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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河郡離蘭亭府不算太遠,可是卻得耗上和東柱山差不多的時程,兩地之間相隔數條川水和山嶺,且蘭亭府周圍地勢多險阻,無論陸路或水路都要繞,唯一的近路是先至外圍的如願城借道。

  蘭亭府曾是晁國開國時的都城,現已成舊都,如願城形似彎月,包圍著半邊以上的蘭亭府。外圍的如願城則聚集最多異邦人,且他們各自據地為政,幾乎不受朝廷約束,被派到這裡的官員只能看著異族人的臉色行事,後來都與當地人官商勾結,儼然自成異國,被視作亂源之一。雖說各族各派之間不乏角力爭鬥,但亦不是常有打殺相鬥的戰事,而是透過經商、競技等活動展現實力,相互牽制藉以維持平衡。

  由於種種繁複的背景,蘭亭府就成為朝廷和異族人往來的緩衝地帶,為免官員吃裡扒外,過去時常調換地方官,但因此無法使朝廷勢力紮根。總而言之是個無論地勢或人文背景都複雜的地方。

  路近如願城已無平路,須換掉馬車徒步上路,因為如願城地勢高,而蘭亭府則是座高原,之間有不少峽谷,於是曾景函雇了轎夫和幾個擔夫,兩人坐在竹藤製的轎椅上。去如願城的道僅此一條,沿途有十九座亭子,亭前有碑,據說是某朝將軍開路時所設,那些亭子會有其他轎夫,每到一站即得另外再雇人。
  在這道上做此生意的都是異族人面孔,眼睛眉髮常異於晁國人,五官骨骼也與晁國人有微妙不同,有的眉眼特別細長,有的皮膚特別白,有的則是頭髮特別捲。燕琳逍坐在轎上觀察他們,做這活雖說辛苦,可是他們經年鍛鍊好像也有功夫一般,氣息規律、腳步穩健,即使不呼喝也極有默契的擔著轎。
  這小轎在曲折山路間如浪裏小舟起伏晃蕩,幾寸之外即是懸崖峭壁,山嵐模糊了景色,若是膽小一點的人可能一路驚叫,擔心轎夫一個踉蹌就連人帶轎摔去萬丈深淵裏。

  燕琳逍知道這些轎夫靠得住,一路上就拿著刻刀默默刻著一塊小檀木,前面曾景函給他講這裡的風土文化。其實以前姚先生也給他看過不少風土地理誌,這是古都,自然有不少書都提及此,因此他聽得有點心不在焉。
  手裡的木塊逐漸出現人物形象,一個著男衫的人坐著彈琴,只是輪廓還不夠細膩,頭臉也還沒刻出樣子來。他摸了摸這木頭,嗅了嗅,挺滿意這塊黑壇極淡的氣味,要再下刀時就聽曾景函喚他。

  「小弟,你睡了?」
  「我醒著。」
  「你是嚇得不敢出聲了?」
  「沒有。」
  「那我說了這麼多,你也不應我一聲。」
  燕琳逍無奈又好笑,聲音慵懶的喊:「我在這兒。」

  數日前,他們在驛站發生了些不愉快,他原是要開個玩笑問義兄何不找孫仙綾一同出遊,但只提一個字就惹義兄發脾氣,將他重重按在床板上。若是過去病弱的他,且不說背部會瘀傷,內傷都有可能,但他長久習武,本能以真氣護體,當下只是假裝輕咳。
  曾景函立刻慌了手腳,他以此為由讓義兄去多要一間房,兩人分開一些距離也自在些。他事後檢查了床板,幸好沒壞,可是他也不懂義兄跟孫仙綾之間有何矛盾,一般提到心上人都不會是這反應才對。

  後來曾景函一路小心照應自家小弟,燕琳逍也不再開他玩笑,兩人相處客氣得有些不自然,分房下榻時反而還教人鬆了口氣。燕琳逍暗自感慨,是不是他義兄太少在錦樓跟他們相處,現在相處時日之久反而不習慣了,甚至感到壓迫、不自在。

  果真是相戀容易相處難,不過他們不是那種關係就是了。從前他常想跟著義兄到處走,時刻不願與之分離,但那人身在江湖,帶不上他,他只能憑藉短暫相聚的回憶反覆溫暖自己的心,並在分開之後用思慕和想像填補夢境。

  燕琳逍有些恍悟,會不會他所迷戀的只是自己想像中的曾景函,他只是一個人在錦樓做著孤單的夢,現在夢裡的人就在眼前,卻是來將他喚醒的。

  「也好……」他釋然淡笑,如此一來,他們就是正常的兄弟吧。默默的結束,誰也不會為了這場夢受傷,做夢也不必付出代價。他望了一旁看不穿的霧嵐雲海,垂眸刻著那塊偶人,徒個心安寧靜。

  這是他不自覺的習慣,想念著誰的時候,就刻著那人相關的事物。其實習慣無論好壞都是令人心安的,所以只要是人,或是活物,總有幾個習慣。

  為了應付義兄,燕琳逍開口問:「既然這地方那麼常換官員,各路勢力交織,那我們該向誰借道?這如願城誰說了算?」

  曾景函亦在為陣子自己的反常心煩,聽小弟主動跟他交談就心情愉悅,朗聲答道:「幾前年已經不再調派官員,而是將如願城及蘭亭府作為封地,全給了九皇子。所以借道之事要問過九皇子。」
  聽到這裡燕琳逍一頭霧水,既然這裡是朝廷都無法約束之地,也沒有哪個勢力能作主,為何九皇子就能穩坐此處高位?他疑道:「九皇子是什麼樣的人?這裡真是他說了算?」
  「京都和雲河郡、不,一般人都很少聽聞九皇子的事,因為他這人乏善可陳,沒什麼好說的。」
  「那他怎麼管這──」
  「江湖上知道九皇子的都稱他是一代閒王。」
  「賢王?那不是七皇子?」
  「閒雲野鶴的閒。一代『閒』王。因為他實在太……閒散,無論對誰都沒威脅,所以是唯一沒受當年奪位之爭波及的人,因為皇帝才放心把這塊擺著僵而不爛的地交給他,也不擔心他會暗地養軍馬叛變。那些異邦人也是這麼看待他的,甚至因為他的閒散還覺得他好相處,把他當成自己人罩著。於是變相的,成了各族在這裡的……」曾景函實在想不出一個詞來形容九皇子在異族人心中是什麼樣的存在,恰好拐過前面彎路出現了一座石亭,亭子旁有隻神獸,令他腦海掠過了什麼,脫口道:「吉祥獸。」
  「吉祥獸?」燕琳逍表情古怪,在未意識到此講法著實不敬之前,只覺不倫不類,又好奇又好笑。

  話說到晁國現今的國都,民間一片繁華景象,只是皇宮氣氛仍然肅穆沉寂,只有大殿裡隱約聽到有人壓抑哭聲。

  龍椅上坐著一名少年,少年面若冠玉,眉目秀朗,目光凝定注視著大殿裡的三人。他尚且年輕,然而神態自若,彷彿少有事物能憾動他,居高臨下的姿態猶如神祇,流露出的威嚴與氣質比前方的曹首輔還要深沉老練。

  曹芳鈞聲音壓抑激動而沙啞,他再次向少年拜道:「望陛下明鑑,還老臣一個公道。」說話間他的兒子不時溢出難聽的哭聲。
  少年優雅眨眼,睞向另一方穿紫色常服上殿的男人,令道:「霜先生,這會兒你可得好好給個交代了。」他指的交代即曹芳鈞之子遭人打傷、剜眼一事。過去為了坐穩帝位,他佯裝順扮演曹首輔的傀儡,實則暗中用另一批人佈局奪回政權,這批人皆非晁國人,皆來自雪樓國,以海月為代名,為首者就是這個叫霜先生的男人。
  一個看似幼弱、無權勢的皇子之所以能得到海月的擁護扶持,亦是多虧了他的血脈,其母妃就是雪樓國的公主,是雪樓國皇帝的妹妹。少年利用海月在幾年之間反制曹相,也藉此瞭解江湖上的局勢,如今的曹芳鈞已不得不對皇帝順服。

  「確實不是海月做的。」霜先生啟唇,簡短道:「曹首輔或令公子有何證據指認?」
  跪在曹芳鈞腳邊的青年頭臉還纏著白紗,渾身不知是氣憤還是畏懼的抖著,垂首低吟:「爹,爹!」
  曹芳鈞心煩低斥:「你給我閉嘴。」接著他深吸氣回話:「吾乃一朝首輔,普天之下敢對吾兒下此重手,除了你們也想不到別人敢做這種事。更何況你曾數次接觸鬼醫,說不定……」

  霜先生接話:「說不定在下和鬼醫聯手把令公子的眼睛挖來賣?敢問曹首輔何以要關心一介草民的動向?」
  曹芳鈞噤口不答,霜先生瞥了眼失明的青年,面無表情說:「好好的人才只是用來跟蹤在下吃飯睡覺就太浪費了。只要首輔您忠心效命晁國皇帝,依然能穩坐高位,至於令公子,他作惡多端,仗著您的官威也囂張跋扈多時,如今瞎了眼就乾脆好生待在家裡休養,順便修身養性,這條命還在已是萬幸,你也不希望陛下一次清算。這回是失明,並非斷子絕孫,憑曹家的背景,還是會有許多人爭著要為你們傳宗接代的。」
  「你好毒的嘴,好狠的心!」
  霜先生漠視他們父子,淡然應道:「不敢當。」

  寶座上的少年如玉像一般沒有表情,聲音卻聽得出不悅:「都別吵了。霜先生敢做敢當,他說不是就不是,但敢對朝臣家眷動私刑,不將王法看在眼裡,也得付出代價。霜先生,你就去查明此案,找到犯人再審。」
  曹芳鈞並未吭聲,其兒聽聖上似乎不打算嚴查此事,焦急揪著老父的褲擺低喊:「不、不能,不能草草了事,我的眼睛──」
  熟料曹芳鈞竟像沒聽見兒子痛苦哭訴一樣要恭送皇帝,殿上無人對這失明的青年有反應,少年從龍椅上站起來,睨了下那失態的青年說:「近日朝政安泰,有勞曹相費心了。寡人會命太醫院極力救治令郎雙目。不過,令郎確實頑劣了些,就由你帶回府照看著。」

  曹芳鈞謝過聖恩就領著兒子退出大殿,一出來就有家僕帶著失明青年跟上首輔,還得走出皇宮才能乘轎。一路上青年不停低聲哭訴,曹芳鈞心情惡劣,一到宮外就在轎前拽著兒子衣襟咬牙罵道:「你這沒用的東西,盡給老子丟臉。哭哭啼啼成何體統,要不是你已成廢物,陛下也不會放過你,還讓那個陰毒的賊人看我們曹家笑話!」
  「爹,可我好歹是你兒子,就算真不是他們做的,可他們對你也是──」
  「給我住口。」曹芳鈞低沉嘶啞的聲音充滿威脅:「那是因為曹家還有利用價值,還有你老子我撐著,要不你以為我們曹家真的不會斷子絕孫,徹底滅門?不要妄想跟那個姓霜的男人鬥,也不能小覷那……」

  曹芳鈞鬆手放開兒子,神色疲憊低語:「從今日起沒有我的允許,你不得出家門半步。」他想,這若是在家裡他早就受不住去踹這蠢兒幾腳了,他是費了多少工夫才保下曹家現有的幾成家業和名望地位,但是看到親生兒子這德性,還真是擔心將來後繼無人,全都敗在這兒。

  對少年皇帝來說,他已不是當初那個任憑擺佈的小皇帝,他長大了,而賊臣老了,想鬥也得命夠硬、氣夠長。而曹芳鈞如今恰恰就是一條夠老練威猛,餘威仍存卻不敢違逆主人的老狗。

  代其駕鷹走犬者,正是那位霜先生。霜先生一出殿就被內侍請到御書房,少年端正坐在位置上揚聲令宮僕出去,只留霜先生一人,待門一闔上,少年就質問道:「究竟怎回事?曹芳鈞那個老東西已經很久沒給寡人找事了。寡人雖然信賴你,但碰巧你在錦樓那位弟子的眼睛最近治好了。你對此不會一無所知。」
  「陛下聖明。」
  少年打斷他的恭維:「場面話就不必了,叔叔。你說吧。」
  「據鬼醫所講,想醫好失明的眼睛,確實需要另一副完好的眼才有可能。只是我沒料到用的會是曹相兒子的眼。」
  「這麼說是盛復生他獨斷而為?」
  「不是鬼醫,他那個人可不會挑一個這樣麻煩的對象去挖眼。曾與曹家有過節,又身手了得能在不被發現身份的情況重創人,應當是……」
  少年了然道出互有默契的謎底:「拳能開山,指破青霄的蒼龍。」

  霜先生眼神隱有欣慰神色,頷首答道:「只是此人在江湖名聲正盛,又師出了塵道人,了塵曾是七皇子身邊忠士,背後又有萬水幫。」
  少年不以為意的端起茶盞飲茶,稍微偏頭露出靈光一現的淺笑道:「今早在殿上見你們之前,剛收到一則消息,說是蒼龍帶著錦樓的主人前往蘭亭府。你應該也擔心自己的小弟子吧,寡人准你去蘭亭府,武林大會之期離中秋很近,你就去那兒看一看,會一會徒弟。」
  霜先生垂眸不語,像在靜候下文,少年擱下茶盞又道:「也不是非得要你解決蒼龍或幫派的事。萬水幫雖是天下第一大幫,還幾次想拉攏我朝中官員,反而被海月的人潛入,且盛極必衰,於我也算不上大患,所以叔叔你不必為此事操心。曹老頭那兒寡人會賞他甜頭,畢竟馴得再好的老狗亦存有狼性,逼得緊了會咬人,不過寡人也不是省事的主。」
  姚琰闕拱手拜謝:「謝陛下。」
  「你就去替寡人看一看九皇兄吧。不知他過得如何,真有點想念他了。還有,宮裡有不少明目養氣的好藥材,去挑揀想用的送你徒兒吧。那些東西太好,寡人不捨得給曹家。」

  此刻少年微皺起鼻子,那表情難得像個孩子,只是很快又歸於平淡,他掃了眼階下的男人道:「其實那老東西再怎麼鬧,也不至於要傳你進京來見。只是近日覺著有些事不知如何講起才好,叔叔,姪兒是由衷感激你替姪兒做的一切,還編組了海月這樣的一支勢力。今後縱使還有什麼風浪,海月人才濟濟,我也不用擔心無人可用。」
  姚琰闕低頭無語,皇帝開口讓他抬眼看人,他才對上少年興味的眼神,瞅見那別有深意的笑容,他亦會意相問:「不知陛下還有吩咐?」

  少年曲起食指在案上輕敲幾下,似是定下念頭開口要求:「我想要海月。不是你的海月,而是我的。還有,從今往後寡人身邊,不需要的東西,就不要再出現了。」

  霜先生聞言,徐徐揚起淺笑,口中說著謹遵聖命拜別少年,一如從前那樣從容瀟灑的出宮去,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知道這少年再也不需要自己,不需要霜先生,也不需要一支不屬於自己的暗衛,一切不屬於皇帝的事物皆除去。叔姪二人或許不再有什麼機會見面了,但這結果對他來說卻好得太多太多。

  姚琰闕仍感欣慰,他完成了姐姐與族人的遺志,助那少年成為新帝,雖然離宮意味少了一項目標,難免落寞,但想到他還有個人要見,心情很快又好起來,並已在心中計算由京都往蘭亭府的路程了。

* * *

  燕琳逍他們抵達如願城時已是傍晚,九皇子、即今時的「閒王」楊煥在該城及蘭亭府皆有王府,每年會有一段時期會至如願城住下,算是例行公務。今年初秋卻仍在城裡,為的是協助如願城的人籌備中秋祭典的事,曾景函早就打聽好此事,所以趕在楊煥離開之前來求得公驗,借道前往蘭亭府。這消息不難打聽,是以他們到王府前已看到不少人大排長龍,且不時有人不安份想插隊而打了起來,遭到府兵驅離。

  燕琳逍對義兄苦笑了下,忖道:「看不到人龍盡頭,看來得夜宿王府外頭,或明日早點來。」
  曾景函拿了封信箋在小弟面前晃了下,得意道:「這我早已想到應對之策,預先投信至王府,也收到王府回信,只要拿著它就能順利進到王府啦。」
  原來曾景函早有安排,已和王府的人打過交道,只在大門稍候就有人引路至九王辦公的地方,負責領路的僕人帶他們繞過一座花園來到石階前微微躬身道:「二位請進。」

  這建物門窗關閉,也聽不出什麼動靜,曾景函不疑有他走上階梯要推開門,燕琳逍耳力一向很好,加上長久失明時彷彿衍生了某種直覺,對環境變化極為敏感,伸手抓住他義兄的肩低喊:「慢、我覺得古怪。」
  那僕人已跑得不知影蹤,曾景函回頭笑了下,似乎不怎麼在意,用掌風將門搧開,裡面有一整排的弩兵持弩箭對準門外。

  曾景函先是微愣,一手將小弟撈到身後護住,沉著嗓音問:「這就是王府待客之道?」
  一旁傳來男人厚實爽朗的大笑,一個著華服的人從高大畫屏後頭跑出來鼓掌誇道:「不愧是蒼龍,看到這麼多人拿武器對著你也是處變不驚,聽說你的拳法、指法堪稱一絕,不曉得要是弩箭射向你的話有沒有辦法制住?」
  這位聒噪熱情的華服男子,頭戴金冠,端正的只有相貌,言行輕浮,實在教人無法心生敬畏,偏偏他就是九王。曾景函嘴角微微抽了下,客氣道:「在下曾景函,見過王爺。王爺這個玩笑有些嚇人,余為肉體凡胎,又怎麼敵得過金石之兵。」
  楊煥沒趣得嘟嘴蹙眉,哼氣:「是麼?剛才那些武林的世家名流也沒有一個人敢接一箭試試。我覺得武林大會嘛,大家打來打去,時時刻刻狀態都在變化,也不見得公平,要是能設想一個項目讓比武者都來試,豈不是公平很多?像是一拳能打幾頭牛啦,或是一腳能踹幾頭牛,這樣對我這個不太懂拳腳工夫的人來說就簡單多啦。哪需要一招一式的剖析研究?」

  楊煥擺手將弩兵全撤下,逕自往屋裡走,不管來者的反應。曾景函心道此人昏庸無用,一事無成散漫無為也就罷了,像這樣興起胡搞只會擾民而已,忍不住在九王背後翻了一個大白眼,轉身輕語關心小弟:「沒嚇著吧?」
  燕琳逍根本不害怕,雖覺九王荒唐,卻又感到有趣,匆匆搖頭就跟上九王的腳步,等九王站定回頭時,他也拱手作揖拜道:「草民燕琳逍,見過王爺。」
  楊煥睜大眼指著燕琳逍問蒼龍:「這是誰?」
  「是在下的異姓兄弟。信裡也提過……」曾景函的話語無疾而終,他看楊煥立刻握住他小弟的雙手又摸又搓,一副登徒子的死德性,兩手已默默握拳,臂上青筋浮現。

  楊煥渾不知眼前美青年的義兄正惱火瞪視自己,搓著美青年的手燦笑道:「噯呀,我記起來啦,錦樓的盲眼美人。聽說你眼睛好啦?這雙眼睛真美,鼻子嘴巴也很好看,長得實在俊俏,而且笑起來太好看啦,要是我弟弟也多笑就好了。這雙手就算有繭也是很好摸,嗯,手背真滑。」
  面對九王唐突之舉,燕琳逍雖然嚇了一跳,但他沒想到一個皇族可以像個地痞似的想說什麼就說,行事隨意,而且對著他這麼一個男人恣意吃豆腐,儘管愚昧荒謬,他還是忍不住覺得好笑。

  只是在曾景函看來,這畫面是小弟被吃豆腐還傻呼呼的對著色鬼笑;在九王看來,屋裡只有燕琳逍一個俊美的青年,這些天看多了漢子,粗略的、斯文的、神秘的、不修邊幅的,就是還沒看到這樣靈氣美好的男子,但並無邪念,只是想起那個當了皇帝的小弟,心裡純粹的歡喜。

  忽地一手橫過九王與燕琳逍之間,曾景函將兩者的手分開,再度將小弟護在後頭說:「王爺的手細皮嫩肉,碰不得庶民百姓做活長繭的手,免得磨破了。還請王爺別忘了我倆的來意。」
  楊煥也不生氣,笑著嗤聲:「這麼小氣,摸兩下也不行。就你有弟弟我沒有麼?罷啦,要公驗啊,早就準備好了,請蒼龍大俠去外頭跟我下屬去領吧。此次武林大會也由我協辦,各路英雄的住處也準備好了,只要憑那份公驗到旅店,自然會有人提供住處。到時蘭亭府見。」

  這場武林大會主要是由晁國幾處府都郡縣的武林世家和江湖大派合力促成,朝廷也出了一份力,目的是選出一人統領各路勢力鎮壓邊疆亂事,尤其是異族和因天災人禍而淪為難民的人組成的軍隊,他們入山為匪、近海成寇,以目前晁國的兵力無法一舉勦滅賊兵平亂,需倚靠民間。
  若非蘭亭府、如願城的背景特殊,多方力量制衡,只怕也會成為最混亂的地方之一。

  曾景函要帶人走,燕琳逍卻回頭向九王進言:「王爺,外頭還有許多人在等王府准許他們通行過路,除了為武林大會而來的,還有不少普通百姓,可能是經商或探親,攜家帶眷的也是艱苦,現在雖是入秋,可是秋老虎還沒過……」
  楊煥擺手,截他話尾問:「你到底想講什麼?」
  「草民知道不是誰都能進得了王府取得公驗,那些人只是想陳情或求個機會,此時他們不繞遠路去蘭亭府可能也有原因,能不能請王爺行個方便,多設一處關口讓普通百姓通行?」

  楊煥已然沉下臉,木然盯著燕琳逍。曾景函看其臉色即上前把小弟往後扯,立刻賠不是,低聲念他說:「別不知天高地厚。」
  所幸楊煥只是臉上沒了笑容,加上原就生得端正貴氣,不笑的時候更有皇族威儀,但也沒刁難他們,稍微昂首頤指他們出去。曾景函趕緊帶小弟取了公驗離開,途中壓低嗓音念他道:「你真是胡來,他再昏庸無用、愚蠢好色,那也是個王,怎能對他指手畫腳。」
  「我只是提醒他,除了來武林大會的人,還有很多百姓有麻煩讓他解決。雖然他是荒謬了些,可我覺得也不是太不可理喻吧。」
  曾景函瞇起眼更為不悅:「你這傻瓜,實在是太少見識。萬一他深藏不露,你怎麼被陰的都不曉得。」
  「他像深藏不露?」
  曾景函沉默,那人確實像是沒藏什麼。但他想到稍早的事就來火氣,陰沉著臉說:「他摸你,你這傻子還對他笑什麼。」
  燕琳逍發現義兄腳程越來越快,加緊跟上,又白日裡實在有些熱,他隨手抹了抹額角的汗回嘴:「因為他好笑我才笑,不行麼?」
  「他是在輕薄你,有什麼好笑的!」
  青年被念得有些絮煩,繃著臉應話:「只是摸手,他還提起他皇弟的事。也不盡然是輕薄,何況我一個大男人怕什麼。」
  「有和尚摸奶還念經呢,那就不算輕薄了?」
  「呵,那就是不夠專心吧。夠專心的就不叫輕薄啦。」
  曾景函停下來將人拽到一旁巷道裡,按著小弟的肩頭嚴正警告:「你在鬧什麼性子,耍什麼脾氣,要是沒我跟著你說不定怎麼被吃了都不曉得。」
  燕琳逍盯著他一臉怒容,心裡有些發怵,也有不甘願、不高興,緊抿著唇把視線別開,一副倔強模樣,心想嘀咕:「就只有我不懂事、耍性子、就只有我什麼都不曉得、沒見識,就你最厲害,人家一口一句大俠,好了不起!」他有生以來頭一回厭煩曾景函這人,以往曾景函念他、管他,他都覺得被關懷,許是當是情迷心茫,覺得只要和這人能在一起,什麼都是好的。

  如今情淡,才覺得曾景函處處限制他,把他當無知婦孺般對待,難免要心生厭煩,言行上亦要作對反抗了。

  他卻不知曾景函這會兒心頭也百般揪結,原是氣惱小弟對生人沒有戒心,處事不慎,此刻看見小弟俊顏微側,秀逸的眉眼半垂半掩覷著一旁,隱有慍色的眸光反而更添生氣,亮眼惹人,瞧得他心裡悸動怦然,目光最後落到青年豐潤的唇瓣上挪不開了。

  燕琳逍打算讓義兄念個夠再上路,懶得頂嘴,可是這人嘮叨到後來沒了聲音,他抬眼瞅人,只看到曾景函揪緊眉心瞪著自己,表情古怪,好像正認真嚴肅的在思考什麼,於是啟唇道:「你念完沒有?都算我錯還不成麼?念夠了就上路吧,過了那關口還有一段路得走。今晚恐怕得夜宿野外了。咕唔?嗯嗯?」

  曾景函忽然兩指掐住燕小弟的雙唇,後者錯愕瞪眼,曾景函鬆手說:「下次再有人亂摸你,我就剁了他的手。若有人親你,我就削了他的嘴。你不在意被輕薄,想來也是不在乎輕薄你的人是什麼下場吧。」
  燕琳逍挑著半邊眉,納悶又尷尬得扯嘴角,要笑不笑的問他:「你一個大俠說這話不好吧。」
  「誰讓我有個傻呼呼的小弟。」曾景函不覺湊近人,嗅到小弟身上雖然冒了些汗,卻有股木材香氣,很好聞。他懵懂意識到自己對琳逍的感覺越來越不尋常,他無法再看到有人親近琳逍,近來更是常想把人留在身邊,抱在懷裡,而這和幼年兄弟相親相愛的親近卻是不同的,方才他一度想……一親芳澤。

  被這念頭所驚,曾景函才出手掐住小弟的嘴巴,試圖消滅這恐怖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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