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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外之民、拾陸

  凌晨時分,金允花聽到閣樓有聲音,拖鞋都沒穿就拔腿衝到關洛瑛房間,一開門果然看到關洛瑛背了一個大背包站在床邊驚呼:「啊,允花。」
  「妳別走啊!這麼久沒見面,妳又要去畫裡面的世界,妳不怕回不來嗎?伯母打電話想叫妳去相親耶,萬一她跑來我怎麼跟她交代啊?」金允花急著把煩惱的事一股腦兒講出來,同時跑到關洛瑛那兒把手拉住不放人。
  關洛瑛一臉愧疚,回頭抱住老同學兼好友,把一個蓋子鏤空雕刻的小盒子塞給她說:「這是土產,妳就跟我媽說我去自助旅行,暫時不回來了。房租妳就直接交給我媽,工作室的事也麻煩妳了。允花對不起,我不過去不行,那傢伙很早醒的。」

  金允花使勁拉住關洛瑛,課業與生活壓力近來也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一想到好友能跑去另一個世界旅行,她也忍不住脫口喊:「妳每次都這樣,乾脆帶我去見識還比較有誠意啦!」
  關洛瑛一愣,回頭亮著眼睛,如果有允花陪伴的話,一定會很開心,她當下點頭說:「好啊。」可是她的身體卻在金允花面前逐漸透明,她伸手想拉金允花,卻是兩人撲空。
  「咦,怎麼這樣,我、我過不去。」
  「允花,我摸不到妳,怎麼這樣子,咦,允花?」

  關洛瑛做著類似乾泳的動作,兩手揮舞,沒一會兒就回到異界所下榻的客棧院子裡,她兩手還在半空僵住,接著拾起腰際勾掛的香囊心道:「莫非是因為允花沒有這個,究竟是這香囊的緣故,還是人的關係?」

  想了半天也不會有結論,關洛瑛決定先不煩惱這個,甫轉身就看見煌穿了一襲深紫衣衫站在花叢間觀望她,長髮攏成一束斜坡在側頸肩上的模樣,依然妖嬈動人,對比起之下,關洛瑛不僅素顏,平常紮馬尾的頭髮此刻只用茶色鯊魚夾隨便挽在腦後,儼然像個出來倒垃圾的歐巴桑。
  為此她驚退一大步,疑問:「你都見到了?」
  煌不驚不詫的應了聲:「是。」
  「剛才其實是、是……那個,起死回生後我會了新的魔術,呃不是,是法術,所以剛才那個是新招,叫……乾坤大挪移之隔空取物來著。」

  她心裡瘋狂尖叫並吐嘈著:「這是剽竊啊!而且還亂改!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這樣,實在是嚇一大跳,導致我胡言亂語精神錯亂啦,原諒我啊!」

  煌淺笑,一貫慵懶的表示:「慌什麼,我沒急著要妳解釋。」
  關洛瑛拉了拉背包的帶子走到他面前歪頭問:「你不奇怪啊?」
  「神官大人本領通天,有什麼好奇怪。」他笑得高深莫測,低頭和她四目相接,不知為何,他很喜歡看關洛瑛的眼睛,雖然眼下有點黑圈,平常沒啥特別,但笑得時候那對黑瞳會閃爍光采,一般人的瞳色很少這樣深,她卻眼黑如墨,而且能夠注視他這麼久。

  天色漸亮,還有點灰濛濛的,但已經足夠照亮世上景物,他幾乎能在她眼裡看到自己,對別人而言不算什麼,對他卻是很罕有的待遇。

  「妳幹什麼一直看我?」
  關洛瑛不解的蹙眉,兩手還抓著背包肩帶回答:「那是因為你先看我呀。」
  「不覺得我生得噁心?」
  「我說你是不是病態呀,都長成這樣還自卑,我當初看見你差點沒自慚形穢到蒙面度日,你居然跟我講這種話,存心刺激我是不是?剛才的事,既然你沒問,就當沒發生好了。」
  「妳是去另一個世界吧。」
  「算是。」她想快點略過這話題,因此把方向調到煌身上,邊走上樓梯回房,邊說:「你為什麼老覺得自己長相噁心?」
  「不僅我覺得。除了妳以外的人都覺得。妳或許忘了,流傳獸魂血脈和力量越強大的人,某一方面的表現會特別的極端而明顯,這多半會顯露在外貌與體能上。比如侯坤化和盛涼雨,他們勇猛過人,生得也不差,又比如宮春和,俊俏漂亮,或是妳兄長閔定風,端麗如雅,才貌過人。」
  她點頭恍悟:「原來你也是獸人啊,什麼樣的?大狗?貓?狐狸?」她目前只知道兩位將軍的獸魂是熊與狼,而宮春和是野兔,至於閔定風和煌的獸魂還是個謎。

  煌沒回答她的疑問,又接著講:「只是有些東西過了頭,反而令人困擾。在我身邊的人往往無法待超過一個月,再如何掩飾,我都能感受到他們對我長相的厭惡,私底下討論我樣貌噁心的話,我也曾聽聞不少。」

  說到這份上,關洛瑛再遲鈍也總算有點聽懂,原來是自慚形穢的加強版啊。她走上樓驀然回首,看到煌背光走上來,那一幕就好像看到天仙下凡似的,但實際上煌受到的目光卻相反,受到排斥和疏離,想想也是可憐。
  她有些不忍,對他說:「那個,對不起。」
  「所為何事?」
  「其實我也曾經覺得你這臉看久挺詭異,該怎麼說呢,俊美卻太有攻擊性吧。可是那不是你的錯呀,像我長這樣也沒怨過我媽、我是說,我娘已經努力把我生出來,我天生長這樣,雖然不算美女,可是笑容多一些也是張耐看的臉。你呢,你雖然常常面帶笑容,可是不像發自內心的開心愉快,反而有種把人當笨蛋的笑,我想就是這樣才讓人不敢領教。」

  煌聽著就沒了笑容,但也沒流露任何慍色,只是靜靜聽她講。關洛瑛兩手擺了擺,尷尬的說:「我不是想說教啦。只是很任性的把我對你的想法講出來,可是我不討厭你哦,其實我蠻喜歡你這個人,雖然嘴上不饒人,必要時又挺可靠,一路上有你陪伴,挺安心自在的。咦,我想講的是……你一向很驕傲自信,對自己的長相也用同樣態度就好啊。總會遇到一個欣賞你的人,就算不是喜歡你的缺點,卻可以接受,不會一味的容忍你,但也不會抓著你痛處傷害你,不見得是受你的長處吸引,可是連同你討厭自己的部分都一起喜歡。」

  「……」煌的目光隨她的話語慢慢收歛,垂首無語。
  「咳。」良久關洛瑛有些不好意思,她自覺雞婆,無奈道歉:「對不起,這時候我通常沒睡清醒,沒辦法把話講明白。你別不高興,唉。」
  「我很高興。」
  「咦?」

  煌抬頭對她露出淡柔的笑容,細聲說:「謝謝妳。」
  關洛瑛好像沒看過這個人用如此溫柔的神情看自己,講的是很簡短的道謝,可是聽了更讓人不捨。她不禁想著,這人過去究竟把自己的心藏多深呢,可惜太陽徹底露臉,煌那種由衷的笑顏又被平日的假面覆蓋過去。

  「我先回房收拾東西,等會兒吃早飯之後再和穆夙他們道別啦。然後再給他一些甜頭,麻煩他幫忙安頓朱錦,這趟路帶上他們不是很安全妥當。」
  煌點頭認同,對於她要給穆夙的甜頭沒啥興趣,其實就是帶了幾本以前在學校做研究的書和筆記,所幸她使用的文字在這世界是通行文字,也許詞句或用法各地有落差,但有圖輔助,應該還是能搞懂。
  先把那些資料給穆夙,對他幫助應該不小,關洛瑛打著自己的如意算盤,一面在煌的注視下走回房裡,幾秒不到就傳出尖叫。

  「呀啊啊啊──救命!」

  煌立刻衝進房裡把已經擱下背包的關洛瑛護在懷裡,神色凜然而肅殺的揚起手刀,戒備道:「刺客?」他狐疑的掃了四周,感覺不出有什麼危險氣息,一個巴掌大小的黑影啪啪飛過他們眼前,懷裡的女人再度騷動。

  「嗚嗚拜託救我,那隻東西,牠會飛!」關洛瑛壓抑尖叫聲,努力把自己鑽到煌的懷裡躲避她恐懼的事物──會飛的一隻大蟑螂。

  煌鬆了口氣,用兩指拈下旁邊盆栽一片綠葉往牠拋去,沙的一聲將其橫切兩半落在地上掙扎。關洛瑛見狀發出「噫咦咦!」的悶叫,顯得相當驚恐,煌於是又用相同方式把牠釘在地上,然後雙臂摟住人,用輕細話音安撫道:「已經沒事了。瞧,牠沒在動了不是?」
  關洛瑛用力閉眼害怕的說:「別叫我看啊,大哥。」
  「呵呵,神官大人也有這一面呀。」
  「你不懂啦。」她雙手摀臉,精神快崩潰了。
  煌還抱著關洛瑛,但她顯然還沒意識到這件事,他溫柔拉開她覆臉的手,改用自己的掌心碰觸她臉龐,低頭輕笑:「像個小姑娘,神鬼都不怕,卻被一隻蟲嚇成這樣子。」
  關洛瑛順著他的掌心動作慢慢抬頭,和煌對望,心裡陰影未散,可是面對這般溫柔的煌,她滿頭問號,恍惚想著:「這人是誰啊?好漂亮好溫柔。神仙?」

  「記得妳小時候還不怕,能把牠們徒手扳斷呢。不僅如此,有時還會搜集好幾隻裝在袋子裡,丟到犯錯的僕人房裡,也會拿去嚇別人,玩得不亦樂乎。」
  關洛瑛聽到都快吐了,傻傻接話:「我幹過那種事?」
  「是呀。」煌微笑,笑意不見眼底。關洛瑛忽地回過神來,直覺這下穿幫了,連忙要掙脫,卻被煌緊緊扣在懷裡動彈不得。

  「呃、你幹什麼?這樣太失禮,你放開我!呃唔?」關洛瑛臉頰貼著煌的胸膛,聞到淡淡木質香味,由於煌只是緊緊抱著她並沒有其他動作,她也稍稍冷靜下來,煌的手心仍按著她的腦袋,動也不動。

  「妳讓我有點困擾。」
  「什麼啊。」
  「要是以前那個閔漪雲的話,我也不會覺得混亂了。」
  「先放開我再講,我聽不懂啦。」
  煌清楚明白自己抱的是異界的人,他只是想利用她,最初甚至投射了對於閔漪雲的厭惡情感,然而此刻,他發現自己有所動搖。
  因恐懼而躲進自己懷裡的女子,是他展臂包容的人,原來他不知不覺間,能夠這樣親近他人了。那樣依賴自己的假神官,看在煌眼裡委實可憐又可愛,而他產生前所未有的矛盾,想好好欺負她,卻只是為了有多一些機會看她跑向自己。

  「為了報答妳剛才在外頭講的那番話,回國之後,我會向皇帝進言,讓他允妳一個要求。妳想要求什麼,可以先跟我商量。」
  關洛瑛有點納悶,只是講這個有必要抱緊處理嗎?但她還是想了想告訴他:「可以的話,我希望能自由決定將來的婚配對象。」
  煌握著她肩頭退開問:「難道妳心裡有人了?」
  她哈哈笑,搖頭說:「還沒有,可是我最怕的就是什麼媒妁之言啦、指腹為婚啦,這類的麻煩事。我要自己作主。」
  「哦。」煌瞇眼試探道:「妳可有打算,比如將來想嫁到怎樣的人家,這也是可以請皇帝給妳留意的。」

  「不用啦。」她慢慢和煌保持距離,當然離那隻蟲的距離更遠,邊走去整理行李,一面講:「其實我這年紀也不是對婚姻抱有太多憧憬,比起結婚,一個人比較逍遙自在。我就怕被指婚,所以有機會一定得把這權利保留。」
  「妳當真不願嫁給任何人?」
  關洛瑛聽到煌在身後的話音有些嚴肅,回頭瞄他一眼,失笑說:「我知道多數人會覺得很荒唐不切實際,可是要我依附別人才是真的不切實際。你別繃著臉嘛。」

  煌沒多講什麼,扭頭走了出去。關洛瑛乾笑兩聲,自問:「我又講錯什麼?他是不是以為我想當尼姑啊?唉,一個大男人,個性怎麼這麼彆扭啦。屎臉又不講清楚,以為我真的有他心通哦,嘖。」

* * *

  陵天國一行人離開了大炎聞武行館,雇了輛馬車前往萬燁國國都輝晉,越往該國中心走,關洛瑛越能發現一件事,就是他們的國民越來越年輕,回想起來再大炎也幾乎沒見過什麼老人家,哪怕是成年男子都不太蓄鬍。

  後來下馬車稍作休息時問了宮春和,才知道萬燁國皇帝擁有的力量使他境內的人民老化緩慢,就連凡人也一樣,即使邁入中年卻生得像個少年、少女的大有人在。為了避免過度移民,進入萬燁國許多地方是需要查看戶籍或背景才能駐留的,酒家客棧收客住店也並非長期,想久住一律得向當地的官府登記才行。

  陵天國的人多半俊俏美貌,金瀾國的情況也相似,而且民風同樣剽悍,萬燁國則是一堆樣貌年輕的人民,這令關洛瑛好奇其他國家的情況如何,比如再往西南方的白玉國,可是單從穆夙那人也看不出端倪。

  她於是又請教了宮春和,原來其他四國因為將小金龍送到寧定新朝,加上國境內很少有人傳承獸魂,所以沒有什麼特異之處,皇帝的力量都盡量的封在皇城之中而不影響民間。
  在那些凡人居多的地方,擁有獸魂者會遭到各種歧視對待,哪怕是在陵天、金瀾或萬燁都多少會有這類情況,這些事在關洛瑛聽來尚未有真實感,但很快的,她就會接觸到宮春和所說的歧視。

  他們的馬車通過輝晉城關時並沒有受到盤查,而且一個頭戴銀兜手持長槍的騎兵在不遠處像在等候,侯坤化看那人對上目光,那人頭一點,駕馬往城裡大道走,侯坤化會意過來,那是帶路的人,於是駕著馬車跟上。

  「咦,沒有盤查可以直接進城?」關洛瑛茫然望著身邊的宮春和。
  「是呀,不清楚怎麼回事。」
  煌坐在她對面接話說:「這已經是萬燁國皇帝所直接掌握的範圍,我們接近時,對方已經能感應到。」
  「感應什麼?」這回有疑問的倒是宮春和,車裡的人都沉默下來,他忽地想起什麼,自己回答:「是感應到了小金龍吧。」
  煌但笑不語,將視線移到關洛瑛臉上,後者和他對望幾秒把眼尾拉開變成瞇瞇眼,吐舌扮鬼臉,閔定風蹙眉低斥:「漪雲,妳在幹什麼,一會兒可不能在外國使節面前失態。」
  「知道啦。」她撇嘴別過頭,心道:「你真把我當自己妹妹教訓了。」

  想起下落不明又無法聯絡的關瑾,她有些寂寞。忽然間,她想到一種可能,會不會關瑾也在畫裡?不,如果是這樣的話,關瑾怎麼把東西寄給她?

  「對了。」她想起什麼似的把背包拿到腿上開始翻找,一會兒拿出一個漂亮有花草紋的紙袋,從裡面拿出一疊像紙卻又會反光的東西,然後興奮的攤成扇狀給他們看:「這個,之前拍的照片。我請允花……啊,我用特殊的法術召喚仙女幫我弄出來的。」
  他們湊上前觀看,宮春和驚奇叫道:「哇啊,是我耶!」
  閔定風抬頭睨了她一眼,指著自己在樹下搧扇納涼的相片質問:「何時偷弄的?」
  煌則失望的說:「為什麼有他們沒有我?連外頭駕車的兩隻野獸都有。」

  關洛瑛乾笑解釋:「剛好沒電啦。我是說剛好法力消耗太多,不過你們放心,我又買、我是說我這回有備而來,可以一路拍,哈哈哈。」
  她趁之前某次回家上網訂了一台數位相機,請金允花幫她拿貨,這回還帶了加購的電池,應該能拍不少有趣的東西。

  「之後有機會再幫你們拍。」關洛瑛把照片一張張套進相簿裡,說:「這個是回憶,看誰要保管。」
  「我!」宮春和用力喊,拿過相簿滿心歡喜的看著閔定風說:「閔大人,我們請神官大人給多拍幾張相片吧。」
  閔定風戒備的看著神官懷裡那個背包,冷淡回答:「弄這麼多怪東西做什麼。」
  「神官說是回憶嘛。」
  關洛瑛立刻附和:「對呀,人的記憶都會模糊,等很久以後再拿來看現在的樣子,不是很棒嗎?當下可能會彆扭甚至不開心,可是過很久很久之後看,說不定會笑呢。對吧?」
  宮春和和她一搭一唱的點頭:「是啊。」
  「哼。」閔定風不以為然的哼了聲,把宮春和手裡的相簿拿來翻,趁他們又興奮討論的時候默默抽出一張宮春和自拍相片藏到懷裡。

  煌不厭其煩向關洛瑛確認道:「你也會拍我吧,用那個奇怪的盒子。」
  「會啦、會啦。」
  煌指著宮春和說:「我也要跟他一樣和妳拍照。」
  「自拍嗎?好啊,我教你。哥,你要不要自拍啊?噫嘻嘻。」
  「……不必。」

  坐在前頭的盛涼雨對駕車的侯坤化講:「車裡在嚷什麼?」
  「料想是神官在展示新法術或是法寶吧。」
  「以前神官不會在外頭隨便展露那些的呀。法寶?沒聽過。」
  「那隻燕子呢?」
  盛涼雨哼笑,告訴他:「也在車裡,關在他們座位底下。」
  「別忘了把他帶下來。」
  盛涼雨有意無意坐近侯坤化,雖然隔著衣服,手臂肩膀仍不時碰撞,他看不出侯坤化有厭惡的表情,於是開口問他:「你是不是喜歡胸脯大、屁股有肉的女人?」
  侯坤化一臉奇怪的瞄他一眼,反問:「你不喜歡?」
  「還好。」盛涼雨眼神游移了下,原是隨口問起之前從柳燕卿那兒聽到的話,這下卻有些在意起侯坤化的反應。
  「大部分的人都喜歡,我也不討厭。不過,我想還是身體結實點的好,抱起來比較紮實。」
  「你當是挑菜啊?」
  「哈哈哈哈。」侯坤化忽然笑了起來,對盛涼雨說:「等辦完這件事,往後或許不太有機會再上戰場,我已經在鄉下買好一畝田租人,留塊地自己隨便種些東西,將來還能養老。」
  「怎沒說娶妻,你不娶妻?」
  「不啦。我可不想往後多個人給我嘮叨。你呢?聽說不少人想把女兒嫁給你。心裡有合意的對象沒有?」
  盛涼雨想了想心情有點煩,掀了掀嘴皮說:「別指望我發你帖子。」
  「其實你我也沒必要針鋒相對成那樣,你到底為什麼老是這樣對我?」

  聽到侯坤化的疑問,盛涼雨答不出話,他想起以前的事情。從小盛涼雨就是個孤兒,父母手足都在戰火裡死去,他們住在更偏遠的地方,氣候嚴寒,常吃不飽穿不暖。他聽人說當兵就有飯吃,就跑去投軍,陵天國也收孩子當軍人,訓練他們到長大,再依各自專長發配服役的地方。

  瘦弱的他在十四歲那年跟著上頭的人到雲翰,後來就一直待在京城裡沒走,編入新的軍隊裡重新適應,制度環境和他以前待的落差很大,哪怕是文職也得天天早起出操鍛鍊,就這樣他遇見了當時在營裡最搶眼的傢伙,侯坤化。

  侯坤化當時只比盛涼雨大一歲,卻生得高頭大馬,但並非給人印象粗壯憨厚,而是沉著又歛起霸氣,不貿然出手,一出手便要教人好看的那種狠角色。
  每有競賽都能看見侯坤化帶領其他人遙遙領先,搶盡風頭,當時盛涼雨對侯坤化是滿心崇拜,以前他覺得能溫飽就好,遇上侯坤化之後才為自己的心態羞恥,他對自己的將來憧憬,和其他人一樣巴不得能親近侯坤化多學點什麼。
  於是盛涼雨開始追逐侯坤化的腳步,每次都去看軍中競賽,遞茶水毛巾、和其他崇拜者一樣圍在他身邊搶著要和偶像講上一句話。

  那是個陰涼多雨的午後,盛涼雨犯錯被罰到草皮上扛水桶站一天,侯坤化從他眼前經過,看都沒看他一眼,他以為對方沒留神,出聲喊了。
  「你是誰?」這是侯坤化給的回應。盛涼雨才知道對方根本沒留意過自己,但他還是鼓足勇氣報了自己姓名和任職的地方,又說:「在下一直很敬仰你的。」
  侯坤化當時把他由頭到腳打量過一遍,用同情的目光說:「謝謝你。不打攪了。」
  「呃、請等下。」
  「還有事?」
  「在下還想請教,要怎樣才能跟你一樣厲害,我是說,我想變得跟你一樣厲害。」
  「哈哈哈哈。」侯坤化當即大笑,因為下著雨而看不清他的表情,說不定笑得出淚,不僅如此,他還對盛涼雨如此說道:「做人要知足,各司其職也很好,凡事別太勉強。我看你,還是給你家大人跑跑腿呀,送送牒冊什麼的就好,上戰場隨時有性命之虞,你還是把命留著吧。」

  從那之後盛涼雨轉而把侯坤化當作必須超越的敵人,每天努力吃東西、鍛鍊自己,所幸方法用得對,沒幾年的時間他身高抽長,肉也長了不少,比以前還高大健壯,參加許多考試改調到更有挑戰性的軍營裡,迎頭趕上了侯坤化所在的位置。

  這些往事在盛涼雨腦海迅速跑過一輪,化作一聲無奈嘆息,曾經何時他早就忘記初衷,只想怎麼讓侯坤化難堪、讓侯坤化死得難看,最好侯坤化能後悔自己曾高傲講出羞辱人的話,並且跪在他腳下磕頭認錯。
  最初盛涼雨只是想成為和侯坤化一樣受人敬仰的武將而已,保家衛國、英勇威風,再讓侯坤化用肯定的目光再看他一眼。

  「唉。」盛涼雨拉回思緒,回了句:「我不知道,這得問你自己。」
  侯坤化覺得荒唐莫名,疑道:「我?關我屁事。」
  「誰叫你老是一副臭屁樣。」
  「你哪隻眼睛看過我臭屁,我怎樣臭屁?雞眼還是屁眼?」
  盛涼雨狠狠瞪人,咬牙警告:「我現在心情不好,你少開這種玩笑。」
  「你脾氣很差,自己知道麼。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像上回也是。」
  「哪一回?」
  侯坤化不耐煩的呼了口氣,不高興的說:「金瀾的那回。你幹什麼跑來替我擋箭,你就不怕死麼?」

  這時馬車簾子被神官掀開,她眨著一雙比平日還燦爛的眼睛瞅著他們倆,問:「咦,原來在金瀾出事的時候,盛將軍給侯將軍擋箭?是不顧性命的那種?」
  侯坤化趁機抱怨,冷哼了聲應道:「對,他自以為勇猛,其實是沒腦。」
  「這是對救命恩人講的話,神官妳評評理,我平白幫討厭死紅毛受傷還得聽他扯屁,禽獸都比他有良心吧。」
  關洛瑛摀嘴笑彎眼,開心說:「侯將軍啊,人家再怎樣都為了你受過傷,你不念在他為你做這麼多,也該念在他為你擋這一箭啊。」
  盛涼雨嚇了跳,結巴道:「妳、神官大人,妳別亂講,我,我可沒為他做什麼……」

  「噫嘻嘻嘻。」關洛瑛怪笑起來,其實她不是盛涼雨誤會的那樣有神通,只是單純把食神裡雞姐講的話拿來應用而已。

  馬車忽地顛了下,關洛瑛差點飛出去,兩名將軍各出一手按住她臉頰把人往後夾,又被閔定風一把抓住手腕往裡帶,同時煌也出手把人撈來,關洛瑛因此摔坐到煌腳上,嘴巴呈一個O字形。

  「嚇死我了。」她手心壓著胸口,心想古代的交通工具真危險,應該貼個標語寫著頭手身體請勿任意探到車外,或是行駛中請勿站立。

  閔定風斜眼瞪著煌,輕輕推了關洛瑛肩膀一下說:「妳失態了。」
  「沒關係。」煌微笑把兩手輕握在她手臂。「坐我這兒安全,不會飛走的。」
  宮春和知道閔定風早就把假神官當成自己妹妹一樣護著,也幫忙講話:「可是煌,你腳不會麻?」
  「一會兒而已。我看也快到了。」

  關洛瑛意識到自己坐在男人腿上,也尷尬不已。這該怎麼講才好,要是換作小春的話,她還不會有什麼奇怪的感覺,因為小春給她的感覺,就像這世界的金允花一樣,是好朋友、可以共鳴的好伙伴,交情能夠跨越性別。

  然而煌就不同,跨越性別的只有他那張妖孽長相,和勾魂攝魄的魅力,其他方面在關洛瑛認知裡就是個健全的男性,加上閔定風繃著臉很不高興的樣子,雖然她一直提醒自己這人不是親哥哥,但心裡已經有一部分認定閔定風是兄長。
  在自家兄長面前,坐到另一個男人腿上,成何體統啊!
  奇怪的是,閔定風大可能發火叫她坐回自己位置,但卻強忍下來,好像不希望得罪煌似的,難道煌握有閔定風什麼把柄?

  「我……」關洛瑛出聲想自動坐回去,馬車又是一晃停了下來,害她剛把屁股抬起又被煌趁勢抱住,煌也沒有多吃什麼豆腐,只是抓她手往懷裡帶而已。
  「當心點。」煌的聲音從她耳朵後方傳來,沒有刻意貼得很近,卻曖昧得令人發癢,耳根癢,心也癢。不不,關洛瑛內心猛搖頭,她絕對不要再跟煌親近了,絕對,不知為何她直覺這男人不簡單,甚至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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