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願城往蘭亭府的路上還算平順,沿途風景優美,秋草和楓槭顏色多變,燕琳逍貪看美景並不急著趕路,曾景函也由他。兩人一到蘭亭府就去九王安排的客棧下榻,那是附近最大的客棧,樓高三層有幾座跨院,鄰著酒樓、食肆,這一帶熱鬧得很。
  客棧周邊早已豎旗如林,各大派的旗幟幾乎要把樓裡樓外的牆都圍起來,而且連栓馬的地方也不夠,得去租另一處的馬棚來用。燕琳逍他們從入願城換馬騎來,也不管這麼多,曾景函交了錢就讓店家把馬牽去安置。客棧大廳什麼奇怪景象都有,除了食店穿梭客桌間賣點心小菜、酒肆的人賣酒,也有人兜售藥品,唱著傷風胃疼刀傷中毒皆有藥可應付的詞,甚至順便替人算命卜卦了,簡直一片混亂。

  曾景函見了沉下臉不是很滿意,念了句:「九王怎麼安排這樣的地方。」
  「真熱鬧,也沒什麼不好的。」燕琳逍覺得新鮮有趣,臉上笑意隨和,立刻就招來兩個少年想賣東西給他,只是人未接近就被曾景函拿劍橫擋下來,雖然劍未出鞘,卻把他們嚇了一跳。

  曾景函也不說什麼,冷睨那二人,燕琳逍勸道:「他們只是做買賣,也沒什麼惡意,何必如此。」
  曾景函覷著他們跟小弟講:「這多半是江湖騙子,賣的東西不管用,就是想訛些錢花,說穿了乞丐一樣,你若心軟應付了一個就會招來更多,比蒼蠅還難纏。」
  「話也不必講得這麼不堪。」燕琳逍尷尬看向那兩少年,他們早就去找別的客人賣東西。
  「我講的話雖難聽卻是事實,他們也是不痛不癢,你太少見多怪了。有空操心別人不如擔心自己。」
  話說到這兒,某幫的幾個黃衣弟子拿刀鏟杓子和竹簍跑跳過來,口中喊著田雞,燕琳逍看到幾隻大肥蛙在地上跳,其中一隻蹦到他腳邊,他不理曾景函嘮叨,彎腰抓住一隻遞給奔來的青年。

  「你們的田雞。」燕琳逍朝那人一笑,那青年愣了下把田雞抓了扔到同門師弟的竹簍裡,訕笑應他:「多謝。」
  「這裡怎麼有田雞?」曾景函語氣不耐煩,取出手帕抓過小弟的手擦拭。
  那青年不識蒼龍真面目,心道這人生得體面,態度卻十分高傲,於是對著較討喜的燕琳逍說:「這江湖險惡,這麼多門派都來武林大會也是要順便把彼此勢力範圍畫分清楚,為免有人在酒菜裡下毒,很多人都不吃客棧的東西。我們帶田雞來煮,不只我們,有的門派還帶雞鴨豬來。」

  燕琳逍點頭:「原來是這樣,可是──」他還沒講完就被曾景函拉開,只好向那錯愕的青年揮手道別,然後跟在義兄身旁小聲抱怨:「你怎麼了?火氣真大,喝些菊花茶吧,降火明目呢。」
  直到他們倆住的房裏,曾景函一路無話,進到室裡才道:「你先小憩片刻,晚點隨我去見我師兄吧。」

  燕琳逍卸下行囊回話說:「我不累,不必歇息。可是我也不要見你師兄。你自己去吧,我還得幫鍾叔買藥、幫姐姐她們買東西,再視察一下這兒有什麼東西能帶回去賣的。你就忙你的吧,不必管我。」
  他少年時曾跟著曾景函去會過萬水幫的幫主孫靈鏡,當時雖然看不見,也只是一塊兒喝茶閒談幾句,可是他覺得很不自在,加上後來常聽見關於萬水幫一些不太好的傳聞,就更不喜歡接觸他們。

  其實他也明白無論什麼門派幫派都得有錢才有人脈和勢力,武功高低有時是其次,但不少人做生意還得掛上幫派的旗子繳上一筆糧餉,令他不喜。若非他有個義兄撐腰,說不定那兩間店鋪也得插著萬水幫的旗才能做生意了。

  曾景函聽了不太高興,但仍耐心哄他說:「你與孫仙綾感情不錯,這回她也會在場,她們兄妹早我們來到蘭亭府,你就不想去見見她?」
  熟料燕琳逍抿笑回覆:「天鳳堂主我就更不能見了。你不是說她妒嫉我麼?正因為我們是朋友,所以我不能老是讓她傷心,除非哪天她成了我嫂嫂。」

  燕琳逍不經意開這玩笑,講完才想起之前驛站的教訓,一看曾景函果然臉色難看,他也不知他們之間發生何事,若不早點解決恐成心結,於是小心翼翼問:「你們是不是吵架?要不怎麼我一提她,你就不高興?可是你自己也講她的事啊,怎麼我說就不行了……」

  燕琳逍講到這裡才覺奇怪,思緒還未理清就聽曾景函不悅道:「算了,我自己去,你安份待在這兒別亂跑。」
  「那可不行,我方才不也說了有事得出去辦?」

  曾景函說什麼也不願他一人上街,說要遣兩個萬水幫裡武功不錯的人過來保護小弟。燕琳逍嘆了口氣也不反駁什麼,送義兄出房門之後靜候了會兒,算好時機以免義兄埋伏在外逮他。約莫盞茶的時間,他已換好另一套裝束才往客棧另一頭走,嘴裡笑說:「等你派人過來我才是真的傻。」

  他認為自己過去對義兄太順從,把義兄慣壞了,如今嘗到苦果,活該報應。不過人懂得改錯就好,他可不會再讓曾景函這麼關著自己,以後也要讓對方刮目相看。

  首先就是要讓那人知道他只是不想、不做,而不是無欲無求無為。他並不是長年在錦樓茶來伸手飯來張口,鍾叔與姚先生沒有把他視作廢物,就算他不是老江湖,好歹是個正常人啊。可惜他義兄卻不這樣認為,還當他是無知無用的孩子。

  過去他們只在錦樓相處,如今在外行走才有此感慨,認清了曾景函的另一面,還有這人在其他場合是如何看待他的。他心情五味雜陳,甚至難過。不過他並不願為此傷神,過去已耗了太多心神在徒勞的戀情上,現在果斷的甩開鬱悶,而且一到外頭就被新奇的事物吸引,暫時能不想曾景函的事情。
  這蘭亭府的景象對他是很陌生的,許多人說著他聽不懂的語言,有的店鋪或攤子老闆可能連一句晁國官話都不會講,買賣時就比手畫腳溝通,所幸順利找到幾間藥鋪比價,還發現一條專賣胭脂的街。這兒的人其實意外和善,雖然遇到想訛詐騙錢的歹人,但也有好心人仗義相助。

  最有意思的是去給家人買胭脂的時候,一雙情侶竊竊私語說他醜。他才赫然發現原來對某些地方的人來說,像他這模樣的人是真的不好看、不吃香的,那對情侶嫌他太瘦、肉太少、薄命相、有鬍子也不陽剛,簡直像皇宮裡的內侍。他實在不想偷聽人家交談,只怪耳力太好,不小心都聽到了,可是說他像個太監也有些過份了吧,他摸摸自己下巴,這陣子沒空修面是有點鬍渣,不料還能被不相關的人嫌棄到這種地步,暗自苦笑。

  他不由得側身用餘光偷覷那對情侶,一個生的濃眉大眼、高顴挺鼻,身長五尺、虎背熊腰,很有男子氣概,一個則是高大精壯、劍眉星目、身形如虎,一瞬間他竟不知熟男熟女,只見那二人卿卿我我,令旁人都不好意思得別開目光。他也默默背過身,暗道自己是否真的見識太淺薄,大驚小怪了。

  他無心聽人消遣自己,拿了東西付帳後要走,離開前一個眼熟的青年跑到店外喊:「師父,飯都煮好快回來吃啊!」不就是早先在客棧追著田雞跑的人麼?
  店裡隨即傳來不耐煩的聲音:「知道啦,喊那麼大聲,我又沒聾!」回應青年的正是那對情侶其中之一,劍眉星目可是身形相對沒那麼壯碩的那位,那人一手摟著情人的腰說:「一塊兒去吃飯吧,料想你弟子還沒煮好呢。」
  「也好。你徒弟煮什麼?」
  「田雞粥啊,三杯田雞啊,很下飯的。」
  「都是田雞,怎不是雞呀?」
  「好帶嘛。」

  門外的青年一掌掩面快看不下去自家師父和別派師父那樣談情說愛,嘀咕道:「你們替旁人著想好不好?」
  青年的師父撇嘴:「沒大沒小的,我們怎麼礙著人啦?」

  青年才要回嘴就見燕琳逍拿著剛買完的東西愣愣盯著他們,青年識得他的樣子,歡喜揮手呼喊:「咦,剛才那位小哥哥,你也在啊,一塊兒來嘗嘗田雞料理如何?」
  那對情侶一起回頭看,齊聲問:「這是哪位?你們認識?」
  青年搖頭:「不認識,剛才好心幫忙抓田雞的。」
  青年的師父點頭說:「一起來吃吧,瞧你瘦得、家裡肯定常餓著你吧。」

  燕琳逍就這樣跟他們回客棧吃飯,那名親切的青年叫徐翰元,是出自桃花潭紅雨幫的人,他師父鄒陽一,其情人是西南方某州一處叫柳煙閣的主人章竫兒,都是南方來的小幫派。

  兩個小幫派的師徒在一屋裡圍成兩桌開飯,桌上魚蝦蟹是附近河裡抓的,鳥是林子裡逮的,柳煙閣的主人只帶了兩名弟子,徐翰元的師父、師弟們一共六人,加上燕琳逍一個客人。紅雨幫鄒幫主一喊開動,燕琳逍就見兩派舉箸各施所長,飯桌上彷彿出現一個小劍陣似的攻防著,但每個人坐得還算端正,唯獨手上動作極快,燕琳逍的手停在半空不知該不該跟著搶食,徐翰元見了出聲喊道:「佛手千花!」他與師弟們以箸陣暫困師父的攻勢,再一聲「九曜歸元」後大家搶著自己眼裡最好吃的肉回碗裡,徐翰元也挑了塊頗滑嫩的田雞肉到燕琳逍碗中,露齒燦笑:「別客氣,吃吧。嘗嘗我的刀工跟師弟的調味,如願城的竹林野地抓的,這兒的田雞特別甜美。」
  燕琳逍謝過他,看隔壁桌也戰得厲害,一面觀戰一面開心吃起來,其實東西夠吃,這樣搶食會不會是他們的習慣?就像以前姚先生為了鍛鍊他也會讓他把習武一事落實在生活裡,以前覺得辛苦,會練都是因為不甘心、不想被瞧扁了,後來才逐漸體會到姚先生用心良苦。

  徐翰元一直替燕琳逍搶菜肉,鄒陽一也隨和勸客人多吃些,一邊罵自己弟子們。雖然是這樣亂的場合,燕琳逍卻吃得挺高興,還覺得他們熱情,飯後他也想幫忙收拾,鄒陽一說客人不必動手,讓弟子們去收拾,自己要忙著找章靖兒,把客人扔給徐翰元去應付。
  徐翰元問他:「燕兄等下可有要去哪裡?」
  燕琳逍歪頭想了下:「也沒有什麼打算,我是陪客,到這兒來就當是遊玩吧。」
  「陪朋友來的?今天看你身邊那位公子,也是來武林大會?」
  「是啊。他是我義兄,江湖人稱他蒼龍,聽過麼?」
  徐翰元表情微變,狐疑道:「蒼龍,嗯……確是生得相貌堂堂,可是跟我想像得不太一樣。你義兄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
  燕琳逍訕笑,找個理由替義兄解釋:「他可能怕生吧。」
  「哈哈哈,燕小哥你真愛說笑。」徐翰元大笑,一臂勾過他肩膀說:「那我帶你好好在這一帶走走,我以前來過,有好吃好玩的。你見過翎族表演的絕技沒有?還有──」
  兩人一見如故,吃過飯就去街頭觀賞戲臺表演、雜耍特技,有人打架就去看熱鬧,黃昏日落才道別。徐翰元說:「托你的福,今天玩得盡興,有機會再來找我吧。」
  燕琳逍問:「武林大會在即,你不準備不要緊麼?」
  青年擺手笑曰:「我這樣的小角色準備什麼,要也是我師父上陣。何況我們這種小門小派,大會以前就會先進行一輪比試,一路贏上去才有機會和那些大門派較高下,也有機會分得較多的地盤。」
  「若輸了又如何?」
  徐翰元聳肩,理所當然道:「那自然是依輸的程度接受強者的安排。也許,最糟的不過是自己地盤也得讓出一部分,或是收得的保護費讓他們抽成,再不然就是遣弟子去他們門下效勞服役。誰讓我們在江湖上沒什麼地位,也沒什麼錢財哩。」
  燕琳逍也不好說什麼,拍拍徐翰元的肩,徐翰元微笑搖頭跟他說:「不必擔心,我們也不會輸得太慘,有些小幫連來都沒來,可能自個兒山頭都沒了。再說桃花潭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你的義兄來頭不小,武功又高,也不必擔心吧。」
  「我義兄啊……蒼龍武功高麼?」
  徐翰元睜大眼:「你們不是兄弟,怎麼連這也不清楚?你完全不識武?」
  「不,除了輕功之外,我從未見他動武,所以不知他是不是武功很高。」
  「哈哈哈、這倒是,你們兄弟沒事也不會切磋,何況一般人聽了蒼龍都要繞道,不敢造次的。噯,天色晚了,我不快點回去可能他們等不到我就開飯,先走啦。再會。」

  徐翰元不等人反應,雙手一握就轉身跑掉,燕琳逍拎著方才一路遊玩買的小東西回屋,室裡幽暗無光,他擱下東西點燈,被坐在屋裡的曾景函嚇得僵在那兒。曾景函表情陰鬱盯住小弟,幾秒後小弟才記得要呼吸,吁氣跟他笑說:「怎不點燈也不出聲,嚇我一跳。」
  「好玩麼?」
  燕琳逍聽他問,打開方才的包裹取出幾樣小玩意兒說:「瞧,買給秋池她們的,還有這香粉也是,能擺去鋪子賣。」

  曾景函一手支頰凝視小弟開心講話的模樣,覺得小弟像隻蝴蝶,漂亮卻脆弱,偏偏大風一颳就能把他颳不見,又不能像對待敵人那樣使強硬手段,他無奈低語:「真不知該拿你如何是好。你去外頭蹓躂一天,我擔心得讓萬水幫遣人去找你,又不願掃你的興,所以讓人暗中保護。我等你一天了。」
  燕琳逍知道他不高興,雖然心疼,卻又不認為這是自己的錯,躊躇了會兒才垂眼赧顏關心道:「那你吃過飯沒有?」
  「光是操心你就飽了。怎麼吃得下。」
  他抬眼對上曾景函的注視,認真道:「我也不想這樣,可你實在不必這麼擔心我。我不是小孩子,就算今天我六、七歲,外頭多的是這樣小的孩子滿街跑,也沒見出什麼事情。我也不瞎,即使我瞎了也沒必要這樣、對,江湖險惡,可是不是每個人都像你講的一樣。我今天認識朋友了,今日遇到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幾十,不是每個人都會害我,我又不像你一樣出名。」
  「若他們知道你是我蒼龍的義弟,誰敢動你?」

  燕琳逍垮下臉默默收好東西,不理曾景函,曾景函挑釁道:「我有說錯麼?」
  「沒有。」燕琳逍抬頭朝他勾起嘴角,也挑釁似的刻意微笑:「你說得都對,說得好。是,我是你義弟,但我不叫蒼龍的義弟,我有名字。」
  「……大會就在三天後。外頭那間房有人可供差遣,你……」
  「不必。為免我又言行不慎、為免我又亂跑生事,還是不出去了。你安心忙吧,我都會在這屋裡。」燕琳逍心裡也動無名,乾脆配合到底,看他還有何話講。

  曾景函還沒看過小弟這麼生氣,過去他是有事沒事都對小弟甜言蜜語的哄著,現在反而不曉得該怎樣安撫人了,適才自己還理直氣壯,此刻暗暗慌了陣腳,眼睜睜看小弟拎著東西進裏面房間,點了盞燈把門關上。

  曾景函在門外踟躕良久,深吸一口氣推開門找小弟,他見小弟在燈下刻木偶,知道那是小弟平時就做的事,揣著不安的心踱近瞅。燕琳逍一眼也沒看人,專注刻著偶人,曾景函看到那偶人笑出聲來,低吟:「這什麼?」
  那木偶衣著整齊的盤坐撫琴,只是那顆頭卻是隻狐,乍見詭異,好像妖獸化人,可是再細察就會覺得那隻狐的神韻極肖某人,某個他們倆都認識的人。明明是獸首,竟能刻出人的神韻,連曾景函都覺得不可思議,當下不曉得該先問這是刻誰還是這刻的是什麼東西?

  「這狐,真像一個人。」曾景函澀聲道。
  燕琳逍聞言才抬頭看他,眨著眼認真詢問:「你覺得像誰?」其實他問完才想到義兄的話可以是兩種意思,可能是說這狐像一個「人」,也可以指這狐像某人。
  曾景函提問時沒有深想,聽小弟反問才覺得自己一語雙關,於是試探答道:「姚先生。」
  燕琳逍笑了聲:「哈。我也覺得。不過不是像,而是我在刻他。」說完又接著握刻刀忙,他並沒見到曾景函的臉一下子又褪了笑意,幽幽凝視自己。

  曾景函坐在一旁看小弟刻偶人,並不去打攪,但心裡攪著幽怨的漩渦,不停冒出疑問。姚先生不是應該死了?可是卻還在他小弟的心裡,而且是以各種形貌存在,他究竟得怎麼做才能抹去那人留在小弟心底的印象?他又為何如此不喜歡小弟惦記著別人?他多希望小弟的眼裡、心裡都是自己,最好沒有他就活不了,可事實上卻反了,他不能沒有小弟,不能放走這人。

  「小弟。」
  「唔、何事?」燕琳逍正刻著狐狸的嘴角,細膩刻著紋路,實在不想分神理那個脾氣越來越怪異的義兄。
  「琳逍。」
  燕琳逍覺得這聲輕喚聽來特別不同,斜眼睞人,握著刻刀問:「有話你就說,怎麼了?」
  曾景函不安眨了下眼,手心都是汗,他緩緩低道:「小時候我跟你說過,哥哥有你就夠了。現在也是、不,現在更是這樣,要是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要是走了……我,我……」
  「好啦。」燕琳逍無奈笑了下,安撫他說:「真是的,我不是露水,不會消失不見啊。我們永遠都是好兄弟,其實你關心我,我是明白的,可是你得讓我喘口氣。還有我不喜歡接觸江湖幫派,也不干涉你,是想著哪天你要是遇到困難、混不下去,我跟錦樓都隨時會等你回來的。就算你沒武功,沒錢,是個平凡人,我做生意賺錢養你啊。你不必再跟那些人周旋,不用再去面對外面的爾虞我詐。其實別看我那兩間鋪子不怎樣,生意很不錯的,只是你從不感興趣,我也就沒提起。尤其是賣香的鋪子,薰香焚香各種香料,在雲河郡都是我那間鋪子最好,所以不想讓萬水幫的人抽成,多攢些錢,以後……」

  燕琳逍說得正起勁,曾景函走來蹲下單膝將他擁住,他心想,景函大概是感動極了,連他自己也挺感動,雖然過去是多了分邪念,但現在是真的將對方單純視作兄弟。沒有攤開自己之前那份心意真是太好了,他默默慶幸,輕輕拍了拍義兄的背:「唉,以後我們也別吵架了。都是為彼此著想有什麼可吵的。我也累了,早點睡吧。」
  「琳逍,我想和你睡一塊兒。」
  他瞅著義兄,失笑:「好啊。你現在看起來真脆弱,一點都不像蒼龍。像蚯蚓。」
  曾景函靦腆笑了下,看小弟仔細收好那偶人和刻刀才隨他去床邊,兩人和衣而眠。這天燕琳逍在外頭跑跳整天實在睏了,一沾床就睡著,毫無防備,自然不覺義兄在背後牢牢擁著自己有什麼曖昧。

  即使是醒著,燕琳逍也不會再為此人甜蜜、竊喜,或揪結、煎熬,這人依然是他敬愛的義兄,心魔隨情去而消滅,如夢幻泡影。但他不知道身後之人正做著他曾經沉溺的夢,漸漸不可自拔,如陷泥沼,越是掙扎就越不得解脫。

* * *

  蘭亭府九王府第,楊煥坐在高位遣下人出去,廳裡僅餘他和一位來客,門一關上楊煥即堆滿笑顏問來人:「霜先生遠道而來,是不是帶了我皇弟的書信還是什麼別的東西?」

  霜先生單肩掛著輕巧的行囊,單手負在身後答道:「沒有。只是路過來看看。」
  楊煥受到打擊,垮下臉低喃:「怎麼可能沒有?」
  「騙你的。」霜先生改口,依然是面無表情戲弄九王說:「之前你每個月寫家書給他,他說以後你半年一年想到再寫給他就好。」
  楊煥三八笑說:「皇弟真是的,是怕我辛苦吧。其實這邊也沒什麼需要我操心的,要我半個月一封信也無礙。」
  「不,他是覺得你太煩了。不僅是書信,還有這裡的特產……送肉乾果脯也罷,可宮裡也不缺,你還送他各種蟲子料理,他,著實不愛,要你別再做這種事。」
  「那也是我一片愛心啊。我那會兒剛來看到一堆蟲入菜也是嚇得不輕,可是一旦習慣也覺得滋味不錯。」楊煥也捨不得勉強弟弟,擺手又問:「那他還說了什麼沒有?有沒有回信?」

  霜先生經他一問才像是想起什麼,手伸進行囊裡摸出一封信,順手往九王的桌案拋去,那信箋如落葉飄零般翻飛,恰恰落到九王面前。九王欣喜打開一看,紙上僅蓋了一個印,他皺眉問:「這什麼意思?」
  「陛下事務繁忙,沒空一一回應,基於禮貌和手足之情,勉為其難抽空蓋個印,算是閱過了。」
  楊煥眼巴巴望著霜先生,忍不住跑到他面前追問:「還有呢?還有什麼?我皇弟還有沒有吩咐什麼?」
  霜先生斜眼朝上思忖了會兒,平音回答:「沒有了。」
  「就這樣?」
  「是。你快謝恩吧。」
  楊煥心裡十分埋怨這霜先生,又妒又惱,偏偏霜先生與他皇弟關係極好,但他看這人態度高傲、囂張得很,也是心裡不快,草草謝過皇恩之後背對人嘀咕:「枉我這麼費心討你歡心,你竟這麼敷衍哥哥我,真沒良心。」

  楊煥回頭冷冷道:「霜先生還有事?」
  「我奉命而來,雖然也無要務,不過你不打算盡一下地主之誼?」
  「怎麼會呢。那個來人──」
  「算了,我也不願打攪九王您,上回來訪,您府中姬妾不知緣何『打成一片』卻還道是我的責任,為免再生事端,我還是另覓他處吧。」
  「呃,可是客棧全住滿了。方圓百里都住滿了。」
  霜先生開門前轉頭淺笑:「九王不必煩惱,我自有去處。」

  楊煥追到院子裡喊那人:「霜天人,皇弟他真的只回那封信麼?」
  「是啊。」霜先生在外的代名就是天人,其實也是隨興亂取的名字,不過亦符合他給一些人的印象,驚為天人,但對楊煥而言更是目中無人了。

  楊煥在其背後低罵:「怎不叫霜無人算了。混帳東西。」其實他對霜天人是敬畏的,儘管不是深知其根柢,卻明白當今皇帝是靠著此人順利登基、穩坐龍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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