胸上小豆般的粉色小點,方汐輕促抽了口氣,猛地捉住金墨手腕喊停:「不、不要。」
  金墨不解瞅他一眼,放輕語氣問:「太疼?那我輕點。」
  「不、不用了,這點傷我能忍。啊、金墨。」方汐的手被撥開,身上確實有多處都被水母螫傷,金墨被他擋得有些不悅,倏地制住他兩手沉下臉警告:「乖乖的,不然我真要罰你了。」
  「可是我……」方汐恐慌了,金墨低頭專注給他塗藥,可他蓋在被子下的身子竟被摸出了反應,腿間的東西好像流出了什麼,萬一被金墨發現他哪有顏面再待下去?金墨對他這麼好,他卻不知不覺中有了不該有的情愫。

  「不行、不要。」方汐死死按住腰以下的被子,漲紅了臉掉淚。
  金墨被方汐過於激烈的反應嚇了跳,聲調放得更輕了,軟如羽絮的摸上他臉龐哄著:「方汐,你看著我,你在怕什麼?被螫得這樣疼,怎麼還不讓我幫你止疼?」
  方汐搖頭往後退,沒察覺金墨眼神都暗下來了,他同樣被自己的反應嚇著,尷尬混亂,嘴裡重覆著對不起、不行之類的話語。被子突然被金墨扯開,方汐低頭愣住,看到自己半硬的陽具對著金墨翹起,羞恥摀臉悶吟:「不要看我!」

  金墨只瞅了一眼窘迫的方汐就明白過來,頓時怒氣全消,且心生憐惜,他偏要把被子丟開,扯住方汐的手臂將人拽到懷裡質問:「你對我有意思?」
  方汐揪著眉心一臉害怕,一手改去遮下體,尷尬道:「我是因為疼、那裡才站起來的。」
  「是麼?我倒是覺得你挺好。你不考慮一下我?」
  「什麼……意思?」方汐驚呆。
  金墨環臂箍牢方汐的身子聊道:「從前你在海神廟祈願時,不是講過希望找個好對象,只求一心一意,不生孩子也沒關係?我不就是個極好的對象,難道你不滿意我?」

  方汐嚇得臉發白,幾息後又慢慢漲紅,連身子也泛起一片潮紅,他不住的發抖,顫聲說:「不行啊,金墨太好,我這麼一個沒用的蟹精,連法術都學不好,怎配得上金墨。」
  金墨低笑了聲,他十分喜歡聽方汐誇自己,順這話問:「你覺得我好?可你不是和人閒聊時也講過,我脾氣不好捉摸?」
  「咳、咳。」
  「你說說我有多好?」
  方汐試著掙扎也無法脫身,只好被抱著回答:「對我來說金墨是世間最好的,沒有你也就沒有今時今日的我。你跟我相比簡直是雲泥之別,所以我配不上──」
  「嗯。別擔心,既然我是最好的,那我相中你,你自然差不到哪兒去。再說,我負責好,你只管過你想過的日子,也不必擔心自己沒用。只要你在這兒,我就什麼都好。」
  「可我們都是男的啊,金墨不覺得不妥?」
  金墨嗤笑:「又不生崽,有何不妥?就是你想生,我也能想辦法的。再說我本來也不怎麼喜歡女子,像你這樣健康活潑的男子就不錯。」

  方汐沒想到金墨說完趁機揉了下他的腰肉,他驚羞得怪哼一聲,身下被水母螫的地方越來越刺痛了。金墨將他放倒在床鋪上,沉下臉色質問:「難道你有喜歡的女子了?」
  「沒有啊。」方汐無辜低語:「要不然我怎麼會對你、唉。金墨真的不喜歡女子麼?」
  金墨吁嘆,跟他說:「我是擺脫天性已久的修煉者,不是那些成天找母章魚的笨蛋,也沒有繁衍的欲望。再說了,公的和母的交配後往往有被吃掉的風險,或是乾脆將莖腕弄斷逃生。就這樣我對女人還硬得了?」
  「……莖腕是?」
  金墨勾起一抹別有深意的笑,身後側有一段暗紅粗壯的章魚觸手顯形,他誘哄道:「要不要試試?放心,不會斷在你裡面的。」
  「噫?」方汐呆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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