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早晚露重霜冷,燕琳逍這時早就醒了,只是難得不在雲河郡處理每日例行工作和課業,貪懶多睡了會兒。燕琳逍下床伸懶腰,看情形義兄已經出門去了,他也洗臉更衣,拿筆簪好髮髻,再愜意的去外頭吃早飯。
  這天客棧依然客潮如流,只是不如他初來那日熱鬧,他背對一桌客人吃早飯,聽他們討論武林大會的事,前一天也聽徐翰元講過,聽說這天武林大會正式開始前,許多門派已開始進行比武,很多人都去近郊湊熱鬧。此次大會比武規則及場地皆由九王偕當地各族代表負責,小門派收的是另一種英雄帖,正式大會前的比武打贏才有機會得到真正的英雄帖。
  第一輪是各門派在近郊山林大亂鬥,每人身上有甲乙丙三張牌,再依抽到的數字先後入山林,憑各自的手段保全自己三張牌,並搶奪他人的牌,甲乙丙為不同等級的成績,收獲最高者可得英雄帖去爭盟主之位,且每個門派不限人數,最後僅取幾個名額,同時得簽生死狀。可用個人名義參加,但若身份是早就領有英雄帖的九大門派、各州郡名門及大幫派,將取消其資格。也就是說那些武林名流僅能推舉一位代表爭盟主之位,不可讓其子弟以個人名義充數。

  那桌客人聊得起勁,有人嫌棄九王把一場武林大會搞得這麼麻煩,不乾不脆,也有人支持九王不讓那些大門派太囂張、仗勢與錢欺人。燕琳逍聽到這兒就把飯錢付了,跑去找徐翰元他們,紅玉幫及柳煙閣的人果然都不在客棧,應該已經去競爭那張正式的英雄帖了。

  他立刻奔回自己房裡帶上藥,收拾一個小包裹隨身帶上,心忖自己就算不一定幫得上忙,去給他們助陣也好。他才出客棧就覺得有人跟蹤,應是萬水幫的人,他已不那麼在意,由著他們去跟,但片刻後那幾人陸續消失,情況詭異,於是他假裝逛路邊攤子,再拐進民宅間的小巷。
  「阿逍。」在巷口喚他的是孫仙綾,她與他每次相見都像一場急雨落在春天花海裡,忙亂而活潑,任性而無辜,但他就是不討厭這女子,縱有困擾與怨言,卻會在想起她可愛的那一面時煙消雲散。

  然而今時此刻她著男裝而來,替他打暈那些萬水幫的跟屁蟲,不知所為何事。她不再像以前那樣笑著來見他,陰沉而專注的目光有些危險,喊他的聲音依然柔美,卻失了溫度。她疾走向燕琳逍,抓著他手肘往巷裏深處去,躲藏在陰暗處,她說:「我師父來了。我們師父來了蘭亭府。」
  燕琳逍曾聽過他們師父的事,憑印象回應:「了塵道人?聽說去雲遊了。不過武林大會這樣的事,打從去年就有風聲,妳師父出現也不奇怪吧。」
  孫仙綾瞅著她心情複雜,蔑笑了下對他說:「什麼都不知道果然最幸福,你永遠被保護著,像張白紙呢。」她說話間往他手裡塞了樣東西,等著瞧他反應。

  燕琳逍微蹙眉心,垂眸確認手裡的事物,是他刻給曾景函的偶人。孫仙綾見他不解看來,聲調變得又輕又柔:「奇怪吧,我怎麼有這東西。我從花街女人那兒買來的,你哥哥喝醉玩到把它隨意給了人。」
  燕琳逍拿著東西偏頭疑道:「妳也跟他去花街?」
  「我女扮男裝。」她瞧他還如此淡定,瞇起眼質問:「你對他真的沒有一點兄弟之情以外的念想?」

  他凝視她,孫仙綾年輕的美貌多了幾分憔悴,他好像在看過往的自己,心神都被苦戀所攝走,傷損心神。孫仙綾明知曾景函不愛被束縛,卻無法控制自己緊緊追著那人,不就像從前的他?只不過他並無能耐追逐那人,他只是在錦樓等候。
  他並沒回答,而是丟出自己的問題:「妳來找我只是要講這事?了塵道人又怎麼了?」
  「我師父他還有個身份,很久以前他是七皇子倚重的軍師。」她說這話時緊盯燕琳逍的反應,不過看不出他情緒起伏。燕琳逍反問:「妳到底想講什麼?」

  孫仙綾收回目光有些猶豫,再看向他時不經意流露出憐憫的目光,她吁氣道:「很多事一言難盡,可曾景函他不是你想的那樣,他……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你就知道了。可是去了以後你別怨我,你還是可以和以前一樣過日子,假裝什麼都不曉得。要隨我來麼?」
  燕琳逍看她如此揪結,心情也不免有點浮躁,事關曾景函,也與他有關吧,要不然她怎麼會如此踟躕。既然她特意找來,或許是時機已到,有些事將要變得明朗。而他遲早要弄個明白的,不知怎的他想起姚先生,如果姚先生也在的話,又會希望他怎麼做?

  「我跟妳走。不過妳要帶我去哪裡?」

  孫仙綾蹙眉淺笑,有點厭煩答道:「還能是哪兒,自然是這裡的花街。」

  燕琳逍還不願曝露自己會武功的事,自然也不能施展輕功,他隨孫仙綾到花街一處叫醉仙樓的酒樓。往裏的兩座大院即是妓館,一邊是煙花女子,一邊是小倌館。
  孫仙綾先帶他去自己另租的房間易容,他沒想到自己還要再扮作女子,臉上被她覆了假面皮,上了妝,孫仙綾扔了套女裝給他,尷尬道:「為難你了。你會穿麼?」
  燕琳逍遲疑點頭,孫仙綾就先到門外把風,燕琳逍索性再給自己梳個簡單的女人髮髻,心想要不是她態度嚴肅,真以為她又在胡鬧了。變裝後他和孫仙綾往樓上移動,孫仙綾說:「他們把周圍廂房都包下來,由外頭聽不見什麼,若是上樑也肯定會被他們察覺。所以只能這樣帶你進去,你一會兒莫慌,不要出聲就好。」
  她讓燕琳逍扮作自己的侍女,給她口鼻罩白紗。進到高樓大廳內,她輕喘道:「好,他們都還沒來。大白天只有某些人才上妓館辦事,你要是早飯沒吃飽就這裡解決吧。等他們來了你就不要再開口,要不要我點啞你?」
  燕琳逍搖頭,看她進一旁小房間坐在一桌酒菜邊吃了起來,忽地起身抹嘴對他說:「我後悔了。還是帶你走吧。」
  「什麼?」燕琳逍訝叫,她果然是在胡鬧麼?害得他心神不寧,緊張莫名,若真是胡鬧他可能會真正生氣吧,但她的樣子比他更緊張無措,兩人對峙了半晌,外面傳來有人接近的聲音。

  不管她基於什麼理由這麼做,都已沒有退路,她的師父師兄們陸續進到廳裡,了塵道人還笑呵呵說:「有人比我們早到。」
  曾景函噙笑附和:「是師兄的寶貝妹妹。綾兒。」
  孫靈鏡揚聲喊:「都點名了妳還不出來拜見師父。」

  「你跟上來。」孫仙綾瞅了眼燕琳逍,下決心似的扭頭出去,換上一張可愛迷人的笑靨喊人,接著嚴厲斥喝燕琳逍說:「磨蹭什麼,還不過來伺候。」
  孫靈鏡多瞅了扮女人的燕琳逍一眼,跟她說:「這裡不用旁人,妳叫她走吧。」
  「有什麼關係,我就要她陪我。放心吧,她不會亂說話,我調教的侍女你們還信不過?」
  「妹妹,你太任性了。」

  了塵道人擺手:「由著她吧。」
  他們幾個就座,曾景函的位置竟比了塵道人還高,他擊掌後就有人呈上飲食,東西比小房間裡的酒菜還精緻,燕琳逍也配合伺候孫仙綾酒菜。曾景函問:「綾兒,妳侍女今天怎麼罩著臉?」
  「她臉被我打腫了,為免礙眼就讓她遮著。我教訓侍女,你有意見?」

  曾景函挑眉沒應話,了塵笑說只有這ㄚ頭敢對殿下無禮,曾景函搖頭自嘲:「別喊什麼殿下,我不稀罕。」師徒相聚,沒人再關心一個侍女發生何事,他們幾個乾杯寒暄,閒談幾句。
  了塵道人對曾景函的態度就像個親切和藹的長者,孫氏兄妹則對他較為恭敬,孫仙綾雖然任性調皮,也不敢在師父面前太放肆。

  燕琳逍暗地觀察,他沒想到在這場合曾景函是高高在上的。那了塵道人就是一個普通江湖道士的打扮,說話中氣十足,步伐穩健,手拿拂塵,衣裝乍看沒什麼,細瞧都是極好的料子。而那孫靈鏡的相貌與孫仙綾有些肖似,也是英俊男子,但眉眼間總有邪氣,目光流轉都像在算計什麼,給人感覺並不正派。
  他們的話題毫無意外繞著武林大會的應對,曾景函有些心不在焉的飲酒,神情愉悅,孫靈鏡說:「師弟看來心情不錯,因為大業將成?又或是兄弟感情和睦?」
  「還敢提我小弟,也不知師兄做了什麼,我家小弟就是不喜歡你和萬水幫。」
  孫靈鏡笑著端酒杯喝,順他的玩笑道:「可能我在民間的傳言太差。這不都是為了師弟你麼?雖然幫裡有不少人能背那些黑鍋,但光是這樣還是不夠,雖然做了不少搏名望的事,但花錢能消的災有限。就說這次武林大會吧,如九王一般的皇族貴冑不屑收錢,而那些鄙俗的小門派也不識相,希望此次沒有什麼變數。為防萬一,我也做好其他準備,若明面不行,就走暗路吧。」
  「師兄多慮了。越是這時就越不要節外生枝吧。」
  了塵道人亦道:「靈鏡就是在關鍵時自亂陣腳,難成大事。」

  孫靈鏡開始抱怨起九王給這次大會定太多規則,存心不要萬水幫好過,孫仙綾順勢調侃兄長:「哥哥就是太過小心啦。這些年有師父運籌帷幄,還有曾師兄四處奔走,江湖上高人多又如何?還不是老的老,小的小,都無心出來當什麼盟主,而那些有威望有能力的又看曾師兄是英雄少年,為了義弟的雙眼可以豁出一切,多是感動讚賞,想助曾師兄一臂之力吧。」
  孫靈鏡訕笑:「說得也對,如今也沒什麼高人爭得贏師弟,也沒那個心思。是我瞎操心。」

  燕琳逍聽這話實在詫異,過去他覺得孫靈鏡氣勢凌人,霸道得很,沒想到還得諂媚、奉承自己的師弟,實在窩囊,姿態低微得推翻他過去所想。

  曾景函幫腔:「師父,你對師兄太嚴厲啦。若非師兄擋在風頭浪尖上,你我又怎麼能成那些事,而不被坐於廟堂之人盯上。」

  他們一面飲食交談,旁人也不難看出這萬水幫的幫主就是個幌子而已,是蒼龍及了塵的擋箭牌及後盾。只因曾景函是七王的遺腹子,了塵及孫家先祖都是其身邊忠士,所以暗中仍延續過去的關係。了塵換了身份在江湖暗地除掉有威脅的人物或仇家,孫靈鏡則以錢財和舊有家族人脈收買各地人馬,擴大幫派,合力扶持曾景函的實力及威望,已有不少江湖人都慕蒼龍之名加入萬水幫。
  了塵又要了一罈酒,喝到痛快時忽有感慨:「若不是當年我一時疏忽,賢王早已得天下,開創盛世了。最後卻被自己所帶的精兵所擒,可恨那燕氏與朝臣勾結,加上賊人煽動應和……一步錯,滿盤輸。」
  曾景函走來敬了塵酒,安慰道:「不怪師父,當時我爹鋒芒太盛,樹敵太多,逃不了死劫。只是我也不願再爭那張龍椅,我要真正的天下,掌握江湖的一切,讓宮裡朝廷那些人在將來的人生都如坐針氈。」

  孫靈鏡看這氣氛也說了幾句好聽話,將話題帶到錢上頭,他說:「不管招兵買馬奪皇位,還是師弟想稱霸江湖,我們皆鼎力相助,只不過要穩固我們目前的實力,還是得要有更多籌碼。過去傳聞錦樓秘藏燕家真正富甲天下的財寶,若設法得到就更加如虎添翼了。」
  曾景函笑顏凝住,了塵斥孫靈鏡道:「你這萬水幫撈的油水還不夠,嗯?」
  「是啊,師兄。」曾景函回到座上屈起單膝,支手靠在膝上把玩一只琉璃杯,垂眸笑語:「當年燕氏的家產可是幾乎都落在您手中了,那些還不夠?」

  孫靈鏡心說就算燕氏富甲天下,卻也不可能真正讓一個幫賣收買天下人,但他不敢明言,只能敷衍過去,又不太甘心瞟了眼置身事外的小妹,陪笑說:「我只是希望師弟的大業早日達成。同時也有些好奇那些關於錦樓的傳言是真是假。」

  曾景函臉上已無笑意,隨手把琉璃杯往外輕拋,摔碎了,兩手一攤微笑說:「一時失手了。不管怎樣,只要錦樓的主人還在我手裡的一天,就沒人能得到傳說中的財寶,自然沒能耐與我們作對。我會是天下真正的主宰,而師兄的萬水幫會一直是天下第一幫。」

  孫仙綾吃著桌上一盤水果,隨口揭了舊事:「要不是哥哥告訴我,那時我還很小,都不知道原來我們接收了燕家的產業,而不是被朝廷沒收啊。」
  了塵得意一笑:「小ㄚ頭還不懂人心險惡,不,那就是人性。當時張端和與曹芳鈞兩派鬥得厲,張端和又功高震主,活該遭君主所疑。鷸蚌相爭,誰人得利?燕家是興也張端和,敗也張端和。」
  孫仙綾搖頭反駁:「不,是敗在人性。」
  了塵拍腿大笑:「對。燕家人天真,竟心軟收養了七王的兒子,以為能對政爭之中間接禍害七王的事贖罪。」
  曾景函淡淡說:「誰會提防一個孩子報仇呢。雖說燕氏並非禍首,卻亦算幫凶。害死我爹娘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天下人負他們,我會一樣一樣討回來。」

  孫靈鏡已喝得微醺,難掩不解問師弟:「燕家既然也是師弟仇敵,為何還要留那錦樓,跟那人?」
  「因為只有我能處置他與錦樓。」曾景函一肘抵在桌案,撐著下頷瞇眼看他們,語帶警告低語:「誰都不能碰。那是我的,唯有我能處置。懂麼?」

  燕琳逍從沒見過義兄露出那麼森冷無溫的眼神和語氣,暗暗抽氣,滿頭是汗。孫仙綾故意把一杯酒打翻,起身踹了燕琳逍一腳,罵道:「怎麼搞的,這衣裳我很喜歡的。」
  孫靈鏡輕笑等著看戲,曾景函也不經意睇去,了塵沒說什麼自顧自吃喝,他們只看小師妹的侍女伏在地上發抖,以為侍女嚇得不敢出聲,只有孫仙綾知道這人為什麼顫抖。她佯裝生氣將侍女揪出來,把人帶去別的空房。

  離開前燕琳逍還聽他們談道,近年江湖裡好像有股暗藏的勢力,處處與萬水幫作對,甚至混進他們幫派裡生事。只是這些他已無法再聽,他萬萬沒想到燕家是因為義兄的緣故淪落至此。

  孫仙綾關好門關心道:「你怎樣?」
  燕琳逍揭下面紗,臉色慘白,他止不住顫抖,卻對她扯嘴角好像在笑。孫仙綾看得膽戰心驚,緊張問:「你別嚇我……你先喝杯水。」
  燕琳逍打掉她遞來的那杯水,澀聲說:「妳無非是想我遠離他罷了。」他不知自己是幸或不幸,此時他心亂如麻,巴不得自己也去死算了,但又憂心還在錦樓的家人,甚至是他在雲河郡認識的人們,真是心有罣礙就不得解脫。

  他踉蹌靠著桌緣,一手向後撐著桌面發愣,孫仙綾也無話可講,片刻後她才想起什麼勸道:「你先走吧。離開這兒再卸了易容。」
  燕琳逍拿出他刻給曾景函的偶人,眼眶燙紅卻沒有淚水,他死死掐著那偶人,咬牙低吼:「曾……景……函。」

  孫仙綾被他猙獰的模樣嚇懵,又見他忽然抬頭瞪視自己,一時被震懾得動彈不了,僵在那兒。燕琳逍紅著眼眶對她笑,淒然幽怨,很是陰沉可怕。他的話音異常冷靜:「還有妳。什麼都知道,卻成天尋我開心,同情我?或是拿我和錦樓當笑話?」
  她話音發虛低喃:「我沒、我也是最近才曉得的,真的。以前我真不知道那麼多,你、你信我。」

  孫仙綾達成目的,卻也不是沒有將他當作朋友過,心中充滿矛盾痛苦,但已失了立場去對燕琳逍講什麼安慰的話,只能靜靜站在那兒面對他。燕琳逍去取了他藏好的隨身包裹,自裏面拿了東西擱在桌上,轉身背對她說:「給出去的東西我不會再要回來,隨妳處置,反正我不想要了。」
  孫仙綾還沒看他在桌上放什麼,房門忽地被打開,兩人錯愕看過去。門口是曾景函沉著臉責難她說:「我就覺得妳那侍女古怪,骨架走姿與平常不同,原來妳藏了男……」

  曾景函還沒罵完,就見那假侍女樣子古怪,再看桌上有兩尊偶人,其中之一是他自己,且孫仙綾平常要好的異性僅有一位,也不曾放浪到帶上哪個小倌或男人作伴,當即心驚疑道:「你是小弟?」
  問完話,那易容侍女只是幽怨注視他,更令他確認這是燕小弟,惱火對一旁孫仙綾咆嘯:「妳這女人!」

  燕琳逍起初有些錯愕,但看義兄一動作要伸手抓來,他就本能後退,推開窗子往外瞥,外頭因為白晝還沒什麼人走動,這裡雖是高樓卻不是無處借力施輕功。曾景函吸氣喊他:「小弟,你過來,一切好說。」

  燕琳逍仍是一臉不願相信,神態迷惘如大夢初醒,心中清楚他們倆之間已經沒什麼好講的了。就在剎那間,曾景函如蛇噬物般撲來逮人,燕琳逍更快一步反應,躍出窗外逃走。

  曾景函以為小弟會摔死,嘶聲慘叫,卻看小弟著女裝的身影飄到幾丈外,一下子消失在花街的街角,他茫然半晌才察覺小弟會輕功,惱恨得把窗櫺抓出指痕,木頭損毀碎成許多木屑。
  而孫仙綾則愣愣看桌上被留下的偶人,另一個是她自己的模樣。她曾真心把阿逍當朋友,由衷為了他雙目康復而感動開心,為了心裡對他的妒嫉而痛苦矛盾。是她放棄阿逍,因為她喜歡曾師兄太久,割捨不下。

  曾景函氣急敗壞對她咆哮,她也不介懷,甚至聽不進他罵了什麼,反正她知道阿逍再也不會回曾景函身邊,而且曾景函就算恨她,心中也永遠會有她存在。她知道自己不正常,但那已無所謂了。不這麼做的話,她覺得自己無法擺脫那陰影,永遠都要聽曾景函說阿逍的事,用連他自身都沒察覺的情意說著他們的點點滴滴……

  哪怕曾景函衝出去抓人,她知道他會回來的,她一手撫著肚皮,淺淺微笑。

* * *

  這天晴空萬里,燕琳逍逃命似的穿梭在街巷裡,有時感到眼前昏暗,他的心瘋狂鼓動,恐懼與徬徨就像風暴來臨前的大海,烏雲、風浪,各種陰影撲天蓋地而來,他隨時要被壓垮。這感覺好像他幼時病倒那會兒,一開始不懂為什麼睡醒張開眼了卻看不見東西,身邊的人老是哄他,騙他說會好的,可是他忽然有天就明白自己已經瞎了,陷入絕望的泥沼。
  他已經沒有人能相信了,他不知道該去哪裡,該回何處,要是照那傳言,燕家的秘寶僅他一人知曉,那他回錦樓也是波及無辜而已。乾脆從此流浪,再也不與任何人往來吧。

  醉仙樓白天的騷動也引起了塵和孫靈鏡他們注意,立刻就派人替曾景函抓捕燕琳逍,那些人很快就湧入花街,由於一些武林人士亦在花街過夜,被打攪得莫名其妙,有人直接開打,亂成一團。

  燕琳逍只憑本能跑,卻迷失方向,刀劍與凶惡呼喊在追逼他,於是他只往安靜的地方移動,他翻進一座不大不小的酒樓後院裡,一個男人正在井邊打水洗臉,他跳下來拿著隨身的刻刀指著那人威脅道:「不許出聲!」
  那男人把打上來的水桶放開,水桶落回井裡,他舉起兩手微微笑曰:「這位小哥,劫財還是劫色?財是沒有,劫色嘛……」
  「閉嘴!」燕琳逍心情惡劣,沒空與人說笑,但他摸了摸自己的臉,易容尚未卸下,女裝也還穿得好好的,大概是自己聲音漏餡吧。那男人雖然舉手投降,但神情自若,一雙眼還在打量他,他拿刀鋒對上男人的眼沉聲說:「你再看,把你一雙眼挖出來!」
  男人瞅了眼青年手中的刻刀,收歛了輕浮的笑,目光卻變得柔和許多,放輕聲量說:「你說不管我換了多少身份,變成什麼模樣,看到我的嘴臉就會認出我的。怎麼?緊要關頭都不記著我了?」
  燕琳逍聽他那番話似曾相識,茫然盯住人,不發一語,男人稍有動作又刺激他把刀往前挪,他並不願傷人,只是誤闖進來,不想讓這人聲張害他被發現而已。對男人來說就像在野外遇到了受傷的野獸,想救,但這孩子張牙舞爪的不讓任何人靠近,有些難辦。

  「我一會兒就走。你不要出聲。」燕琳逍睏乏得瞇了下眼,隨後又重振精神拿刀指著男子。男子已收起剛才風流輕閑的模樣,沉定望著他道:「習琴如習武,一曲慢商調,道盡人間世態。令正調二絃之商與一絃之宮同音,宮為君,商為臣,凌君投劍,傲然獨步。你總是彈得黯然無奈,過於婉轉,失了慷慨激昂之情。」
  燕琳逍聽他所言,愣怔無語,聽到最後那長年熟悉的口吻,啞然輕吟:「你……沒死?」
  「失望了?」
  「姚、先生。」

  燕琳逍認出他了,就算頂著假面皮,扮成另一個模樣,但他確實就是姚琰闕。儘管過去他盲眼不識其真面目,可是他認得這人的語氣,還有那細微的情緒變化,在他失明的日子裡也有許多回想像過這人的形象,就是這種神韻姿態,乍見平凡,但神氣得很,超然狂傲。莫說今天姚琰闕被人拿刀指著,就算面對千軍萬馬,天下群起而攻之,可能也不會眨一下眼。

  「太好了……」
  姚琰闕聽他說這三字的同時,也看他兩眼一翻當場暈厥。他輕鬆奪下刻刀,一臂把人摟在懷裡,輕嘆:「才走沒多久,就有人把你欺負成這樣了。」
  他將人橫抱走回走廊間,幾個少年陸續由走廊彼端走來,看到他抱著一個女人都跑來湊熱鬧:「哦哦──霜先生去隔壁妓館抱來的麼?也不讓我們伺候就好,她有的我們也有啊。」
  「沒見過的生面孔,不像隔壁的啊。」
  幾個少年吱吱喳喳繞著他們,姚琰闕懶得解釋,撇下他們逕自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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