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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夢、縈縈()

  春風和煦,芳草菲菲,正是萬物生機蓬勃的時候,紅髮少年僖九卻將門窗栓牢,躲在半穴居的屋裡,不管誰來敲門叫喊他都不回應。眼看家裡存糧越來越少,他有些不安,將掛著的肉、櫃裡儲備的乾糧、缸裡的飲水一遍又一遍清點過才能入睡。

  春天是他最害怕的季節,到了這季節萬物幾乎都忙於繁衍,他當然也有本能衝動,但這事在花僖
村卻相當危險,孕育新生命的代價往往伴隨著其他生命的殞落。尤其在花僖村更是如此,因為這村裡的居民都是蜘蛛精。
  雖然不是所有蜘蛛精皆然,但因僖九看過太多慘事,為求保命,牠絕不敢在春季接近母蜘蛛們。他的手足家人,凡是雄的全都被吃光了,如今僅剩他一個。

  春天關在家中實在無聊得很,他擔心得睡不好,這一天他吃飽了沒事做,就靠在一張椅榻上自瀆,藉此排解躁動的情緒和打發時間。這時有其他蜘蛛精接近,他察覺到這點,匆忙抹淨身子拉好褲子,將帶著精氣的布團扔到竹籠裡掩去氣息,蹲在榻旁靜觀門窗動靜。

  「小九,小九,在家麼?是我啦,花朧。我今天怪怪的,好像是要脫殼,你開門讓我躲一天吧。」花朧是僖九的童年玩伴、青梅竹馬,交情很要好,此刻她在屋外急切叫喚,雖然壓低聲量,但難保不會引來其他精怪。花朧看屋裡沒聲音,但她確信小九在家,於是又敲了敲門低喊:「小九,你、你收留我吧。要不然到時候我會很危險的。」

  僖九深知母蜘蛛在這種時期為了誘捕目標,什麼事都做得出來。他並非不相信朋友,而是更相信妖族難以擺脫的天性。
  花朧雙頰微紅靠在僖九家的門板上,輕薄衣袖裡伸出帶刺勾的長肢敲了幾下,發出惹人可憐的叫喚:「小九啊、幫幫我吧,我曉得你害怕,可是我也沒辦法,你曉得我那些姐姐們,她們今天脫殼完肯定好餓的,說不定容不下我,我只好來你這裡。去年姐姐想吃你的時候還是我救了你的,你忘了麼?一晚就好,等熬過今晚……」
  僖九想起花朧確實幫過自己,從小一塊兒玩到大也有點交情,於是動搖了。
  花朧強調道:「小九你放心,我不喜歡公蜘蛛。」花朧的聲音帶了哭腔,聽起來好像很不舒服。她帶哭腔喊:「我也不喜歡吃蜘蛛啦。」

  僖九嘆了口氣,拉整好衣衫褲子過去應門。開門時他果然看到一個髮色深紅的少女跪癱在門外,除了腦袋和軀幹維持人形,手腳都回復原形了,嬌俏小臉紅撲撲的,額角冒出其他水汪汪的八顆眼睛眨呀眨。
  僖九當即以妖力化絲將她綑縛起來拖進屋裡,迅速關門栓牢,再重新確認門板上的咒印沒糊掉。做好這些後回頭看一眼,花朧被銀白絲線裹得像塊糖糕一樣,半瞇眼癱在地上輕喘,僖九將她掛到屋樑上,倒了些蜂蜜兌水,一匙一匙的餵她喝。
  花朧倒掛在屋裡喝了蜂蜜水,恢復了一點精神,笑得一臉開心說:「就知道僖九最可靠。要不是我不喜歡雄蜘蛛,肯定追求你的。」
  僖九哼笑:「反了吧,都是雄蜘蛛去追求母蜘蛛的。」
  「我就是不喜歡那樣。」花朧儘管被綑牢了掛在半空,但因為是好友的地盤,她一點也不害怕,懸在那兒輕晃,嗓音甜軟的喊:「謝謝你啊小九。我今天晚上努力脫殼,之後不會麻煩你了。如果有別人跑來吃你我也會保護你的。」
  僖九回說:「先顧好妳自個兒。」他正在收拾包袱,將櫃裡剩餘的糧食逐一包好帶上,忙到一半停下來抹額頭細汗,花朧現在散發的妖力會誘使雄蜘蛛發情,他雖然方才發洩過了,但道行太淺,仍然會受到天性影響而感到混亂。

  花朧瞧出僖九在收行囊,問:「小九你要去哪兒啊?」
  「出去避一避。跟妳共處一室還是不安全。」僖九收留花朧的同時已經想好要另覓出路,他把部分飲食留在桌上,抬頭對花朧說:「我沒有封住妳的妖力,餓的時候自己吃東西。」
  花朧乖順應好,兩眼因淚光而模糊,她望著僖九一跛一跛走開的身影喊:「你有地方去麼?」僖九天生殘疾,化人後仍有一腳是跛的,從小她就很照顧小九,現在這麼分開有些不捨。
  「有,我去找朋友。妳自求多福吧。」
  「好,你也保重。再見了。」花朧笑得有些恍惚,她知道自己早晚會失去理智,特別是脫殼前後都虛弱,會非常饑餓,僖九在這裡確實不安全。但她從沒聽僖九提過村外還有什麼朋友,也許是僖九為了讓她安心才講的,但今年春天她很難再顧及僖九,說不定也很難再相見,想到這裡就傷心又感動。

  僖九出門前留意四周環境,確認沒有其他蜘蛛精在才釋出妖力,飛絲飄行,迅速撤到村外去。即使他很快就到村外,這一路還是提心吊膽,所幸村民們都在忙碌,就算察覺他的氣息也因為相隔一段距離而不以為意。
  甫出花僖村他就朝北方移動,在他印象裡南方的春天風光美好,但對他們這種小妖而言殺機四伏,一不注意就成了別人的大補丸,北方的妖怪似乎就不那麼密集,說不定大妖還不屑吃他們這種小妖。他不敢鬆懈,出了村一直往北趕路,盡可能收歛氣息在山林間穿梭、飛行,他天生跛腳,操控絲線的技術在花僖村卻是一流的厲害。

  他告訴花朧要去投靠朋友的事不假,但嚴格講來對方也許還沒把他當朋友,這只是他一廂情願,再者他們雙方僅是一面之緣。這是前年的事了,那時他的模樣比現在還要稚氣些,雌蜘蛛絕對瞧不上眼,只會把他當食物。
  只不過當年的他仍太過天真,春天裡餓得受不了跑出來覓食,看到鄰家小姐姐脫殼後被兩個大男人乘虛而入,起了惻隱之心而挺身相救。

  鄰家姐姐哭得梨花帶淚好不可憐,那兩隻雄蜘蛛絲毫不憐香惜玉直接將她身上衣裳撕爛絞碎,趁她脫殼後無力抵抗就恣意妄為。僖九躲在樹叢裡不知所措,鄰家姐姐哭喊得越來越慘,碰巧和他對上目光。他想起鄰家姐姐平日對他也很關照,不時送果子和自釀的小菜給他吃,他無法見死不救,所以變出八隻手腳撲向樹林間的大網想救下姐姐。
  沒料到他一撲過去,那兩隻雄蜘蛛精的全身僵住發出詭異低吼,他落到鄰家姐姐身上搆著蛛網喊:「姐姐我來救妳了。」
  餘光卻驚見鄰家姐姐用毒肢刺進那兩個男人體內,男人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毒液融化內部臟器、血肉,變成兩副塌軟的皮囊。僖九驚疑不定,鄰家姐姐這是恢復體力了?

  鄰家姐姐對僖九露出和平常不一樣的笑容,特別詭異森冷。下一刻她將僖九綑裹起來掛在樹上,微笑告訴他說:「僖九乖,我先吸乾他們,你的話我要慢慢品嘗。僖九長得越來越可口了,不枉我平常特別照顧呢。」

  僖九嚇壞了,原來鄰家姐姐平常對他好只是想將他養肥再吃,想通這點他又想起再也不會回來的哥哥們,當即驚吼大哭。鄰家姐姐轉身摑他巴掌,他半邊臉立時紅腫,她蹙眉嫌棄道:「我最討厭小孩哭鬧,本來覺得你很乖所以特別喜歡的,不然雄蛛一般都沒用又愚昧。」

  僖九哭得看不清眼前景物,心想死定了,早知道多撐一陣子再出來覓食,不然也不會撞見這種事。片刻後鄰家姐姐將獵物吸食得差不多,轉身接近他,毒肢在他頸部來回輕蹭,然後重新舉高瞄準要害。
  僖九停不下哭泣,嚇得都快尿出來了,眼前光影閃動,他閉緊眼怪叫,但預想中的痛苦遲遲沒降臨,只聽見鄰家姐姐自喉間擠出低沉錯愕的喘息聲。

  「嚇呃、怎……」鄰家姐姐再沒出聲,當僖九睜眼看發現她赤裸的身體浮現一道鮮紅血痕,血痕像彼岸花般瞬間綻放,緊接著她的身軀被卸成數塊分散在巨網上。
  僖九驚呆,根本發不出聲音,鄰家姐姐的腦袋滾落草地,掉在兩隻雄蛛皮囊和她自己的碎爛衣裳間,銀光閃逝,巨網被毀,僖九跟著墜落跌到草地上。他吃痛哼了聲滾到一旁站起來,發現樹下站著一個看起來比自己大幾歲的少年。
  少年穿一身柳色勁裝,深色長髮束在腦後,瀏海有圈剛藍色光澤,雙目狹長,略微三白眼,雙臂化作刀斧、長刃,面無表情甩掉刀刃上的血珠後慢慢恢復人樣。

  僖九覺得這人大自己沒幾歲卻非常強悍,不覺露出仰慕的神情,雙方觀察良久似乎誰也沒動殺意,僖九抽淨身上沾黏的絲線問:「你是誰?」
  少年觀那少年髮色深紅,模樣略帶稚氣,思忖答道:「路過的螳螂。這兒是花僖村?」
  「對啊。你知道啊?你來我們村找誰?我們村裡現在不能進,很危險。」
  少年頷首:「我知道。花僖村,原本叫花
蟢子村,一群蜘蛛精的聚落,傳說藏在山中寶穴,不好找。雌的都姓花,雄的都姓僖。
  僖九逃過死劫後放鬆不少,聽這個外來者熟悉自個兒的村落也沒什麼防備心,開心回應:「是啊是啊。我是雄的,所以叫僖傾織,在家排行第九,大家喊我僖九。可是前面八個哥哥在每年春天來的時候一個個消失了,凶多吉少……唉,我看我也……」

  僖九逕自講起家事,但螳螂君根本沒興趣聽,逕自轉身走開。僖九連忙追上:「別走啊小哥哥,你好厲害,不如交個朋友嘛。你不是要來我們村找人?」
  螳螂君停下腳步往回踱,將死掉三隻妖怪的妖丹攝走,再看了眼跛腳追來的小少年。僖九驀地面露不安,兩手抱住身子強調:「我、我很弱,不好吃。」

  螳螂君淡笑了下:「嗯,你沒什麼營養的樣子,算了。」

  這一刻僖九覺得螳螂君那抹淡笑很晃眼、眩目。他不曉得這裡殘餘的氣味會不會引來其他妖怪,只好再硬著頭皮追上螳螂君。追了一小段路,螳螂少年停下來回望,看著小弟弟跛腳緊追在後,淡漠問:「做什麼?」

  僖九站直身,兩手交握在身後一臉扭捏道:「小哥哥你好厲害啊。螳螂都這麼厲害麼?」
  少年臉上看不出喜怒,想了下應話:「殺多就習慣了。」他看僖九不安的樣子,一雙杏眼越眨越泛水光,不知怎的有些心軟,多說了句:「不會殺你,安心吧。」
  僖九聞言莫名歡喜,蹦上前挽住少年手臂說:「我們交個朋友吧?」
  少年從來不喜人近身,被僖九抱住一臂時僵了下,竟覺半身微微酥麻,還嗅到如花蜜般的甜香,心慌之下蹙眉拒絕:「不要。」
  僖九有些打擊,眉心微結,不自覺的噘唇問:「為什麼不啊?你討厭我?」

  螳螂精低頭瞅了眼僖九的腳,道出顧慮:「說不定來年你就被吃掉,所以我不想跟你當朋友。花僖村的雄蜘蛛未成熟前太弱,出了村子容易淪為其他妖物的補品,成熟的又多半會被村裡母蜘蛛榨乾後吞吃,過於迷戀母蜘蛛的後果是難逃一死,等你成熟後八成也是吧。所以不必浪費彼此感情。」
  僖九哼聲:「你們螳螂不也是麼?成精後依然很難擺脫天性,追著母螳螂跑,然後交歡時就被母螳螂吃掉。小哥哥你這趟出來是在找母螳螂麼?」
  少年搖頭:「錯了。我只是在雲遊。我們螳螂生性好鬥,不分男女老幼常相殺相食,從來沒什麼聚落。不過也如你所說,我不想淪為他人餌食,得積極修煉,早日擺脫天生的障礙。養大我的樹精告訴我有座道觀也收妖修,叫漸雲觀,過了這花僖山之後再翻過三十幾座山頭就差不多能到,在大陸中央。你太弱,我顧不上你,你回村子吧。」
  僖九立刻生出八隻手腳抱住小哥哥喊:「我不,我想跟你一起走,我也要去那道觀。我不想回村啦。」

  少年任由僖九抱著自己叫鬧,少頃僖九恢復冷靜,抬頭對上少年平靜無波的注視有點發怵,尷尬的收起手腳退開了些,見少年轉身欲離又忍不住去揪住少年的袖子。螳螂少年回首瞅人,僖九囁嚅說:「那我活得更久,我也去漸雲觀找你好麼?」
  少年想了會兒,點頭回說:「如果你活得了這麼久,就來找我吧。」
  「小哥哥你叫什麼啊?」
  「棠繡春。」少年執起小雄蛛的手,在掌心寫字。
  僖九會意過來,亮著雙眼反過來抓起少年的手,也在其掌心寫字道:「我叫僖傾織,村裡叫我僖九。」
  棠繡春等他寫完才說:「努力活著吧。下回見面再告訴我你叫什麼,我現在先不記。」

  僖九愣愣點頭,揮舞所有的手跟少年道別:「哥哥再見。哥哥要等我啊!」他知道棠繡春確實不便帶上自己,一路上太多危險,他從沒離開過花僖村,也不敢貿然纏上棠繡春,只是心裡留個盼頭,將來要是村裡待不下了……

* * *

  現在可不就是待不下了嘛,僖九有些無奈,但並不後悔離開花僖村。他一連翻遍十幾座山頭,避免正面對上其他妖物精怪,除非對方明顯比自己還弱小。藉妖力化絲飛行較為耗力,但他急欲找到棠繡春,探聽了漸雲峰確切的方位趕路,抵達漸雲峰時,已是春末夏初。

  沿途遇到的精怪或行人都告訴他說漸雲峰曾經消失過,後來再出現也和從前不一樣,雖然還是仙靈之氣豐沛,卻難以引為己用,因為那座山不是主體,只是影子。漸雲峰的主體已成秘境,誰都很難進得去了,也因此山裡沒有道觀存在,更沒任何修煉者在山裡開闢洞府。
  僖九不死心,非得親身入山找棠繡春。然而漸雲峰山域廣大,一時也不知從何找起,所幸附近的靈物們性情溫和,又能和他心識交流,他向不少精怪打聽卻都沒有棠繡春的消息。

  天氣漸熱,這天僖九掛在樹枝上納涼,兩手抱胸苦思該何去何從,說不定棠繡春不在漸雲峰了,那他是不是也該找個適合修煉的地方待著?
  「是不是約定春天,但現在已經要入夏了,所以他不在這裡?」僖九掛在高處胡思亂想,也不明白自己為何這麼執著那個小哥哥。但只要想起小哥哥對他笑的模樣,他就想不顧一切的跟上去,心口好像有根絲線連到對方身上,牽動著他的意念和行動,有些迷亂失控。

  僖九知道自己太天真太傻,當初說不定只是對方一句戲言,他卻當真了,也許對方根本不認為他能活到現在。

  「僖……僖九……九……僖……」日暮微風裡夾雜細微怪聲,好像有誰在呼喚僖九,僖九聽了好一會兒分辯不出是人或什麼精怪發出的聲音,他躍下樹之後一跛一跛的朝聲音來源找去,發現森林深處長了大片乳白色蕈菇正在噴發霧氣,並發出像在呼喊他的聲音。這些蕈菇雖然還稱不上是靈物,但這裡也因它們匯聚不少靈氣,他能感受到這地方的氣場有些不同。

  僖九猶豫要不要摘些蕈菇吃,看著不像有毒,即使是有毒,他本身就是毒蜘蛛了,也不至於能毒死他吧?
  餘暉黯淡,一陣風將蕈霧吹得散開來,僖九忽然看不清周遭事物,但他聽見有人清楚喊了一聲:「僖九。」
  僖九不敢應聲,緩慢蹲在原地保持警戒。不知是吸進蕈霧還是其他原因,他感到一陣暈眩,蹲不穩而改成跪姿,雙手撐地輕喘著,彷彿跑了數百里路都沒停歇,突然變得很渴很餓,也很累。

  僖九揪扯地上的草委屈低喊:「我來找你了啊,可是都找不到。」

  「僖九。」
  「早死了啦臭蘑菇,你們又不是小哥哥喊個屁!」僖九拔起地上的草洩憤扔出去。
  「僖九。」
  「再亂喊把你們煮來吃。」僖九伸出所有的手,褪下上衫憤然揮舞,想把擾人的霧揮開,這時林子裡已經暗得看不清周遭,全憑本能感應。他驀然停下動作,轉頭望向一旁不遠處,一簇燈火亮起來,打亮棠繡春那張淡然平靜的臉。

  「僖九,這是怎麼了?」棠繡春提著燈籠站在那兒問他,藉燈籠光亮掃視周圍蕈菇說:「這些菇是我用來佈陣的,你想吃?也不是不行,不過我那兒還有更好吃的,要來吃麼?」
  「小哥哥是你、我就知道你沒騙我,你果然在!」僖九開心撲向棠繡春,展開多隻手將對方抱緊。
  棠繡春本能想躲開,但望著僖九開心迎來的模樣,心底微軟就任憑對方湊過來了。真是一隻單純的蜘蛛精,棠繡春暗自好笑,嗅到僖九身上微甜的氣味。

  「你冷靜些,走吧,我住的地方離這兒不遠。」棠繡春提燈籠帶路走在前頭。
  「不是說漸雲峰已經變成秘境,現在這座山是影子,不適合修煉了?」
  棠繡春淺笑:「誰跟你說我們在漸雲峰了?」
  「咦,可是我一直都在漸雲峰找你,不然這是哪裡?」
  「我擔心你找不到我,所以想在漸雲峰設些傳陣,等你找來的時候就會觸動那些傳陣,將你送到我這裡。不過憑我的能力無法讓傳陣遍佈漸雲峰,所以只算了幾處地方設陣,再加上其他陣法誘使你接近傳陣。方才的蕈子就是其中一項媒介,這裡是紫蘅宗的地盤,宗門內皆是妖修,我已經拜入紫蘅宗門下,過些日子若你也想入門再帶你去拜師吧。」
  僖九望著棠繡春頎長的身影,亦步亦趨跟緊,欣然答應:「好,這樣我就是你師弟啦。」

  棠繡春住的是樹屋,主屋圍繞在一棵參天巨木的樹冠下,其他小屋倚著相鄰巨木群,彼此間搭著階梯或廊道,看起來古雅樸實,卻一點也不簡陋。僖九隨棠繡春踏上樹下的石階,進到木造的小箱裡,棠繡春不知按了什麼機關,小箱載著他們往上移,抵達屋前的廊道。僖九歎為觀止,不禁鼓掌誇讚:「這是什麼?真厲害啊!」

  棠繡春見僖九興奮得跟孩子似的,又由衷讚美自己,心裡不由得有些得意,臉上依然淡定,聲音卻難掩絲絲愉悅答話:「這沒什麼,不過是一些機關罷了。我平常喜歡研究這些東西,做得比這精妙的機關還有很多,你且住下,慢慢就會發現其他更有意思的事。」
  「嗯,就算你趕我走,我也不走啦。」僖九興奮不已,激動得抱住棠繡春一臂,他感覺到棠繡春這回不再繃著身子,應該是習慣他親近的,咧嘴笑說:「放心吧,我不會白住的,往後雜務都交給我吧!」

  棠繡春帶他進主屋某間房說:「這間房往後就給你了。」
  僖九微訝:「你已經準備好這樣一間房給我?」
  「打算等你幾年,如果你一直沒出現就算了的。」
  「我真高興。」僖九走進房間環顧一周,房裡該有的傢俱一件不少,也不擺什麼多餘的事物,他看了非常滿意,轉身拱手道謝。棠繡春告訴他自己就住隔壁,他好奇湊過去參觀,發現棠繡春的房間格局不僅和自己相同,而且同樣沒有多餘擺設,看起來實在不像有誰住進來的樣子。
  棠繡春解釋道:「平日除了修煉就是去接宗門裡的任務,閒暇時就鑽研機關,房間不過是睡覺的地方,又不是深閨女子需要打發時間,要那些累贅佈置做什麼?」
  僖九朗笑認同:「哈哈哈,哥哥說得對。」

  僖九住進棠繡春的樹屋,隔天棠繡春就帶他去拜見紫蘅宗的宗主和長老們,正式拜入紫蘅宗。宗主盤麟所居之處是隱於山體之中的一座大湖,據傳該湖能通往大海,棠繡春帶僖九走進山洞,洞裡深處有許多通道複雜交錯。棠繡春牽著僖九的手緩行,僖九一跛跛緊跟著他,他感受到僖九緊張不安的情緒,出聲安撫說:「這山洞裡的路徑複雜,我也費了些工夫才記熟,聽前輩說過有別的法子能記熟這路徑,但只傳給在宗門內待超過三年的人,往後我學了再教你。走丟也不必慌張,待在原地等著,自會有人去找。」
  「嗯,我知道了。」

  紫蘅宗的宗主叫作盤麟,她是真仙後裔,生形比凡人男子都還要高大,她有一頭墨綠長髮,幽綠的雙眸,身上衣裙隨光影變換色澤,應該也是件寶物。
  盤麟賜了僖九一些適合妖修的丹藥、符籙和靈石,對他說:「既是棠十七帶來的,往後也由他帶著你吧。棠十七,帶小九去領了宗門的玉牌登記一下吧。」
  棠繡春和僖九恭敬稱是,棠繡春帶僖師弟去找一位師姐領玉牌,登記為門內弟子,棠繡春拿出一個錦囊遞給那師姐,師姐打開來面露驚喜說:「哇,這不是很難摘的紫果麼?你摘了這麼多都送我啊?」
  棠繡春微笑頷首,客氣說:「師姐平日關照小輩,我們住得遠,難得有機會孝敬師姐,只送這點東西,還望師姐不嫌棄。」
  那師姐笑容可掬,連忙收好那一小袋紫果說:「不嫌棄、不嫌棄,我很喜歡啊。這是剛入門的小師弟吧?生得真是俊俏可愛,啊,這塊赤紅的玉牌適合他,就這塊啦。拿好啊,是從罕有的靈礦裡開採煉製的,用這做本命玉牌不錯呢。」
  棠繡春給僖九使眼色,僖九立刻向師姐道謝,再說了幾句諂媚但不惹人厭的話,師兄弟倆這才離開宗主所在的大山,回到資淺弟子們聚居的鄰近山峰。僖九問:「那堆紫果是什麼啊?」
  棠繡春聞言從腰間儲物香囊取出一粒紫果,回頭令他道:「張口。」
  僖九乖順張嘴,紫果被扔進嘴裡,他含了半晌就見棠繡春笑開。
  「含著做什麼?吃啊。」棠繡春輕抬僖九下巴,似乎是不常笑的緣故,笑容很快收歛,但眉眼間笑意猶深。
  僖九含著紫果就覺得口腔都是甜味,而且這甜味帶了非常美妙的酒氣,咬下去才曉得它滋味甚是美妙,僅一粒果實給人的滋味和歡愉不亞於喝到一壺好酒。棠繡春見他嘗了甜頭才解釋說:「這紫果是紫蘅宗這一帶特產的靈物,一般在起霧時生出來,不過它們較為神出鬼沒,若沒在發現的第一眼就摘下它,它很快會消失。直接吃有益修煉,釀成靈酒也很好,所以擅於煉製靈酒的咸和山莊也想跟我們宗門交易。」
  「這麼好的東西啊?」
  「稱不上寶物,但確實是好東西。」

  僖九隨棠繡春飛回同居的樹屋,回房前他問:「繡春哥哥你是不是挺喜歡方才那位師姐?要不然怎麼送她那麼多紫果?」
  棠繡春聞言失笑:「那叫多?紫果雖然採集不易,於我而言也不成問題。再說我並不喜歡女子,這點和你相同。也算同病相憐?」
  「這樣啊。原來哥哥你也怕母螳螂。」
  棠繡春蹙眉:「……沒怕,是處不來。」
  僖九微笑點頭,附和著:「是,是,處不來,明白、明白。我跟母蜘蛛也處不來的。」

  僖九進房前,棠繡春拉住他的手,他不明所以回瞅,棠繡春伸手在他髮間摸了下,拈著一團飛絮說:「沾上了。」
  「謝謝。」僖九沒多想,但棠繡春還捉著他的手,他乖乖站原地等棠繡春的下文。
  棠繡春只是不想這麼快和僖九分開,心裡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好像手裡剛拋開的飛絮落在心上一樣,若有似無的柔軟輕柔之物沾在心尖上。

  「繡春哥哥?」
  棠繡春回過神來,說:「明日帶你去領其他新進弟子該拿的東西,包括一些門內弟子該學的功法。你若還有什麼需要或不懂的就問我,紫蘅宗都是一個前輩帶一個後輩,方才宗主就是將你交給我帶了,在我之上還有位杜師姐,她是大前輩,能一次負責數十名弟子。今天先這樣,明日我再帶你去拜見杜師姐,順便多熟悉環境。」
  「好。」僖九笑得毫無心眼,離開村子彷彿暫時不必擔心因為天性的問題而遇險,有棠繡春在這兒作伴,他忍不住依賴,一點也不害怕。

  棠繡春鬆手催促僖九回房歇息,等對方關好房門才低頭望著自己掌心發愣,僖九這兩年長大不少,但他碰到僖九的時候還是有種奇妙的感覺,觸碰到的地方泛起酥麻微癢的感受,卻也不是中毒。

妖夢、縈縈()

  冬末初春,冰雪消融時猶為寒冷,但對稍有道行的精怪而言還不算什麼。僖九在房裡刺繡,住在棠繡春這兒已安然度過一年多,他成了紫蘅宗裡相當受到歡迎的小裁縫。

  當初棠繡春還問他怎麼學了這些手工技藝,僖九得意道:「過去在花僖村生活時,我跟著哥哥們學刺繡、裁縫和一些手工,雖然淨是學些討好女子的手藝,但是哥哥們說拿來取悅女孩子很好用。有時也會做衣裳和村裡人交換其他需要的物品。」

  棠繡春那會兒看僖九正在裁新紡好的布料,聯想道:「和我一些兄弟的心思倒是相近,專做些討好女子們的事,到頭來卻連命也拿來討好了。」
  僖九動作稍滯後無奈笑了下:「不過我現在不必拿來討好女子啦,同門師姐師妹喜歡可以做來跟她們交換好東西。」
  「那男子呢?」
  「男子也不是不行,近日有師兄、師弟問我要不要替他們做衣裳,我還沒答覆,我自個兒的新衣都還沒做,穿的也是門內領的弟子衣衫,不過至少不必靠妖力化成衣服啦。妖力煉成的衣服要是遇上道行高的人,簡直和裸奔沒兩樣,哈哈哈。」

  棠繡春說:「那你先替我做一套衣服吧。」
  僖九抬頭朝棠繡春咧嘴一笑,說:「就等你講這句,先前還有點不好意思呢,來來,我給繡春哥哥量身。」

  自此之後棠繡春的衣服都由僖九包辦了,不僅如此,樹屋的灑掃整理也都被僖九搶著做,棠繡春從不要求他做這些雜務,畢竟過去棠繡春都是一個人這麼過過來的,但僖九總是笑說自己有那麼多隻手忙得過來。
  於是他們同居後每個晝夜,棠繡春時常都能看到僖九的身影,目光不由自主會去找尋僖九在哪兒,僖九化人時雖然跛了腳,但就連跛腳緩行的模樣也讓他感到可愛順眼。棠繡春時常藉僖九跛腳為由多方照顧,在他去接任務時、練武時,僖九會把樹屋打理好,他回來後會帶僖九去自己發現的隱密溫泉泡澡,替僖九按摩腳。
  紫蘅宗的妖修們有不少都誤以為他們倆是親兄弟,後來才曉得一個是螳螂、一個是蜘蛛。

  現在僖九正在給繡品做收尾,忙完這件事又跑去屋外收晾好的布料,半天的工作告一段落,尚未辟穀的他雖然不必天天吃東西,但還是有口腹之欲,他到廚房從缸裡捉出棠繡春昨日捉回的河魚,一指化成倒刺的薄刃插入魚口將內臟等物挖取出來,挑好吃能吃的用滾水燙過,加山裡找來的香草調料拌過,再和上某師姐送的豆醬。他貪吃的嘗了一口,舔舔唇,再把鮮魚剖肚,一樣塞進花草香料,河魚的味道較腥重,他放的調料除了去腥也帶些辛辣的滋味。
  處理好魚就將牠滑進熱好的鍋裡,鍋邊再烙上幾個餅。僖九盯著火侯,覺得還能再煮個醬湯,逕自哼起歌忙這些事。廚房很熱,僖九脫了外衫,僅著一件素色裏衣,微敞的襟領能看到他曬成蜜色的皮膚覆上一層汗珠,每寸肌理鍛鍊得結實健美,相對秀氣好看的五官在光影間透出惑人的風姿,雙頰也因周圍溫熱而有些緋紅。僖九受歡迎可不僅僅是因為裁縫,這副人畜無害好青年的樣子也是個原因。

  棠繡春回到樹屋時就在廚房找到僖九,他沒有立刻打招呼,而是靜悄悄站在外面觀望,絲毫沒有偷窺的自覺。過完新年,他和僖九相處就快滿兩年了。這兩年僖九成長不少,循規蹈矩的打好修煉基礎,充實過日子,讓從前習慣四方漂泊的棠繡春感到安定美好,巴不得一直和僖九這樣過下去。
  他喜歡看僖九充滿朝氣的樣子,每次他一回來,僖九總是很開心迎接他,一口一個繡春哥哥的喊著,就算僖九現在已是個英俊爽朗的青年,和他相處依舊不變。僖九一直很感激他的收留和幫忙,但其實他從不認為自己做了什麼天大的好事,他只是依約定將僖九找到並帶回紫蘅宗罷了,反倒是僖九為他付出許多。

  妖修之間都是各自修煉,雖然也會結夥同行,但多半不會長時間處在一塊兒。棠繡春初到紫蘅宗時覺得很自在,只要上繳應給宗門的材料,完成一些任務,每一旬都能領到不錯的修煉資源,其他時候互不干涉,只要不鬧出太大的事就好。但是僖九出現後,棠繡春覺得四周圍逐漸熱鬧起來,不時會有師兄弟或姐妹串門子,也會邀他們去參觀其他同門的洞府,彼此交換修煉心得,似乎對修煉也更有助益。
  負責照看他們的大師姐曾調侃棠繡春說:「你的名字這麼好,可是人卻疏離冷漠得像一泓秋水。現在我曉得你為何叫繡春啦,你和僖九兩個師兄弟在一塊兒,可不就是繡針和明媚漂亮的繡品麼?」

  棠繡春淺笑稱是,他無從反駁師姐的話,而且相當認同,在他眼中僖九就像春天一樣,還是一隻討喜的紅色蜘蛛。只不過僖九鮮少現出原形,他唯一見過的那次還是因為僖九脫殼長大,他前去關心時看到蜜紅色的蜘蛛安靜伏在床榻。片刻後僖九化回人形,赤身露體的模樣,一臉羞赧的扯過棉被蓋住自己,令棠繡春久久不能回神。
  他的僖九生得很好看,又勤奮上進,讓他與有榮焉,和僖九結識是他不停流浪以來遇到最好的事。只是那一晚他不知所措,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僖九,只好留下丹藥讓他休息就回房了。

  棠繡春的目光一直膠著在廚房的青年身上,那一夜的記憶和眼前景象短暫重合,蜜色的皮膚裹著一層水澤,窗欄灑入室裡將青年的側顏照得纖毫畢現,俊氣的眉眼專注於炊事,紅潤的唇瓣勾著一抹笑意。

  「繡春哥哥,你回來啦。」僖九發現棠繡春站在外頭,他一喊對方就要進來,他連忙跑過去拉開一張椅子說:「哥哥你坐這兒。」
  「要幫忙麼?」
  「不用不用,就好了。這裡火星子多、煙塵多,你不要靠近。」僖九將食物端上桌,棠繡春擺好碗筷碟子,面對面坐下來享用。他們本是吸收日月精華、天地靈氣的精怪,吃的並不多,但僖九做這些東西也不馬虎。
  棠繡春不吝讚美誇一句好吃,話說得不多,卻讓僖九非常高興。僖九知道棠繡春已經辟穀了,修煉得速度比自己還要快,但還是願意陪自己吃吃喝喝,日子過得相當愜意快樂,心中也更加感激,除了感激也有一些特殊的感受在內心蘊釀,只是他還不想面對。

  吃過東西棠繡春不讓僖九再忙碌,他將起身的僖九按著肩頭坐下,說:「你等我一會兒。我收拾一下,很快。」
  棠繡春把桌子收拾好、洗了碗筷,回頭拿了僖九的外衫走到僖九面前替他披上肩,再彎下腰將人橫抱起來。棠繡春生得比僖九還要高大,但僖九的個頭也不小,僖九慌張問他說:「這是怎麼啦?」
  「體諒你辛苦,親自抱你回房間休息。」
  「呃,我們這樣是不是不大好看?你、我、我我……我……」僖九的臉和頸子一下子紅透了,話都講不好。
  「我們之間還客氣什麼。」棠繡春表現得淡定自若,抱著僖九走回自己房間。他對一臉茫然的僖九說:「你坐會兒,我去拿藥油過來。」

  僖九一聽就會意過來,繡春哥是要替他按摩腳了。過去他自己並不在意跛腳這件事,但繡春哥默默找了些藥方和治療的法子想替他把腳治好,如果這天生殘疾能治得好,早在他以前脫殼就能好了,雖然這麼勸過棠繡春,但對方從來沒有因此放棄。僖九勸不動只好由著繡春哥去了。
  棠繡春端來一盆溫熱的水先讓僖九泡腳,自己則坐在一張較矮的椅子上,椅面套了僖九繡的花草布墊,這房間依舊沒多餘擺設,卻處處都有彼此生活的痕跡。
  僖九安靜泡腳,默念近日練的心法口訣,再分神偷覷棠繡春。他一直覺得棠繡春生得很好看,不是特別搶眼,但令人難以忽視,儘管平日裡神情冷漠,長身而立時宛如三尺秋水,但他認為棠繡春外冷內熱,而且心思細膩,對自己也溫柔親切,讓他一開始就忍不住想依賴。他覺得繡春哥哥比他的親哥哥還好,而且從不被女色誘惑這點更令他欣賞,雖然一部分原因是其他女子不敢親近氣質這麼孤高冷傲的人。「這都是因為你們不懂繡春哥哥啦。」僖九時常這麼回應那些精怪,但他們仍會說:「那是因為棠師兄對你才特別,他對別人可不是這樣的。」

  僖九無心的動著腳趾頭,想到自己對棠繡春應該是有些特別的,心情變得相當愉悅。

  這時的棠繡春也若有所思,垂眸盯住僖九雙足。其實僖九的個頭雖然不比他高,手腳卻相當修長,也沒練出誇張的肌肉,不管看哪兒都順眼,比如那些活潑亂動的圓潤腳趾頭相當可愛,想抓起玩弄。棠繡春察覺自己心思偏了,歛起目光說:「泡得差不多了。」他把僖九的腳抬起來搭在自己墊了軟布的膝腿上擦乾,接著倒出調配好的藥油開始推拿。

  「嗯、呼嗯。」僖九低頭悶吟,默默忍耐痠軟不適的感覺。
  棠繡春見他這樣依然沒有減輕手上的力道,即使這腳治不好,他也不想放任僖九的腳萎縮劣化。另一個原因是他說不出口的,他挺喜歡看僖九這般隱忍的模樣,初時僖九還會因為疼痛跟害羞喊停、喊疼,但後來也由著他施為。
  他揉著僖九跛了的右腿,從腳趾、小腿肚,不同的部位慢慢變手法照顧著,僖九的腿腳比起女子當然是粗糙了些,甚至腳底有著難以忽略的繭,樣子算不上好看,但他就是喜歡這麼親近僖九,藉著藥油的潤滑,有時彷彿愛撫般揉弄青年的腳踝、腿肚,瞅著那張長開來的臉因此染上緋色,陽剛俊朗的青年此刻變得誘人無比。

  「繡春哥哥、好、好了麼?」僖九覺得又癢又疼麻,過程並不痛苦,卻教他莫名的難為情。一開始他還會不客氣的喊疼拒絕,到後來有些矜持壓抑不想喊出聲,沒想到這一忍反而令氣氛更尷尬,還有些曖昧。
  「嗯。差不多了。」棠繡春倒沒有因為喜歡這樣的僖九而刻意延長治療,他是真心希望對方好起來,絕不因私心而拿僖九的身體開玩笑。

  「繡春哥哥。」僖九摸出帕子擦汗,放任一雙腳被棠繡春擺弄著,他提出想回花僖村看一看的事,棠繡春看他一眼似在思考什麼,點頭答應,不過附帶條件是棠繡春也要同行。
  「不過為什麼忽然想回村子看看?」
  「我在村裡有個朋友,叫花朧,她一直蠻照顧我的,所以我想要是她還安在的話,也讓她加入紫蘅宗,你覺得怎樣?」
  「我無所謂。」棠繡春絲毫不關心別人的事,只在乎眼前這個笑容明媚的青年。冬日裡,還能讓他如沐春風。「現在回花僖村似乎不是好時機。」
  僖九訕笑,撓頭說:「是啊,可是要就趁早啦。花朧對雄蜘蛛一點意思也沒有,所以我覺得只要跟她碰面,她應該會聽我講。就怕她遇上麻煩,以前村裡的雄蜘蛛為了保命,專挑些沒經驗的母蜘蛛下手,甚至趁她們脫殼時強上,也是很凶殘……」
  棠繡春問:「那你呢?既然有那麼多應該能保命的法子,怎沒試一試?」

  僖九嗤聲:「我不喜歡勉強。太難看也太噁心了。再說好不容易佔了那麼好的風水寶地,村裡成精的多半很快都能化出人形,為什麼要順應天性做那種事,真是可悲。不過,我幾個哥哥們也沒能抵抗女色誘惑就是了,而且他們成天就知道想辦法討好母蜘蛛,一個比一個還傻。我看多了,自然警醒不少。」
  棠繡春慢條斯理給青年套好羅襪,繫好細繩,將捲高的褲管放下來,聲調平靜詢問:「那你爹娘呢?只有哥哥,沒有姐妹或弟弟了?」
  「沒有,成了精的蜘蛛不可能像普通蜘蛛生得那麼多了。花僖村的女人有些會在村裡成家,但更多是往外找,而且懷孕生產就絕對不能再待在村裡,生下的無論男女都由村子裡的男子教養。不再生育的母蜘蛛會回村裡當長老,教養後代。所以我娘生下我們就走啦,至於我爹,我們誰也不曉得爹是誰。」僖九說完就問:「我講完我的,哥哥說說你的家人吧?」

  棠繡春沒有立刻回答他的提問,而是從腰間儲物囊摸出一個小繡袋遞來。僖九一眼就認出這袋子是他做給繡春哥的,拿來打開以後裝滿了紫果。自從他對棠繡春讚美過紫果有多好吃以後,棠繡春三不五時就會摘來給他吃,他讓棠繡春別麻煩了,棠繡春回他說:「不麻煩,以後也只摘給一個人吃。」
  僖九開心得連吃三顆紫果,又拿了幾顆給棠繡春,棠繡春盯住他拿捏紫果的手,微微啟唇湊過來就著他的手將果實叼走。棠繡春的唇瓣若有似無擦過他的手指,他看到繡春哥的唇瓣含住紫果那一幕心頭悸動,不自覺紅了耳根。

  棠繡春吃過紫果,優雅擦了嘴才回話道:「螳螂是好鬥的族類,成精多半容易墮入邪道,彼此間也會相互殘殺,所以一般不會聚居。我是樹精、花精輪流照顧養大的。」
  「所以繡春哥哥脾氣好啊。」僖九擅自下結論,對自個兒的師兄咧嘴燦笑。
  棠繡春心說,你哪隻眼睛見到我脾氣好了?不過這話他沒開口反駁,即使是僖九誤會了,只要僖九喜歡就好。

  天氣漸暖的時候他們倆跟紫蘅宗管事的前輩告假,一同出發前往花僖村,由於修煉法術的緣故,靠著法術和捷徑不花兩、三天就到了花僖村所在的山頭。他們倆步行回村,途中發現不少尚未化作人形卻有靈性的蜘蛛精,那些蜘蛛無論食欲、淫欲都強烈,一見僖九、棠繡春兩個皮相俊秀清朗都藏身林蔭間蠢蠢欲動,僖九手執長鞭沿途抽打將其嚇阻,惱火罵道:「長不長眼啊你們,我們兩個都是雄的!」

  他訕訕然跟棠繡春說:「沒化人的蜘蛛精就是笨了些。奇怪了,以前還沒這麼多沒有化人的,不曉得這一、兩年村子變什麼樣了。」
  棠繡春猜測道:「大概是這裡的風水變化,靈氣逐漸淡薄吧。」
  來到村子入口處,他們發現村子設了結界,那些無法化人的蜘蛛精都接近不了。天空忽然暗下,原來是一隻龐大的雌蜘蛛騰空飛出來,她上身赤裸,衫裙掛在腰際,下面卻是蜘蛛的原形。
  僖九立刻將棠繡春拽到一旁樹叢裡,貼了張隱氣符藏身。雌蜘蛛一飛出村外就和林間成群雄蜘蛛對峙,數以百計的雄蜘蛛將那女人圍起來並興奮躍動著。棠繡春順勢攬住僖九肩膀,僖九緊張盯著眼前情勢,對自己被吃豆腐渾然無覺。
  空氣瀰漫詭異濃郁的香味,棠繡春嫌棄那味道,僖九也皺眉嘀咕:「是雌蜘蛛發情時釋放的妖氣,真討厭啊。」
  棠繡春湊近僖九鬢頰低喃:「還是你的氣味更好。」
  僖九聽到棠繡春在耳畔低語還有深吸氣的聲音,瞬間由那隻耳朵到半邊身子都酥麻泛軟,險些懷疑自己要就地發情了。僖九嚇得把腦袋往一旁偏,一手摀住癢麻的耳朵搓了搓,赧顏說:「我、我怕癢。」

  須臾後那堆蜘蛛精打起來了,雌蜘蛛大殺四方,雄蜘蛛前撲後繼像瘋了一樣,沒多久就將雌蜘蛛淹沒,血腥味和情色的呻吟傳開來,這時村裡又飛出一隻雌蜘蛛開始吞吃雄蜘蛛,場面一片混亂。

  僖九扯了扯棠繡春的袖子說此地不宜久留,兩人又弄了新的符咒隱匿氣息混進村子找人,村裡的結界似乎並不排斥外來者,而是排斥沒化形的雄蜘蛛。棠繡春問:「你那朋友如今何在?」
  僖九想了下,說:「先回我舊家,她跟幾個姐姐處不好,春天的時候極可能是躲去我家。」
  果不其然,僖九發現從前住的半穴居被稍微改造過,敲半天門也沒人理,僖九只好在門板上貼了張傳音符對裡面喊話:「花朧,是我啦。僖傾織。」
  門立刻敞開來,一團花花綠綠的東西撲過來,穿著花俏的花朧開心飛撲好友,棠繡春淡定站在後頭說:「先進屋談吧。」
  僖九把花朧的手腳從身上剝下來,花朧探頭問:「這誰啊?好俊的男人。」
  僖九警鈴大響,展臂護著棠繡春說:「這我的,妳不能吃。」
  花朧一臉可惜的咋舌,料想這位就是小九之前講的那位朋友。他們三個進屋裡把門窗關緊,僖九問:「村裡怎麼變得一團亂?」
  花朧攤手,從食籠拿了幾個餅招待他們,逕自倒茶喝了口才回說:「唉,早就亂了啊。山裡靈氣越來越淡,好多新生的村民雖然有靈性卻無法化形,甚至成不了精的也有。長老失蹤了,可能是死在哪個角落,村子西邊有一窩女人特別凶殘,把男人們玩完了就吃掉,那些無法化形的就更不必說了,不是淪為奴隸就是玩物或食物。她們生過孩子也不走,賴在村子裡,原先那些個性較好的男人們怕得紛紛逃出村外,不知所蹤,少部分倒楣的被抓回來圈養著,現在應該已經吃光了吧。」

  僖九聽得頭皮發麻,幸虧他溜得快!

  「還好小九溜得快呢。」花朧笑瞇瞇的,隨即又垂首嘆道:「我在村子裡也是個異類了,既不找對象、也不繁衍,又沒和那些女人們打好關係。不知道過了今年會怎樣?」
  僖九握住花朧的手說:「我回來就是要接妳走的,跟我們去紫蘅宗吧。」
  棠繡春看到他們握住的手,眸光掠過寒芒,垂眼藏起眼神,心中卻不由得醋意翻湧。

  「紫蘅宗?是什麼地方?在哪兒啊?能幹嘛?」花朧連連提問,儼然就是從未離開過山村的小姑娘,好奇得不得了。
  僖九答:「是修道的地方,在大陸西南方,雖然有些遠,不過繡春哥哥很厲害,能用法術帶我們離開。對吧?」
  棠繡春見僖九星眸燦爛含笑睇來,神情溫和的頷首回應。

  花朧順好友的目光打量那高瘦男子,友善扯開一抹微笑,起身行禮說:「方才忘了報上姓名,我是花朧,跟小九是青梅竹馬。不過你安心,我不喜歡雄蜘蛛,也不太喜歡生吞同類。」
  僖九古怪笑了下,拿手肘撞她一下,問:「妳說什麼啊,我們像兄妹一樣,本來就不可能像外面那些傢伙一樣啦。我早就跟哥哥提過妳的事了。」
  花朧挑眉:「哦,這樣啊。」
  僖九失笑:「就是怕妳挑食餓死、不找伴孤獨死,所以來接妳的啦。本來也想過問問長老,要不要乾脆遷村移居,一塊兒去修煉的……」

  花朧搖頭:「我看是不成。他們不會輕易遷村的,而且,不特地修煉都這麼凶殘了,你真認為他們修煉以後就能改變天性?」
  僖九跟棠繡春互望一眼,無奈扯了下嘴角。至少見到花朧了,他們三者立刻就決定離開花僖村,再也不回來。花朧成了他們的小師妹,也住進樹屋裡,不過不在主屋,棠繡春說男女有別,特地另外建了一間樹屋給花朧住,離得也不遠,還有通道相連。

  花朧性情活潑外向,很快就跟紫衡宗其他精怪們打成一片。春深日暖,有不少精怪都對花朧產生好感,殷勤追求,讓僖九頗為她操心。一天僖九剝著道友送的橘子關心她說:「昨天那個蟾蜍精老八跑來跟我探聽妳的事,我說妳如果不想被他們那些好色之徒騷擾,不如就凶一點趕他們走好了。還是因為對象太多,不曉得挑哪個好?」
  花朧吃著僖九剝的橘子,偶爾低頭吐籽,想了會兒半開玩笑回話:「我也還沒想好,只是覺得挺新鮮的,那麼多人成天喊我小師妹小師妹的,也不怕我有毒呢。你放心,也許我現形他們就都嚇跑了,但也說不定我……都收了呢。」

  僖九訝然瞪她:「什麼?都收了?連蟾蜍精也收?」
  「蟾蜍不錯啊,憨憨的挺可愛。」花朧晃著小腦袋品評,髮簪上的銀穗晃蕩,頂著嬌俏無辜的模樣說這般令人詫異的話。
  「呿,妳唬我吧。」
  「才沒有呢,你不信,我就全都收了給你看啊。我是個有器量的女人。」
  「傻瓜,胡說八道。我不管妳了,愛怎樣就怎樣吧,別戲弄人家,都是同門的,不要鬧太過。」
  花朧吃著橘子笑應:「好──啦,知道啦。」
  「喂,妳全吃了?一個都沒留給我?」僖九發現他剝的橘子被花朧吃光,將剩下的橘子捧懷裡躲回房間。

  花朧來不及喊人,一手停在半空又放下來,喃喃自語:「淨聊我的事,我還沒講你呢,你才傻,這麼久了也沒開竅。」她哼了聲,轉身要走出小廳,發現棠繡春站在後方不遠處,暗自驚詫。

  「棠師兄。」花朧恭敬行禮問候,她對棠繡春有著出於本能的敬畏和防備。棠繡春氣質凜冽如霜,哪怕只是靜靜立在那兒含笑看人,都教人渾身不在自。花朧納悶僖九怎麼會和棠繡春走到一路,而且一點也不害怕,反倒黏糊得要命,近來她才終於瞧出來端倪,她看出僖九對棠繡春有不自知的依戀傾慕,當然也感受到棠繡春對小九的佔有欲和喜愛,而她是隻聰明的雌蜘蛛,有多遠閃多遠。

  「嗯。」棠繡春客氣點頭,問:「小九呢?」
  「回房啦。我也要走了。叨擾了。」花朧恨不能拔腿飛走。
  棠繡春沒留花朧,走去敲僖九房門,一向會立即開門的僖九這次卻慢了,他聽房裡隱約有悶悶的聲音,忍不住打開門一探究竟。僖九塞了滿嘴的橘子,因為吃得太急一時嚥不下,不想讓人見到醜態而手足無措。

  棠繡春看青年雙頰鼓起,一臉困窘睨來,微微偏頭偷笑了下。僖九吃下嘴裡的橘子,臉頰微紅問:「哥哥有事麼?」
  「想見你而已。」棠繡春踱到榻前摸他額髮,垂眼盯住他沾滿果汁的唇瓣,伸手用指腹擦抹,再置於唇間探出舌尖輕舔過。
  僖九被他這舉動弄得愣住,看到繡春哥哥的舌尖微微探出來時徹底懵了,一顆心在腔裡狂跳,心想繡春哥哥真美、真好看,不是那些雌性顯露出來的美豔,但他就是喜歡盯著繡春哥哥看。

  棠繡春見他看癡的傻樣,嘴角微揚,摸他臉邀道:「發現了一處風景不錯的小水塘,湧出的地泉帶了靈氣,很不錯,要不要隨我去看看?我已經先施法將那兒圍起來,沒人會發現。」
  「好。」僖九其實沒聽清楚繡春哥哥講了什麼,但不管對方講啥他都會應好。他覺得自己要完了,真的太喜歡棠繡春了。

  棠繡春帶他飛了段路,越過一大片花海之後來到一座平緩山坡,他們走在林間,一束束陽光自枝葉間灑落,棠繡春一身明媚水綠色衫袍被照得矇矓似幻,僖九跟緊他腳步。棠繡春說的水塘是靈泉噴湧匯聚而成,四周花草繁茂,草長過腰,僖九嘗了口水,水質清潤微甘。
  紫蘅宗和其他宗派作風迥異,除了分配給弟子們的東西和地盤之外,所轄地域之內發現的福地或寶物都可以自行收著,嚴禁搶奪。雖說大部分好東西當然早就被前輩們發現並佔著了,但這些前輩多數會和同門分享,棠繡春也不打算藏私,他和僖九商量道:「我們將這處上稟之後,這池塘就是我們的了。日後,每隔一陣子就開放其他人前來取水,你覺得如何?」
  「這是哥哥發現的,你作主吧。」僖九很開心,說:「但現在只有你跟我知道,我們先來試試這靈泉吧。」

  僖九開始脫衣服,他說的試,就是跳進去泡澡。棠繡春目光閃爍異樣光采,淡定應了聲好,也跟著褪去衣物,兩眼緊盯著青年卸除衣服後那身健美漂亮的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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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請至POPO付費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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