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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y Gold 01

  夏末某個悶熱的陰天,夜晚不見任何星月,但在這城市中京區最有名的千江街卻如一條銀河般綴滿繁星,那些絢爛光點是各種主題的娛樂會館,規模小一點的聚集在大樓裡,規模大的則是獨立成一間,門面要多豪華有多豪華,任客人依需求選擇。

  寧迋舒工作的地方就在這條街上的南段,一間名為SILVER MOON的夜店,以獸人為主題,一樓是開放空間的舞廳,二樓則是可供飲酒、唱歌、交際應酬的包廂,企圖網羅各種客層。這間店雖然是會員制,但每個月都會開放某一晚為非會員的客人服務。

  寧迋舒的工作主要是安排一樓的節目及相關人事調配,任職三年以來,他對這份穩定而高薪的工作無比滿意,加上店內消費都採會員制,龍蛇混雜的情況稍好一些,起碼鬧了些什麼事都能很快循人脈、攀關係處理。
  大學畢業後他當了兩年打工族,存了些錢跟人合伙開飲料店,不到一年搞出一些糾紛,之後又當了兩年社畜,終於陰錯陽差的踏進八大行業,還是店老闆親自叫他來上的班。店裡和他一樣會提早來的人也不在少數,都是受不了這種熱帶、副熱帶海島型季風氣候的悶熱,來公司吹免錢冷氣。
  寧迋舒和往常一樣,十點開店,他八、九點就提前到店裡吹冷氣,本想老樣子搭捷運出門,到了車站買票前才看到公告通知,說是早上發生重大交通事故要乘客注意,肇事原因是飛行巴士失速撞上捷運導致列車脫軌翻落,該路線至今封鎖中。
  於是他只好從車站走回家,發動好一陣子沒騎的機車上路,沒想到車壞了,幸好離店不遠,他把車牽進店內地下停車場。停車場裡都是名車,無論跑車重機都具備最新的飛行功能,只有他的車跟管理員他們的一樣不會飛,停留在上個年代,但他不以為意,把車停在角落後進自動門內按電梯。

  「今天真背。」他咋舌,對著電梯裡的鏡子整理旁分瀏海、衣著,白襯衫上看似印染的細碎藍花都是刺繡,精錶,名牌領帶,低調高級的皮鞋。
  一出電梯門就是大廳,一道瀑布流洩般的淡金色水晶燈成了大門入口往大廳的屏障,周圍座席和中央舞池都是精心設計過,還能做立體投影,防水耐高溫的設備還能開復古的泡沫派對。不過寧迋舒直接略過這裡和無人吧臺直接往廚房去,裡面的人都忙著備料,一個宏亮的大嗓門喊住他:「嘿,小不點,今天有海鮮丼哦。要不要來一份?」
  一聽大廚用粗獷嗓門喊出小不點三字,有些笑點低的員工忍不住噗哧失笑,寧迋舒汗顏瞪向竇鵬說:「不要這樣喊。」
  竇鵬哈哈大笑,拉著他移動邊說:「外面那些人都這樣喊你,為什麼我不行。」
  「你嗓門大啊!」寧迋舒不爽嗆了句,竇大廚身高號稱一八零,實際只有一七八,仗著比他高二十公分就老愛喊他小不點,結果其他同事也跟風。

  竇鵬讓他看新進食材,廚房一隅有面牆置了好幾缸水族箱,養著新鮮食材。寧迋舒汗顏道:「都叫我吃了還叫我先跟牠們打照面,你這人真殘酷。」
  「咦,還好吧?你難道沒去過海產店?都這樣的才夠活跳跳。吃龍蝦沙拉嗎?」
  寧迋舒看了看說:「不了,普通海鮮丼幫我做一份就好,不要海膽。」
  竇鵬笑著拿手肘撞小不點的手臂,小不點被撞得往一旁踉蹌,他笑:「怕太貴啊?沒關係我請你吃海膽啊。」
  「不要,我不懂牠有什麼好吃的,不就是生殖腺嘛。」
  「好吃啊。一定是你沒吃過新鮮的,吃嘛吃嘛。」
  青年看肌肉男用撒嬌語氣強迫推銷海膽都起雞皮疙瘩,搖頭逃跑:「我不要海膽,你就算弄了我也要挑掉。」
  竇鵬嗤笑:「真是不懂品味的傻孩子。」

  寧迋舒點好晚餐就跑去二樓的員工休息室打電話了。有些同事會賴床,他逐一確認他們會來上班,等他們出現才確認表演時段、項目或是在二樓包廂座臺的時段。這裡員工有男有女,也有第三性,不全歸他管,他只負責二十多人,不過在眾多小圈圈裡他算很吃得開,大概是他看起來沒任何威脅性的緣故。
  不到十幾分鐘竇鵬親自送餐到休息室裡,不只一碗海鮮丼,還有龍蝦沙拉、茶碗蒸、迷你水果拼盤和湯品。他握著手機,疑惑仰望竇鵬說:「我只付海鮮丼的錢哦。」
  竇鵬燦笑表示:「其他我請。多吃一點才長得快啊。」
  「……」這是羞辱他矮吧?是吧?肯定是。但他來不及發作,竇鵬往他頭頂摸了一把就跑了,門關上以後他才咬牙切齒、握拳悶吼,發出謎樣的怒叫。

  其他同事陸陸續續出現,寧迋舒剛吃完海鮮丼,頭也沒回和他們打招呼,接著一隻擦著漸層藍色系指甲油的手搭到他肩上說:「多虧你的morning call啊,差點就睡過頭了哈哈哈。」
  他聽音辨人,笑回:「不是morning call, 是evening call了吧。梁霈樺,手拿開啊,性騷擾哦。」
  「討厭,叫我Sheryl啦。我對小不點沒性欲,只有母愛。」
  「夠了妳。」他跟梁霈樺鬥嘴幾句,接著嗑其他餐點。
  梁霈樺坐在旋轉椅上滑行過來,湊近看他正在吃的東西說:「吃這麼好。竇大廚真的很愛你啊。」
  他臉皮一抽:「嘿啦嘿啦,很愛羞辱我。」
  「哈,小不點乖乖。」梁霈樺嬌笑著摸他頭髮,被他撥開手嫌棄睨了眼。
  「頭髮都亂了。」他今天心情不怎麼好,諸事不順。
  梁霈樺故意逗他:「你那個來噢?這麼毛毛躁躁的,不像平常的你。」
  「是啊,剛來第二天。哼,我去外面吃飯。」寧迋舒有默契的端起餐點往外走,梁霈樺笑著走到裏面自己的房間關門並且上鎖。

  儘管在SILVER MOON待了三年,寧迋舒對這份工作還是有些不安和格格不入的感覺,那些扮成獸人的同事們總是會將休息室上鎖,扮裝過程很神秘。根據那些同事的講法是不希望被偷師,或者是想維持神秘感,寧迋舒覺得那些理由都有些矛盾,特殊化妝又不是特別機密的技術,用得著這樣裝神秘?而且他看過裡面根本沒放任何特殊化妝的東西,來上班的同事們也從來都沒有帶任何化妝工具箱,頂多是帶著更換的衣物而已。

  他曾多次偷偷研究同事們的裝扮,無論扮成毛絨絨的動物或是妖冶豔麗的變溫動物,他們的妝容完美得無可挑剔,簡直就像真正的獸人再額外上妝打扮,完妝後如同妖孽現世。
  就拿和他在這職場相熟最久也最要好的同事梁霈樺來講,她每次出場,背上那雙羽翼總能如真正禽鳥般優雅翕動,像真正的天使。他問過她是否有什麼機關,她總曖昧的笑而不答,或說是秘密。後來混熟了,她乾脆開玩笑說:「其實也沒什麼好瞞你的啦,我的翅膀是真的。他們也都是真的獸人,你看陸姐的鹿角啦,佘佘的鱗片啦,Mars哥的貓耳啦,都是真的。如果你想變得跟我們一樣,我也可以跟你說我們的秘密啊。要打開新世界的大門嗎?」

  「最好是啦。我看裡面就是某種電子或機械裝置吧,現在不是也有賣那種機械、電子的寵物跟人偶嘛。」寧迋舒聽完笑出來,壓根不信她的玩笑話。但現在再細想又覺得好像不是沒可能?思緒落到這裡,他差點把嘴裡的茶碗蒸噴出來,勉強嚥下後捶胸笑說:「怎麼可能,腦洞也太大了。」
  栩栩如生的羽翼並非立體投影,其他人身上的尾巴、鱗片、爪子都跟真的一樣,能弄得那麼逼真也是人家討飯吃的絕活,他不想深究這些,畢竟最令他不安的還是店裡未知的樓層。
  偶爾獨自在附近巷弄吃消夜,聽過一些客人討論關於SILVER MOON的秘辛,比如他們店裡其實有隱藏的三樓,或是在一、二樓之間有個隱藏的夾層,靠公園山坡那邊有個隱藏出入口有通道能直達隱藏樓層,據說隱藏樓層只接待極頂端上流階層的貴賓。
  那些醉客總能說得煞有其事,但內容其實都是電視那些八卦名嘴講過的,這類節目從上個世紀就沒少過,或者說從古代就有,只不過形式不同而已,都是捕風捉影的閒扯淡。寧迋舒不信這些,他待了三年,SILVER MOON裡每個角落他都摸過,連竇鵬在哪裡藏酒他都曉得,唯一陌生的就是店主的辦公室了。

  十點開店,賓客陸續進場,公關和少爺、公主們像蝴蝶一樣在場子裡飛來飛去招呼人,十一點燈光慢慢變得更幽暗、色調更迷幻,朦朧光暈在舞池上明滅,和獸人舞者們共舞的客人一起退到周圍座位喝酒聊天。高處降下一個巨大的金色鳥籠,一個穿著白色金屬質感洋裝的少女在籠中移動,像鳥兒一樣勾掛著身子,高歌的同時輕盈起舞,眼尾黏著淺藍水滴寶石,光束打自她身上時,隱約能瞧見其曼妙的身形曲線。
  寧迋舒坐在無人吧臺觀賞,也要了杯酒喝,懸在高空的籠中女子驀地打開牢門探出半身,驚喜的勾著籠子往外攀爬,就連逃出籠子的動作都優雅性感,攀到半途展開背上的雙翼。
  那是梁霈樺,寧迋舒知道那都是她下功夫練的,唯獨不解那對翅膀機關是怎麼弄上去的,心想:「那麼大的翅膀,不會很重?」

  這裡的表演從不見有任何防護措施,雖說這三年來也沒見任何意外發生,場子裡的表演有時比馬戲團還厲害,他還看過有獸人同事在超大的水池裡跟大鱷魚共泳都沒事,曾經辦過的泡沫派對也如群魔亂舞般,泡泡裡出現各種生物的尾巴、四肢什麼的,還有客人趁機跟同事亂摸或搞事。
  他猜想是因為店主潘慧星,也就是他們老闆的後台夠大,至今都還沒被檢舉或查出什麼案子來。吃完東西喝了酒,他回二樓休息室看其他人準備得如何,接著開始催促負責巡包廂的員工快點安排好房間迎接客人,二樓預約的客人不一定是來尋歡,更多是來談公事或應酬,也有專程來享受戀愛氣氛的,他帶的人裡分成幾組互相照應,每隔一段時間就輪流換臺,其實也忙得很,不過寧迋舒的手機裡有相應的工作程式,任何調配一機搞定。

  真正的錢多事少離家近,他真希望這種日子不要輕易結束,直到他膩了為止。

  然而他今天的霉運顯然不會就此停止。凌晨一點開始的冰霧派對,一樓瀰漫涼爽霧氣的空間裡獸人和賓客們隨興起舞、擁抱,彷彿漫步雲海間,投影著星空的全螢幕天花板突然傳出爆炸聲,天花板出現大面積裂痕、冒煙,噴出火花,震耳的爆炸聲又接連傳來數次,眾人驚叫逃竄,場面一下子陷入混亂。
  樓上的人感應到危機衝下逃生梯往外跑,寧迋舒個子矮小,有幾次差點被撞倒造成踩踏,好在他靈活鑽到角落靠牆移動,順利逃到店外。很快就聽到警車鳴笛聲漸近,寧迋舒在外頭點名確認同事們都平安,每個人臉上表情都很精彩,慌張害怕,或用古怪的眼光看他,但混亂的當下他沒有細問,只拿手機確認名單。
  「梁霈樺呢?」他相熟的、負責的那些同事都逃出來了,唯獨不見梁霈樺。
  有人答:「不知道啊,她唱完歌就上樓換裝吧?」
  「吧?有人看她上樓了?」寧迋舒看他們都搖頭,沒人看到她,他開始擔心了。

  「見過Sheryl嗎?她出來沒有?霈樺!霈樺妳在那裡?」寧迋舒在人群裡吶喊,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把手拱在嘴邊呼喊,接著就從店裡傳來一聲尖叫。他認出是她的聲音,她的聲線特別空靈乾淨,好聽也好認。
  店門口不停流洩出白色煙霧,像隻巨獸吐出瘴氣,但他沒有多想又重回店裡,其他人想攔都來不及,一個身高不高的青年男子衝回夜店裡。

  「Sheryl?霈樺?」寧迋舒擔心她出事,但店裡視線不清,有個影子掃過來將他撂倒在地,摀住他嘴巴,對方的手很熱,聲音粗沉跟他講:「噓,安靜。有人砸場。」
  「唔唔?」寧迋舒喊不出口,但他知道這人是竇鵬。下一刻他整個人被竇鵬攔腰挾帶往角落桌席躲藏,他嘴巴重獲自由後立刻小聲問:「你躲這裡幹什麼?」
  竇鵬說:「我才要問你跑回來幹什麼。」
  「我進來找霈樺。」
  「噓。別出聲。」竇鵬又摀寧迋舒的嘴,這回寧迋舒發現他手心都是汗,八成是很緊張,不知道在忌憚什麼。場內霧氣稍微散了些,響起多道破風聲,像有許多鞭子抽打四周,混雜槍聲、金屬碰擊聲,聽得出霧裡有激烈的打鬥及槍戰。
  寧迋舒害怕得無法思考,開始後悔自己冒失,應該等警察來處理,但說什麼都太遲了。他又聽到一連串槍擊聲,害怕被流彈打到,下一秒竇鵬亮出一把刀將子彈全擋下來,另一手重重將他勒在懷裡,他從沒有像此刻這麼感激竇鵬,哪怕他很納悶竇鵬這種非人的身手,但他還是嚇得自己摀嘴憋住驚叫。

  煙硝味混著一些別的氣味,幽微難察,寧迋舒認為自己受了驚嚇產生某些錯覺,煙霧開合間他看見一個高挑挺拔的背影,是個紮了長馬尾的男人,白衫長褲,穿得就跟普通上班族一樣。男人對面站著他們店主潘慧星,周圍有五、六頭狼,牠們的體型壯得不像樣,輕易能佔滿一整張單人床、不,是雙人床,店裡竟然有狼?
  白衫男人連一片衣角都維持著乾淨,反觀潘老闆及那幾匹狼不僅毛髮、衣衫皆凌亂,身上還有不少傷口在流血,非常狼狽。場面很不對勁,難道狼是潘老闆養的?

  「不要看。」竇鵬敲了下寧迋舒的腦袋說:「為了你好,等下我們趁機溜出去,把看到的東西全都忘掉。」
  「……」究竟是什麼情況?為什麼竇鵬都不訝異?寧迋舒知道眼下沒機會問清楚,只能猛點頭回應。
  天花板炸開的大洞垂落許多管線及電線,電線甩來甩去噴著火星,不時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怪聲和小爆炸,寧迋舒懷疑自己能否順利逃生。這時他聽到有人痛苦呻吟,他抬頭往上看,樓上的裝潢全然陌生,包括那盞金色水晶燈,真的有隱藏樓層!
  燈光打亮了裂洞邊緣露出的一片羽翼,雪白的翅膀泰半染上鮮紅血跡,呻吟的正是癱在那邊緣的梁霈樺。然而情況不允許寧迋舒上去救人,他也不曉得該怎樣去隱藏樓層,竇鵬摸出手機看時間,爆炸至今似乎還不到幾分鐘,他卻覺得過了很久,只能跟竇鵬躲在角落噤聲。

  大狼們發出威嚇低吼聲,店主人身後是甩來甩去噴著火星的電線,天花板不時掉落石塊,但他面上無懼色。銀月的店主潘慧星,就是當初叫寧迋舒來上班的人,長得漂亮英氣,他將原先的女體改造成男體,據說也是男女通吃的人形桃花樹,不過從來不會在這行暈船,奉行及時行樂,有錢又大方,偶爾也上一些談話節目,是半個公眾人物。
  潘慧星英氣中性的臉龐勾起一抹帶殺氣的淺笑:「一點小誤會就砸我的場子,過份了吧?」

  潘慧星的聲線帶著細柔的沙啞,好聽得鉤人,就算不高聲大喊也能清楚傳遞出去,寧迋舒他們就聽得很清楚。
  白衫男子哼了聲,那嗤之以鼻的聲音淺淡卻悅耳,令寧迋舒過於緊繃的精神有片刻恍惚。白衫男子抬手亮出一支針筒,裡面裝著冰藍色液體,他淡淡疑道:「誤會?」
  潘慧星面不改色笑答:「那管只不過是招待你的酒,犯得著生氣?」

  寧迋舒汗顏,酒的話不會連針頭都一併附上吧,他看白衫男將液體擠出針頭,再聽潘老闆講那種話連他都不信,誰信啊?不過砸場子確實太過火,這哪是砸場子,根本拆樓!但沒有人看到他們都是怎麼打的,就算開槍也不至於搞成這樣,天花板跟那些螢幕、柱子,全都搖搖欲墜,梁霈樺還在大洞邊緣哀吟,翅膀上的血都流到樓層斷面了。他擔心梁霈樺失血過多會死,摸著口袋裡的手機卻不敢撥打,害怕得無法動彈,他餘光瞄向竇鵬,竇鵬搖頭要他別輕舉妄動。

  聽聲音警車應該都抵達了,外面響起廣播聲,警察在驅散閒雜人等,把傷者送醫,並說明店內有恐怖份子。寧迋舒茫然,怎麼知道有恐怖份子?這麼快能確認身份嗎?他還沒理清頭緒,下一秒店裡的人、狼就鬥起來了。潘慧星往後跳出戰圈外,白衫男來不及攻向潘慧星就被狼群攔阻前路,男子把針筒射向潘慧星,沒想到潘慧星彷彿背後長了眼睛,轉身就把針筒接住。
  寧迋舒瞠目結舌,他認為自己就算背後長了眼睛也絕對不可能接住那麼小的針筒,而且立刻踩著旁邊幾顆狼的頭首、背脊繞過白衫男子,直往他跟竇鵬跑來。
  「幹!」他聽竇鵬在旁邊爆了句粗話就把自己推開,兩人分開躲過潘慧星令人捉摸不清的舉動。不,竇鵬躲過了但他沒躲過,一米八的潘老闆將一米六四的他當雛雞似的拎起來,針頭貼到他的脖子上,冰涼的觸感讓他起一堆雞皮疙瘩。

  潘慧星捉了青年當人質,朝正在鬥狼的白衫男喊:「你再鬧啊。」
  白衫男抓了一把電線往一頭狼的頭臉抽打,再去電另一頭狼,緊接著把電懵的那匹狼整隻抓舉起來掃倒其他狼隻,並迅速拾起一塊水泥塊砸爆某隻狼的腦袋。爆頭的狼慘嚎,濺血軟倒。他聽見潘慧星朝自己喊話才頓住動作,那幾隻狼都掛彩,甚至可能當場氣絕,其他狼嚎叫間發出人語,喊了同伴的名。

  白衫男看向潘慧星、寧迋舒他們,竇鵬也有點緊張低喊:「老闆、小不點……」

  寧迋舒已顧不得梁霈樺,他自己就要先遭殃了,意識到被當成人質,抖著嗓音說:「老闆我是自己人啊。你先拿開針頭吧?」
  潘慧星恍若未聞,白衫男悠然拍了拍手,好像嫌手被弄髒,他說:「你傷害他是你的行為,可不關我的事。」
  潘慧星挑眉:「哦,你不就是看不慣後天人工的獸人,所以才潛進我的店砸場?你就是近來流傳的那個獸人剋星吧。」
  白衫男人像聽笑話一樣笑了:「我不是。不過,我不喜歡你們用的藥是事實。統稱賢者之石,也稱作蠱粉,液態的話就叫人魚淚,不過這種藥很昂貴,有錢不一定有,專門挑過的商品才會注射。你手裡的應該不夠純,如果打在那個人身上,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怪物就是了。」
  潘慧星咋舌:「很瞭解,那更不能放你走了。你再亂動試試。」

  白衫男子步步進逼,重覆道:「那個人跟我無關。」
  寧迋舒感覺針頭快扎破皮刺進脖子了,皺臉喊叫:「有關啊、有關的,你們都冷靜先別亂來,老闆你可憐我吧,我什麼都不知道但很愛這份工作,很感激你,求放過──先生你別再往這裡走了,你、你要多少錢我給你啊,先留步!」
  白衫男子失笑:「有關?我跟你有什麼關係?」
  「有關,都是一家人。」寧迋舒慌亂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都是人類啊,都是地球村的一員,宇宙的一份子,這是個愛的世界,不要打打殺殺的!」

  竇鵬都在一旁蹙眉為其汗顏了,如此天真蠢白的求饒句子都能喊出口,真夠羞恥的。潘慧星英氣的臉皮也是抽了下,猶豫要不要乾脆一針刺進這笨蛋的脖子,就只有白衫男子聽完呵呵笑了兩聲,相當意味不明,或許有些嘲笑意味吧。

  潘慧星冷笑:「我也很喜歡你的,可惜這店開不成,要怪你怪那個瘋子吧。」

  寧迋舒急了:「不不不要一言不合就開幹啊──」淚花在他眼裡打轉,他看不清眼前那些人與獸的表情,警察衝進來喊著那邊的恐怖份子把手舉高,槍一致對著白衫男子,狼群哀鳴及樓上一些傷患的呻吟,以及竇鵬的驚呼,全都同時轟炸著他的耳朵。

  颼──好像有東西畫破風聲掃過來,寧迋舒聽見潘慧星倒抽一大口氣將他丟開,同時也將針頭刺到他頸部,他摸上被刺的脖子尖叫倒地,周圍再度亂成一片,但僅維持了幾秒就靜下來。
  「我要死了,我要去醫院。」寧迋舒快哭出來,不曉得被注射了什麼東西,耳裡還能聽到竇鵬一連串聽不懂的語言在臭罵那個白衫男子是變態暴徒什麼東西的。
  幾秒後他慢慢爬起來,看到那些狼不知道死了沒有橫陳在暗處桌位、地上,警察們全員都頂著各種動物的腦袋舉槍巡視環境,一隻約兩公尺高的栗色大鳥被白衫男人踩在地上,一邊翅膀被男人用玻璃燈管釘在地面,那隻鳥穿著竇鵬的褲子。

  寧迋舒更恍惚茫然了,那種易碎材質能插進特殊材質的地板?這場噩夢很真實。

  白衫男人漠然道:「不定期非會員日就是為了拐人類進來,改造成獸人之後賣掉吧。」
  竇鵬嗤笑,痛得嘶了聲,獰笑吼道:「人類就是低賤物種,跟蟲子一樣在底層的位置卻自以為是萬物之靈,有機會變獸人是他們的榮幸!」
  「你們跟人有什麼不同?」
  竇鵬瞇眼打量男人,狐疑道:「潘慧星看走眼,其實你也不是人吧,是我們這邊的,為什麼要幫人講話?」

  「我,哪邊都不是。」白衫男子輕歎:「是我在提問。藥,跟你們老闆的下落。」
  「我也不知啊啊──」竇鵬慘叫,釘著他翅膀的燈管被轉了一圈。
  寧迋舒沒想到警察們也都是獸人,獸人?這世界真的有獸人……沒空管這些了,一直很照顧他的竇鵬要被整死了,他看到白衫男人的手段越來越凶殘,似乎是問不到想要的所以要滅口,同時警察喊話完也不想管竇鵬的安危,準備開槍,他腦袋一片空白,大吼一聲衝了過去,整個人撲到鳥人身上。

  「不要殺他!」寧迋舒不知道自己被注射藥物還能活多久,或是下場如何,但他無法眼睜睜看一直以來相熟的同事兼朋友去死。他瞪著白衫男,餘光看見那些獸人警員喊:「不要開槍!」

  話還沒喊完就聽到鳴槍聲,寧迋舒閉緊眼,想像中的痛楚遲遲未來,竇鵬出聲說:「小不點你起來,他走了。」
  寧迋舒趕緊挪開身體關心竇鵬的傷勢,竇鵬變回人模人樣,手臂、身體都是血,頭也破了,他脫下上衣給竇鵬擦臉,竇鵬輕輕撥開他的手苦笑:「夠了。去一邊。」
  這時梁霈樺墜落,竇鵬還能跑幾步接住她,那些獸人警員都圍過來,竇鵬跟警員們交談,那些警員什麼動物都有,熊、獅、虎、豹、蛇、鱷等等,在講話時不忘瞥著寧迋舒討論要不要乾脆把這場子裡唯一的人類吃掉。

  寧迋舒心驚,聽竇鵬笑說:「先不吃吧。注射了那麼貴的藥,潘老闆可能會回頭取。」
  一名警員不屑道:「開這種店還雇用什麼人類啊,真多餘。」
  竇鵬回應:「不會啊,人類能當個幌子,最近各界都查得很嚴,你們也小心不要被發現身份。」
  「噯,說得也是。」警員們聽了竇鵬的提醒紛紛變回人樣。

  竇鵬橫抱著梁霈樺轉身踱向寧迋舒說:「我也不曉得你被打了那種藥會變成什麼,等下過來的醫療人員也是獸人,但你卻不是我們這邊的。我救你一次,你救我一次,扯平了。沒空給你科普新世界觀,給你個忠告,珍惜剩下的日子,如何你還信我的話,無論身體有什麼變化都不要去醫院……不會有好下場的,人跟獸人都不能信。快走吧,再晚就走不掉。」
  竇鵬壓著嗓音講完,再用平常的嗓門喊:「喂,我的手機剛才掉廚房了。你去給我找來。」
  寧迋舒愣愣僵在那兒,被竇鵬凶惡斥罵:「渾帳傢伙叫你去還不去!」

  警員們嗤聲笑起來,一個蛇首的傢伙還沒變回來,吐著紫色蛇信附和:「嘿,小人類,乖乖聽話。不聽話只能吃掉了。」

  寧迋舒知道竇鵬在救他,點點頭往後面廚房跑,開了後門進防火巷,左顧右盼顯得很徬徨。巷子一端有幾道光束閃爍,是持手電筒的警員,他聽那些人說找到那個小人類要偷偷吃掉,這樣姓潘的拿他們沒輒,他立刻就往另一個方向逃。然而衰運不止如此,他踢到喝空被亂扔的酒罐、酒瓶,引來那些傢伙注意,驚得拔足狂奔。

  「別跑啊,真不乖。」
  「以為跑得過我們?哈哈哈,好天真。狩獵囉。」

  平常寧迋舒也不認為自己能跑贏禽獸,此刻也一樣,但他不想死,他必須跑。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支針的藥性開始作用,他忽然很睏,非常疲憊,肢體乏力。漸漸的連呼吸都累,他還不想死啊,不想這樣莫名其妙的消失在這世上……

  「去你媽的、愛的世界。」他內心暗罵,不甘心就此絕望。有某種生物的爪子抓破他襯衫背後,夜晚沒什麼風,他卻感到背脊寒涼。下一次就是抓破他的背嗎?不能這樣!

  「操你的愛的世界誰來救我!跑不贏禽獸啊──」

  前路,巷口,穿白衫的那位「恐怖份子」出現了。

Stay Gold 02

  巷口附近的路燈照出一片光暈,散射的光輝恰好照亮白衫男子半身,他抬頭露出一張清秀冷漠的臉。

  寧迋舒恐懼身後的野獸,雖然也害怕眼前的男人,但至少那個男人非但沒有傷害過他,在他挺身護住竇鵬的時候也罷手,他用乾澀緊迫的嗓音求助:「救──」白衫男側身揪住他身後的褲頭將他拋高,他整個人失重以後看見男人及獸人們離自己漸遠,男人朝隔了十幾公尺的獸人方向出拳,隔空令獸人們踉蹌後退,緊接著舉手揪住他衣領往路燈的光暈裡拽。

  他和白衫男一同沒入路燈的白光裡,瞬間失去意識,不是因為鬆了口氣,而是再也撐不住藥效而昏過去。昏迷時做了一個夢,夢到一位教授在課堂上講解弦論,提到超弦的十維空間振動。
  「零至二維的概念,藉此堆疊到高維度。這參數……」他被那些陌生的的東西攪得恍惚暈眩,無法思考,畫面跳躍到某工坊裡,有人在做玻璃工藝,玻璃在高溫中軟化,燒成一團熾烈橘紅,逐漸成形、冷卻,最後形成一顆彷彿包裹了整個星系的玻璃球。

  宇宙許多星系就像這樣形成的吧?高溫裡各種變化,形成各式各樣的天文景觀,任何事物都有自己的軌跡,或者說,它們都會完成專屬於自己的軌跡。

  那麼,他也是一個點?他又有怎樣的可能?未來是未知,或冥冥中已有前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一個很平和的聲音喃喃。

  光年,時間,空間,重力,有形,無形……

  他的意識重回現實,聞到若有似無的香氣,不禁睜眼探循氣味來源,有位皮膚很白、黑髮黑眼的雙馬尾少女在喝花草茶,一旁玻璃壺中還能看到矢車菊和一些花葉在漂,少女擱下玻璃杯笑睇他說:「要來一杯花草茶嗎?」
  寧迋舒傻愣點了下頭,少女微笑替他倒茶,他從吊床下來環顧周圍,這是座溫室小花園,不遠處有間兩層樓高的古宅,外頭則是田地、樹林,看起來是在山野間,周圍看不到太多現今文明社會的產物,連電線桿跟路燈都沒有。他從身上摸出口袋的手機發現完全接收不到訊息。

  「請用。」少女倒好茶請客人喝。
  寧迋舒走過去點頭致謝,坐下來喝了口茶解渴,茶的溫度不燙口,香氣很溫和,還有一點能幫助醒神的清爽感。他謝過少女後詢問:「請問這是什麼地方?我為什麼在這裡?」
  少女優雅眨眼看他,一手按在胸口輕點頭說:「你好,我是寶嘉恩,蘭先生的朋友。這是蘭先生的住處,我來拜訪時,他恰好帶你回來。因為他還有點事要辦,所以請我稍微幫忙看著你。他說天亮以後回來,我想時間也差不多了。」
  寧迋舒點點頭:「原來你也是他的客人。那這裡是?」
  「近郊的山區。身體還好嗎?聽說你被注射了那種藥。」
  經此提醒,寧迋舒右手摸上被針扎的左頸側,不安低喃:「我也不知道,我想可能得去一趟醫……」他猛然想起竇鵬的忠告,連醫院都不能去的話,是不是也不該跟眼前這個陌生人透露太多?

  寶嘉恩瞧出這人的不安困惑,微笑道:「請不必擔心,我不會對你做任何事,只是來找蘭先生喝茶談些事罷了。至於你被注射的藥物,就我所瞭解應該是會使人類產生異變,成為接近某些物種的獸人才對,一般來說,提純不足的藥也會在六小時內作用,而您已經睡超過六小時,一點變化也沒有,實在有些不可思議。為了您的安危著想,請不要就醫,如果可以的話,留在蘭先生這裡吧,他也能就近觀察藥物在你身上的變化,順便保護你。」
  寧迋舒很徬徨,少女說了什麼他基本上聽完卻沒聽進去,過了五分鐘之後他才皺眉:「順便保護我?」他想起之前生死一瞬,確實多虧那個人救他,人家也沒欠他什麼,他反過來還得感激對方才對,於是抿了抿嘴態度轉好,歉然道:「我想等他回來親自跟他道謝。不過我沒理由留下來。」

  少女端起茶杯啜飲,態度悠然自得:「嗯,都是寧先生您的自由,我也不好過問什麼。」
  寧迋舒想起他好像還沒自報姓名吧,疑道:「你知道我的名字?」他的電子證件全鎖在手機裡的,難不成對方能解鎖?
  「別擔心,我沒有偷看你的手機。」
  「呃。」簡直此地無銀三百兩吧。
  「真的沒有啦。」少女表情有點害羞尷尬,她說:「我只要摸到手機就能知道裡面資訊啦。」
  「吭?異能嗎?還是外星人?」
  雙馬尾少女睜大眼:「嗯,是的。對你而言我是外星人沒錯。」
  「呵呵,噢,好喔。」寧迋舒笑了,中二癌的孩子他見多了,真的,網路跟現實都有不少,習慣就好。他喝完茶謝過對方,收好手機準備離開,卻想到下山回市區是個難題,一臉為難的望著那片大自然發呆。

  因為這裡還有條道路,順著那條路走下山應該就不會迷路,但是得走多久?寧迋舒撥了撥瀏海,微風從襯衫背後的破洞灌進來,相當透心涼,他想:「也只能走了吧?或是再問一下那位中二少女?」
  「小妹妹,哥哥問妳一下啊,妳是怎麼來的?飛碟?」
  少女回答:「在回答你這個問題以前我認為有必要說明一下。其實我是雌雄同體,你可以直接叫我寶嘉恩。」
  寧迋舒嘴角抽了下,這設定很用心嘛,雌雄同體正流行?那怎麼不乾脆講外星語咧?
  寶嘉恩接著說:「我們不是搭飛碟,沒有那麼複雜。」他拿起桌上的書,捏其中一頁透著光說:「跟陽光穿透這一頁紙一樣,做時空跳躍。面光的這一面是我之前所在的時空,透過紙頁後落成的光影是我投射到這個時空的模樣。」
  「聽不懂。瞬間移動嗎?」
  「唔,差不多吧?總之,我們移動不需要飛碟。與外族溝通則是靠著增幅精神意念的晶體。」寶嘉恩捲起袖子讓他看到前臂皮膚上有一塊像魚鱗片的灰白晶體,她說:「但這個不適用於這顆星上的物種就是了。」
  寧迋舒半信半疑點頭,其實還是不怎麼信,也不想跟她瞎扯。這時斜後方傳來引擎聲,白衫男人開著一輛小發財車回來,他緊張的盯著車停到屋前空地。男人下車走來,身上衣服好像還是同一套沒換過,不僅乾淨如新,連皺痕都很少,他先跟寶嘉恩微笑道謝:「嘉恩,謝謝你幫忙。」
  寶嘉恩把手擱心口眨眼頷首,是在行禮回敬,男人轉頭看向寧迋舒問:「覺得身體怎樣?」
  寧迋舒沒想到會被突然關心一句,委屈的揪了下眉心澀聲說:「沒事。我想回家。」
  男人點頭:「我送你吧。」
  寧迋舒狐疑:「方便嗎?我是說……警察不是認定你是恐怖份子?」
  「所以才安全吧。」男人答得理所當然。「對吧?」他轉頭朝寶嘉恩尋求附和,寶嘉恩喝了口茶回:「對啊。」

  寧迋舒汗顏,心想真是一群有病的傢伙,但他也不想走廢兩條腿,妥協求助:「那就麻煩你帶我下山了。謝謝你救我一命。」
  「嗯,不客氣。其實你如果想留下來也不是不行,我很好奇那個藥會讓你有什麼作用,本來以為回來會看到一隻熊或其他動物,沒想到你看起來一點事也沒有。」
  寧迋舒聽蘭先生笑聊,尾隨其上車,聽到這裡他回頭問寶嘉恩:「請問,如果我有變化會怎樣?」
  寶嘉恩說:「這要看是變成什麼型態了。叫蘭先生告訴你吧,我也該回去了。謝謝招待。」
  喚作蘭先生的男人朝寶嘉恩擺手:「再見。」
  寶嘉恩揮揮手,喊道:「順便提醒寧先生留意天災吧。再見。」
  寧迋舒坐上副駕駛座後看雙馬尾少女往溫室裡最亮的地方移動,身影就此消失,訝異低呼:「噫、魔術?」
  駕駛座的男人勾了下嘴角沒接腔,發動車子後載青年上路。寧迋舒扣好安全帶,偷偷用餘光瞅一旁男人,相對於男人衣著整潔,他可說是狼狽得不行,想到幾個小時前的事還餘悸猶存,有許多問題想提問,但不知從何問起。
  白衫男人先開口說:「回去後屯些物資在住處會移動的路線。除了食物,還有水電、燈、藥物,可以的話最好弄些槍械防身。」
  寧迋舒皺眉:「槍械什麼的、不能非法持有。」
  男人失笑,眼尾睞了下寧迋舒笑說:「傻得可愛,都要末日了還管什麼法律。」
  「末日?哈哈,那麼多傳說預言都變成笑話,哪可能你跟那個叫寶嘉恩的小妹妹隨口講的會成真,有什麼根據?」寧迋舒覺得荒謬,忍不住吐嘈:「而且科技發達,連地震海嘯都能提前預測。地震帶的建築物幾乎都防震,替代能源也有,大樓都有緊急供電設備,每年都會做全國防災演習,怎麼可能輕易就世界末日──」
  「你說這麼多。」男人開口打斷他的滔滔不絕,語氣含笑:「不就是因為你已經相信並且感到慌張?所以盡可能舉例說服自己末日不會到來。」

  寧迋舒斜眼睨他,質疑:「你該不會也是外星人?」
  「我是人,活了很久的……人。和那些能自由變化成動物的人不太一樣,我死過一次,藉著蘭花復生。順便提醒你,如果你遇到能變化出動物特徵的種族,盡量避面用獸人、亞人那些詞。」
  「為什麼?」青年一臉呆。
  「那些詞是人類本位,而他們一向都不喜歡人類,會認為那帶有歧視。」
  寧迋舒嚥了下口水,艱難聽完這人講的東西,自認稍有理解之後提問──
  「所以你是植物人?」
  「……」
  寧迋舒盯著他的側顏,有一瞬間那張似笑非笑的臉透出一股寒意,他不高興了。意識到自己的白目,寧迋舒唇抿成一線、眼珠轉了一大圈往窗外看,車裡靜得尷尬。

  片刻後,因為想起蘭先生在銀月店裡打殺的俐落冷酷,寧迋舒怯生生道歉:「剛才我不是有意的。」
  「我不會跟小不點計較。」
  「什……」八成是蘭先生之前聽竇鵬喊他,他一下子火氣上來,但對方明顯比自己高大,他立刻就孬了,臭著一張臉生悶氣。
  「身體沒不舒服?或哪裡奇怪?像是異常有精神之類的。」男人再度詢問。
  寧迋舒聳肩:「沒感覺。可能像你講的,那個藥不純或是假的,說不定潘老闆真的想請你喝酒而已。」
  「也許是你體質不錯,藥還沒發作。」
  「也是啦,我最大的優點就是身體健康了。」寧迋舒講完車裡再度陷入安靜,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傳說中的句點王,所以潘老闆才沒有安排他當公關。
  畢竟他是親眼見過前一晚那些不可思議的事,趁這機會問:「蘭先生,關於外星人、獸人、還有你這樣的……都是真實的?一夜之間這世界變得很陌生啊……」

  蘭先生默默開了會兒車,像在思索該怎麼開講,又好像沒有意思要搭理寧迋舒。寧迋舒想起了一件事,又不好意思笑了下:「抱歉啊,我還是先請教您貴姓大名好了。我先報上名字,我姓寧,名字是迋舒。」
  「月御女神?」
  「吭?」
  「仰望的望,舒服的舒,不是古代為月駕車的神祇?」
  「舒是那個舒,迋是一個右邊一個王,左邊是辶。」
  蘭爍挑眉,好像有點不以為然:「誰取的,我覺得望舒好多了。」
  「我哪知道啦。」寧迋舒汗顏,反問:「那你?」
  「我姓蘭,單名爍。」
  「蘭碩,很大朵的蘭花!」寧迋舒自作聰明的猜字亂解讀。
  「閃爍的爍。」男人並不慍惱,淡然解釋。
  「噢。不錯啊。」符合植物人的名字。

  蘭爍直言:「我沒想過要跟誰解釋這世界有哪些面貌。自己所能感受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所能認識的,這世界的模樣。我講出所知的,你也未必會信,或是去領悟。對一些人來說,真相是什麼不重要,因為那不是他們所追求跟執著的,但也有人執著於真相。有時你認為荒謬、無奈的那些事物,在某些時空反而是個前進的動力跟方向,但也未必是最後的答案。」
  寧迋舒最討厭這種賣弄玄機、模稜兩可的講法,於是他直接問:「所以世界上有獸人、植物人、還有外星人?該不會也有天使惡魔、精靈、妖魔、矮人、龍、山海經裡那些有的沒的?」

  蘭爍被他的問法逗樂了,勾起嘴角回說:「這要看你的接受度。那些神話、各種宗教、各種古文明裡的故事,多少都是有所牽連,很多甚至是描述同一件事。比如有些一神教或無形象、偶像信仰的宗教,它們背後的力量都是運轉宇宙的力量,至於其他所謂的神多半是來自其他維度的智慧體,高維度的智慧體總是能比較容易操控或影響低維度的東西。
  舉例來說,拿紙條做一個梅比烏斯環讓螞蟻爬,對螞蟻來說牠一直是在二維觀裡爬行,但對我們而言螞蟻跟我們自身都是三維度的存在。像這樣用低維度的概念就能堆疊出高維度的情況,當然這是將概念極度簡化過了。還有很多無法僅用一、兩種理論概括說明。
  佛教說的九百生滅、一念三千,說不定就是指各種粒子生滅、撞擊、無中生有的情形。這顆星球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有祂的軌跡,想對祂這裡的萬物之靈產生影響就得利用該時空的規則跟定律,也因此所謂的天使和惡魔這兩類群體都不會、也無法直接影響生靈,而是透過某些方式達到目的。宗教裡說的天使惡魔、天人或魔鬼,他們多是其他星系的智慧體在進行政治或軍事鬥爭,搶奪這裡的地盤進行自己的實驗、開發。有些事我也是聽寶嘉恩他們那些外來客說的,人們說風水輪流轉,其實星際間也是,太陽系這邊過去是相對偏僻的地方,近幾千年來變得越來越炙手可熱。」

  寧迋舒揉揉眼,被蘭爍一番唬爛給攪得頭昏腦脹,趁著蘭爍講話換氣的空隙插話:「這是高科技輾壓低科技?不太公平吧。」
  蘭爍輕哼:「有心侵略跟壓榨的話,誰管你發展得如何。人類不是最清楚這點?」
  寧迋舒聽出他的冷笑不是憤世嫉俗,嘲諷意味很淡,倒像是勘透了一切。只是他一下子無法消化這些事,也沒什麼真實感,斟酌幾秒才艱難找到一個講法:「你剛才講的我還是不太懂,所以意思就是星際大戰?」
  「沾上邊了,不過還不算大戰,單純是爭奪研究資源什麼的,這星球被部分的天外客視作實驗場地。」
  寧迋舒深吸氣:「能換個更深入淺出的講法嗎?從、對了,就從傳說故事開始?」
  「……也行。遠古時候有許多種族隱藏在歷史之中,或化作神話角色,比如盤古族,女媧族,在其他地域也有其他的稱呼,化成其他神化的角色,這也是為什麼很多遠古文明能發現一些相近甚至相同之處。比如,許多文明都出現過的鳥人,甚至一些天文、觀星圖、符文都有近似或相同之處。
  他們多數是在這裡開發研究的外星智慧體,你可以想像成科技家去南極設研究站,也有不少是人類在他們實驗或協助下演進、變異。於是有了獸化人及其他物種,甚至是各種神兵利器。高維度的智慧體也跟人一樣有好有壞,自然也有非法的活體或靈體走私,目的不一,有些是進行實驗、研究,有些是單純當作玩物,或用於更殘忍無道的用途……你被注射的那種藥就是拿來改造一般人類,這麼一來那些自栩天然純種的獸人或其他種族就不必擔心自己族類被大量捕捉。」

  寧迋舒咳了起來,舉手喊停:「咳咳,抱歉,你還是從科學切入吧。」

  蘭爍輕歎,車子已進入有人居住的地區,過不久就能離開郊區。他說:「宇宙很大,星際間還沒有發展到需要大戰的地步。不過這星球還是暗潮洶湧。這邊時空環境特殊,所以有些外星人想研究人類,霸道的會直接綁架,人類會自己把同類當作商品出售,以一個家庭或一個村為單位。不一定是活人,靈魂意識有時也不放過。昨晚我是受人所託去銀月探查,順勢被邀請到你們店裡的隱藏樓層了。近年他們越來越明目張膽,也不怎麼顧慮人類,沒想到店裡還有你這樣一個人類。說回宗教跟神話吧,其實人類一直都和其他星際智慧體有接觸,只不過能公開的部分多被編造過或是改成傳說故事……」
  寧迋舒苦笑:「對不起你換個我能懂的角度切入,最簡單的?」
  蘭爍盡力了,無奈他從沒想過要跟誰科普這些,漫長歲月裡所學所知的事物難以濃縮成簡短字句被理解,他吁了口氣說:「單從一個層面解讀是很膚淺的。如果能從玄學、宗教學、神秘學等角度一起交叉理解的話,或許能稍微突破,只不過──」
  「拜託簡明扼要!」
  「……星際大戰。」
  「喂!」

  寧迋舒聽到蘭爍笑出來,他感覺自己被戲耍,不爽說話了。蘭爍沒逼他交流,把車開進市區後說:「多屯些物資吧。祝你和你的親友們都活得久一點。」
  「我謝你啊。」寧迋舒閉眼,默默翻白眼。
  「要送你到哪裡?」
  「你這麼大喇喇開車進城沒問題?」
  蘭爍曉得他顧慮什麼,輕鬆回應:「嗯,沒問題。車牌也沒被盯上。」
  「昨天你是怎麼把我移走的?」
  「瞬間移動吧。」蘭爍補充:「用你應該能理解的方式來說的話。」
  「像寶嘉恩那種?」
  蘭爍瞇眼淺笑,忖道:「不太一樣,我們跟他們系統也不同。但原理或許是差不多。用更接近的講法來說的話,就是修煉出來的能力。星際間往來的方式也可以是精神意識,修煉者通過修煉的法門達到某種境界,開啟新的潛能,甚至能包括肉體一起穿梭時空。這裡的修煉者都能做到這點,那麼天外來客就更擅長,他們的星際飛行就不見得是飛碟那些方式。」

  「修真?」寧迋舒轉頭盯著他確認。
  「可以這麼說。」
  「搞半天是蘭花妖精?」
  蘭爍挑了下眉。
  寧迋舒很孬的改口:「蘭花……仙?」
  蘭爍似笑非笑淡淡吁氣,又一次問起:「直接送你回家?還是?」
  寧迋舒已經認得這附近是某學區了,隨手指了間轉角的國際早餐店說:「送我去十四樓吧。」
  「我這輛車沒有飛行功能。」
  「那前面紅綠燈旁的人行道。」
  「好。」

  寧迋舒站在人行道上目送蘭先生開車遠去,夏末悶熱的風吹進他背後開大洞的襯衫裡,他摸出手機嚴肅思考兩分鐘,決定先去大肆採買物資。
  他果然還是不由得相信了蘭爍講的話,關於末日,畢竟連獸人都有了,就算被騙也死不了,反正他現在都失業了。手機上網看到的新聞報導再次證明前一晚的事不是噩夢,中京區知名連鎖夜店不名原因遭恐怖份子攻擊,詳細內容尚在調查,警方沒公佈。
  他有幾個帳戶,本來各有不同用途,現在幾乎提領出來採購物資,水、電池、手電筒、帳篷、睡袋、各種罐頭跟速食料理,就算世界末日沒來還能慢慢自己消化掉,有備無患。僅有的積蓄一下子花了大半,較大的商品他選了急件宅配,有些另外叫車載,壞了的機車也不打算送修,就繼續擱在夜店地下室。

  回家後他立刻戴上前陣子新買的光腦,登入帳號,將所有通訊軟體都開啟,在每個群組、個人狀態都打上一串訊息,大致內容講到他是銀月的店員,昨晚親眼目睹大部分恐攻過程,但當時情況沒辦法錄下影音檔為證據,打完以後又訊息刪了,他忽然想到這樣算不算散佈謠言製造恐慌,要是被警察關切就不好玩了。
  他想了想,將內容改編成他認識一個占卜師預言世界末日,也到幾個匿名平台發表這類言論。想當然爾是被酸被嗆,他完全能理解會有這樣的後果,就算他親身經歷那些不可思議的事,對末日預言也相當存疑。平常的人際圈要不是已讀不回,就是問他受了什麼刺激,要不就是開他玩笑。他終於冷靜下來,其實做這些事也不過就是想圖個心安吧?最好末日預言又是個笑話,不然他自保都困難了。

  他歎笑,洗了個澡就坐在空調室裡看新聞,國際新聞,世界各地的紛紛擾擾,此刻在他看來都是一種充滿生命力的表現。他希望今天、明天、往後都能繼續這樣下去。過沒多久他的手機響了,家裡來電,他猶豫十幾秒才接聽,那端是母親的聲音。
  「寧迋舒?」
  「幹嘛?」
  「什麼口氣,沒大沒小的。還當我是你媽嗎?」
  「……有什麼事嗎?」寧迋舒的語調很平,沒有表情,壓抑著沉鬱不悅。他很久沒回家了,每個不常回家的人都有原因,對他而言他已經當自己是個沒有家的人。

  「你什麼時候回來?」
  寧迋舒不認為家裡還有誰會想他,所以沉默下來,思考該怎麼敷衍。
  那頭的女人自顧自的講:「最近鄰居都說好像都沒見到你了。」
  「呵。」寧迋舒失笑,攏緊的拳頭鬆開,有些釋懷。他知道家人的表面工夫一直都做得非常好,包括在鄰居面前亦然,他忽然覺得世界末日也不壞吧,他說:「不一定,最近比較忙。我昨天在銀月,妳看新聞了嗎?如果沒有世界末日的話,我應該得重新找工作了,不過有個人跟我說,最近會有不少天災,要屯點物資了。」
  「……吭?講什麼東西啊。總之中秋節回來一趟吧,吃個飯也好。腦子正常一點,你講話越來越古怪,從小就這樣。」
  「說得好像妳很懂我……」寧迋舒只講了前兩個字,對方已經結束通訊。他垂首,澀然笑了下,算了。

  他把租屋處所有電器都開了,找出各種容器接了不少水擱浴室裡備用,再出一趟門將剩餘的存款都拿去買太陽能陸空兩用的飛行車,將車停在頂樓停車格曬飽能源。這樣就算地震什麼的也不至於臨時找不到代步工具,而且能載一些物資。做完這些準備,又一次打開新聞頻道,一面上網投履歷表,畢竟末日還沒來以前他都得工作賺錢養活自己。
  當天就收到回音,一個安排下午面試,另一個約在隔天上午,他重新振作,打理好門面跟資料就出門赴約,結果面試者並不關心他的工作能力,而是想探八卦,問他前東家銀月的事。之後的面試也一樣情形,就這麼過了六天,第七天他睡到中午自然醒,空調開著,新聞不停輪播,他喃喃自語:「末日沒來,這個月的水電費應該……相當可觀。」

  末日不來的話,面對人生他還是挺徬徨的,末日來的話,不曉得將會失去什麼也會感到恐慌不安。他躺在床上放空發呆,想起母親打來的那通電話,無力扯了下嘴角,想笑也笑不出來。不說跟他本來關係就糟的原生家庭,那些以前熱絡往來的親友也在為各自生活忙碌,大概沒空理他那串莫名其妙的末日示警吧。
  世上沒有人會無條件相信他,關心他的會多傳幾條訊息讓他去做精神諮詢,但他不是精神出狀況。儘管覺得寂寞,但他還是想活下去。

  他對於自由的活著有一種執念,所以那種孤獨寂寞他也能忍受,對他來說這種事習慣就好了。連養寵物陪伴都不必,他不想要有任何罣礙,活著就是奮鬥。

  拋開消沉迷惘,他整理好思路跟情緒,深吸一口氣坐起來,聽見新聞插播時定睛在畫面上。

  「噫?」
  新聞快報,半個小時前陸續幾個位在地震帶上的國家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地震,預估將有海嘯,其中已有國家的臨海城市遭海嘯侵襲,死傷及各項損害目前難以預料,而且死傷數不斷攀升中。
  地震……寧迋舒不是沒想過可能會有地震,但沒想到會是這種規模和速度,太簡單粗暴了。念頭方起,他覺得周圍景物開始搖晃,悚然奔去打開落地窗確認車子充電狀態,騎上去準備往空曠處逃。

  他忘了自己所處的島國也在地震帶上。

Stay Gold 03

  突如其來的天搖地動令整座海島的人畜陷入一片驚慌。

  寧迋舒住處的東西不多,傢俱早做了防震措施固定好,但抽屜、滑軌的門仍被震開,物品開始掉落,尚未開啟的門窗框架也逐漸發出怪響、變形。他立刻抓起急難背包開了陽台落地窗,沿牆邊樓梯往頂樓跑,坐進充電量40%的新車發動它,以原處待機的模式觀望情形。
  陸續有其他公寓居民衝上頂樓,跟他一樣發動車子隨時準備避難,他們有的是舉家移動,有些人手裡還抓著電器的遙控器,看得出是緊張過頭。這次地震晃了半分鐘,寧迋舒曬了半分鐘太陽,由於大氣環境惡劣,光是曬這半分鐘就讓他覺得皮膚燙熱,他心想有機會回屋裡的話要多帶一些防曬產品了。

  地震一停止他就先家演練一下最快最短的逃難路徑,好在他租住的地方並不是很大,就算天花板塌下來也能順牆面迅速移動到陽台或門口逃生。落地窗玻璃被震裂,他索性不上鎖,就近在門邊放了新買的刀具組及一支鐵鍬,最後再啟動保全雷射網。
  這年頭防盜鐵窗都成古董了,在全民蓄電、電能源富裕的情況下,民宅社區最普遍選用的防盜措施就是這類智慧型雷射網或其他媒材的通電網,依法規在一定的範圍內能掃描可疑活體,由保全公司負責設定,一般禽鳥等無害活體進到戒備範圍被掃描並不會啟動裝置,只有大型活體並符合人體型態才會觸動程式,被雷射弄傷或是被電網彈飛。

  「呼,還好還有這個能用。」寧迋舒稍微檢視屋內各設備的狀況,又忍不住把剛才想到的一些工具往他的救難包裡塞,重新配置內容物時不禁碎念:「雖然屯了不少電池,緊要關頭也不能帶太多電池,結果還是最原始的工具可靠吧。」
  他將額外加購的救難包打開,挑揀一些稱手的工具,有些東西太古早而陌生,他甚至得拿出說明書對照,比如眼前這隻金屬製品,他握在手裡打量了會兒,拿手機看載下的說明書喃喃:「這個……原來以前的開罐器長這樣。」

  他看自己買的罐頭多數附有拉環,但確實有部分罐頭要用到切割器,平常也不常吃罐頭食品,而一般這種罐頭用的切割器是商店營業才有那樣的器材設備。他看手裡的開罐器好像什麼都能開,舔了舔下唇挑了一罐水果罐頭試著操作,順便吃點東西。
  新聞果然立刻報導剛才的地震,已經有災情傳出,有火災及車禍,海岸須提防海嘯,不過他住的這區域很難被海嘯波及,暫時不那麼擔心。他做了點水果沙拉吃,這時門鈴響了,他遲疑幾秒去應門,這種廉價小公寓不會附那種能看門外景像的監視螢幕,他打開外門鎖隔著中央的閘門看,外頭站著宅配員。

  宅配員先生說:「不好意思,這是您訂的戶外用品,至於其他商品數量較多,將由公司開大車運送過來,從陽台卸貨,到時請解除防護雷射網方便他們作業。這邊請簽收。」
  寧迋舒點頭稱好,在簽收的電子板上按下指紋。然後他的手機跟光腦一直響起訊息提示音,他開箱後才去看訊息,不少朋友都說:「寧迋舒好你個烏鴉嘴,真的地震耶。」

  雖然語氣戲謔,但能感受得到朋友們的不安。寧迋舒無奈嘆氣,有點憂患意識還是好的。他沒回應,放任那些不安擴散,其實也是不知道該講什麼了。他想起蘭爍曾說過,末日來臨誰還管法律,如果真到那種地步,恐怕很多事他也無能為力。

  這天他收到之前訂的商品,有些堆藏在角落,然後整理了三個救難包或救難箱,分別擺在睡覺休息的床邊、浴室外和頂樓的車裡。床離落地窗不遠,想逃的話隨便拿其中一個包就能往外衝,再三確認逃生路線及步驟之後,他洗了個澡,暫時不去管找工作的事,繼續清點其他物資,盤算這些東西足夠他撐多久日子。天災意外永遠不會等人做足準備才發生,他逼自己持續關注新聞災情報導,一面整理東西。
  幾個小時裡一直有餘震,不是很大的震度,但東部已經引發海嘯,好山好水的城市半毀,而且有兩個颱風正在往這海島接近,實在是禍不單行。寧迋舒相信大家都在做防災準備,而他也要盡量讓自己活下去才行,這種時候新聞上除了災情報導及颱風訊息,還穿插了不少政客們出來刷存在感、互相砸黑鍋的事。

  入夜之後雙颱登陸,寧迋舒將冰箱裡之前買的食材都拿出來料理,不好保存的也盡量煮起來吃個過癮,吃飽喝足就坐在床上聽新聞報導、瀏覽其他器材的使用、應用說明,漸漸入睡。出現裂痕的玻璃被他貼了很多膠帶,風聲如鬼哭,他擔心睡到一半玻璃會被吹破,但還是必須睡覺養足精神,半夢半醒撐了許久終於睡熟了。

  他夢到自己在剃羊毛,不是剃光,是給牠們剃個造型,綿羊們自動一隻隻跳到他面前,每隻顏色都不一樣,滿山滿谷的彩色綿羊,他忙出一身汗,穿著吊帶褲咋舌:「到底夠了沒有,我想睡覺啊!」
  眼前出現一團迷煙,一個身上有綿羊特徵的獸人蘿莉兩手遮胸,靦腆說:「那你可以數我們啊,數一數就能睡啦。」
  旁邊一位漂亮大姐對綿羊蘿莉勾肩,朝他笑說:「還是想做點睡前運動再睡呢?」
  「只剃部分的毛覺得好那個哦。」說這句話的綿羊很高大,不僅下巴有點鬍渣,而且胸毛茂盛得長到腹部都是,被剃光毛的部分恰恰是一雙健碩的胸肌,這隻羊有竇鵬的聲貌,看得寧迋舒尖叫把剃毛刀扔開,怪吼了句:「噯喲我的媽呀!」

  寧迋舒被噩夢驚醒,吊著一雙死魚眼瞪進一片漆黑裡,他皺眉低喃:「我不是一直開燈?」說完發現連新聞的聲音都沒有了,只剩外面依然狂嘯的風雨。

  停電了。他伸手摸索手機,打亮光源後從床邊櫃裡一堆手電筒挑出一個白色較短的手提燈筒,這款手電筒能放各種尺寸的電池,他將這手電筒掛好之後發呆幾分鐘。外面本來黑黢黢的世界乍然閃爍亮光,他頭皮一麻,跳回床上抓了被子蒙頭,幾秒後響起驚天雷鳴。
  他怕打雷,小時候明明不怕的,忘了是什麼時候的事了,他甚至曾為當天氣象預報說有雷雨而請假不上班,遭到記過或被同事排擠,輾轉到了銀月工作之後,職場環境的隔音效果非常好,讓他再也不必擔心打雷這件事。

  想到失去了一個那麼好的工作,失去平穩的生活,他有些悵然,但是太逃避也無濟於事。所以他只在被窩躲半小時,直到很久沒有再聽到雷聲才拿開棉被喘氣。

  「又一身汗,呿。」他皺眉,找了乾淨衣物重新再洗次澡,吹頭髮的時候,餘光一直瞥見門口有個光影閃爍,他忍不住盯著看了幾秒,不是打雷閃電,因為遲遲沒有落雷聲,大概是外面車輛照進屋裡的光亮吧。自我解釋以後他沒再多想,把頭髮吹乾就提著小手電筒出去浴室,光束打亮了房間某塊區域,一瞬間彷彿看到一個影子,他想起停電後保全雷射網也不管用了,該不會跑進小偷?
  想到這裡他不動聲色移到角落摸到之前放的一把木刀,將房間各處逐一照過一遍,就在落地窗和光腦間的地帶照到一團白霧。那團霧很快凝聚出一個人形,現身的是個有點透明的女性,穿著一身白色蕾絲洋裝、白色馬丁靴,手執一把黑蕾絲傘,掛著一雙黑眼圈發出詭異號叫撲來。
  她揮著兩手怪叫:「啊啊啊啊啊──」
  寧迋舒看著半透明的她也慘叫:「哇啊啊啊──」
  她衝到寧迋舒面前忽然收聲,往唇間豎起一根食指:「噓!」
  寧迋舒瞪著她問:「幹嘛?妳是誰?」是人是鬼?他沒敢問,這世界越來越陌生,光怪陸離到他不停的自我懷疑。

  女孩動了動她蒼白的嘴,窘困尷尬的說:「我說了你不要嚇一跳。」
  情況太過抽離他所認知的現實,因而他此刻已恢復冷靜,用黯淡無波的目光睨著她自我解答:「嗯,是鬼呢。」你他媽的為什麼?寧迋舒沉默著崩潰。
  女鬼站到牆邊兩手握傘柄,靦腆拿眼尾瞅他,訥訥說:「看來你不怕鬼呢。太好了。」
  「等我死掉也是鬼,到時就是同類了,有什麼好怕的。」他講完自嘲的嗤了聲,嘴角抽了下,感覺好像已經沒有什麼能再嚇倒他了。「不過小姐,擅闖民宅還是不太好,妳……」

  女鬼見他打量的目光,不好意思笑了下,稍微提了下裙擺行禮報上姓名:「我叫鄭娜娜,你也可以喊我Gina這樣。之前有個壞人把我封印在香水瓶裡,打算賣給Milky Way,還好地震加上颱風的關係,貨車出了問題讓我有機會逃出來。外面打雷太可怕,看見你這房間發出溫暖的光,所以臨時躲了進來。不好意思打攪了。」
  鄭娜娜講完又點頭行禮,寧迋舒也不好再臭臉趕鬼,他無奈嘆道:「那妳自便吧。」人家都講出原因又可憐兮兮的,他狠不下心要她走。
  鄭娜娜開心道謝,偏頭問:「可以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姓寧,寧靜的寧。」他這回學會了,拿出手機把電子證件亮出來,讓鬼看清名字。
  「喔,寧先生你好,打攪了。不知道我能不能暫時待在你身邊?我發現溫暖的光好像是從你身上發出來的。」

  寧迋舒盯著她認真思索半晌,單手插腰,吸了口氣納悶低喃:「這是傳說中的卡到陰?」都要末日了還卡到陰,他感到相當的不吉利,但又催眠自己說不定是積陰德,負負得正也不一定?
  「如果去外面的話,我說不定會被雷電打散。」鄭娜娜低頭訴苦,看起來像某種流浪動物,很可憐。「因為被壞術士封印的關係,錯過好幾次離開的機會,下次的機會到來之前希望能有個安心待著的地方,但是我感覺外面越來越不安穩,天地黯淡,就只有寧先生您這裡比較光亮跟溫暖了。」
  「唉。離開就是指升天或投胎之類的吧?妳會待多久?」
  鄭娜娜眨了眨一雙圓眼,兩根食指絞了絞,她思忖道:「應該沒很久啦,七七四十九天之類的,總之有個週期吧。」

  屋外的雷光閃熾,連室內都被照亮,一人一鬼驚愕望向落地窗,各自尖叫躲起來,躲床的往床奔,另一個則縮到沙發裡抱頭叫喊,雷聲過去了,鄭娜娜攀上椅背探出一顆頭望著床上抖動的棉被包失笑:「寧先生您怕打雷啊?」
  寧迋舒掀開棉被瞪鬼,鬼一臉無辜低噥:「沒事,我、我也怕的。當了鬼以後就怕的。」
  「鬼怕打雷啊?」
  她點頭:「是啊。我們靈體維持不易,雷電是非常強的能量,一個不小心會把我們打散的。散了的話就只是慢慢逸失的能量吧,世界上就再也沒有鄭娜娜了。」

  她話音低弱,聽起來有點陰森詭異。寧迋舒本來還怕她,但聽她說了這些就莫名生了憐憫之心。卡陰就卡陰吧,衰事接二連三也不差這隻鬼了。
  鄭娜娜抬頭露出淺笑,感動道:「不過我覺得能遇到寧先生真不錯啊。這麼久以來,您是除了壞術士之外第一個看得見我的人了。」
  寧迋舒一點都不覺得好,但還是扯了下嘴角乾笑,拿出光腦和手機確認電都是充飽狀態,開始調頻道想聽一下新聞,片刻後他沒頭沒尾的問:「妳相信世界上有獸人嗎?」
  鄭娜娜睜大眼看他,訝道:「寧先生曉得獸人?」
  「聽妳這語氣……」
  鄭娜娜點頭:「算是我生前的秘密吧。以前我有個朋友是獸人,但那位朋友不喜歡這講法,通常是用族名稱呼。我朋友是天裔族,天空的天,後裔的裔,有翅膀羽毛的多是這族系,底下還有很多分支,啊,但朋友是哪一個分支的我記不得,忽然想不起來啊。」
  寧迋舒看她撓著臉頰認真回想,有一種沒嚇到鬼的不甘心,緊接著問:「那妳相信有外星人嗎?」
  鄭娜娜歪頭思考:「我相信有,雖然沒見過。」
  寧迋舒滿意了:「我見過一個外星人。」
  鄭娜娜睜大眼訝問:「這麼厲害,外星人長怎樣?來這裡觀光?侵略?搭太空船嗎?」
  「妳好歹懷疑一下吧。」寧迋舒沒想到她是這種反應。
  「咦,懷疑你?為什麼?你是開我玩笑?」
  「不、沒有,我是真的看過一個外星人,不過、唉,一般人都不會相信啦。」
  鄭娜娜失笑:「也對喔,我以前那個獸人朋友也念過我,說我太容易第一時間相信人,都不會懷疑。哈哈。可是我跟她分隔兩地,很久沒見面了。說不定她忘記我了吧。」

  寧迋舒不曉得該怎樣安慰這隻女鬼,他想到自己光腦還能上網,就問她說:「要不要聽大悲咒還是什麼心經?我不太懂這些,如果妳有需要的話可以網路找來播一下。」
  鄭娜娜亮了眼睛點點頭,飄到他床尾歡喜說:「寧先生你真是個大好人!」
  「舉手之勞。」
  「那、要是你方便的話能不能給我一點吃的?我有點餓了。」
  寧迋舒茫然:「啊?」
  鄭娜娜趕緊解釋:「不用燒香燒紙錢那些啦,就是燒點東西,我可以從中吸取一些能量。」

  於是寧迋舒找來一些過期雜誌開始燒,鄭娜娜在一旁挑她喜歡的頁數,紙上印刷的內容有部分是被鬼直接吸取,部分化成鬼能拿取的物品,也因此鄭娜娜收到了好幾樣飾品,不過較複雜或過於龐大的東西會因為能量不足而無法化成物品,只能當能量吃掉。
  把女鬼餵飽以後寧迋舒忽然想到了什麼,問:「妳剛才是不是有提到Milky Way?」
  「是啊,怎麼了嗎?」鄭娜娜吸著灰燼裡的殘餘能量,心想您也慢太多拍了。
  「國際大集團Milky Way?」
  她點點頭:「對,就是他們。超級黑心的財團,世界最大化妝品龍頭、醫美科技先趨,觸角伸到很多產業,娛樂版圖也佔了一席之地。」
  「還有跨國連鎖夜店。」
  「哦?這我不清楚,好像聽過。寧先生你蠻八卦的嘛,嘿嘿。」
  「因為我在其中一間店工作。銀月,聽過嗎?SILVER MOON.」
  鄭娜娜搖頭:「我被關很久啦,沒聽過。」
  「好吧,總之就是一間以獸人裝扮為主題的夜店,但實際上獸人都是真的獸人,我工作三年才發現這個事實,因為前陣子店裡出了意外,唉。」
  「你太容易相信人了吧?」
  「真不想被妳這麼講!」寧迋舒翻白眼,隨後又苦笑:「看來我是誤入歧途,在黑心企業工作啊。妳說壞術士要把妳賣去銀河集團,我前陣子、咳,就是遇到外星人那時也才聽說人類會把同類賣給外星人的事。恐怕這種事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吧。」
  鄭娜娜垂首嘆了口氣,問:「是外星人跟你說的?」
  「不是,外星人的朋友,一個植物人。」
  鄭娜娜抬頭瞇起眼睛,不太高興的睨了他說:「寧先生,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寧迋舒:「……對不起。」有口難言就是這樣。他也不打算幫蘭爍講什麼,一想到蘭爍他就不停冒出許多疑問,比如蘭爍住在那樸實的山中小屋沒事嗎?一個修煉者會不會做防災工作?搞不好早就屯很多物資了?

  外面雷光閃熾,室內又被照亮,一人一鬼驚呼著縮回各自安心的床被跟角落,等雷聲響過以後,兩個又探頭看外面,又一道閃光,這回他們看到陽台上蹲踞著兩個背上歛著翅膀的人,齊聲尖叫:「鬼啊!」「怪物啊!」

  防盜網沒電運作,落地窗又沒鎖,窗外較高大的人影不知用了什麼東西由外將貼了好幾層的膠帶割開一小部分,窗外另一人用女聲喊:「割什麼膠帶啊,直接喊啊。」
  比較高的那位拿指節輕敲玻璃:「小不點是我,開窗啦。」
  鄭娜娜飄到寧迋舒一旁詢問:「你也有獸人朋友啊?」
  「同事,不是朋友。」經歷失業和那些荒唐事,寧迋舒現在不僅對誰都充滿不信任,連帶著也自我懷疑。他曾經也把他們當朋友,卻不曉得對方是否將自己當朋友。職場上同事間再要好都不一定算得上朋友吧?

  外面的雨勢稍歇,風依然強勁,竇鵬在陽台喊:「小不點,你快開門,霈樺特地來找你的。她知道你是因為聽到她求救才跑回店裡,我們都擔心你,不會害你的。嗯……難道之前的交情都不算了嗎?你連我們兩個都不信?」
  寧迋舒想到梁霈樺身上的傷就心軟了,再天真一回好了。他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鄭娜娜,走去開窗。窗沒上鎖,但是有拿東西抵住,他將雜物搬開,窗外兩人已收起翅膀以普通人的姿態進屋。
  竇鵬穿著單薄的黑色汗衫及一件牛仔褲,腦袋兩側剃了的頭髮又稍微長了些,頭頂蓄著的頭髮全都往一旁梳,戴了副墨鏡。梁霈樺一手纏繃帶掛在頸上,穿一襲灰黑色連身褲裝跟涼鞋站在那兒跟寧迋舒對看,幾秒後她盈著淚光跑過去單手抱住比自己矮的青年說:「太好了,你沒事。」

  寧迋舒尷尬:「我沒事啊。妳還好吧?傷得怎樣?」
  梁霈樺退開來,竇鵬代她回答:「身上跟翅膀有多處骨折,不過急救得快,不會留下無法恢復的傷害。她擔心你,所以我就帶她逃院。幸好你員工資料填的地址沒錯。」

  為了照明,寧迋舒又弄亮了幾把手電筒,鄭娜娜在一旁說風涼話:「真辛苦啊,肉眼凡胎就是有這些麻煩。我當鬼以後,黑暗裡也能看到你們呢。」
  寧迋舒翻白眼對一旁女鬼輕斥:「對啦好了不起哦,不好意思我就是普通人。」
  「我沒有要炫耀啊,寧先生你有點易怒,是不是要多喝牛奶比較好?不然吃香蕉穩定情緒呢?」
  「妳自己吃香蕉啦!」
  竇鵬跟梁霈樺看那青年在開手電筒的同時不停對著某些方向講話,互看了眼,竇鵬說:「他怪怪的。」
  梁霈樺看了不忍心,拿指腹擦掉眼角淚光:「真可憐,一定是嚇傻了,整個人都不正常了。不曉得這幾天他是怎麼度過的,還獨居,我看乾脆竇哥你把他接回去養著好了。」
  「我?我也想,但是今非昔比啦。」

  「霈霈!」鄭娜娜忽然叫出來,肘間掛著黑傘指著梁霈樺,激動對寧迋舒說:「她就是我那個天裔族朋友。」
  寧迋舒聽了,轉身走過去問梁霈樺說:「妳是不是有個朋友叫鄭娜娜,英文名叫Gina?」
  梁霈樺倒抽一口氣:「你認識她?咦、這麼突然?」
  寧迋舒一手朝鄭娜娜攤掌介紹:「鄭娜娜在此。」
  竇鵬本來嚴肅的臉繃得更緊,覺得這人是不是傻了。梁霈樺茫然:「吭?」

  寧迋舒來回看他們兩方,右拳擊左掌:「你們兩個看不見鬼。」
  竇鵬忍不住了:「你才見鬼咧。一開口就講些亂七八糟的話,是不是上次那個藥、噫,對了,你身體沒事嗎?」他想起潘老闆狠心把針扎在這小不點身上,有些擔心,直接抓了青年手肘拽過來打量,一旁梁霈樺也想到同一件事而順便摸摸寧迋舒的腦袋、耳朵、肩膀跟手臂。
  寧迋舒被他們兩個轉來轉去、摸來摸去,火大了,甩手跳開:「沒事啦,我沒事!我剛才是說,霈樺妳那個叫鄭娜娜的朋友她──」

  鄭娜娜開心飄到梁霈樺身邊,然而後者對女鬼的存在毫無感覺,寧迋舒藉手電筒跟公寓大樓每戶附設的緊急照明小燈看見這一幕,心裡一酸講不出口。梁霈樺看到寧迋舒古怪的反應,再細想稍早的話語,她的表情也有點不太好了。
  竇鵬誤會她傷口疼,問:「妳止痛藥退了?」
  梁霈樺沒應竇鵬的話,反而往前一步走近寧迋舒,一手搭到他肩上慢慢掐緊,她習慣也喜歡搭別人的肩膀,她問:「你說娜娜是鬼?」
  「我有嗎?」寧迋舒挪開視線,往鄭娜娜那裡看,她有點糾結的點頭跟他說:「要不要告訴霈霈都是寧先生的自由。可以看到霈霈我就很高興了。」

  寧迋舒理解那種明明存在卻被忽視的感受,忍不住替鄭娜娜感到無奈心酸,他重新對視梁霈樺,看見她那雙有點空洞又難過的黑亮眼瞳,脫口疑道:「妳住院還戴放大片?」
  梁霈樺表情古怪抽了下,撇嘴追問:「你說,娜娜呢?」
  寧迋舒抬手指著鄭娜娜的位置說:「她站在這裡,穿白洋裝,手上掛著黑傘,黑眼圈很深,臉色還可以。噢,她要我叫你別難過,當鬼也有不少好處,人間的風吹不亂她的長髮了。」
  梁霈樺聽他轉敘好友努力安慰自己的言語,用還能用的右手摀臉哭出來。竇鵬捏住寧迋舒的下巴盯住他兩眼說:「你陰陽眼?還是因為那種藥產生的副作用?」

  鄭娜娜在一旁又哭又笑對寧迋舒說:「太好了,他們都相信有鬼。還好我是鬼不是外星人或植物人,有人相信我存在。」

  寧迋舒無奈斜睨鄭娜娜,回竇鵬說:「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天看到一隻鬼。可能藥也有關係吧?你們冒風雨跑來很危險,趁現在雨小快點回去吧。」
  竇鵬鬆手退開了些,再仔細看了看眼前青年。寧迋舒苦笑,還轉了圈說:「別看了,我沒有異變成獸人。哪裡都沒變。」
  梁霈樺:「那你屁股上蓬鬆的小熊貓尾巴怎麼說?」
  寧迋舒爆出一字粗口:「幹、哪裡?」
  「逗你的。」
  「靠!」寧迋舒叫道:「梁霈樺妳哭完啦?」
  梁霈樺黯然:「對不起,因為太傷心所以得逗一逗你才能稍微平撫一下心情。」

  寧迋舒真想指著落地窗朝他們霸氣一吼:「滾!」但他做不到,畢竟人家女孩子特地負傷找了隻馱禽一塊兒來看他變成獸人沒有、嚇傻沒有,冒著強颱肆虐、地震頻仍的情勢。

  「竇大廚,霈樺,謝謝你們來看我。早點回去吧,外面不太安全。」寧迋舒說完看他們兩個互望一眼,竇鵬苦笑坦言:「其實我們兩個真的是逃院到你這裡來的。」
  「我知道啊,這你們剛才有說了。」
  梁霈樺拿手肘撞了撞竇鵬的手臂,竇鵬無奈嘆道:「不只是因為霈樺想見你才逃院,是因為我們被當成棄子,我懷疑是潘慧星把這次的黑鍋丟給其他人,店裡很多同事已經失蹤,怎樣都連繫不上,我在醫院守著霈樺的時候發現不對勁才帶她跑出來。不只店裡的人,那天出動的警員,我認識的那幾個也都聯絡不上。那天新聞播的恐攻受害名單你看了嗎?」
  寧迋舒搖頭:「沒仔細看,怎麼了?」
  梁霈樺說:「後來更新的名單有我們的名字,本來保密內容一天公佈一點,名單也在更新,都是明明有逃出店的活口,卻被弄失蹤了。而且也有那幾位警員的名字,說是殉職。我跟竇大廚的名字也被列在死者名單……應該是有人想滅口。」

  竇鵬注意到寧迋舒欲言又止,他問:「你想說什麼就說吧,如果真的不方便收留我們兩個的話,至少讓我們待一晚上休息一下行嗎?」
  寧迋舒抓抓後腦,汗顏笑說:「不是這樣,你們可以住下來啦。但是,那天砸店的男人跟他的外星人朋友告訴我,接下來會天災不斷,是末日來臨,所以我這邊物資要做點重新配置。你們能接受我這個小地方的話,我是不介意你們住下來,只不過之後會怎樣我也不清楚了。」
  竇鵬挑眉:「你說那個白衣男子?」
  寧迋舒點頭:「就他。」說完他覺得肩上一沉,微側首質疑鄭娜娜:「妳不過去黏你朋友?」
  鄭娜娜表示:「你這邊比較明亮溫暖。」

Stay Gold 04

  島上又發生了兩次震度6的餘震,寧迋舒很擔心門窗玻璃就這麼碎掉,為防玻璃傷人,所以把窗簾全部都拉起來,拿手機開了新聞廣播聽,同時把戶外用品包翻出來跟竇鵬他們說:「我住處不是很大,剛好有多買睡袋,你們自己找喜歡的地方睡。離大門那邊客廳還有雙人沙發可以躺,不然就拿睡袋躺地毯,熱的話就……」
  寧迋舒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支褶扇說:「沒電沒空調,將就一下。不知道大樓備用電能用到幾時。」
  竇鵬拿輕便睡袋說:「霈樺睡沙發吧。我跟你擠這房間裡好了。」
  「咦,我的床是單人床啊。」
  「沒關係,我躺地上。」
  寧迋舒聳肩,隨他去了。鄭娜娜飄到梁霈樺旁邊,梁霈樺收好扇子說:「好像也不熱啊。」
  「呵,那就好。可能是因為妳朋友在你旁邊吧。娜娜你就陪著霈樺吧。」女鬼欣然同意,跟上久別重逢的好朋友。

  由於地震、風災的影響,不少地方都發生火災,消防隊、救難隊、軍警醫療人員全都疲於奔命,寧迋舒躺回床上覺得疲睏卻睡不著,心想著竇鵬他們要不是遭潘老闆出賣的話,也不會冒險逃到這裡投靠他吧。不曉得竇鵬他們是不是真的將他當作伙伴,但有人作伴還是好的。
  竇鵬出聲說:「睡了嗎?」
  「快了。怎樣?」
  「謝謝你。」
  「三八什麼。你以前幫我很多忙啊,還沒習慣環境的時候,你帶我跟其他人一起去吃東西,幫我跟其他同事打好關係。」
  「不會因為我們騙你所以生氣?」
  「與其說生氣不如是錯愕吧,覺得自己無知又遲鈍。仔細一想我也沒有遭受什麼不好的對待,除了潘老闆最後刺我那一下……大廚你知道什麼內幕嗎?」
  「不算內幕啦。不過也比人類知道得多一點就是了。我們店是在銀河集團底下的連鎖娛樂事業,銀河集團是目前最大的遠古族裔庇護勢力。」
  「遠古?」寧迋舒想到之前聽到的一些詞句整理出一些脈絡,看來獸人分成後天造成的,以及先天?

  竇鵬沒睡進睡袋,而是貪圖涼爽躺在竹蓆上搧扇子,他解釋:「我們的文明歷史恐怕比你們人類都還悠久。你們看到我們變化出動物特徵的外貌會喊我們獸人,不過我們自己的統稱是遠古族裔。我跟霈樺都是天裔族,就是有鳥類特徵,我是鷹族支系。」
  「霈樺是鴿子?」
  「哈,別看她那樣,她是巴丹鸚鵡。」
  「……」
  「也是猛禽啦。」
  「喔。」
  竇鵬看到那張床漫射出一些光,是寧迋舒在上網,他問:「你幹嘛?」
  「查動物圖鑑跟習性。」
  竇鵬不以為然嗤聲:「習性不用查啦,我們演進到這地步通常已經跟那種動物都不一樣了。遠古族裔早就進化到有動物及人類的特長和異能,不會被習性困擾。不過現在的遠古族裔逐漸弱化,就算有異能,能力也有限。古時候我們祖先常有被人類奉為神明的存在,到現在幾乎不可能了。為了重現遠古的榮光,因此銀河集團才跟外星種族合作研究,希望能有效做到返祖現象。簡單說就是生物改造。」

  「噢。」寧迋舒敷衍了聲,繼續瀏覽網頁,但為了省電,看完資料就收起手機了。「可是銀河集團不是想把你們抹煞或賣掉?」
  竇鵬道:「這個,只能說權勢使人腐敗,也使那些傢伙腐敗。很久以前,這我也是聽我家老一輩講的,非常久遠以前的天外來客,也就是外星人或生物,他們有辦法來到這顆星球,除了做研究跟交流之外,也會嘗試通婚。你想啊,印度神話裡的象神啦,還有埃及的阿努比斯啦,各地文明裡那些動物形像的神靈,都不是憑空捏造的。」
  「八歧大蛇也是嗎?九尾狐?月夜貓?」
  「這個我無法每一項都肯定講給你聽,遠古族裔有自己的歷史研究,但我不是這領域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通常體形小的多半是我們的祖先,或是跨星系的生命結合,至於你說八歧大蛇還是一些宗教裡講的那些龐大物體,很可能是當時的交通工具或戰爭武器。跟你說吧,就我知道的,因幡白兔那則故事你們人類世界流傳的版本是挺膚淺的,在遠古族裔流傳的版本根本就是一起政治事件。」
  「不好意思噢人類就是膚淺。」寧迋舒有點不爽。
  竇鵬聽出來了,笑著繼續逗他說:「你不用不好意思。人類就是弱化後的種族,本來就是被操弄的群體。」
  「什麼意思?不是進化嗎?怎麼說是弱化?」
  「一開始的人類跟現在不一樣,發展很極端,詳細我也不清楚,不是只有幾次的物種大滅絕那麼簡單,而是好幾次、好幾個紀元的大變動。聽說原本還有神人,無論精神身軀都能在宇宙穿梭自如,甚至窺知宇宙的奧秘。威脅太大,所以那些神人互鬥,後來就慢慢弱化了。基因也好、特殊潛能也好,都沉睡、封印起來,重重加密不得啟用。所以人類大腦永遠無法全部發揮啊。」
  寧迋舒似有所感的點頭:「以前看過一齣舊電影也是在講腦開發的事。那你們遠古族裔就可以嗎?」
  「比你們人類好一些,但也有限制。我們通常愛好和平,安份守己,努力維持這世界的和諧,也是這星球萬物和天外來客之間的橋樑,所以很多神的使者多半都是動物的形像。人類會抓遠古族裔做各種凶殘黑暗的事,買賣、玩弄、虐殺,或是賣給同樣惡劣的外星族群,我們就以牙還牙將這類惡毒的人類改造後賣掉。」
  「接下來我猜猜。」寧迋舒插話說:「依照那些影視劇本、小說漫畫的劇情公式,就是你們之中的高階者和人類社會的高階者同流合污了。所以,黑鍋由底層背,真相從基層的棋子開始進行抹煞,或是藉由挑撥離間讓基層各單位部門互相傷害。諜對諜,嘖嘖,太刺激了。」

  竇鵬聽他講風涼話,明知可能是事實,心裡仍不是滋味。他吁氣不答,外頭又開始降下大雨,聆聽已經調弱的廣播聲,他問:「小不點,你相信那個恐怖份子講的末日來臨?」
  「本來不信,也不想信。」
  竇鵬想起滿室的物資,這人說他不信真是沒說服力啊。
  寧迋舒說:「但恐怕由不得我們不信吧。你聽廣播就知道一直在地震,海底還有火山噴發,連最不可能有地震幾塊大陸都開始出現原因不明的天坑,還有山林火災出現火龍捲風,暴風雨肆虐的地區則出現水龍捲。沿岸海水倒灌,工廠、發電廠什麼的全面停擺。一些山區滅村的事都傳出來了,想去救難都成問題,而且這種天氣飛行的交通工具都很難安全起降,更別提什麼空投物資。我說啊,要是到時這樓被震塌了,竇哥拜託你帶我飛!」
  竇鵬為難回說:「可是我帶梁霈樺就夠吃力的了。你別看她纖瘦身材,但個子挺高,蠻重的。」
  「我個子矮啊,很輕啦。」
  竇鵬無語,這傢伙只有這種時候會承認自己矮。

  早上七點,外面的世界還很陰暗,風雨聲依舊沒有歇止,聽起來像鬼哭神嚎,室內只有手電筒的燈,有幾把燈變弱了。梁霈樺睡醒走進來房間,輕敲門板,竇鵬坐起來問:「睡得還好嗎?」
  她在暗影裡搖頭:「睡不太熟,傷口都疼,渾身都不舒服。不過比在醫院安心,不用擔心無聲無息被消失。」
  「嗯,我也差不多,不是自己家裡的大床,但起碼這裡還算安全。」
  梁霈樺拿起一支小手電筒照床尾,笑說:「他還在睡啊。」
  「昨晚不小心聊太久。看來他講的末日來臨可能是真的,還有人禍。廣播剛才說有些地區出現趁亂打劫的情形。族裡的人都不相信我們,以為販賣同類是我們做的,希望他們能沒事。」
  梁霈樺單手插腰說:「那也沒辦法,他們寧可相信外面那套假的說辭,也不願意相信我們。不過我家還好,都相信我,我通了電話讓他們自己留意。哼,都怪潘慧星。」
  「他是催化劑,問題遲早要面對。遠古族裔也跟人類一樣有敗類。」
  「你心境變了很多啊。」她調侃,被白了眼,提燈轉去廚房覓食。

  寧迋舒是被竇大廚的早餐香味弄醒的,用的是冰箱剩的食材,三人一鬼圍坐在客廳桌邊,桌上點燃精香蠟燭,是鄭娜娜的早餐。
  「我要開動了。」他們齊聲打完招呼就各自吃盤裡的炒蛋、沙拉,喝之前買來快過期的牛奶。
  吃完以後竇鵬拿出一罐藥瓶,給自己和梁霈樺倒幾顆吃,再朝一臉不解的寧迋舒解釋:「營養補給。雖然跟那些動物不同,不過我們偶爾要補一下營養,免得生病。」
  「就跟人類吃維他命差不多啦。」梁霈樺註解。

  吃過早餐,寧迋舒成了梁霈樺、鄭娜娜兩個的傳聲筒,他代替鄭娜娜傳達想講的話。原來鄭娜娜同時從父母兩邊遺傳了兩大族系的靈媒血統,一方是傳統原住民巫系,另一方則是日本某派陰陽師,只不過她強調自己完全沒有學習任何相關知識,只是恰好兩邊親族和那些領域相關。大概是因為血統遺傳的緣故,她本身具有一些潛能而被壞術士盯上。
  鄭娜娜想起這些就陰鬱低語:「當鬼有段時間,我大概也猜到被盯上的原因。通常人死去以後,靈魂也會慢慢消散,在這天地宇宙裡輪迴,好像花開花落那樣,也很像電子零件那樣,能拆開來再重組,只有某些特殊情況下靈魂會維持完整,像生前那樣保有精神意識,甚至能練出一些能力,也就是有在修煉的人,或傳承修煉血脈的人。像我這樣徒有潛能卻沒有開發的,最容易被當成目標了吧。」

  寧迋舒轉敘完,梁霈樺拍拍他肩膀安慰道:「不管怎樣妳自由了,而且多虧妳的遺傳跟潛能才可以在這世界待到現在,我們才能重逢。娜娜,我好想妳,可惜看不見妳的樣子,也摸不到妳。」
  寧迋舒撥開她亂勾搭的手感慨了一句廢言:「看來外星人也是有好人壞人啊。」

  一整天都是陰天,風勢稍微減弱,雨也不下了,但新聞一直發出豪大雨警報,他們幾個在屋裡想辦法耗時間,聊天聊到口渴之後玩起傳統大富翁和桌遊,找些不耗電的事情做,然後煮中餐吃,女鬼選了薰衣草香氛蠟燭,入夜後各自躺平睡覺。晚上九點開始降大雨,半夜十一點多,地震了,這次搖得比之前都還猛烈,寧迋舒住處天花板的燈管被震到破碎或掉下來,竇鵬臨時張開翅膀撲到床上護住他。
  「沒事吧?」
  「沒……」寧迋舒突然覺得竇大廚帥翻天,之前對這隻鳥人的疑懼幾乎消散。竇鵬覺得自己堅持裸上身睡覺果然是對的,應變得夠快。
  梁霈樺跟鄭娜娜一起跑過來關心:「你們還好、吧?大廚你幹嗎?怎麼能這麼禽獸!」
  「誤會了。」寧迋舒汗顏:「大廚是要保護我,上面的燈管破掉,碎片危險。」
  竇鵬哼了一聲退開,梁霈樺尷尬笑了笑,但地震還在搖,他們臉色都難看,有默契的把急難背包都帶上,一旦這樓撐不下去就破窗飛出來,憑竇鵬的能耐可以拎著兩個人到屋頂,讓寧迋舒發動車子逃離。

  他們靠到牆角等地震停止,地震已經停了,但總覺得一切還在晃動,良久之後寧迋舒才深呼吸說:「應該暫時沒事?」
  話剛講完附近傳來驚天動力的爆炸聲,他們都顫了下,慌亂抱成一團,梁霈樺撲過來用身體護住比自己矮的寧迋舒,竇鵬則護住梁霈樺。鄭娜娜在外圍飄蕩了會兒透窗而出,再飄回來喊:「寧先生,外面看到爆炸的火花跟煙。不是這裡,但離得也不算遠。」
  地震將一些能源管線震壞,商區民宅陸續都有火災和爆炸意外,這晚的地震更造成許多建築倒塌意外。寧迋舒的住處不在其中,但隔壁社區有屋樓傾倒了,夜裡不停聽見救護隊和機具行駛的聲音,無法安眠。

  誰都沒能入睡,早晨六點,竇鵬做了早餐,鄭娜娜一樣吸食燃燒蠟燭的能量,不飽不餓。鄭娜娜說要探情況,往外飄,上午十點多她飄回來喊:「寧先生你快開窗簾往外看!」
  寧迋舒拉開窗簾,另外兩人也走近,外面大淹水,水線已經淹了三層樓高,有不少小船在水裡漂,還有很多人在窗口求救,慘的是雨還在下,雨勢不小。
  他們重新開了次會,決定先將部分食材做成方便保存的乾糧,或是醃漬起來,再一起移動到頂樓發動車子,隨時準備逃到高處。他們的樓層並不低,是十二樓,但市區已是人間煉獄,據傳有油廠漏油,火就藉油在水面延燒,偏偏有許多人在樓塌時選擇跳水求生,陷入那片火海。

  寧迋舒面無表情開車,副駕駛座是竇鵬,後座是重新換藥包紮過手臂的梁霈樺和女鬼鄭娜娜,除了智慧導航的語音聲誰都沒講話,神色皆凝重。梁霈樺坐在駕駛座後方發抖,寧迋舒還發現竇鵬額頭冒冷汗,猜測他們兩個能敏銳感應天災異變而本能恐懼。寧迋舒盡量保持鎮定把車開出去,空中交通號誌由於停電的原因而沒有運作,空中交通大亂,他乾脆選小路鑽,就算不看車裡小螢幕也能知道下方已成一片水鄉。
  竇鵬拿出手機,藉其轉移對災變的本能恐懼,看了一會兒他說:「網路訊息不太穩。」
  梁霈樺也拿手機檢查:「我的也沒訊號。」
  寧迋舒的手機八成也差不多,都是之前親友瘋傳的災情訊息,沒有更新,信號剩一格。梁和鄭問他們要去哪裡,寧迋舒說要去山上,竇鵬提了意見說:「山裡也不安全吧,萬一土石崩落、土石流什麼的。」
  寧迋舒安撫他們說:「沒問題啦,我要去的地方是蘭爍那裡,我想他既然知道末日來臨,應該有應對辦法吧。」
  竇鵬質疑:「你說那個恐怖份子?他看到我跟霈樺還不宰了我們?」
  寧迋舒瞄他一眼,汗顏笑說:「不至於吧,他看起來也沒有很仇視你們遠古族裔,是因為潘慧星先對他出手,他才砸店的。而且──」
  竇鵬舉起包滿繃帶的左手說:「託他的福我手上的傷還沒好,霈樺的傷也是。」
  梁霈樺卻附和寧迋舒的決定,她說:「我認為應該去看看。那時我在隱藏樓層之所以受傷,不是因為那個人先動手,而是因為潘慧星抓了我跟其他人當擋箭牌。最該死就是潘慧星。外星人有壞的,遠古族裔也不全都是值得信賴的伙伴。大廚你別氣啦,我們受傷也是活該,畢竟在這之前我們的確都是一夥啊。」

  寧迋舒把他們兩個的爭論當廣播聽,憑印象往蘭爍的住處行駛,本以為都市災情嚴重,沒想到郊區同樣狼藉,建築越來越少,淹水的地方更明顯,渾濁泥沙水到處都是,不少坡地連樹都是被大風連根拔起,有些路面遭石頭砸毀、堵住,好在他們的車能飛行,而且還能開啟防護罩,不過如果落石過大恐怕也是擋不住。
  「娜娜?」寧迋舒喊她,這才從照後鏡瞥見一個灰白影子冉冉飄出。
  鄭娜娜說:「剛才在市區感應到不好的氣氛,到處都有在撈亡魂的,所以我躲起來了。」
  寧迋舒了然,把鄭娜娜的情況轉敘給梁霈樺知道。梁霈樺把項鍊從衣裡拉出來,有個紫水晶墜子,她問娜娜能不能躲進水晶墜子裡,鄭娜娜試過發現可行,就乾脆躲進水晶裡休息了。

  車飛行半小時進入郊區,又過了一小時才脫離災區來到暫時無風無雨的山林,路上有零星落石,天空多雲,但不到昏天暗地的程度。寧迋舒有點激動,他安撫他們說快到蘭先生家了,只不過路跟他印象裡的好像有些不同,車開了大半天確定是迷路,能源不足的情況下他們只能把車停在附近路旁,兩個男人紮營準備先外宿,再將預先備好的糧食拿出來裹腹。
  趁傍晚天沒暗下來,梁霈樺先進帳篷擦澡,竇鵬準備晚餐,寧迋舒去給鄭娜娜點蠟燭。鄭娜娜跟他說:「寧先生,我感覺這座山很微妙,今天迷路是因為山在搗蛋,以前活著我感應不那麼強,不過現在當鬼了多少能察覺一點古怪。如果你相信我的話,明天我帶路吧。」
  寧迋舒狐疑:「可以嗎?妳不是說很多勾魂的,妳還是躲霈樺的水晶項鍊裡比較安全吧。」
  女鬼搖頭:「那些好像沒有出現在這山裡,山下還有一些,可是進到山裡就感應不到了,我想應該是安全的。我覺得有誰發出信號在等我們、應該說是等寧先生你過去,所以明天請讓我帶路吧。」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這一晚他們吃著儲備糧食,聊了會兒天就睡覺。梁霈樺很不好意思,她因為手傷沒能幫忙,竇鵬同樣手受傷卻還是做了不少粗活。寧迋舒叫竇鵬別逞強,硬是把粗重的活都攬了,包括最後收拾帳篷、熄滅篝火,開車上路的也是他。
  在娜娜帶領下,隔天中午他們終於看到山上有一大片莊稼,還有寧迋舒待過的溫室,當然還有蘭先生的屋舍。
  他們把車停路邊,寧迋舒背好東西就跑去屋前敲門,大喊:「蘭先生,請問有人在嗎?」
  敲了幾下門,也沒有門鈴可以按,繞到旁邊架高的走廊看也看不清屋內狀況,梁霈樺在正門那裡喊他過去,說門沒鎖,門一開就有很濃的植物香氣飄出來。寧迋舒看了看他們兩個都頗忌憚,不敢往裏走,索性自己領頭:「蘭先生?你在家嗎?我是寧迋舒。」

  屋裡到處都養著花草植物,還有許多像是中藥店裡會放的那種藥櫃,還活著的花草非常茂盛,吊在窗台的植物都快變成花草窗簾了。寧迋舒不敢四處亂走,進了玄關以後只敢在客廳邊緣喊幾聲,安靜許久以後他轉頭望著門口兩人苦笑。
  「寧迋舒?」
  「我在!」寧迋舒看見裏面走道有個人慵懶走出來。

  蘭爍穿著亞麻短袖白襯衫和較寬鬆的深藍長褲赤腳走出來,過腰的長髮隨意披散,舉止愜意的將長髮往額後梳抹,踱到客廳中央跟他們說:「玄關旁邊拉門裡有置鞋架跟拖鞋,需要就換上吧。」
  梁霈樺一臉興奮進了玄關,小聲跟寧迋舒說:「之前看還不覺得,現在看覺得他帥爆了。」
  寧迋舒一臉莫名,心想跟他講幹什麼?下一秒就聽她補了句:「而且他好高哦。看得出身材有在練吧?」
  「不好意思噢我就是矮。」
  竇鵬還立在門外保持戒備,寧迋舒回望一眼無奈失笑,找了雙拖鞋遞到門邊跟他說:「換上吧。有我在,我一定不會讓你受傷,相信我啦,蘭先生不是那種會胡亂打殺的人。」

  竇鵬撇嘴嗤笑了下,脫掉靴子換拖鞋,妥協道:「我不是怕他,是不能太隨便相信別人。我怕你被他騙。」
  「他不會騙我。」
  「你怎麼知道?」
  「直覺吧。」寧迋舒咧嘴笑,露出白亮牙齒:「就像我相信你還有阿樺一樣啊。」
  梁霈樺回頭糾正:「喂喂,叫什麼阿樺,越來越那個了。我叫Sheryl啦。」梁霈樺小聲強調,而鄭娜娜聽好朋友發花癡也好奇飄出來張望。

  蘭爍站在客廳裡等他們進屋,等他們都站成了一列,一個一個打照面,並報上姓名:「我叫蘭爍,想必你們聽寧迋舒講過了。」
  「竇鵬。」大廚雖然還沒放下戒心,但也大方報上名字。
  「我是梁霈樺,你也可以叫我Sheryl. 」她用沒受傷的手撥了撥微捲的淺棕色短髮。
  寧迋舒對上蘭爍清雅澈亮的目光,挑了下眉:「我就不必說了吧。」
  蘭爍勾了嘴角淡笑,最後視線落在青年旁邊的虛空處,問:「這位姑娘呢?」
  所有人跟鬼都詫異,鄭娜娜疑問:「您看得到我嗎?我是鄭娜娜。」
  蘭爍頷首,歛起初時的閒散慵懶,端雅客氣道:「一路辛苦了。先坐,我去煮茶。」

  寧迋舒跟梁霈樺點頭致謝,竇鵬沒動作卻也客氣道了聲謝,一行各自在客廳找位置坐。這客廳裡擺的是一組木造椅,一張三人長椅、兩張單椅,縱橫交織的木質椅面保留了些柔韌彈性,坐著不那麼冷硬,就是竇鵬那樣健壯的大男人也在木椅上感到寧和安心的氣息,他們緊繃的精神狀態逐漸獲得平撫和放鬆,一時間誰也沒吭聲。

  鄭娜娜飄到臨院的走廊間,曬了會兒不那麼亮的日光後回來,寧迋舒說:「我知道這麼講很怪,不過娜娜的臉色看起來好很多。」
  梁霈樺聞言替朋友高興:「是嗎?娜娜妳覺得這裡舒服嗎?」她對著某個方向,娜娜飄到她所看的方向微笑點頭。
  寧迋舒轉達:「她說這裡的氣場讓她感覺平靜。黑眼圈都淡了不少。」

  蘭爍端出一組茶具跟保溫壺接腔說:「屋裡有聚靈陣,無論修什麼法門都能藉這個陣獲得平靜跟休養。如果要養她的魂,最好是另外弄個適合她的空間才長久,這要看鄭小姐的規劃是怎樣。」
  三人一鬼看蘭爍將東西擱到桌上,竇鵬和梁霈樺都坐單椅,蘭爍自然的坐到和寧迋舒同一張長椅上,蘭爍把一塊素色古布鋪開擺了個簡單的茶席說:「稍等我一下。」
  接著就看蘭爍把杯子一個個拿熱水燙過,溫杯後在另一個白色茶壺裡注水,加蓋,他說要等個幾十秒,梁霈樺趁這時追問:「我朋友已經是阿飄了,阿飄能做什麼未來規劃嗎?」
  蘭爍眨眼淺笑,他說:「最多鬼選的道也就幾種主流,一個是進輪迴系統,沒有修煉過的魂魄可能會和其他的拆開重組,另一種就是維持鬼的狀態在該維度繼續修煉、過日子,或是有某些契機獲得軀殼重回人間,也可能是變成其他時空的存在。不管人或鬼,宇宙都充滿無限可能,說穿了無非兩類,一個是依照別人走的老路,但只有方向是一樣的,沒有人能成就相同的軌跡,另一種就是自己走向更未知陌生的新方向、新世界。」

  講到這裡時間差不多了,蘭爍問他們喝熱茶或是想冰鎮過,全員都想喝冰鎮茶,蘭爍從冰杯裡挾冰塊出來,再倒好三杯茶給他們,替鄭娜娜倒了杯熱茶,讓她聞一聞茶香,順便吸取能量。
  蘭爍說:「鬼也好,人也好,看似有無限可能、有各種結果,哪怕練出了分身,但最終都只有一個存在一個軌跡,和一個結果。」
  梁霈樺問:「平行世界呢?」
  竇鵬:「蟲洞呢?」
  寧迋舒不甘心沉默,硬是擠出一句:「多重宇宙?」

  蘭爍輕哼笑:「如果自己沒有意識到,都是一樣的。就算意識到了,我是我,你是你,也沒有什麼不同。受想行識,亦復如是。佛教裡的概念和句子,實在好用。」

  竇鵬臉皮抽了下,梁霈樺呆滯,寧迋舒吐嘈:「你在傳教啊?」但他們都明白蘭爍講得似乎也不錯,任憑宇宙浩瀚無邊,一個個體所能意識到的一切就是自己所知的一切了,其他感受不到的都幾乎像是不存在。

  竇鵬和梁霈樺的感觸來自於遠古族裔長久以來不被人類察覺,混居其間卻像個半透明體似的,明明遠古他們沒有必要活得這樣遮遮掩掩,不知何時開始他們的存在反倒成了禁忌。而鄭娜娜則是死後才有此感悟,不被感受、意識到,就像是她不存在一樣,實在是寂寞。至於寧迋舒也有相似感觸,在原生家庭裡,他的存在或許比透明人還不如。

  寥寥幾句話和芬芳透骨的茶香令他們陷入沉默。蘭爍也給自己泡了杯熱茶,聞香、品啜,這茶用八分開的茉莉反覆蒸熏了七次,才有這一刻的靜謐安和,令誰都忘卻這片天地外正面臨莫大的災厄。

  寧迋舒率先回神,捧著雙層玻璃杯斜瞅蘭爍,蘭爍有默契的轉頭看他說:「有事就說吧。」
  「蘭先生。」
  「嗯,怎麼了?」
  「你可不可以收留我跟我朋友們?」
  梁霈樺聞言趕緊附和:「我們會幫忙做事,雜務家事都可以,不會白吃白住的。」
  竇鵬被梁霈樺擠眉弄眼瞪了幾下,尷尬開口:「就當我們是打工換食宿?」

  蘭爍假裝沉思了會兒,語氣淡淡的答應:「也好,這裡缺幫手。」

  寧迋舒明顯鬆了口氣露出笑容,他問:「對了,蘭先生為什麼你這裡無風無雨,一點都不受影響?」
  「多少還是有受到影響,不過事先有防範,所以影響有限。」
  梁霈樺順勢問:「那為什麼不幫助其他人?我是說,蘭先生你沒有親友嗎?或是在意的人,就算──」

  梁霈樺跟蘭爍一對上目光,雖然那眉目平和溫雅,卻讓他本能感到警戒,不該再說下去了,否則會冒犯這位,雖然對方沒有絲毫敵意,但隱隱能感受到一股威嚴。
  蘭爍又抿了口茶,回應她說:「我這裡可不是庇護所,人生在世能顧全自己都不容易了,也沒有什麼聖人般的操守。至於親友。」

  寧迋舒也好奇蘭爍的親友,應該說他越接近蘭爍就越好奇這人是怎樣,他看蘭爍神情難得有一瞬的空洞茫惘,隨即恢復精神跟他們說:「我沒有親友。活得太久,親友早就沒有了。」

  竇鵬聽了白目大笑出聲:「哈哈,是你活太久還是他們活的不夠久啊?你看起來連四、五十歲都沒有,勉強算你三十幾啦。」
  蘭爍被竇鵬這樣講也沒有半點不悅,不以為意抿嘴笑了下,全然不當一回事,反而是竇鵬看他這態度有些不爽,把茶當酒乾杯了。

  蘭爍起身說:「既然要工作換食宿,我給你們介紹環境吧。順便安排你們住處。」

Stay Gold 05

  蘭爍帶他們走到一樓屋內的走廊深處,有道看起來頗厚重的木製拉門,門上有一塊銀亮帶弧度的金屬蓋,掀開來是塊黑色感應板,旁邊牆面掛著一本像日曆的簿子,巴掌大小。門沒鎖,蘭爍直接拉開那道木門,裡面是間鋪滿榻榻米的小房間,除了壁櫥跟上面的掛燈,另一側的紙門滑開就是臨院的走廊,走廊上有透明門牆。
  竇鵬疑問:「你不是要我們三人一鬼擠一間吧?」
  蘭爍耐心道:「當然不是,只是讓你們看一下這空間。這房間佈展過陣法。」
  「噗。」寧迋舒笑出聲,他到現在還是覺得修真什麼的都是小說、電視電影裡才出現的東西,這一笑遭到他們投來注目,尷尬點了下頭:「抱歉,咳,你繼續。」

  蘭爍解釋道,如果想在陣裡開闢自己所屬的領域,在進入範圍時設下一道咒語,講出來或是默念都可以,進到門裡自然會出現適合自己的空間,其他人就算念出咒語也進不去相同的地方,除非有該領域的主人帶領,因此不會有冒犯隱私的問題。當然,要是自己在專屬的領域遇到危險就很難有外力相助,所以還有將進出的咒語授權、傳承的辦法。
  梁霈樺立刻就問了:「什麼辦法?」
  蘭爍說:「兩者很相似,就是取得信物。授權者將一件信物交給另一個人,傳承的話,接受傳承者也要提供一件信物交換,那件信物被原主人擺在該領域達到自己訂下的時效就能完成傳承。」
  竇鵬抱胸嗤笑:「臥靠,魔術都沒這麼神奇,什麼黑科技啊。那我請教一下,這旁邊的簿子做什麼用的?還有,這種陣法可靠嗎?」
  蘭爍耐著性子把門關上,念著「箱庭」兩字把門打開,給他們展示新空間的同時解釋說:「不必擔心,我住的地方也是這裡。空間堆疊也是有限度,只不過這限度相當大,每個新的空間就好像這一疊紙裡的其中一頁。」

  蘭爍拍了拍牆上掛的簿子說:「這只是個備忘錄,寫什麼都沒關係,寫上自己的咒語也可以,只有寫的人自己看得到,當然如果是想留言給別人,那就是授權者才看得見。除非有能力窺探陣法的原貌,用比較好理解的講法就是駭客。
  這是我另一個工作室,有許多微型山水、自然景觀,裡面的生物都是受到其他地區陣法籠罩的。牠們部分能敏銳感知到該往哪裡逃難、求生,憑自身的意志與本能移動。那些陣不是人為,而是天然形成,也就是所謂的風水寶穴,有的不會輕易被天災毀壞。這房間的設置是方便觀察研究。」

  房間裡好像擺了座巨大多寶格,只不過它不必展開就有非常多鏤空或方便觀看的隔間,其中也有不少玉石或玻璃材質的隔間形成水缸,裡面能看見手指大小的鯨豚家族在游泳,上面浮雕的抽屜有群海鳥飛進一團棉花糖般的霧裡,下一刻就出現在那片縮小的海面趁著鯨魚覓食在捉魚吃。
  牆面也有許多木櫃,把抽屜拉出來就能看見一大片草原生態景觀,寧迋舒好奇抽出一格,溢出的寒氣弄得他手臂起了些雞皮疙瘩,是極地氣候,乍看之下什麼都沒有,刺骨寒風還越刮越厲害,害他扭頭打了個噴嚏,趕緊關好抽屜退開。

  蘭爍靠在門邊等他們欣賞個夠,寧迋舒驀地轉頭說:「好像諾亞方舟。」
  蘭爍抿了淺弧,淡淡笑容顯得神秘。半晌他才講:「確實很像,不同的是這裡並不算那類的收容所,庇護範圍有限,主要是觀測點,但也能在一定限度內做出影響,就像那些微型景觀讓你們感受到風和水、冷與熱一樣,也能從這裡投入一些變因。好了,先出來吧。該你們開闢自己的地方。」

  三人一鬼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竇鵬倒是又想到其他問題,他說:「既然你這個陣就能解決那麼多問題,怎麼還有個二樓,樓上都是幹嘛用的?」
  蘭爍理所當然答道:「堆放雜物的倉庫。」
  竇鵬不滿意這回答,他的不安都展露在多疑上面:「哦,是嗎?我覺得蓋個二樓多此一舉,浪費空間。」
  蘭爍笑了下:「我這麼說吧。只有活物能在這個陣裡開闢自己的領域。而且是有一定智力的活物。以你們目前沒有任何鍛鍊的情況下,最多也就開闢出一個能安心休息的房間吧。這個陣裡開闢的空間就是以心識所具體變化出來的樣子,簡稱為核,那是任何有心有情之物最原本的存在。」
  寧迋舒有預感,蘭爍又要開始長篇唬攏了。果真不錯,蘭爍眼尾笑睞他一眼,不留給他插話的間隙就說:「核,在修煉者之間也稱作小天地。最常有的展現就是你們的夢境,一般來說無法將夢境具體變成現實,但就我們修煉者而言,透過漫長的鍛鍊能操控自己的夢境,並將它展現在現實裡,或是將現實的事物拉扯進小天地之中。」

  「蘭先生你這個解釋以後再……」寧迋舒忍不住插話想喊停,他腦袋好暈啊。梁霈華跟竇鵬則是努力想聽懂卻呈現癡呆狀。
  蘭爍維持平穩語速轟炸他們:「簡單說就是將你們的想像力真實的創作出某些東西或空間。這也是為什麼過去曾聽聞有人能以意志催眠、甚至殺害其他的生物,都是將精神意識化作具體的利器或工具,在這陣裡的咒語也是工具,作為進出的鑰匙,授權就是多打一把副鑰匙,傳承則是將主要的鑰匙交給他人。」
  「蘭先生你先停一停。」寧迋舒氣勢微弱的喊停。
  蘭爍對方才就一直提問題質疑的竇鵬比了個請的手勢:「好了,請天裔族這位竇先生嘗試一下就知道了。你對這道出入口喊出咒語,默念也可以,同時冥想你想安心待著的空間。」

  竇鵬回過神睨了蘭爍一眼,站到門前捏了捏拳頭,吸氣大喊:「以食為天!」
  梁霈樺被那大嗓門吵得摀耳瞇眼,鄭娜娜咯咯笑,寧迋舒撫額認為大廚胡鬧也要看情況。竇大廚自己打開門,裡面是一艘漂浮在空中的餐船,就是平常在市區偶爾會看到路旁、空中飛來飛去賣小吃雜貨的小船,只不過這船不是需要能源動力的船型,是最古樸的木造船,它停靠在懸崖峭壁上的一個山洞裡,門口離山洞有一公尺距離,下面是雲海。
  竇鵬覺得尚可,跟寧迋舒說:「睡袋跟救難包我一併拿進去。」
  寧迋舒擺手:「給你,直接給你吧。」
  蘭爍逐一提醒隔天起來勞作的時間,讓他們都先進自己房間休息。梁霈樺將咒語默念在心裡,進到滿是鮮花和附帶噴泉的夢幻房間裡,鄭娜娜則念了一串似乎是某動畫角色的魔法咒語,飄進她創造的閣樓房間,最後輪到寧迋舒。

  「該你了。」蘭爍一樣做了個請的手勢。
  寧迋舒從剛才就一直不安糾結,最後認為還是牢牢巴住蘭爍這金大腿最安全,於是他說:「我想跟你住同一個房間,你可不可以授權我啊?」
  蘭爍微愣,顯然對此感到意外,他想了下說:「嗯,未嘗不可。我也好奇那次的藥對你有沒有起什麼作用。」他伸手給了個眼色,寧迋舒會意過來搭上他的手,他握住青年的手說:「記好了,我的房間咒語是……蘭爍。」
  寧迋舒挑眉看他,蘭爍笑了下告訴他說:「這就是我房間的咒語,也是鑰匙。」
  寧迋舒忍不住提醒他:「蘭先生,帳號密碼最好不要一樣才不會被盜啊。」
  蘭爍:「……」

  蘭爍拉著寧迋舒開門進房間,是個寬敞雅致的空間,周圍素色簾幕高高低低的捲掛著,上面有潑墨山水,層疊的窗簾透光讓那些山水透出空靈意境,中央有張款式簡單俐落的架子床,沒有繁複華麗的雕花,床圍和邊緣都是簡單的木條或木格子,兩旁立了燈柱,床上擺了幾顆灰紫色抱枕。
  蘭爍讓他脫了鞋襪走上臺階,指著一面鏤刻麻葉紋的木拉門說:「那隔間給你住。先去洗澡洗乾淨。」
  進門旁邊的小走廊通往浴室,寧迋舒的房間就在蘭爍隔壁間,看起來空蕩蕩的,只有光亮平滑的木地板。他拿了盥洗用具回房洗澡,喊通關咒語時總有點彆扭跟不好意思。洗澡完他看自己房間多了張厚床墊,床單、枕被全都備齊了,旁邊有同樣的燈柱,他穿居家服坐到床邊,躺下之後笑了起來,朝拉門旁的男人表達謝意:「謝謝你啊。這床很舒服,軟硬剛好。」
  「就是個睡覺休息的地方,所以只有床,你不覺得簡陋就好。」
  寧迋舒擺手笑應:「噯呀你客氣了。本來想說你就算叫我們在屋外自己搭帳篷我們就該偷笑了,沒想到願意收留我們。謝謝你啦。」

  蘭爍看他一直道謝,忍不住提醒:「不必這麼謝我。我只是因為想觀察你,順便收留他們。不過對他們也不是沒有好奇。而且我不也說了,這裡缺人手,你們來正好。」
  寧迋舒認為蘭爍是客氣了,換作是他也不可能「順便」因為誰而收留其他陌生人跟陌生鬼的。他從床緣站起來,被蘭爍看得有點不好意思,這裡就他們兩個獨處,他發現蘭爍真是高大,頭髮真是長,一張臉也是越瞧就越覺得耐看順眼,害他一時不知道眼睛該看哪裡。

  「過來一下。」蘭爍看他試坐、試躺完床了,喊他過來,拉他手輕捏手腕。
  寧迋舒心悸了下,瞄他一眼問:「你會把脈?」
  「嗯。」蘭爍應完這聲,朝他的面攤開掌心,隔空挪動手掌,好像在感應什麼。
  「你的手有海關那種驗身功能?」
  「當作是吧。」蘭爍的掌心將青年身前身後都掃過一遍,接著輕捧起寧迋舒的臉指示:「張嘴。」
  「啊。」寧迋舒就當自己在做身體檢查,張口看天花板的屋樑。
  「嗯。」蘭爍又稍微張開青年的眼皮瞧了瞧,青年問什麼毛病,他答:「沒毛病。好像什麼都沒有過。」
  寧迋舒樂了,插腰哈哈笑:「我就說吧,我最大的特長就是身體健康。」

  蘭爍不怎麼信,思忖說:「應該是那個藥太不純了。又或者你們老闆買到假貨。」
  「呿,反正都不重要啦,都要世界末日了。」
  「不算世界末日。」蘭爍糾正說:「說起來祂也不想這樣,不過祂快撐不住了,這只是為了自救而已,想減少的就只有自作聰明的那些生靈而已。」
  寧迋舒已經有點能捕捉到這傢伙的思路了:「祂是指這顆星球?」
  「對。」
  「所以這個末日是針對人類?」
  「針對的是自作聰明的那些傢伙。」
  「那其他無辜的生物怎麼辦?」
  蘭爍輕歎:「這就像生病治療一樣,殺死不好的東西,同時也會多少損害部分好的。」

  寧迋舒望著蘭爍平淡無波的樣子,有點疏離、神秘、冷漠,卻又似曾相識,他發現這感覺就如同面對一尊神像,活太久的妖孽都這樣嗎?他忍不住問:「你到底幾歲?」
  蘭爍聞言淺笑,垂眼想了想:「自從活超過兩百年以後就懶得算歲數,通常是為了天文數術才做計算的。粗略來說,應該也有一千多年吧。」

  寧迋舒呆掉,儘管隱約有預感,但聽蘭爍親口講還是感到不可思議。蘭爍喊他兩聲,取笑他反應誇張,他看了看蘭爍這年輕俊美的皮相脫口說:「活化石也是一代一代傳下來的物種,但你這是個體存在,應該算是活的歷史文物,活古董?」
  蘭爍扯了下嘴角,那抹笑充滿苦澀和無奈,他轉身走掉。寧迋舒望著他背影聽見喃喃低語:「不是我自己想活這麼久的。」

  寧迋舒雖然跟上那人腳步離開房間,但也沒追問下去,他猜想蘭爍大概也有自己的困擾。只要活著就多少會遇到麻煩和不開心的事,蘭爍肯定也不例外。

* * *

  蘭爍走到屋外某塊田地採收紅豆,拿了古早農具進行脫穀,寧迋舒沒看過簸箕那些東西,站在一旁好奇看蘭爍作業,蘭爍反覆篩出紅豆之後問他要不要試試,他點頭接過比較小的農具,聽從指示一邊篩豆子一邊將比較輕的豆莢雜屑吹走。
  紅豆種得不多,但收成不錯,蘭爍看寧迋舒忙出一頭汗拿了手帕遞過去,寧迋舒謝了句問還有什麼要幫忙的,兩人又一起去採落花生。寧迋舒喜歡吃花生,但也只從網路跟書裡知道一些相關圖文,自己採花生還是頭一回,把花生連殼從土裡抽拔出來時覺得很新鮮有趣。

  寧迋舒抓著一把帶土的花生,興奮喊:「蘭先生你看你看!」
  這種事對蘭爍來說不過是最平淡的日常,會栽種這些也就是無聊打發時間,有時收成了也不見得會想採收,但是看見寧迋舒那張巴掌臉浮現欣喜笑容,好像整個人都閃爍光采,不自覺也翹了嘴角。
  「自給自足,蠻不賴的。還有嗎?」寧迋舒體驗得意猶未盡。
  蘭爍說:「還有其他豆子、地瓜,附近有片林子有栗子可以撿,不過要戴手套。晚點可以拿來炊雜糧飯。」
  「太好了!」

  寧迋舒跟著蘭爍在田地裡忙東忙西,進林子撿栗子,傍晚時在屋裡的地爐升火炊飯。寧迋舒幫忙洗米做飯,蘭爍拿先前收的幾樣菜葉加上雞肉燉了鍋湯,兩人圍坐在地爐旁一時無話。

  寧迋舒打破沉默聊道:「中午他們應該都是吃罐頭食品,不知道會不會過來吃晚飯。」
  蘭爍說:「肚子餓就會出現了。」
  「蘭先生。」
  「嗯?」男人盯著火侯,淡淡應了聲。
  「你跟人類一樣也需要吃喝拉撒?」
  「也要,但不是每天。」他知道寧迋舒好奇什麼,也不認為自己有什麼不好說的秘密,接著講:「我的時間幾乎停止了。實際上也不算停止,而是延滯。所以你講得也不錯,有些觀感是太陳舊,老古董吧。你方才做的每件事都體會得到新鮮快樂,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算什麼新奇的事。」
  「可是你剛才笑了啊。」
  蘭爍狐疑摸上嘴角:「有嗎?」
  「有啊。」
  「應該是覺得你的樣子好笑吧。」
  「呃。」寧迋舒皺眉,納悶嘀咕:「哪有好笑。哼。」

  過沒多久梁霈樺和竇鵬先後出現,各自找位置坐下,燉的雞湯裡放了不少蔥、薑,蘭爍拿出一些麵線讓他們想吃的自己加進去煮,寧迋舒得意跟他們說了飯菜有哪些是他有幫忙的部分。梁霈樺深吸一口氣,不吝誇讚:「哇,好香啊。一定很好吃。」
  竇鵬默默丟了麵線進去煮,連同梁霈樺的部分一起,寧迋舒喊:「那我先開動啦。」
  蘭爍也拿起餐具道:「我要開動了。」

  寧迋舒喝了口湯,心滿意足吁了口氣,吃著香嫩的雞肉,一句話都不願多說緊接著把麵線吹涼吃掉,隔壁竇鵬和對面梁霈樺也撈了煮好的麵線跟湯料吃。梁霈樺吃得全身暖呼呼,竇鵬表情也緩和許多,不再那麼緊繃和帶刺了。寧迋舒問:「好吃嗎?還有地瓜跟炊飯,然後這個是蘭先生炒過芝麻做的涼拌菜,白的那是山藥不是白蘿蔔,這小碟是醃紫蘇。」
  寧迋舒還沒講完就看到梁霈樺吸了吸鼻子開始掉淚,竇鵬忽然抬眼看蘭爍,寧迋舒誤會他們不吃鳥類而緊張解釋:「剛好有雞肉就煮了,你們該不會不吃鳥類吧?是我說想吃雞的,蘭先生不是故意──」
  「謝謝。」竇鵬突然向蘭爍道謝。
  「不必。恰好有這機緣而已。」蘭爍輕淺回應,將紙巾遞給梁霈樺擦眼淚。

  梁霈樺擦了擦臉,自覺好笑說:「抱歉,忽然放鬆下來就很想哭,一時忍不住。」
  「沒事了,吃吧,吃飽一點。」寧迋舒催促她多吃一點,講不出什麼安慰的話,就靠食物來安慰身心了。他注意到竇鵬的食量很不錯,梁霈樺也吃到有點撐,蘭爍沒吃什麼東西,就只喝了一點湯。寧迋舒開始收拾善後,竇鵬也來幫忙。

  竇鵬接過他洗好的餐具擦掉水,放到一旁架上瀝乾,問:「小不點,你會擔心你的家人朋友嗎?」
  寧迋舒手裡的動作沒停下來,反而還變快了,面無表情洗了會兒碗,他說:「我不想現在想這個。我不知道。」
  竇鵬擱下東西抱住他,打斷了他所有的思緒跟話語,粗沉的嗓音壓低在他耳邊說:「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想這些。我只是也想起住在同一區的親友,有點擔心。不過好在他們會飛,萬一撐不住了還能想辦法飛走。」
  「嗯嗯、噯。」寧迋舒掙扎起來,臭著臉說:「你講就講,突然勒這麼緊是怎樣啦。差點被你勒死。」
  「我喜──」

  「迋舒。」
  「啊,蘭先生,幹嘛?」寧迋舒把最後的碗洗完遞給竇鵬,手擦擦圍裙再脫下來掛一旁,想都沒想的跑去找蘭爍。
  竇鵬轉頭睨視蘭爍,因食物緩和的敵意再度燃起。蘭爍眉心舒展,愜意的神色浮現淡淡愉悅,似乎就是故意打斷竇鵬的話語,他招來寧迋舒說:「我想和你討論怎樣規劃之後的生活,好讓你們都能早點適應這裡。畢竟往後的日子都會不一樣。」
  寧迋舒認同道:「也對,今天跟你採收那些東西的時候就覺得我得學一些求生技能,之前是文明中毒,沒有電跟網路還有其他能源都很難忍受,也該習慣反樸歸真。」

  竇鵬盯著那兩人漸行漸遠,垮著臉啐道:「狡詐又惡劣的男人。」

  蘭爍帶寧迋舒到田野間漫步,這裡的路不明顯,都是踩踏出來的小徑或田梗,但能看見一些螢光在附近飛舞,這樣平和的一天讓人幾乎要以為外面那些災變是場噩夢。寧迋舒有點吃力跟上蘭爍的腳步,他問:「蘭先生,我們要去哪裡啊?」
  「散步而已。」
  「有什麼要跟我講的嗎?」
  「你喜歡男人嗎?」
  「什麼?蘭先生你該不會是對我一見鍾情?現在不流行以身相許那套的哦。」
  蘭爍停下腳步,翻了翻白眼吐氣:「不是我。單純問問。」
  寧迋舒錯愕了半秒大笑:「哈哈哈拜託啦,這種事我想都沒想過。男人也好,女人也好,第三性也好,我根本就沒想過要喜歡誰。」
  「為什麼?」
  「小時候想像過自己可能會喜歡怎樣的人,後來就不想了。沒空想,不喜歡想這個,我不知道怎麼喜歡一個人,怎樣讓喜歡的人也喜歡我,怎樣和喜歡的人一起快樂的在一起。」
  蘭爍淡笑:「想得太複雜了。」
  「是啊。」寧迋舒隨手摘了根蘆葦,揮來揮去,天空能看到雲比較不厚的地方透著淡輝。
  「要是有人喜歡你呢?」
  寧迋舒又一陣笑:「哈哈哈、怎麼可能。論外表我又不怎樣,個子不夠高。」
  「那也不是什麼問題。」
  「撇開外表吧,我內在也普通。喜歡我的人,恐怕是喜歡想像中的我,不是真正的我。因為連我都不曉得真正的我是怎樣。好在沒有這樣的人,太傻了。」
  「竇鵬喜歡你。」
  「什麼?」

  蘭爍回頭跟他說:「竇鵬剛才不就想跟你講,他喜歡你。」
  「噗,他想講的應該是洗什麼東西吧,不是喜歡。」
  「那天在夜店裡他保護你,天災來臨時他去找你,雖然我是老古董了,不過我看得出他喜歡你。」
  寧迋舒聽得有些窘迫尷尬,他說:「如果是真的,那你看出來了還叫我過來講給我聽,他應該會很氣你,這種事他好不容易想親自講卻被你打斷,你、你也蠻惡劣的。」
  蘭爍停下腳步,周圍都是暗的,乍看好像他一身白衣會透出微光似的,恰好雲開見月,薄光灑在白衣上,加上寧迋舒拿出口袋隨身帶的迷你手電筒打燈照他,他反問:「惡劣?一直隱約察覺卻裝得若無其事的你,豈不是比我惡劣?我也只是料想你會困擾,提前支開你而已。」
  「我沒有察覺這些。」寧迋舒的確覺得竇鵬對自己特別好,但也沒特別到讓他想歪的程度。他深呼吸,平撫一下慌亂的心情說:「既然是不想我困擾而支開我,為什麼還要對我講這些事?」
  蘭爍不帶情緒回答:「我好奇你的反應。」
  「跟藥有關係?」
  「無關。」
  「你有病啊!」寧迋舒嗆他,翻白眼,扭頭要走回去,誰知道腳底踩到較濕的泥土地而滑了下,整個人失重要往一旁草堆裡摔,緊接著一隻手搶快伸過來揪住他的上衣往回拽,順那力道他撞進一堵堅韌的肉牆。

  寧迋舒張口無聲驚呼,吸了滿腔微涼幽香,是蘭爍身上的香氣。他嚇一大跳,呆在原處不動了。蘭爍拍拍他的背安撫:「沒事了,下過雨後的水坑。這裡黑,我帶你走。」
  「唔。」寧迋舒不逞強,默默被拉著手腕回返。梁霈樺已經回房休息,竇鵬坐在臨院走廊上看見他被蘭爍一路牽回來,立刻湊來關心他怎麼了。
  「沒什麼啦,差點在黑壓壓的田裡摔進泥巴坑,哈。」寧迋舒看竇鵬皺眉,眼神好像要把自己啃了,也不好意思再嘻皮笑臉,抽走被蘭爍握住的手說:「我視力沒他好,所以他帶路。你不回房間休息嗎?明天一早要幹活啦。」
  竇鵬瞥蘭爍一眼,滿是防備:「我知道,所以呢?我還不是擔心你。」
  「太誇張啦,我都大人了。」
  「小不點,我有話想跟你說。」
  寧迋舒心中警鈴暗響,不禁望向蘭爍,但是蘭爍已經自顧自走回屋裡去。

  「小不點,你在聽嗎?」
  「啊?喔、哦哦在聽啊。」
  竇鵬撥了下瀏海,挺胸吸氣,兩手交握在身後問:「你覺得我怎樣?」
  「很好啊,值得交朋友,很可靠的前輩。」
  「還有嗎?」
  「嗯,優點很多啦,怎麼了?」
  「我喜歡你。」
  寧迋舒眼神有點渙散、失焦,視線忍不住就飄開,無法直視竇鵬。竇鵬忍不住喊他,他抿嘴靜了幾秒說:「可是我……」
  「我知道你對我沒意思。」
  「嗯,唔嗯。大廚,我……」
  「但我忍不住就是覺得你很可愛,很喜歡你。」
  寧迋舒無語。
  竇鵬拍他肩說:「讓我追你一陣子吧。」
  「不好吧。我沒想過改變朋友關係。」
  「我知道你現在很困擾,我也不希望害你這樣,但我不想就這樣放棄,能在末日和你在一起,我不想要有遺憾。如果你最後還是不會喜歡上我,我會努力轉換心境。」
  「不能現在就轉換嗎?」寧迋舒說完就被竇鵬凶狠瞪了,孬孬的縮回注視說:「我想回房間睡覺了。」

  竇鵬拉住寧迋舒,把一隻精錶塞他手裡說:「我房間的信物,咒語你知道。」
  「我不要啦。」他想到那個懸崖上的山洞,雖然距離不過一公尺,萬一他失足還是有可能摔死吧?
  竇鵬硬是把錶戴到寧迋舒腕上,希望他能留一陣子,他苦笑,兩人互道晚安。寧迋舒催竇鵬先為房,心中慶幸:「還好他沒問我房間怎樣,也不知道我是跟蘭先生住同一間房,不然就麻煩。」

  是夜寧迋舒失眠,隔天掛了兩個黑眼圈,被鄭娜娜調侃說和她一樣,乾脆認作姐弟,他嗆鄭娜娜說:「誰大誰小,來比年紀啊。」
  輪流報上出生年月日,竇鵬最年長,梁霈樺比鄭娜娜小兩個月,鄭娜娜還大寧迋舒一歲,攀關係的話是能認作姐弟無誤。

  這天的早餐是把前一晚剩的雞湯拿來煮粥,吃飽之後蘭爍帶他們到屋後的樹林參觀新佈成的陣法,告訴鄭娜娜有空可以多到附近晃,並傳了一些適合鬼修的功法給她。之後他們回屋前的農地,蘭爍教他們挖地瓜,不遠的田地裡種了一小區地瓜,順藤摸瓜之後用手挖土,他盯著他們動作說:「盡量挖深一點,最後有把握了再鏟起來。」

  「好大的地瓜啊,哈哈哈,哇啊。」梁霈樺摘出了一大串漂亮又大的地瓜,跑過來向寧迋舒炫耀,她說:「我一手都贏你耶。」
  寧迋舒笑說:「那是我讓妳的。」
  之後他們摘了當天要吃的毛豆,再一起去稻田將水放掉,等幾天之後地乾了再收割,最後沿路摘了些山菜回來當配菜。
  蘭爍洗菜時,寧迋舒跑來說要幫忙,蘭爍說不必幫,趕他去忙別的,寧迋舒卻硬是賴在他這裡。蘭爍開玩笑說:「你該不會是想偷懶?」
  「不是啊。」
  「那你可以去幫竇鵬,他去池塘撈魚蝦。」
  「我最近都不想跟大廚獨處。」
  經過的梁霈樺嗅出八卦的氣息,扯開嘴角笑著跑來,勾住寧迋舒的脖子問:「有什麼緋聞哦,快講來姐姐聽聽看啊。」
  他也不怕她知道,畢竟這裡也沒什麼對象亂傳八卦,他說:「大廚說他喜歡我。」
  「切。」梁霈樺失望。
  「妳切我什麼啊?是妳想聽我才講的還這樣。慢著,妳早就知道嗎?」
  「知道啊。」梁霈樺兩根手指指了指雙眼說:「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你太遲鈍吧。對吧蘭先生?」
  蘭爍以一聲淺笑作回應。
  寧迋舒汗顏、心虛,他說:「雖然有時覺得怪,但我都以為是自己錯覺,沒多想啊。」
  「那你答應他了嗎?」
  「當然沒有。」
  「為什麼?」
  寧迋舒睨她,撇嘴說:「這還用講,我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就算有時覺得他很酷很帥也不是抱著那種角度看待啦。總之妳幫我遮掩一下?」
  她搖頭,歉然笑說:「抱歉啊小不點,我不能幫你,不過我答應你我也不會刻意幫大廚,你們兩個的事自己解決吧。」她還哼起了情歌,擺明想看戲。

  竇鵬在外頭喊寧迋舒去幫忙,後者硬著頭皮出現,撈魚時沒站穩摔進水裡。還好水不深,但寧迋舒的腳陷進泥裡,竇鵬把他拉出來,兩個狼狽坐在地上喘氣。蘭爍洗完菜就過來看情況,見他們這樣出言關心:「怎麼回事?」
  竇鵬說:「沒事,一點小意外。魚都在。」
  寧迋舒拿袖子蹭鼻子,鼻端沾上泥巴,惹得竇鵬笑出來。蘭爍走近寧迋舒彎下腰,拿手帕替他把鼻子擦抹乾淨。他愣愣望著蘭爍,蘭爍已經轉身提那簍魚走回屋,他瞥了眼竇鵬瞧出了一缸快打翻的醋,趕緊起身追上蘭爍,躲著竇鵬的注視和醋勁。

Stay Gold 06

  蘭爍為鄭娜娜做法,讓她能憑意志自由現身、和他人交談,梁霈樺望著好友感動的哭了一會兒,吃飯時兩個女孩吱吱喳喳聊個沒完,三個男人則一致安靜。晚餐吃的一樣是附近摘採的作物,搭配寧迋舒之前採買的調理包或罐頭,蘭爍一樣只喝了點湯,寧迋舒細嚼慢嚥,竇鵬想挾菜給小不點被婉拒,乾脆反過來遞出碗讓小不點給自己挾菜,梁霈樺他們就邊聊邊看戲。
  寧迋舒挾菜給竇鵬,飯後竇鵬跟他去洗碗,竇鵬的手傷還沒好就在一旁擦碗碟放架上瀝水,蘭爍回房間打坐,女孩兒們在客廳聊天。寧迋舒動作迅速,洗完餐具就要走,竇鵬喊他問:「你去哪裡?」
  寧迋舒沒說他和蘭先生同一間房,隨口回答:「洗澡啦。」
  竇鵬狐疑:「不是剛剛才洗過?」
  撈魚後沾了一身泥才洗過澡,寧迋舒也知道這講法沒說服力,但還是撂了爛理由逃跑:「因為我覺得沒洗乾淨啊。」

  寧迋舒逃回房間沒看到蘭爍,他睡不著就無聊躺床上發呆,哼了幾首歌,就是不敢想像外面的世界如何變化。吃飽躺下就開始犯睏,他瞇眼瞄到蘭先生從走廊走出來,頎長身影映在隔開他房間跟走廊的霧玻璃上。
  蘭爍著一襲白色古裝,微帶濕氣的長髮隨意披散,優雅踱回床上盤坐,閉目養神,從頭到尾沒多瞧一眼隔壁青年。寧迋舒透過鏤空的障子拉門望著蘭先生發愣,片刻後蘭爍出聲問他看什麼,他答:「看你的衣服。」
  「以前穿習慣的,有時沐浴後就這麼穿著。」
  「蘭先生,外星人朋友不常來訪的話,你一個人這樣是不是很寂寞?」
  「習慣了。不寂寞。」
  「喔。唉。」
  「有心事?」
  「就竇大廚啊。」
  蘭爍抿笑,幸災樂禍提議:「乾脆接受了試看看?」
  「餿主意。我不想跟他試啊。我、我覺得就是朋友,總之無法想像。」
  蘭爍睜眼回望隔壁青年,後者不爽道:「你笑什麼啦。」
  「我有笑嗎?」蘭爍再次疑惑的摸上自己嘴角。「應該是你真的挺好笑。」
  「講什麼風涼話啦。」
  「呵呵。」
  「真惡劣耶。」
  「哈哈。」蘭爍輕笑,兩腳垂在床邊,雙手向後撐,笑看青年發脾氣。半晌笑意漸漸淡去,眼神和心裡都有些迷惘,他很久沒這樣發自內心的笑了,心情挺暢快。

    蘭爍說:「你不要不高興。我不是故意說風涼話惹惱你。」
  寧迋舒看他確實不像故意,設想著蘭爍的情況,這麼一個時間幾乎停滯的人,因為活得太漫長,看透了世間、天地日月、宇宙的運轉和一些奧秘,反而這人世間最普遍的東西不太能感受到,或忘了自己也有過,像是寂寞、歡笑這類的東西,想到這裡他就不那麼氣蘭爍了。
  寧迋舒拉開隔門走過來看蘭爍,好奇問:「你這樣好嗎?一直獨自活著。」
  「沒有罣礙也不錯。」
  「但是再怎麼說你都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老妖精,肯定有寂寞的時候吧。」
  「什麼有血有肉。」蘭爍搖頭笑說:「來,證明給你看。」他舉起右手,俐落在左前臂抓了下,動作像撫摸皮膚,但前臂的皮肉卻是如同被刀刃切畫一樣裂開,手指輕撥就能露出裡面的皮肉組織。然而,並沒有像正常人那樣流血。

  寧迋舒驚叫:「你做什麼?自殘不可取啊!」他嚇得抓起蘭爍的手想幫他加壓止血,但細看只看見切面滲出星星點點的紅,並沒有流血。
  「就算有血肉,也不正常。」蘭爍說完又摸上自己的傷口,讓皮肉黏合,他說:「我可以操控身體的狀態,不會流血出來,如果身體被輾碎,也能迅速的復原。之前所說的,我的時間近乎停滯的意思,是指我的壽命,存在,而不是軀殼。活著,但又不同於一般活體,也許你看來像行屍走肉,但其實也沒這麼糟,和寶嘉恩他們合作阻止一些勾當時挺好用的。」
  寧迋舒不敢置信的摸蘭爍的傷口,果然已經恢復原本的樣子,這能力如果也能用在其他人身上的話,感覺就不需要看醫生啦。不過聽起來蘭爍只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狀態。
  蘭爍看他認真研究自己的手,認真得有點傻,噙笑說:「我以前和你有點像,覺得世間感情都是浮光掠影,鏡花水月,等到再也不會輕易為任何事而有情緒起伏,才覺得所謂的明鏡止水有時和一灘死水不過一線之隔。你要是不那麼排斥感情的話,有個對象能試著相處也不壞,當然也不是非得要那位天裔族的不可。同性相戀如今並不那麼驚世駭俗,但以人類的觀點看,也許會想找女性繁衍子嗣,畢竟文明被催毀,也無法靠著科技繁衍同類。就算能靠科技繁衍,也會出問題,很久以前就有過這樣的事,無論是靠科技或是秘術,違反自然的訂製生命都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寧迋舒放掉蘭爍的手,他說:「我不會為了繁衍後代就跟誰在一起,也不認為人類這個物種有什麼必要或不必要留下來。一個物種的出現跟消失都是有原因的,之前聽娜娜說遠古族裔不喜歡被稱獸人,我就想過,人類當然是以人的本位思考,遠古族裔也以他們為本位思考,如果能互相接納就好了,如果不能也無法勉強。會認為自己的種族絕對有必要繁衍,其實是有點自大的想法,但也沒什麼錯吧。繁衍跟感情是兩回事,我如果喜歡一個人,絕對不會是因為別的附加理由,而只是因為我喜歡對方。蘭先生,時代不一樣了,不是每個人都把繁衍後代當一種使命。其實我懷疑過你該不會是沒經驗吧。」
  蘭爍慵懶眨了下眼:「什麼經驗?」
  「感情跟性經驗啊。」
  蘭爍淡淡抿了個笑弧:「我像處男?」
  寧迋舒自覺說得太過火了,而蘭爍的笑容又太過撩人,他不由得眼神飄開,略微尷尬說:「我哪知道像不像。」
  他心臟跳得又急又快,心想蘭爍真是人如其名,玉石一樣的面龐只是浮現淡淡的笑容就那麼絢麗耀眼,比那些明星、名模都還眩目,不愧是活了一千多歲的蘭妖?還是仙人?

  蘭爍瞇起的眼因笑意而微彎,他問:「你不想要有自己的房間獨處?」
  寧迋舒聳肩:「過去我都是獨居,覺得團體生活這樣也不錯,而且你也就是個睡覺的地方吧。還是說你嫌我吵到你?」
  「沒嫌你,只是認為你可能需要隱私。」
  「真的沒嫌我?」
  蘭爍拍拍一旁空位讓他坐,拉過旁邊的小几倒茶水給他,說是冷泡茶,接著聊:「沒嫌你,對我來說你跟大自然裡的草木蟲鳥走獸一樣,不用特別在意,再說你一個普通人,對我來說沒什麼威脅。」
  寧迋舒汗顏:「總覺得被鄙視了。你拐個彎說我是花瓶?」
  「花瓶裡的花。」
  「這好不到哪裡去吧。」寧迋舒拍他手臂笑斥,茶有點灑出來。兩人互望一眼,他在蘭爍臉上看到訝異,他自己也沒想到會聊到動手動腳,這麼三八,好像自然就混熟了。

  「呃、抹布?紙巾?」
  蘭爍看寧迋舒慌忙找東西擦,笑著把人拉回來,說:「你坐著。」他翻手變出一塊抹布把那點茶水擦乾淨,看寧迋舒驚呼,於是又解釋這空間就是他憑精神意志控制的領域,當然能無中生出一些東西,弄塊抹布也沒什麼。
  寧迋舒聽完不禁盯著茶壺跟茶杯裡的液體問:「所以這茶也是你變的?」
  蘭爍輕蹙眉失笑:「怎麼可能,是事先泡好的。」

  寧迋舒看他也沒有要練功打坐什麼的,趁機探蘭爍的八卦:「蘭先生你以前就是這樣的人嗎?」
  蘭爍收走抹布,重新倒了杯茶水遞過去,再自斟自飲:「這樣的意思是怎樣?」
  「就是一灘死水啊。」寧迋舒連忙補充:「你自己說的,不是我說的。」
  蘭爍不以為意,靠在一旁枕臂上喝了口茶反問:「那你覺得?」
  「雖然你常常臉上掛著笑容,但其實心裡根本沒有任何起伏吧。你假笑跟發自內心笑的樣子真的差很多,假笑的時候真的有點像你自己說的,行屍走肉。看得人心裡發毛。」
  「嗯。」蘭爍面無表情聆聽,這話講得不錯,對他來說沒有什麼事值得放心上太久,他像塊石頭,像一陣風,像草木流水,唯獨就是不像人。
  寧迋舒又接著自我解析:「但你不這樣的話,活這麼久肯定很難受。而且不管你再怎麼不像人,一開始都還是人,現在也有人性,不然就不會收留我們幾個。是因為活得太久而模糊自己是人的這個自覺,還是有什麼原因才變這樣?」
  蘭爍又喝了口茶,追憶道:「經你一提我才想起來,那時候還是普通人的自己,就只是個俗世裡的普通人,守著傳統陳舊的觀念,覺得該怎樣就怎樣,娶妻生子,成家立室。」
  寧迋舒呆了三秒,詫異怪叫:「噫、咦,你娶妻生子啦?還以為你是老處……咳、哈哈,你繼續。」
  蘭爍微笑:「古早時候人們沒什麼公共衛生觀念,醫療發展有限,少有人活到七老八十的,所以做什麼事都很早。」
  「噢。那是怎麼變蘭花妖、仙的?」寧迋舒抿笑裝無辜。
  「你究竟多希望我是妖?」蘭爍淡笑睨他,接著道:「我死過一次。妻子和朋友聯手藥暈了我,將我埋到山谷裡,但是沒有埋很深,死了段時間之後魂魄就在虛空中飄蕩,不知不覺去到了一個地方。」
  「陰曹地府?外太空?」
  蘭爍搖頭,難得有閒聊往事的對象,他帶著愉悅笑意一臉神秘的低語:「是去了一個時空幾乎失去意義的地方。」
  「吭?」
  「就是夢和現實的模糊地帶──混沌。」

  寧迋舒一臉茫然,接下來聽到的東西都不難理解,卻難以消化。蘭爍告訴他,混沌裡有個遠古神靈開闢了一片清明境界,那神靈以自身的核變化出一間茶坊,靠撿拾過客們剝離、遺落或賣給他們的精神碎片來維持茶坊。精神碎片,就是雜夢或不要的記憶、稍縱即逝的雜念,總之是那一類的東西,也有客人買夢或孕育自己的願夢。買夢是撿現成的,孕育願夢就是客製化。不管最後那些夢有無實現,都可能對現實生活帶來一點影響。
  至於交易的報酬依店主心情而定,誰都可能走進這間茶坊,但不是每位來客都知道自己置身何處,所以只有意識到它存在的人能夠窺見不一樣的事物,或趁這機緣改寫自己的命運。

  核,就是每個有心識的個體的精神世界,是自我最原始真實的面貌。一般的核是變化出自己心識中某種面貌,也難以讓其他的核常駐。但茶坊主人的核卻相反,能映照出客人們的核,照出他們以為的景像。
  也因此鄰桌客人看起來像人,說不定是其他物種變化出來的,只有道行高的能看出道行低的對象是什麼原形,跟高維度看透低維度事物的道理相近。

  蘭爍強調:「一個人的精神世界如果有太多其他人來去或進駐,是會受到影響甚至損害的,就算這種房間的陣法能開闢自己的小世界,但也還不等同於核,所以才有辦法做到授權及傳承。那位茶坊主人能接納這麼多過客的情況卻跟我們都相反,因為他得靠那些精神碎片維持自身。」
  寧迋舒不解:「那我在你房間睡覺,對你有影響嗎?」
  「你那隔間是另外闢出來的虛影,要說影響不是沒有,你知道你會打呼嗎?」
  「呃……對不起。」冷不防中箭,青年反省之餘忍不住想辯解:「最近比較累。」
  「算了,也不是很大聲。」
  「哈,不過照你這樣講我不就是住進你心裡?」
  「……」蘭爍微微挑眉。
  「我覺得怪怪的。」寧迋舒說完自己都有些尷尬。
  蘭爍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你為什麼不自己獨立一個房間?」
  「不要吧。」
  「為什麼?你怕黑,怕暗?」
  「你怎麼知道?」
  蘭爍故意逗他說:「你都住到我心裡,我還能不察覺你這點心理狀態?」
  寧迋舒緊張問:「這麼說你能窺看我心裡想什麼?」
  「別怕,這種事沒那麼容易,就算能辦到我也不會做。誰要為了看你腦子裡沒營養的東西耗盡精神啊,別傻了。」
  「那就好。」寧迋舒鬆了口氣拍胸,恍然大悟說:「所以你在茶坊做了交易就活過來了?」
  蘭爍想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輕蹙眉心說:「嗯。就是這樣。而且店主是個鬼靈精怪的傢伙,請我喝的是杯苦茶。」
  「哈哈哈哈,那是惡作劇嘛。」寧迋舒笑得往後仰,拍著大腿幸災樂禍。
  「就是啊。」蘭爍苦笑,描述起當時的情況。茶坊主人介紹了額外業務,說他們店可以買夢、斬夢、孕夢,買夢就像大富翁裡的機會和命運,但可能性更多,斬夢通常是斬噩夢,斷絕孽緣,孕夢是創作自己期望的可能未來。

  蘭爍抿笑說:「被妻子和摯友背叛跟殺害以後,我變得多疑,誰也不信。茶坊的主人說什麼樣的願夢都可以許,做夢又不花錢,難的是結果,不是每個願夢都能結果。我當時哀莫心死,也有些怨憤跟不甘心,所以我想要隨心所欲活著。生生死死和輪迴都只是把許多事反覆經歷,我覺得沒意思,也不甘心就這樣死去,如果能自在活著,笑看那些害過我的人活受罪也是不錯。再來是,我打從一開始就質疑這樣的願望不太可能實現,所以……沒想到茶坊的主人卻說這反而容易,問我喜不喜歡蘭花。君子如蘭,我自然喜歡。」
  「然後你就變成蘭花妖、咳,蘭花仙?」寧迋舒猜中了後續。
  「嗯,他以秘術保存我的軀殼,用蘭花養我的魂魄,脫離輪迴這條道。復生之時,我就是現在這樣的我。」
  寧迋舒舉手:「那個,雖然我生物沒有學得特別好,不過蘭花怎麼養魂魄啊?超不科學好嘛!」
  蘭爍提起茶壺問:「還要不要茶?」
  「我還沒喝完,喝多了跑廁所,先回答我吧。」
  「蘭花是媒介。」蘭爍思索了會兒說:「這還得從蘭花和真菌的關係講起,它們透過真菌獲得養分或是傳遞訊息。真菌絲遍佈森林,蘭花的種子不會被真菌分解,所以能藉真菌做很多事,而真菌又依靠著樹林,整個森林是個有機體,也是世界、宇宙的縮影。看似無關的事物,不經意的全都聯繫在一起。我循著這道理吸收靈氣修煉,慢慢也瞭解這世間的事理,於是往事隨風,浮念沉澱,成了你口中的老古董。」
  寧迋舒把茶喝乾,問:「那你放下了嗎?還是覺得人心不古,以前比較好,不然也不會搞到末日?」
  「人心不古?呵,在我看來人心從來都是一樣,有光明也有黑暗,沒有什麼古今之別。現在的我雖然並不糾結生死,也沒有不甘心的事或罣礙,但是當年在那間茶坊許下的願夢隨著時空流轉而變質,更像是一種……」
  「詛咒?」
  蘭爍淡笑:「那倒不至於。我沒什麼怨氣,算不上詛咒。只不過茶坊的主人說我的願夢在我心裡成鎖,沒有鑰匙解不開,無法結果就沒有開始,但我也不怎麼想這些事,反正也有許多由不得我的事,算了。」
  寧迋舒搖頭:「唉,這種玄之又玄的交易又沒有保障,不然就告那個店主詐欺了。對了,那店不是能斬夢?斬掉就好啦!」
  「一次只能進行一項交易,除非這次的結束,否則要再做交易的話代價會更大。」
  寧迋舒汗顏:「你意外的也挺老實。但是活這麼久,一直看認識的人生老病死不是很難受?」
  蘭爍雲淡風輕笑語:「經歷多了就比較麻木了,生死不過是必經旅程。就算要我這麼和你往來,直到你這輩子過完,對我來說也只是個過客。」
  「如果你真的跟我走一輩子,等我死了你會難過。」
  「你認為我會嗎?」
  「我覺得會,因為你還有人性,你會笑,也會一時興起做惡劣的事,還有很多好奇心不是嗎?你把生命跟這世界都看透也看淡,又不是把自己都看沒了。」寧迋舒肯定道:「這就是你的盲點啦。」
  蘭爍被他的自以為給惹笑,瞇眼問:「有什麼根據?」
  「因為我能讓你笑,讓你記得你是人。雖然相處的時間不久,但我覺得你不錯,因為你不是萬能的天神,那我就放心了。」
  蘭爍輕哼,沒說什麼。

  寧迋舒接著講:「就算是你也有無可奈何的事吧。」
  蘭爍同意道:「我當然不是萬能,不過就算不提我過的這一千多年,你活到現在見過無奈又束手無策的事還少嗎?」
  「唉,很多啊。怎樣都長不高就是其中一件。」
  「哈哈。」
  「笑屁啦笑!」寧迋舒笑罵他,說:「我們這樣就算忘年之交吧?一千多年跟三十年的?」
  蘭爍盯著那張巴掌臉疑問:「你三十了?」
  「二十八,四捨五入三十歲。怎樣?」

  一夜暢談,從喝茶變成飲酒,寧迋舒說想吃下酒菜,蘭爍說夜深了不宜進食,於是就這麼邊聊邊喝到寧迋舒睡著。寧迋舒靠在蘭爍那堆抱枕上發出輕酣,過了會兒才停止打呼,沉沉睡去。
  蘭爍就算是和一些朋友往來也往往點到即止,飲食也僅止於淺嘗,不會交代自己的過往經歷,這其實是頭一次他講出自己前生的事,如釋重負一般,房間裡的幽蘭馨香更濃了些。
  他擱下酒具挪近寧迋舒,看著那張無害的睡顏覺得可愛而輕笑了聲,將人橫抱起來,移回寧迋舒自己的房間床上。
  「晚安。」蘭爍站在床畔凝望許久。
  宇宙浩瀚,越是瞭解就越不瞭解,他不曾認為自己能懂得更多,反而在充滿謎團的霧裡冒險、迷失,仗著自己一無所有,沒有罣礙,放逐自己。
  蘭爍活著,卻失去得越來越多,不僅是認識的親友,還有七情六欲,像一棵樹茁壯,可是樹心被歲月蛀蝕、空洞。今夜跟這人閒聊時捕捉到一點特別的情緒,他對活著這件事有了一些真實感,但還是很模糊,也許是酒喝多的緣故吧。

  「其實我一點也不懂。」蘭爍笑歎,並不急著理清這些思緒,他想,來日方長。
  他踱回自己那張大床休息,手撐著腦袋喝著剩下的酒,心想:「因為這樣才有趣,而好奇吧。寧迋舒,也是怪人一個。被注射那種藥竟然沒事……」

* * *

  寧迋舒他們過了幾天農家生活,竇鵬一有機會就想和他獨處,但他總是溜到梁霈樺或蘭爍那兒,抱著絕不落單的原則勞作。蘭爍種的那片水田的地已經乾了,這天他開著機具收割稻穀,寧迋舒他們坐在旁邊土坡吃飯糰見習,梁霈樺可惜道:「以後沒有能源用,這種高級農具就無法使用了吧。要是連農具都能開發成太陽能的就好了,早知道全面改成太陽能。」
  竇鵬哼了聲:「難啊。早知道那麼多也不會搞到世界末日。」
  寧迋舒專心吃早餐,飯糰裡包的是玉米鲔魚加美奶滋,他很珍惜這口味,畢竟往後恐怕吃不到鲔魚了吧。不僅這個,還有很多東西以後也不會有了,他忍不住多想了一些就開始想哭,趕緊逼自己放空,拍了自己幾巴掌冷靜。

  竇鵬捉住寧迋舒的手說:「做什麼打自己臉?」
  「沒有啊。」寧迋舒懶得多講,草草敷衍了一句。
  竇鵬看了看他,勉強收回目光不再關注,他發現寧迋舒態度變得太冷淡,他快要受不了了。雖然知道告白之後有可能連朋友都做不成,但就這樣僵持著他也很難忍受,還不如之前朋友的狀態。

  「我們做回朋友吧。」
  寧迋舒嚼了幾口嘴裡的食物,呆了好幾秒忽然瞪大眼看竇鵬,竇鵬摸摸鼻子瞥他一眼說:「我不追你了。當回朋友,跟以前一樣吧。」
  寧迋舒狐疑盯著竇鵬的側臉,竇鵬轉頭跟他互看,目光依然有些灼熱,竇鵬說:「再給我一點時間調適。」
  「唔,好。」還是很尷尬,寧迋舒無奈,除非竇鵬有新的對象,不然他還是有點疙瘩吧。
  不到一小時稻米收割完成,蘭爍教他們怎樣綑稻米放到架子上曬,之後再教他們使用脫穀機,機器不是最新的,看得出用了很久,但是堪用。忙完這些就去附近水邊採些水草野菜回來料理,三個食客認真拿起筆記做功課,中午就吃了些野蔬涼拌、栗子炊飯,午後再去山林裡採野菇,一樣是蘭爍帶領他們進山中認識蕈菇。

  一行人來到無路可行的陡坡,蘭爍教寧迋舒拿鐮柄勾著樹幹往上攀行,梁霈樺他們本想仗著飛行能力偷懶,但林子裡不方便展翅飛行,只好認份爬坡。這種無人出沒的深山林裡最多菇類生長,梁霈樺指著一朵大白菇開心喊:「有了有了,蘭先生這個能吃嗎?」
  蘭爍在唇間豎起食指微笑提醒:「小聲一點。」他靠過去看,判定是可以吃的菇,摘了扔到梁霈樺的竹簍裡,就往前繼續找。

  梁霈樺跟寧迋舒悄悄說:「天啊蘭先生好迷人哦。他剛才噓的那聲好優雅,怎麼有人連爬山採菇都那麼帥?」
  「大概是因為妳靠他吃飯吧,誰看衣食父母都會有點崇拜的。」寧迋舒吐嘈她。
  梁霈樺哼聲:「哪有啊。說得我跟花癡一樣,蘭先生是真的帥,對吧?娜娜。」
  一抹淡白色影子從梁霈樺身後飄出來附和:「是啊,可靠又迷人。託他的幫忙我現在的鬼生過得很滋潤。」

  寧迋舒還是有點不習慣女鬼冷不防出沒,默默被嚇了跳,翻了下白眼說:「我也有同感,但是因為我們現在都靠蘭先生吃穿。不然妳們看,竇鵬那麼認真跟隨蘭先生的樣子,簡直就是雛鳥跟著大鳥,認真得不得了。」

  他們望過去,竇鵬緊隨蘭先生身後認真找尋菇蕈,一有發現就喊蘭先生,明明之前充滿敵意,不過在學習覓食跟生活技能的時候倒像個忠誠的信徒,竇鵬望著蘭先生解說的表情簡直閃閃發亮。
  「這是臭裏紅毒菇,跟剛才的裏紅布袋菇很像,有毒不能吃。」蘭爍指著毒菇講解兩者細微差異,竇鵬仔細觀察後對蘭爍投以佩服的注視。
  「瞭解了。那這種白菇呢?」
  蘭爍一看就解釋:「那是毒鶴菇,秋天常有人採來誤食,有猛烈毒性,外號是天使殺手。最好連碰都別碰。」
  「明白,毒鶴菇。」竇鵬趕緊記下來,回頭朝發呆的兩人一鬼喊:「快跟上來啊你們,想偷懶啊!」
  寧迋舒回喊:「噢!」他朝梁霈樺笑說:「可能是跟吃的有關,所以大廚特別認真。要不是他跟我告白過,我看他那樣根本就是喜歡蘭先生。」
  兩個女孩摀嘴笑:「哈哈哈,大家都喜歡蘭先生嘛。竇鵬那架勢乾脆當班長好了。」
  「唉。」寧迋舒笑著長嘆一口氣說:「以前對這種原始生活沒什麼感覺。現在覺得這其實就是世外桃源吧。」

  下午他們帶了些山裡採的菇、山菜和撿到的栗子回住處,卻發現農地一片狼藉,好像被風狂掃過,還有各種禽獸踐踏的痕跡,一些曬稻的架子和農具都被翻得亂七八糟。之前辛苦的心血被這樣對待,除了蘭爍反應平淡以外其他人鬼都感到憤慨。
  「怎麼會這樣?山裡的動物嗎?」梁霈樺不敢相信,竇鵬也飆了幾句粗口,寧迋舒氣過頭反而相對冷靜,他們一起把用具翻好擺回去,想辦法復原棚架。

  「不是山裡的生物,一般牠們就算來偷吃也不會這麼搗亂。」蘭爍環掃四周,屋裡跑出一票鳥人,他們的頭是猛禽的腦袋,背上歛著大翅膀,下身穿的是迷彩軍褲、軍靴,一見蘭爍他們歸來立刻就舉槍威脅:「把物資都交出來。」

  竇鵬脫掉上衣變出鷹的模樣朝他們喊話:「都是天裔族的,有話好說別衝動。」
  對方一隻烏鴉嗤笑,拿槍管對著竇鵬說:「都世界末日了誰管你什麼族的。鄉下土包子,快把物資都交出來。」
  寧迋舒嘀咕:「不是說自己比人類高等嗎?結果做的事也跟人類差不多嘛。」
蘭爍上前一步,高大身影掩住寧迋舒,他說:「各位軍官稍候,剛好採了些好吃的野菇,烤一下就能吃了。我們進去屋裡料理一下。」
  寧迋舒傻眼,偷瞄那些鳥人喊蘭爍說:「蘭先生,可是他們……」
  「走吧。」蘭爍拍他肩背,將剛才採的菇都收集起來,領著其他人跟鬼回屋裡。入侵者持槍隨他們返回屋裡,烏鴉外貌的獸人催促:「趕緊弄,勸你們不要耍花樣,不然讓你們生不如死。做得太難吃的話就把這裡都炸了!」
  其他鳥人也笑著附和,有些還盯上梁霈樺她們,殊不知其中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其實是女鬼。梁霈樺壓著脾氣不發作,進屋裡看竇鵬再處理食材,怒問:「你幹嘛?真的做菜給他們吃?」
  竇鵬吐了口氣,他說:「既然蘭先生都講了,反正這是蘭先生的地盤,他可能想打發他們就好。對方有軍火,真的打起來也沒好處。」
  寧迋舒幫忙剝豆莢,陰著臉說:「沒關係,等下做好以後我吐幾口口水下去。」
  「哇,真幼稚。」竇鵬失笑:「我欣賞。」
  「哈哈哈。」

  蘭爍在地爐升好火,將串好的幾串香菇擱到架上烤,再過去跟寧迋舒他們提醒:「氣歸氣,不要吐口水加沙子,這些最後還是我們自己吃。」
  竇鵬疑惑:「那你怎麼應付外面那些混帳?」
  鄭娜娜握著兩手小拳頭,釋出一波波陰氣,森森笑語:「看來,蘭先生是想驗收我的修煉成果吧。」
  蘭爍說:「都不是。那些菇就夠他們吃的。」他說完又走回去看火侯,盡量將它們烤得鮮香多汁,烤完之後盛盤端去請那些鳥人吃。
  烏鴉他們並不傻,叫蘭爍自己先吃一個,蘭爍拿起一串菇咬了一口,吃得津津有味,那畫面好看得簡直像在拍廣告。寧迋舒看見蘭爍咀嚼食物的樣子,還有帶上一層鮮豔光澤的唇瓣,不自覺咕嘟嚥了下口水,有些恍惚癡然。

  「蘭先生要犧牲自己嗎?」鄭娜娜問。
  竇鵬狐疑:「怎麼可能,我們跟他也才認識沒幾天。」
  烏鴉們看蘭爍吃完一朵菇都沒事,過了一會兒烏鴉才發令:「大家過來吃吧。你們還有其他菜吧,都端出來。」
  蘭爍說:「不嫌棄的話可以進屋裡坐?」
  烏鴉嚼著烤菇冷笑,他說:「我們剛才進去搜過了,沒什麼好東西,現在又叫我進屋該不會是剛才在佈置什麼陷阱吧。」
  蘭爍微笑不語,笑意不及眼底,盯著那六隻鳥人在吃烤菇串,一旁寧迋舒瞧得有點心裡發寒,他懷疑野菇有問題。
  「笑什麼?」烏鴉不爽。
  「好吃嗎?」蘭爍溫柔輕聲的問。
  鳥人們也察覺不對勁,舉槍罵道:「幹,這菇有毒!」他們丟了食物拿槍指著蘭爍,後者垂下目光看了眼落地的食物,收起笑容說:「浪費食物不是好習慣。」
  「講什麼廢話。」烏鴉往蘭爍的腳開了一槍,沒打中腳,轟得地面塵土飛揚,蘭爍不為所動彎腰撿起吃完菇剩下的竹籤朝他們射出,竹籤刺穿烏鴉的翅膀扎到後方鳥人的喉嚨。鳥人們開槍掃射,但瞄準的方向卻是天空或田野,吃下毒菇後影響他們的五感,很快連視線都變模糊,並且腹痛、嘔吐,口吐白沫,最後翻白眼發出怪異呻吟癱軟倒地。

  竇鵬跳下走廊過去察看,回頭說:「都死了。」
  寧迋舒疑惑:「那些該不會是剛才山裡發現的毒菇?蘭先生你吃了沒事嗎?」
  竇鵬檢起剩下的野菇打量,因為烤過也分不清是哪種菇,他看著蘭先生求解。
  蘭爍兩手插在襯衫外套口袋,語調和態度都波瀾不起的解釋:「把有毒跟沒毒的兩種菇混一起而已,不過我在毒菇做過手腳,所以他們死得很快。毒菇味道不怎麼好,但是看起來他們不挑嘴。」
  寧迋舒走近蘭爍身旁關切道:「混著還是有可能沾上有毒的部分吧?你沒事?」
  蘭爍望著他憂心的表情,心裡又泛起那種微微痠軟的感覺,他回說:「沒事,就算吃到毒我也不會有事,你忘了我能控制自己的身體狀況?」
寧迋舒又多瞧幾眼,確認蘭爍沒事才鬆了口氣。蘭爍對竇鵬招手說:「先回屋裡吃飯吧。那些晚點在收拾。」
  「不過我們這是殺人吧?」寧迋舒想到這裡,手心冒汗,悚然低聲問:「蘭先生你一點感覺都沒有?」
  蘭爍神色冷漠:「是他們自尋死路,難道我逼他們吃毒菇?而且他們不死,就是你們會死。如果他們守規矩,而不是恣意妄為,也不會有這種結果。」
  竇鵬他們本來也覺得蘭爍有點可怕,可是也覺得蘭爍講得沒錯。
  這件事勾起梁霈樺之前的陰影,她止不住顫抖:「像那天在我們店裡一樣嗎?因為老闆對你有企圖,所以,大開殺戒?」

  這件事勾起梁霈樺之前的陰影,她止不住顫抖:「像那天在我們店裡一樣嗎?因為老闆對你有企圖,所以,大開殺戒?」
  蘭爍看她一眼,並不否認。
  竇鵬抿了下嘴,深吸一口氣道:「看來我們要不是跟著寧迋舒過來,在你眼裡應該也是入侵者,會變得跟他們一樣下場吧。」
  蘭爍否認:「這要看你們自己怎麼作為。一如你們剛才那樣擔心我,我也不希望你們涉險,所以採取最一勞永逸也穩妥的作法。自己該為自己做的事承擔後果,如果你們不認同我的作法,也是你們的自由。」

  蘭爍說完就獨自回屋,剩下三人一鬼互看,鄭娜娜說她回去邊曬月光邊思考,梁霈樺也隨鄭娜娜一起走,竇鵬抓了抓頭心煩意亂道:「我沒心情吃了。小不點你呢?」
  寧迋舒摸摸肚子說:「會吃吧。我快餓死了。」他說完頭也不回就跑去找蘭先生吃飯了。
  竇鵬傻眼:「真是個……奇葩。」

Stay Gold 07

  毒死入侵者的晚上,寧迋舒出乎蘭爍意料外的吃了兩碗飯,喝了兩碗湯,摸了摸肚子吐出一大口氣,而蘭爍只是吃了幾口豬肉片炒菇、味噌烤茄子就飽了。

  「你的食欲好像比之前還好?」蘭爍感到有點不可思議,笑睇他說:「我毒死那幾個傢伙,你不是也害怕嗎?」
  寧迋舒點頭:「所以我這不是多吃了一些東西壓壓驚啦?」
  「嗯……原來是這樣。」蘭爍一臉要笑不笑的盯著青年,收回目光時還是忍不住吁出笑聲。

  寧迋舒說:「本來我是想給他們兩個打包一點吃的送過去,但我不知道怎麼去他們房間,所以只好自己先吃了。」
  「你想叫他們吃飯也有辦法。」蘭爍拿出一本五色便條紙,翻開白的紙頁跟他說:「把想講的寫上去,等下教你褶紙,褶好以後施法術就能傳遞訊息了。」
  「像小說裡講的那種式神、飛符什麼的?」
  「嗯。但也沒那麼玄,只是弄個意念的載體。」
  「不,很玄啊!」

  蘭爍教他褶蝴蝶,念完咒語後兩隻白色褶紙的蝴蝶飛去走廊進了房間。蘭爍說咒語相當於驅動程式,驅使它們飛動。寧迋舒問:「咒語是程式?那六字大明咒呢?」
  「你想知道,回房間我講給你聽。那六字比較像是通關證明,就好像是你得先擁有某國總統的身份,才能擁有資格按下飛彈發射。越是強大、純粹的東西,越需要相應的能耐,也不是誰念出來都有用。」

  寧迋舒點點頭:「那我快點把餐具洗一洗。」
  「今天就偷懶一天吧。在山裡跑一天也累了,我拜託森林裡的朋友洗碗了。」
  「森林裡的朋友?」寧迋舒當他開玩笑,跟著蘭爍回房洗洗睡。睡前他跑去蘭爍那張高尚雅致的架子床裡坐著聽人講古,還拿了柚子邊剝邊吃,配茶喝,蘭爍一點都不在意在床上吃吃喝喝,或許是因為這房間全都在蘭爍的掌控之中,不會有蟲蟻敢出現吧。

  蘭爍給他講了許多宗教故事,以及一些逸聞,這一晚寧迋舒再次聽故事聽到睡著。寧迋舒坐在老位置,同樣靠著一堆抱枕,微啟的嘴角流出一點口水。蘭爍看他睡成這樣,眼裡流露淡煦笑意,拿了手帕在他嘴角輕壓,然後兩手穿過他腋下將人架起來撈近,讓人趴在他肩上,再一手手托住其膝腿送回隔壁房。

  翌朝,蘭爍將食材都備在廚房,想吃的自己動手,竇鵬老樣子一次性的做了三人份的餐點,蘭爍在外頭打拳健身。梁霈樺關心說:「竇鵬,你心情好點了嗎?」
  「不知道,我想等下再去問蘭先生屍體怎麼處理了。雖然能理解他做那些,但我還沒辦法適應過來。」
  「我也是。小不點,聽說你昨天還吃晚飯啦?」
  寧迋舒嘴裡塞著一大口沙拉,點點頭沒開口,梁霈樺溫柔笑了下說:「真好,我也想跟你一樣堅強,不知道將來會怎樣,唉。我吃飽了,先去洗盤子。」

  片刻後,廚房傳來梁霈樺的尖叫聲,竇鵬跟寧迋舒趕過去看她情況,她指著洗碗槽邊正在洗東西的兩隻動物大叫:「牠、牠們好可愛!」
  有兩隻浣熊站在凳子上面洗餐具,而且動作很俐落,一個搓完泡沫丟給伙伴,伙伴再泡一泡水拿另一塊海棉擦洗。寧迋舒想起前一晚蘭爍提到的森林的朋友。
  蘭爍碰巧回屋,跟他們說明:「這段日子你們在適應這裡的生活會有些吃力,所以我用一些作物當報酬,請牠們幫忙一點日常雜務。」

  竇鵬他們汗顏:「就算是遠古族裔也多半只能跟自己相近的物種溝通交流,你是怎麼有辦法使喚牠們?」
  蘭爍輕蹙眉,好笑糾正:「不是使喚。是交易。我雇牠們幫忙。你們都吃飽了就過來一下。」
  他們跟蘭爍到戶外,竇鵬第一個開口問:「昨天那些屍體?」
  蘭爍負手站在空地回答:「都請森林的朋友們幫忙弄走了。」
  寧迋舒一手拱在嘴邊小聲跟兩個朋友解釋:「他昨天也這樣講,就是剛才的浣熊那樣,應該還有其他的朋友這樣。」

  梁霈樺跟竇鵬茫然。竇鵬質疑:「蘭先生,你就是怕弄髒自己的手不是嗎?昨天講得多好聽,說不希望我們涉險,拿我們當殺生的藉口。」
  蘭爍舉起一把短槍比他們嚇一跳,竇鵬立刻展臂護在寧迋舒跟梁霈樺前面斥喝:「你想幹嘛?」
  「別慌。」蘭爍把槍口對準自己另一手掌心,寧迋舒探頭看見那一幕,預見接下來蘭先生要做的事,急忙喊:「不要這樣!」他話語尾音被槍聲蓋過。
  蘭爍朝自己左掌射了一槍,子彈貫穿的洞血肉模糊。梁霈樺抱頭尖叫,竇鵬把她抱住護著,一邊罵蘭爍有病,卻來不及攔下寧迋舒。寧迋舒衝過去抓起蘭爍受傷的手大罵:「你搞什麼?又自殘!」
  蘭爍被他吼得微愣,解釋說:「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我沒那麼容易死掉,所以在昨天那情況並不是擔心自己才去毒殺他們。我既然收留你們,就有責任照顧你們。」

  「啊啊!」梁霈樺尖叫,竇鵬煩躁回應蘭爍說:「夠了夠了我們信你,先把手包紮一下,忽然就這麼幹也過火了,想嚇誰啊。」
  寧迋舒抓著蘭爍的手肘往屋裡帶,氣急敗壞道:「你給我進來包紮傷口。真是活太久腦子壞掉是不是,怎麼能拿槍打自己,說明就說明,有話好好講啊。」
  蘭爍沒有被人這樣念過,這個矮他一顆頭的青年因他亂成這樣,看著覺得心情矛盾,有點愧疚,但也有點高興。因為他那些天外或同在修煉的朋友都不可能這樣替他擔心,只有寧迋舒明知道沒事,卻還是如此在意他。
  寧迋舒猛地回頭問:「急救箱在那裡?」
  「什麼?」
  「急救箱啊。沒有嗎?」寧迋舒拍額咋舌,嘀咕說:「你肯定仗著不老不死所以沒有常備的急救箱。」
  寧迋舒霸道拉著比自己高大的男人到屋旁的抽水幫浦,將傷口沖水,再找乾淨的紗布包紮。蘭爍安份的跟他坐在緣廊上,盯著自己的手被包紮成兩倍大。
  寧迋舒固定好紗布以後,抹掉額上的汗吐氣:「呼,你真的不要再自殘了。真的不好,很嚇人。」
  蘭爍說:「我不是故意的。」
  寧迋舒白他一眼:「那天砸店你就是這種驚人作風。一言不合就開幹。」
  蘭爍不冷不熱應了句:「說得好像我脾氣很差。」
  寧迋舒瞇眼:「也算不上脾氣好吧。」
  蘭爍嘆了口氣開始把包紮的紗布解下,寧迋舒睜大眼問:「你幹嘛?」
  「不必大驚小怪。就算那槍開在我心口,甚至打在我腦袋上,腸穿肚爛,我也不會死。」

  紗布解開後,槍傷果然消失不見,手完好如初,蘭爍翻著手掌給他看仔細,淡然道:「就說吧,沒事的。」
  寧迋舒抓著他那手反覆看,問:「可是不痛嗎?」
  蘭爍愣住,青年低著頭,一滴水珠砸到他手心上。
  寧迋舒說:「因為活著,受了傷就是會痛啊。你教我們那麼多東西,教我們怎樣利用大自然活下去,結果自己過得這麼漫不經心、活得這麼隨便,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沒心沒肺,不會關心你的死活?」寧迋舒說得有些哽咽,慌忙揩去淚水。
  寧迋舒知道自己不知不覺太依賴蘭爍,因為蘭爍的幫忙,讓他不必面對末日慘況,不只是他,竇鵬他們或許也一樣,可是蘭爍卻不把自己當一回事,就連解釋自身情況都用最簡單粗暴的方式,實在蠢得讓他心疼。蘭爍什麼都懂,卻不懂得好好對待自己,在他看來就是蠢。

  蘭爍看著寧迋舒的腦袋瓜,再看手心的淚珠,從襯衫口袋摸出手帕,端起他的臉擦眼淚。寧迋舒眼眶濕潤呆看著蘭爍,對自己忽然湧上來的情緒感到羞窘,不知所措,他本來沒有要哭啊。
  蘭爍說:「對不起,沒想到你們都反感,以後我口頭解釋吧。」
  「不是反感,我是……」寧迋舒眨著沾上細微水珠的眼睫,找不到詞彙表達。
  寧迋舒點頭。蘭爍道謝,浮現一些奇怪的念頭,他想摸摸青年的頭髮、臉,想安撫對方,卻也想看著對方因為自己慌亂著急的樣子,有些矛盾在他心裡冒芽,但他並不感到討厭,反而覺得有點意思。只不過蘭爍心裡想想,什麼都沒做,他不想嚇壞寧迋舒,也找不到理由解釋。
  「唉。」寧迋舒歪著腦袋嘆氣,窘臉瞪著蘭爍說:「你不准跟別人說我這樣。」
  「哪樣?」
  「少裝傻,總之不准講我哭的事。」
  蘭爍淺笑:「好像能瞭解為什麼那個天裔族的喜歡你。」
  寧迋舒撇撇嘴,咋舌說:「聽不懂你亂講什麼。那我要去看他們了,霈樺都被你搞出陰影。」

  蘭爍笑意還掛在嘴角,望著青年離去的身影像落荒而逃。他摸上自己胸口,感受胸腔裡的臟器規律鼓動。活這麼久,也不是沒有人知道他不老不死的事,但頭一回有人關心他痛不痛。
  他開槍是故意的,有點賭氣,也有試探意味,如果這幾個都被他嚇跑,而他回到獨居生活,感覺會輕鬆很多,畢竟他一直都是一個人活得好好的,忽然收留他們也只是一時興起的消遣。但不知不覺好像有什麼不同了,他拿著手帕心想,好像真的把那幾個當作伙伴一樣放心上了,所以才會賭氣、會當成一回事,會被牽動情緒。尤其是寧迋舒,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覺得挺可愛的傢伙,如果可以不希望這人就這麼死掉。

  「唉。」蘭爍心想,這種日子也不錯。

* * *

  蘭爍後來為那日的事道歉,竇鵬他們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大伙攤開來說,起初還有點尷尬,後來喝了點酒吃著小菜就釋懷許多,畢竟立場互換的話,竇鵬認為自己未必不會做一樣的事。氣氛恢復如初,一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山林田野間勞動雖然很累,精神上卻意外充實,感覺得到自己和這片土地是怎樣相依共存,而且也學蘭爍拿作物跟森林的朋友做交易。

  某天清晨蘭爍說:「這幾天農地收整得差不多,比較清閒。要不要去外頭找你們的親友,把他們接來?」
  鄭娜娜撐著黑洋傘在樹蔭下,其他三人戴斗笠、手套和雨靴站在田裡對著蘭先生發愣。他們不是沒想過這件事,但都不知道怎麼開口,一來是害怕面對現實,二是他們目前寄人籬下,沒什麼立場提這種請求。

  「科、可以嗎?」梁霈樺訝異得聲音都變調。「我好想念我弟弟。」
  竇鵬眼眶微熱,也澀聲低喃:「不知道兄弟們怎樣了。」
  鄭娜娜神情有些迷惘:「啊,好想念家人。」
  寧迋舒伸了個懶腰,爽朗笑說:「那就一起出去找他們啦。有蘭先生在一定沒問題。」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當天重新整備外出的物資。寧迋舒的車蓄電量充足,以防萬一當初還在後車箱放了艘水陸兩用汽艇,跟這輛陸空兩用車做互補。寧迋舒問蘭爍有沒有需要什麼,蘭爍說:「你們準備自己的就好。」
  出發前蘭爍兩手空空,身上只有一個黑色皮革斜背包,戴了雙黑手套,頸上掛了副藍黑色護目鏡,穿了雙橡膠深藍短靴。落難組的三人一鬼看到蘭先生這打扮都呆住,寧迋舒說:「你兜風?」
  「其他的東西,進城再找就好。」蘭爍這話太有自信,也點燃他們的鬥志,尤其是換穿衣物,雖然這裡天氣好,天天洗衣物都能曬乾,但老穿同一套也相當困擾。梁霈樺已經拿出簿子開始列清單。

  寧迋舒去發動車子,他握著方向盤看起來很緊張,鄭娜娜敏銳察覺到了,關心他有沒有事,他坦言不清楚外界情況,當駕駛壓力大。蘭爍聽了就說:「那我來開吧。」
  大家異口同聲:「你會開車?」
  蘭爍理所當然回說:「當然會。迋舒坐副駕駛座,幫我留意路況。」
  「噢。」寧迋舒答應,跟蘭爍互換座位。他看到蘭爍沒有立刻坐進車裡,而是調整了駕駛座椅的空間,之前他駕駛時將座椅調整過,但對身高超過一米八的蘭爍根本擠不進來。
  竇鵬跟梁霈樺都憋笑,雖然蘭爍面無表情,但這一幕還是看得寧迋舒滿親尷尬。蘭爍就座後看向寧迋舒,提醒他繫安全帶。
  寧迋舒繫好以後跟蘭爍互看:「怎麼了?」
  蘭爍拿食指的指背碰他耳尖說:「很熱?」寧迋舒的耳朵都紅透了。
  「唔,沒有啊。」寧迋舒癢得縮了下肩,竇鵬他們在後座清喉嚨,他轉了圈眼珠叫道:「對了,我帶了口罩。」他開始把一包十入的口罩發給他們,以防萬一。

  寧迋舒他們逃進山裡近一個月,沒人知道外頭變得怎樣,連蘭爍也不確定,只能親自去看看。由蘭爍擔任駕駛,他們花了半天時間就下山,途中竇鵬跟他們科普一下遠古族裔的近代發展。
  過去遠古族裔不是沒有過內鬥和戰爭,幾次紛亂耗下來,不少種族成了弱勢少數,有許多孩子失去親族庇護,竇鵬就是其中之一。這些孤兒或弱勢者被一些組織吸收,銀河集團底下就有不少提供庇護的組織,表面上是公益事業,但收容對象都是早就經過挑選的遠古族裔,也會在其成年後提供各種工作。
  寧迋舒聽完問梁霈樺說:「那霈樺妳弟也住同一區?」
  梁霈樺搖頭:「他在日本的親戚家,不然那時逃出醫院我會立刻回去接他出來。在你家過夜的時候我聯絡了親戚,跟他們告知情況,請他們留意可疑人士,沒想到接著就天地變色了。」
  「在國外啊。」寧迋舒搓下巴,安慰道:「嗯、還好不是太遠,蘭先生有辦法吧?」
  鄭娜娜也舉手說:「我家人在歐洲。」
  其他人驚呼:「這麼遠?」
  寧迋舒突然想到了什麼,推衍道:「到時候把大家的家人朋友救出來,然後他們也想去找其他的親戚朋友,我們是不是要無限循環下去?那不就環遊世界了?」
  蘭爍打斷他的想像說:「先救人,其他的到時候再作打算。不必杞人憂天,但是該來的就面對。」他們聽完這話陷入沉思,蘭先生果然是他們的定心丸。

  下了山,近郊鄉鎮有不少路段淹在水裡,車子在水上飛行進城,過去繁華熱鬧的市區全變了樣,大半都成了水世界。沒有電和其他能源可使用的緣故,大樓間的立體投影和螢幕都是黑的,還有裂痕,就連路燈跟行道樹也黯淡死寂的浸在水中。
  水裡偶爾能看見魚群,天空有時會出現成群飛鳥,陸地生物不曉得躲去哪裡。竇鵬臉色不太好,他說:「這裡淹水很長一段時間了吧,水的雜質都沉墊,變得清澈見底。」

  蘭爍把車停到某大廈樓頂,其他人下車拿望遠鏡觀望環境及確認位置。他們事先討論過這趟任務的順序,首先要前往西京區陸羽里接竇鵬的兄弟們,然後去找寧迋舒的家人,再到鄰國找梁霈樺的家人,接著是鄭娜娜的家人。
  鄭娜娜回報道:「附近沒有通訊信號,十幾公里外才有。應該就是西京區那裡。」
  梁霈樺看著腕錶上顯示的定位資訊,回車上回報,竇鵬飛上高空盤旋了一會兒,說許多商店看起來都很凌亂,許多都被砸破櫥窗,還有建築物被燒過的痕跡,淹水前應該發生許多混亂場面。看起來這一帶都沒人了,他們沒有多停留,救人優先,一行人回車上朝西京區的避難所行駛。
  他們的車先經過竇鵬他們原先住的社區,竇鵬拿廣播呼喚三個好兄弟的名字,沒有任何回音,這才移動到避難所。避難所是在一所高校體育館裡,由於校區地勢高,水並沒有淹上來。蘭爍的車降落到操場上,立刻有軍隊圍過來叫他們下車,軍方全員戒備,他們被一堆槍口瞄準,直到兩名軍官拿儀器確認他們身上沒攜帶任何軍火才緩和氣氛。
  帶隊軍官戴著霧黑色頭盔,直接藉頭盔內建功能回報狀況,並詢問蘭爍他們說:「你們是西京區難民?為什麼現在才來避難?」
  寧迋舒拉下口罩半真半假解釋說:「我們幾個之前住山裡,平常沒關注外界消息,因為風災肆虐,所以下山求助。西京區有我們的朋友,我們來找他們的。」

  他們的車之前一直停在山道旁曬太陽、生灰塵,乍看確實像逃難。帶隊軍官疑心稍減,下令道:「先讓他們去登記資料,確認身份。」
  蘭爍他們乖乖跟上帶路的人去體育館旁臨時搭起的醫務區,那是幾間組合小屋連成一排,作為救治傷病跟檢查身體的地方,因此每間都有不同設備,避免天災後有什麼疾病擴散。從醫務區就能看見體育館內有一些隔板構建的小隔間,將每家每戶難民都區隔開來,保有一點隱私。
  醫務區的人指示蘭爍他們道:「脫了口罩走過這檢測門,順利登錄在系統裡就可以領物資了。」
  鄭娜娜在對方說話時飄進電腦裡,竇鵬脫下口罩擺出誠懇的樣子詢問:「長官,我親友在這避難所,請問──」
  那人不耐煩擺手:「登錄完再自己進體育館找人。」他推著竇鵬去走檢測門,蘭爍越過他們第一個走過去,一旁的電腦立刻發出刺耳警示音。

  「怎麼會這樣?」推竇鵬的那人扭頭質問。電腦前的軍人慌忙找出原因,回喊:「不知道啊,完全沒有那個人的資料,奇怪,年齡、體況跟國民身份都沒有,噯、那位先生,你是外國人嗎?」
  蘭爍偏頭,一臉無辜。一旁的軍人惱了,走過去看電腦說:「怎麼可能沒資料,除非出生到現在沒進過醫院,不然都會有眼球辨識出的那些資訊啊。中毒?駭客?」
  他們的前輩過來察看情況,一個中年軍人拉寧迋舒的手要他過檢測門,那道檢測門上有上億感測點,僅憑眼球一處就能感測出許多資訊,包括健康狀況及登錄在國家資料庫裡的身份和各項履歷,包括身體改造、義肢或義肢武裝化、體內炸彈等等,避免恐怖份子潛入。寧迋舒像蘭爍一樣輕鬆走過去,然而電腦又開始叫了。
  這下連蘭爍都有點訝異,寧迋舒更是一臉莫名其妙:「電腦真的壞了?我可是本國人啊。」

  檢測員疑道:「查無資料,不明?」他們不信邪,叫梁霈樺來測,梁霈樺一走過去就聽到不同的提示音。一位女軍官捉住梁霈樺的手肘微笑說:「這位小姐請妳跟我走。」
  梁霈樺拒絕:「我想等他們一起走。」
  女軍官笑容扭曲的拽著她說:「沒事,妳先跟我過來。」
  「我要等他們。」梁霈樺開始掙扎,卻發現對方力氣很大,感覺不是普通人類。
  竇鵬察覺一旁有個軍人摸上腰間的軍棍,他出奇不意的朝那軍人腰上踹了一腳,對方撞上自己的同袍倒下,竇鵬立刻衝過去補了兩腳搶奪軍棍。他手執軍棍甩出三段長度,按了電擊鍵將那兩人電暈之後回頭往強拽梁霈樺的女軍人刺擊。女軍人拉過梁霈樺到身前擋,竇鵬立刻撤下軍棍改用另一手將梁霈樺拽回來,女軍人突然抽短刀要刺他雙眼,他腦袋一偏,顴骨被畫了一刀飆罵:「媽的你找死。」
  女軍官看他殺氣畢露,扭頭想跑,竇鵬正要出手,就聽到一聲槍響。他錯愕看向身後,梁霈華拿了暈倒那兩人的槍朝女軍人射擊,而且打中她大腿。這一切發生在短短幾秒間,另一頭蘭爍率先反應過來,手刀把附近的人都劈暈。寧迋舒也朝最近的那個軍人使出頭鎚撞擊,不過反被逮住,幸虧蘭爍過來解救,一樣是一掌劈暈。
  暈倒的軍人壓住寧迋舒,蘭爍拿腳將上面那傢伙揭開,彎腰拉起寧迋舒,輕拍他頭髮、肩臂問:「有沒有受傷?」
  寧迋舒自覺出糗,不好意思扯了下嘴角:「沒有啊。」

  鄭娜娜「駭」進電腦搜索,出來以後她向伙伴們通報:「趕緊離開這裡,竇鵬跟霈霈都在緝捕名單上,被列為恐怖份子了。咦,你們打完啦?」這幾個不是之前還在糾結殺傷人的事,現再就態度大變啊。
  蘭爍點頭對她說了句辛苦了,接著坐到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飛快移動,竇鵬過來問:「能找到我兄弟嗎?」
  蘭爍說:「之前你提的那三人,他們在特殊徵召的名單上。」
  竇鵬詫異:「是嗎?」心底鬆了口氣,那應該是沒事了,只是沒想到他們加入軍方。

  他們打鬥的時間很短,但有可能這裡有監視錄影,也多少傳出一些動靜,因此外面很快就出現一支軍隊,軍方的人發出警告:「裡面的人全都放下武器投降,手舉高慢慢走出來,在數到十以內照做,否則將就地進行轟炸。你們所處的地方下面埋有維安裝置,如果想強行駭電腦系統也會觸發該裝置,請配合,放下武器舉高手慢慢走出來。」
  「靠,底下有地雷。」竇鵬罵了句,立刻又安慰他們說:「放心放心,不是步兵雷那種一踩就爆的。」
  寧迋舒睨他說:「但他們會引爆。」
  外面的人已經數到五:「四。三──」

  蘭爍起身說:「總之先出去看看吧。」
  竇鵬又罵串髒話尾隨蘭爍舉手走出去,正要數一的青年見到竇鵬愣住,拿著擴音器疑惑:「噫,竇哥?」

  竇鵬他們聽見這一聲也看過去,喊話的平頭男是薛晟,前方持盾有個挑染灰白髮的大眼男是王皓穎,劉鈞宏則是持槍,他們三個就是竇鵬要找的人。軍方尚未反應過來,那三人當即倒戈,把準備引爆地雷的傢伙先揍一頓。竇鵬看他們原地倒戈,歡喜的掄著拳頭奔過去助陣:「他們是我兄弟,大家上!」
  梁霈樺變成猛禽狀態飛過去攻擊軍方,寧迋舒撿了其他人的軍棍跑去幫手,蘭爍一貫悠然的一手打暈一人,速度快到難以閃避。鄭娜娜則負責精神攻擊,以她的方式擾亂敵方所有電子設備和精神狀態。沒幾分鐘,這支先遣軍隊全軍覆沒了。

  薛晟激動抱住竇鵬喊:「竇哥你沒事就好!沒想到你們會來,怎麼會找到這裡?」
  竇鵬說:「廢話,當然是擔心你們。」
  王皓穎提醒道:「這邊有騷動,軍方會派更多人來,我們先溜。鈞宏,你感應路線。」
  劉鈞宏比了個OK的手勢,推了下粗框眼鏡,按竇鵬的指示先找出他們的車,一伙人迅速偷襲、奪回代步工具。寧迋舒說:「車後面有汽艇,你們可以開那個走。」
  薛晟揉亂寧迋舒的頭髮笑道:「好久不見。我們幾個會飛,用飛的就好。」
  蘭爍不同意,他說:「飛到高空有可能會被軍方擊落。你們身上的裝備也不能要了,會被追蹤到。不過,一般槍枝刀械可以帶著。」

  四人一鬼的陣容變成七人一鬼,好在這處的軍力薄弱,加上蘭爍出手有如鬼神相助,很快就駕著飛車跟汽艇離開西京區避難所。
  蘭爍開車,竇鵬操控汽艇,兩方喊話決定先去近郊的大型商場碰運氣,那裡佔地廣大,萬一被發現還能躲藏。為防被追擊,又請鄭娜娜看車上有沒有被安裝追蹤器。抵達商場後,由於這裡地勢稍高,加上緩慢退潮,水淹了半層樓,但能看出之前水線幾乎要淹到二樓。他們將車和汽艇停在頂樓停車場有遮蔭的角落,直接砸了電動門進入。

  梁霈樺說:「各位,這裡開始就由我來帶路吧。」她是這裡的常客,簡略說明了每層樓賣什麼東西,五、六樓是家具、寢具等大型商品,三、四樓是戶外用品、家電區,以及衣飾文具,二樓美食街和活動廣場,一樓食品及藥妝,地下室則是租給其他品牌商店。
  電梯無法搭乘,大家走在手扶梯上,先略過五、六樓的大型物品,直奔三、四樓找生活用品,至於食物則在其次,因為有蘭爍在他們餓不死。薛晟他們三個一開始就推了推車,到了五樓時竇鵬喊住他們說:「三個推車那麼多的東西,我們載得了嗎?」
  寧迋舒豎起食指提議:「那我們可以在這賣場找浮筏之類的載具,把東西綁好拖在車跟汽艇後面?」
  劉鈞宏又推了下眼鏡框說:「這樣穩嗎?」
  蘭爍拿出一塊圓扁形的道具:「就用這個裝吧。」
  寧迋舒一眼認出來,叫道:「那不是我的速開型帳篷?」
  蘭爍點頭:「出發前佈了一個跟我們房間相似的陣法,可以丟不少東西進去。所以你們盡量搬吧。」
  薛晟吹了聲口哨:「這麼神奇?先生你是魔術師?」

  竇鵬這時候站出來介紹:「你們三個不要失禮。這位是蘭爍,蘭先生,收留我、梁霈樺還有小不點的人。」
  寧迋舒抗議:「我叫寧迋舒,不叫小不點。」
  竇鵬向蘭先生介紹:「這是跟我一起長大、一起在銀月廚房工作的三個好兄弟,平頭這個是薛晟,染頭髮大眼睛這個是王皓穎,眼鏡這個是劉鈞宏。你們要不要自介一下?」
  薛晟點頭第一個講:「我是天裔族,鸕鷀知道嗎?被人捉來捕魚的一種水鳥,人類也稱這種鳥叫烏鬼,不過這只是我獸化後的特徵,平常我是不進水裡捕魚的。」
  王皓穎接著道:「我也是天裔族孤兒,分支是鵂鶹。」
  「就是貓頭鷹的一種。」竇鵬插話解釋,並從自己手機找出圖片。鄭娜娜飄過去瞧了下發出尖叫:「啊啊好可愛!」

  因為鄭娜娜突然現身,新加入的三名伙伴尖叫想跑:「鬼啊!」
  竇鵬喊住他們三個,簡明扼要解釋鄭娜娜的情況。薛晟他們三個同情看著梁霈樺和鄭娜娜她們,理解道:「啊,原來是這樣。」「Sheryl能跟朋友相逢也是好事一件啦。」「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鬼。」
  三人鎮定下來,竇鵬拍劉鈞宏的肩說:「該你了。」
  劉鈞宏撓撓頭,憨厚笑了下說:「我叫劉鈞宏,是坤輿族。」
  「坤輿是?我一直以為你也是鳥噯,原來不是?」梁霈樺歪頭,把劉鈞宏的臉看紅了,後者答:「我是蝸牛。」
  「矮鵝。」梁霈樺忍不住訝道:「抱歉,沒想到還有蝸牛這樣的種族。」看得出她不是很喜歡蝸牛那種軟軟黏黏的生物。
  竇鵬揉揉劉的頭笑說:「他們是比天裔族還弱勢的種族啦。」
  最後眾人有默契的一同看向蘭爍,寧迋舒說:「到你自我介紹啦。」
  蘭爍從善如流,他說:「我是托生於蘭花這物種的人,死過一次,活了非常久,姓蘭,名爍,閃爍的爍。好了,先不聊,大家去搜羅自己認為需要的物品,半小時後在這裡集合。」

  大家都挑了自己需要的衣物,考慮之後的氣候異常極端化,推車裡有不少功能性衣物,除此之外還有鞋襪、墨鏡、護目鏡、帽子。梁霈樺跟鄭娜娜直奔女性內衣區,竇鵬則和兄弟們聚在一起,薛晟問:「竇哥,蘭先生剛才的自我介紹我其實聽不懂。他到底哪裡來的?」
  劉、王他們也點頭附和,劉鈞宏說:「嘿啊,什麼蘭花的物種,植物人噢?」
  王皓穎壓著笑聲講:「超白爛啦什麼植物人的。」
  竇鵬轉頭一臉嚴肅掃視他們三個,認真講:「雖然我也不是很懂,不過他是我們的救命恩人,沒有他的話,我跟霈樺還有小不點都撐不到現在。鄭娜娜也是。」
  薛晟挑了下眉疑問:「鬼也撐不了?什麼意思?」
  「之前娜娜說到處都有人在勾魂,要不是小不點帶我們逃進山裡投靠蘭先生……唉,總之蘭先生很厲害,也很可靠,一開始我也是看他不順眼,之前他砸店還弄傷我的手,不過後來發現他這傢伙很不錯。而且我的手敷過他的藥以後沒留什麼後遺症,還好得很快,就剩一個很淺的疤。你們不要對蘭先生不禮貌。」
  三人點頭齊聲道:「明白了。」

  蘭爍和寧迋舒負責同一輛推車,裡面一樣堆了不少功能性衣物和內衣褲,別人會拿的他們自然也拿了,最後才到鞋區。蘭爍說:「你坐一下。」
  「幹嘛?」寧迋舒聽話坐在椅子上,看蘭爍挑了雙球鞋過來給他試,他隨意套了雙腳站起來,沒想到蘭爍把它其中一腳擱到自己腿上綁鞋帶。他害羞說:「我自己來。」他彎腰搶著綁另一邊鞋帶。
  蘭爍起身輕拍他腰背說:「走看看,尺寸合嗎?」
  寧迋舒試走了一下,心跳加快,莫名害羞得不知道該講什麼,點點頭說:「蠻合腳,剛好。」
  蘭爍應了聲,把同樣尺寸的各種鞋都堆到推車下。他說:「之後很多東西的生產鍊都會斷絕,衣物鞋子之類的必備品能帶多少就帶多少。需要通電或使用大量能源的電器先不考慮。」

  半小時候集合,王皓穎走路有點飄晃,寧迋舒看了走過去關心說:「阿皓你不舒服?」
  鄭娜娜也玩著辮子說:「對啊,還以為你學我呢。」
  王皓穎翻白眼,薛晟扶了他一下說:「他太久沒吃營養劑,剛才獸變打架時耗太多力氣,所以才這樣。」
  竇鵬聞言就拿出隨身帶的營養劑過來餵食,拍王皓穎的肩安慰道:「再撐一下,之後就能過上有肉吃的日子了。」
  他們把東西全都收到小帳篷裡,再將帳篷收納起來放車上。女士們先被請上車休息,蘭爍跟寧迋舒將後車箱整理一下再出發,順便給寧迋舒細說天裔族的事:「遠古族裔為了能維持及發揮他們優越於人類的異能,平常需要特地再補充各自種族所需的營養,或額外鍛鍊,不然就會退化到跟人類差不多。而天裔族分支多,近代的族裔有弱化的驅勢,像猛禽類的分支如果無法吃到新鮮營養的肉類,就會患上猛禽代謝骨病,營養不良導致獸化時多處骨折,最後即使不獸化也會越來越虛弱。」
  「原來是這樣。」寧迋舒恍然嘆氣,手驀地被蘭爍握住,他不解抬頭迎上蘭爍的笑眼,聽蘭爍說:「你沒有因為劣質不純的藥而變成獸人真是太好了。」
  寧迋舒的臉有點熱,傻愣點頭:「是、是啊。但我怎麼覺得你怪怪的?」
  「哪裡怪?」
  寧迋舒垂眼盯著被握住的手說:「多了很多肢體動作。」
  蘭爍一派正經跟他說:「我只是試著想做一些比較有人味的舉動。之前你講過的那些話我想了很多,確實不該放任自己行屍走肉的活著,但我太少和人往來,所以……我這樣親近你,會讓你困擾跟討厭嗎?」

  寧迋舒沒想到是這原因,一下子心疼起蘭爍,但又不好意思直視蘭爍的眼睛,稍微低著頭說:「沒有,我沒困擾也不討厭。我是怕你要是對女孩子也做一樣的事會被誤會、咳,可能對男人做也會被誤會吧。好像太親暱了。」
  「說得也是。」蘭爍擺出聽從建議,非常受教的樣子附和道:「為免有這種麻煩,不如你陪我多多練習,反正我們住一起,可以多相處看看?」
  寧迋舒雖然直覺哪裡怪,但他們還在躲避軍方追擊,所以草草點頭答應了。

Stay Gold 08

  由於蘭爍的秘術,一行人幾乎將商場所有可用的東西搬空。薛晟他們上了汽艇跟竇鵬講起之前的經歷,他們冒雨搶購物資,後來收到風聲說竇鵬跟梁霈樺在醫院失蹤,想辦法問遍所有認識的同事朋友都沒問出消息。之後各區發出警報,要民眾別貿然外出,至於災區則有軍警前往救援,但是大雨下不停,整座城市逐漸淹到水裡,於是避難所擠滿了難民,物資分配一時都成問題,遑論喝水,但好在薛晟他們幾個透過一些關係加入特殊徵召,暫時衣食不缺。
  之後的日子裡,世界各地天天都傳出災情,地震、水災、火災、風災,一開始還會看到天空飛著無人機具運載物資,也出動無人機械救援,但後來幾乎看不到物資投放,到處都出現打鬥跟糾紛,原本進駐市區管束交通和治安的軍警也失去政府約束,互相爭奪物資。

  薛晟說:「我們懷疑竇哥你失蹤跟集團之前鬧的一些事有關,如果想找到你還是得從相關的管道下手。沒想到他們其實已經把你列入通緝抓捕的對象,而且居然還把我們分到西京區避難所,好像以為我們三個絕對不會違反軍法跟背叛集團。哼,那群白癡。」
  王皓穎揶揄銀河集團說:「大概是把我們豢養久了,當我們是死物,沒有自我意志也不講道義、沒有感情啦。」
  劉鈞宏眼瞳閃著微光,他緊張喊:「竇哥你快告訴蘭先生,軍方派出更多軍力追捕我們,主要道路全都出現軍方管制。」
  竇鵬納悶:「吭,怎麼會這樣,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候還有空管我們這幾隻小魚?」
  劉鈞宏冒了一頭冷汗,兩顆眼珠亂轉,接收著空中的訊息說:「他們說,我們之中有特殊進化的物種,要將我們抓去研究或改造再賣掉。」
  劉晟冷下臉:「那群混帳果然不是只賣人類和改造人類,而是連純正的遠古族裔也會出賣。我們這些弱勢族裔跟孤兒們也被當成儲備商品吧,需要的時候利用一下,用完了賣給外星人口販換取其他資源。」

  竇鵬把汽艇開到與車子並行,前車窗打開,寧迋舒朝他們喊道:「跟著我們走,蘭先生帶我們甩開軍方的人。」
  竇鵬回喊:「你們已經發現軍方擴大規模搜捕?」
  鄭娜娜飄出來說:「我感應到的,但這一帶還有術士在搜捕鬼魂,我先躲回霈樺的項鍊裡啦。」
  寧迋舒問:「你們也有發現?」
  劉鈞宏得意喊著:「因為有我啊。蝸牛可以傳遞八公里遠的訊息,我們坤輿族可以感應八十公里範圍所有訊息。活體的礦石收音機啦,環保,高能,哈哈哈。」
  寧迋舒也哈哈笑:「都不知道阿宏這麼厲害,這樣不會失眠?」
  劉鈞宏說:「我可以把異能關機啊。多虧我預知地震,所以撐了不少天。」

  蘭爍關好車窗說:「等安全了再聊吧。」他帶他們繞進古城區,這裡的小巷多,路很迂迴,梁霈樺坐後面有點暈車,她問為什麼要繞進這裡,蘭爍說這一片地域有某流派風水規劃過,藉幾個靈氣匯聚處打亂對方偵查結果。
  車駛到某座古城門前,蘭爍再度放下車窗朝竇鵬說:「跟上來。」蘭爍徒手打了一記手印,城門望過去的景像變得模糊,一片霧白,看不透過去會是什麼情況,但蘭爍開了車就進城門裡。
  竇鵬沒有猶豫跟上去,薛晟他們幾個不安的閉上眼睛,半晌聽竇鵬喊:「睜開眼啦。你們幾個膽子這麼小?」
  劉鈞宏睜開眼感應,驚訝道:「咦,這就到鄰縣啦?穿越?不對,是瞬移?蘭先生是神仙嗎?」王皓穎沉默不語,但看得出他也受到不小的衝擊,薛晟同樣呆住,以前也聽說過遠古族裔有些異能者可以做到讓自己瞬移,但是蘭先生讓他們一群人連同交通工具一塊兒瞬移,怪不得竇哥對蘭先生那樣敬重的態度。
  竇鵬跟他們說:「接完你們三個之後,該去找小不點的家人了。霈樺的家人是在國外,等接完大家的親友就能回蘭先生那裡躲避末日衝擊。」

  車裡,蘭爍說:「接下來是迋舒的家人,是在這個縣市吧。」
  寧迋舒點頭,揪著衣擺邊緣的手搓了搓布料,難掩不安。他遲疑了會兒跟他們講:「其實我跟家裡人關係不好,不知道他們看到我會有什麼反應。」
  梁霈樺安慰他說:「別擔心,先找到他們再看情況。誰家裡沒有一點事呢,我們都會陪你的。而且這種時刻說不定能化解一些過去的心結或誤會也不一定啊,你心裡也希望他們平安不是嗎?」
  寧迋舒想了想,點頭同意她說的,報了個地址。梁霈樺聞言驚嘆:「哇,你家人住在黃金區中的黃金區耶,你是上流社會貴公子啊?」
  「我不是啦。」寧迋舒尷尬扯了下嘴角:「總之我家情況一言難盡。我上頭有哥哥姐姐、爸媽,還有我爺爺及曾祖母。同一區也住了其他親戚。他們……平常表現得很大方熱情、開明有禮,對我也是放任態度。他們對外的說法是放任啦,隨我高興愛怎麼做怎麼過都好,實際上只是不管我而已。」
  「唉。」梁霈樺從後座拍拍他的肩表示理解。

  傍晚時分,他們抵達寧家所在的別墅社區,這裡沒有淹水的災情,僅是路樹及路燈被颳倒,路況不佳而已。
  寧迋舒自國中住校以後就越來越少回家,大學畢業後更是一次都沒回去,時隔多年回到這裡只覺得陌生。他們幾個沿坡道進社區,寧迋舒心中壓抑的心情開始湧現,一想到過去的事他還是想調頭就走,但或許霈樺講得沒錯,說不定他的家人已經變了,又或者是分開得太久,所以他把家人想得太不堪。

  一路踩在高級石材砌成的步道,瀏覽周圍名匠打造、維護的庭園造景及大大小小的噴泉、涼亭,雖然在風災肆虐下變得狼藉,但不難看出不久前它的奢華張揚。寧迋舒從包包裡拿出門卡鑰匙時,蘭爍跟梁霈樺他們都想到了同一件事,雖然寧迋舒說自己很久沒回家,卻保留著門卡鑰匙,內心應該還是有留戀吧?

  寧迋舒沒察覺朋友們關懷的目光,逕自刷了門卡進大樓。眼前有個氣派的會客大廳,沙發、螢幕、水晶燈,由於缺電而一切停擺,包括空調。大廳兩旁都有電梯,寧迋舒說:「電梯不能搭,得走逃生梯,我家住十四樓。」
  眾伙伴:「……」
  寧迋舒說:「你們不是很自豪體能優於人類?」
  王皓穎汗顏:「那也不代表我們很愛運動啊。」
  劉鈞宏附和:「就是仗著體能優勢,偷懶的傢伙也不在少數啦。」
  竇鵬失笑:「而且對我們天裔族而言用飛的更快。」
  鄭娜娜說:「我先飄上去看有沒有人在?」她率先去探查,寧家的人貌似都在屋裡,鄰居跟親戚也都在各自家中。

  寧迋舒甩著門卡掃視他們幾個,撇嘴說:「喂,不夠意思啊。好啊我自己一個人上去。」
  蘭爍搭他肩說:「我陪你。」
  他們兩人爬了十四層樓梯,正是秋老虎發威的時節,大樓裡不僅悶,還沒空調,寧迋舒出了一身汗,瀏海都濕透了。蘭爍遞手帕過去,寧迋舒順手拿了道謝,擦完汗發現蘭爍仍然一派清爽乾淨的模樣,臉不紅氣不喘,本來有點羨慕,但想到蘭爍為此付出了什麼代價就把話吞回去了。
  「謝謝你的手帕。」
  「不客氣。」蘭爍把手帕褶好收著,看寧迋舒過去按門鈴,那身影在深紅色大門前相對有些單薄嬌小,想到不久前青年在車上副駕駛座流露不安的樣子,他有點想過去將人帶走、護在自己羽翼下,但他知道有些事不趁現在面對,會影響一輩子,就跟他一樣。於是他狠下心站在一旁,袖手旁觀。

  門鈴上的小燈亮了十秒才有人來應門,出聲的是寧迋舒的母親,她的語氣聽起來很詫異:「咦,寧迋舒?你怎麼回來了?」
  寧迋舒握緊兩手拳頭回話:「前陣子妳不是要我回來一趟?」
  「你還帶人來啊?那是誰?沒有去避難所嗎?我們家現在也是什麼都沒有,水是之前屯下來的,不曉得哪時候能恢復正常。」
  「媽,我們來是想──」
  婦人自顧自的說:「真的對不起啊,你跟你朋友還是去避難所吧。老實說,因為你太久沒回來,所以你的房間東西全都收拾掉了,現在是給你哥的小孩用。」言下之意是寧迋舒也不必藉著收拾東西的理由回家門了。
  「喔。」寧迋舒握緊的拳頭鬆開,臉上浮現自嘲的淡笑。「知道了。」
  「還有啊,我聽廣播說避難所有發放物資,你如果去能領得到再打電話給我們報平安吧。家裡你不必太擔心,我們自有打算。你能體諒我們對吧?你爺爺跟曾祖母都不方便活動,唉,那先這樣了?」
  寧迋舒對著那塊小螢幕點頭:「你們自己保重,我走了。」
  「好啊。」婦人的聲音從焦慮變得有些放鬆跟開心:「你們保重,小心安全。」

  寧迋舒轉身順來時的逃生梯走下樓,經過轉角時順手將門卡扔垃圾桶。他不會再回這個家了,僅存的一點舊情和憧憬徹底破滅,什麼都不剩,現在他心情與其說是平靜,不如說是死寂,這倒也好,不必給蘭先生他們添麻煩,說真的他也鬆了口氣,畢竟要讓伙伴們跟那種家人相處,他覺得自己會對伙伴們很愧疚。
  蘭爍默默跟了寧迋舒走了一樓,忽然伸手拉住寧迋舒,他看到寧迋舒回頭時那木然的樣子,無來由的胸口窒悶刺疼,但很快就緩過來,他問:「你還沒說明來意,任憑他們誤會,你不後悔?」
  寧迋舒冷著臉扯動嘴角說:「不要浪費時間了。」
  「我不想你將來遺憾。如果要了斷,現在就了斷乾淨。」
  寧迋舒抬頭,用黯然無光的黑眸盯著他問:「你是故意的?」
  蘭爍一手摸上他臉龐嘆氣:「我不希望你後悔,今後要活著,有些東西趁早了結也好。」

  蘭爍拉著寧迋舒往回走,後者沒有掙扎,像木偶一樣任由他牽著走,再度回到寧家大門前按下門鈴。這回來應聲的不是剛才寧太太,而是寧迋舒的大姐,她語氣聽得出不耐煩:「不是去避難所嗎?是不是不知道在哪裡?那我發地圖給你,給我你的手機信箱。」
  寧迋舒看了眼蘭爍,蘭爍始終緊握他的手,沉穩溫和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好像因此平撫了不少,指尖也不發冷了。雖然預見到是怎樣收場,但寧迋舒還是啟齒回說:「姐,我是來接你們……我們全家去蘭先生那裡避難的,這位就是蘭先生。我跟朋友前陣子一直躲在蘭先生家,就在山裡,所以食物跟水都不用擔心,而且蘭先生懂很多可以驅災避凶的方法。」
  「吭?」寧大姐在那頭掩不住笑聲,她說:「那真是多謝啊。不過山裡恐怕不適合我們家,家裡有兩個老人呢。沒關係,萬一不行我們還是會去避難所的,你們自己保重。」

  蘭爍這時才開口答腔:「我會照顧好寧迋舒。」
  寧迋舒沒想到他突然來這麼一句,好在寧家已經切斷通訊,他轉身要下樓,挪眼盯著被蘭爍握牢的手。蘭爍解釋:「慎防你摔跤。」
  「我為什麼會摔跤?」
  「你精神差。」
  「正常的吧。」
  「你難過的話就哭吧,我不會看你。」
  寧迋舒笑嘆:「有什麼好哭的。我習慣了。只要把『自己』殺死就好了,把身為那個寧家的『我』消除就好。說什麼孩子都是父母身上的一塊肉,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應該是他們最想減掉的贅肉吧。」

  蘭爍說:「你就是你,誰也不是誰身上的一塊肉或一部分。」
  寧迋舒和他對視良久,最後靦腆的收歛視線微笑說:「有很長一陣子,我天天都在想自己會怎樣死,思考關於死的事情,但也不甘心就這樣死了。因為,最後別人一定都只會同情我的家人,對於我肯定只會認為是我不長進、不孝順、自找的,所以我反而偏要活著。過得有些渾噩,但現在覺得活著真好,蘭先生。」
  「嗯。」蘭爍把人拉進懷中擁住,兩人在樓梯間相擁,除了心疼這青年以外好像還有某些部分被觸動了,酸軟無力,但並不討厭。只是他獨活太久,一時也說不上內心騷亂的情緒是什麼,也許只是單純心疼吧。

  寧迋舒比蘭爍矮了很多,他整個人都陷在蘭爍的懷裡,嗅到了蘭花的香氣,剛才平靜下來的心情又變得有點鼓譟,像一隻花間翩舞的小粉蝶。回過神來才意識到他也回擁著對方,回想起來他的人生裡幾乎沒有跟誰擁抱的經驗,原來這感覺很溫暖,令人貪戀。
  只是他也不好意思賴著不動,其他人還在等著,他想離開這懷抱,卻被蘭爍更用力的箍住。蘭爍看懷裡的腦袋鑽來鑽去,不知所措的模樣很逗趣,故意將人扣在臂懷中,果然看到寧迋舒窘著臉抬頭瞪他問:「你幹嘛?我沒事了啦。」
  蘭爍淡淡回問:「真的沒事?」
  「對、對啊。」
  蘭爍鬆開手臂,輕摸他頭髮,語氣認真說:「剛才我說會照顧你,那不是場面話。你也不需要殺死任何一面的自己,以後我是你的家人。」
  寧迋舒稍微皺了下鼻子,感動之餘不忘吐嘈:「可是你之前不是說,單純好奇我被注射了藥以後的反應,收留我是留待觀察?」
  「嗯,一開始是,但相處下來也有點交情了不是?」
  「實驗室的人跟實驗動物說相處久了我對你有感情了,所以我這針會扎得比較輕,你信這種交情嗎?」
  「……不一樣吧,扎針的是潘老闆不是我。我再怎樣也算動物救治收容所。」
  「是吼。」寧迋舒斜眼笑睨他,撇了下嘴心想:「卸責倒是很厲害嘛。」

  兩人走了幾層樓梯,寧迋舒忽地笑了聲,喚了聲「蘭爍。」之後回頭看那人。蘭爍偏頭帶著疑問的目光。
  「以後我叫你蘭爍,看在我們的交情上。」
  「呵,隨你。」

  到了一樓大廳,外頭透進來落日餘暉,其他伙伴臉上都帶著笑容和關懷的神情迎上來,寧迋舒照實說了情況,不意外的得到許多安慰,有人還說這麼不聽話乾脆先綁架了再說,把他逗笑。他搖頭說:「你們不用擔心,我有你們啊。」
  寧迋舒說完,朝蘭爍的方向望,儘管心裡還是很徬徨不安,有時陰鬱得像苔蘚一樣,但只要有那個人站在自己所及之處,他就莫名能感受到一點溫度和光亮,抓著那一線希望往前走。

* * *

  離開市區,蘭爍帶他們到郊區搭帳篷過夜,竇鵬四兄弟搭一個大帳篷,梁霈樺和鄭娜娜是雙人小帳篷,蘭爍則和寧迋舒同一個帳篷。外頭掛上曬飽太陽能的燈具,竇鵬幾個就開始分配料理工作,梁霈樺及寧迋舒發放睡袋,蘭爍跟鄭娜娜在外圍佈下陣法遮斷一切搜捕的訊號。

  晚餐吃得豐盛,竇鵬他們用半成品做了海鮮料理和濃湯,香味飄滿山林,大家把手消毒過就圍到兩張小桌旁用餐。劉鈞宏負責替他們舀湯,他推銷道:「來來來,多喝點,想喝還有。日夜溫差大,晚上很涼,喝熱湯袪寒氣。」
  梁霈樺吹著熱湯,啜了一小口後滿足得露出笑容,大吐一口氣說:「真感謝科技進步,能保存那麼多種食物。」
  王皓穎在隔壁桌潑冷水說:「這種科技以後不曉得還能不能被保留。」
  薛晟點頭感嘆:「也對啊,都要末日的話,很多東西都會消失。但也沒辦法,人類的破壞力大於恐龍啊。」
  寧迋舒是在場唯一一個活著的正常人類,他聽了忍不住反駁:「也不是全部人類都這樣。你們難道就不搞破壞?」
  竇鵬開了罐啤酒開他玩笑說:「對啦,如果每個人類都像你這樣,應該是沒什麼破壞力。」
  薛晟沒打算結束話題,接著講:「但偏偏又不是每個人都跟小不點一樣。實際上人類的破壞也是很大的肇因啊,我說錯了嗎?」
  「所以遠古族裔就一點破壞都沒有嗎?」寧迋舒質疑。

  薛晟睨他一眼:「我沒說沒有啊。」
  寧迋舒:「所以你那句話應該改一下,不是只有人類搞破壞。」
  劉鈞宏狀況外的插話:「所以到底關恐龍什麼事啊?」
  王皓穎跟他解釋:「阿晟應該是想說恐龍都能存在數億年,但人類才經歷十幾萬年就能把自己搞滅了。破壞力驚人。」
  劉鈞宏問:「那還有外星人呢?」
  寧迋舒翻白眼吐氣:「算了,哪裡都有好跟不好的。」他攤手,手上多了罐冰啤酒,這才發現蘭爍默默的在發啤酒給大家。

  蘭爍說:「今晚休息一下,明早就去接霈樺的家人。」

  竇鵬已經偷偷在喝第二罐,其他人鬧起來說他手受傷不能喝酒,竇鵬說傷口已好只留下淡疤。梁霈樺也被發現受傷偷喝酒,但她宣稱傷口早就好了,被問為什麼掛繃帶,竟是回答:「不覺得看起來柔弱可憐很萌嗎?」
  一伙人笑鬧著,寧迋舒坐在一旁看戲大笑,蘭爍拿了一小盒片好的芭樂過來問他吃不吃,他噗哧笑了下,道謝後拿了片水果吃起來。竇鵬見狀撇下兄弟們,走來問寧迋舒還餓不餓,寧迋舒搖頭:「不餓啊。我吃很飽。」
  竇鵬看著蘭爍手裡的芭樂,提醒寧迋舒說:「雖然解毒但別吃太多,會便秘。」
  寧迋舒得意說:「放心好了,我從來不便秘。」
  蘭爍接腔:「他最大的優點就是健康。」
  「對。」青年點點頭,竇鵬也不知道該講什麼了,拿了第三罐啤酒坐到他另一側喝起來。

  坐在對面的梁霈樺跟鄭娜娜小聲聊:「妳不覺得對面三個傢伙氣氛古怪?」
  鄭娜娜點頭,笑看霈霈漂亮的雙眼,用意念回話:「當然古怪啦,寧先生可是越來越搶手啦,竇大廚和蘭先生都對他有好感。」
  「屁啦。」梁霈樺輕笑:「妳逗我啊。」
  「真的啦。我當了鬼以後,雖然不會讀心術,可是對生物的情緒和意念變得更敏銳。而且那三個不太掩飾自己的心思跟意圖,不是連妳都瞧出端倪了嘛。」
  「噫、咦?什麼什麼?」梁霈樺用一秒消化了這個八卦,瞪著對面那三個男人驚叫:「咿──」她的驚叫引來眾人注目,她尷尬說:「沒事,我以為有蟲,原來是樹葉啊。」

  吃飽喝足就回帳篷休息,雖然身心都疲憊,但有的人不會馬上睡著。竇鵬就跟兄弟們講起之前在山裡的生活,而梁霈樺一樣和鄭娜娜閒聊,寧迋舒跟蘭爍的帳篷相對的安靜。
  寧迋舒閉眼聽著周圍草木窸窣聲、風吹蟲鳴,感覺像是回到少年時參加學校活動,那時的他會幻想在山林裡有奇遇,讓他不必再回那個家,現在這樣好像也算實現那個幼稚的願望。一想到蘭爍就在身旁,他就覺得安心,但心情依然浮蕩不定,想到白日裡那個擁抱,真沒想到蘭爍會有這種舉動……

  他聽到旁邊睡袋發出細微磨擦聲,臉頰被輕軟羽毛般的東西撓了撓,是蘭爍的髮絲,他感覺蘭爍整個人都靠過來,氣息離得很近,蘭爍問:「睡不著?」
  寧迋舒怯赧,話音低澀:「有一點。」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寧迋舒覺得自己的臉被蘭爍輕吐的氣息烘得發燙,他強作鎮定回話:「好像從以前你就在問我這句。」
  「以前是好奇。現在是關心。」蘭爍思忖:「意思不一樣。」

  寧迋舒還想講什麼,額頭就覆上蘭爍掌心的溫度,柔軟溫暖,蘭爍低聲輕喃:「嗯,沒發燒。」他在蘭爍的手挪開以前,伸手撈住它。
  「怎麼了?」蘭爍不解。
  「呃。」寧迋舒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隨口說:「哇,你的手好大,手指也好長。」
  蘭爍理所當然答:「因為我高吧。」
  「……」寧迋舒眉頭挑了下,硬是要接話:「你多高?」
  「沒記錯的話,是一百八十八公分。」
  「這麼高?」足足高他三十公分啊,混帳。「古代人哪有這麼高的?」
  「好像是祖先混了什麼族的,所以我們一家子都高。你家人呢?都矮嗎?」
  寧迋舒不爽:「什麼都矮啦,失禮耶。」
  「所以矮的只有你?」蘭爍已經躺回他的睡袋,聲音聽得出藏著笑意。
  「我要睡覺,不要跟我講話!」

  次日清晨,竇鵬走出帳篷洗臉刮鬍子,準備做早餐,他以為自己是最早起的,沒想到蘭先生已經在林子裡穿著一身白襯衫打拳,簡單束在腦後的長髮隨動作飄動,看起來像戲劇小說裡講的高人,實際上也確實是高人,各種方面都算。
  「早啊。」竇鵬走過去問候,蘭爍收勢回他一聲早,走來說要幫忙做早餐。竇鵬心想你一個古代人會做什麼,但想想這傢伙好像目前還沒有不會的事,這話也就沒講出口。竇鵬沒想到蘭爍的配合度意外的好,好像他們本來就有默契似的,早餐是按每個人的口味做的,但蘭爍一樣也沒搞砸。

  他們將食物陸續端上桌,竇鵬招手說坐著聊一會兒,蘭爍點頭:「好。聊什麼?」
  竇鵬說:「本來我很討厭人類,我那幾個兄弟也是,我們喜歡的人類大概就只有小不點一個。」
  「但他不喜歡你?」
  竇鵬被刺中痛處,撇嘴瞪他一眼:「你果然都知道。」
  蘭爍表情要笑不笑的,喝著給自己倒的豆漿紅茶。竇鵬說:「之前是因為被你揍得太慘,講了很多鄙視人類的話,在這之前其實也有點自以為是,世界變得太快,我又在他面前總是醜態百出,也怪不得他想都沒想過接受我。」
  「你認為他是那樣的人?」
  竇鵬難堪的扯了下嘴角說:「他當然不是。我不知不覺就想歸咎別人了。其實他就是對我沒有那個意思,我也知道。很多事不是努力就能有想要的結果,碰巧感情就是其中一種。」

  竇鵬說完盯著蘭爍看,蘭爍端起杯子喝了口飲料,慵懶迎視他,他抿了下嘴說:「通常你不是應該講幾句話安慰我?」
  「你在等我安慰?」蘭爍明知故問。
  竇鵬嗤了聲:「你這男人真的有夠惡劣、壞心眼,實在是,嘖。」
  蘭爍說:「很多事,自己想通才有用,別人說什麼也不見得有效。」
  竇鵬深感後悔,怎麼會找這傢伙聊天啊,看來一起做早餐的默契無法等同於一起聊天的默契!他抹了把臉,失笑道:「其實我是很感激你,我那三個兄弟都沒事,這樣就夠了。」

  竇鵬忽然起身走到一旁朝蘭爍鞠躬,蘭爍淡淡嘆氣,過去捉他手臂勸:「不必這樣,這只是開始而已。」

  其他人還在賴床,寧迋舒則是流了一身汗還醒不來,他被噩夢給魘住了。

Stay Gold 09

  挑高樓層裡的一面牆有整排落地窗,寧迋舒站在某扇窗前往外望,高度恰好看見一顆梅樹的上層花枝,淡粉色花朵在金燦的日光中透出幻麗姿色。再走近窗邊看,桃樹之後的景色是整片凍結的冰原,千萬隻飛禽走獸都在遷徙。

  寧迋舒立刻就知道這不是現實,不是他生活的時空,但可能是誰的真實、屬於誰的某個時空跟記憶。身後有東西碰撞的聲音,回頭一望看到有人正將一桌散亂的珠子收回玉盤裡,那人穿著一身月白色古裝衫袍,雖然背對著他,但他能看見那個人的手非常好看,不僅白淨修長,光亮下也透出宛如玉石的光澤。

  光暈外的暗處有人開口說話:「又是一場噩夢。」是個少年的聲音,不高不低,很悅耳。
  收珠子的人接話:「只要是夢總會醒的。」寧迋舒一聽,這聲音好耳熟,一時想不起來。
  少年說:「唉。人類這物種真是複雜又有趣,多變又危險。欲望跟感情,可以創造或毀滅一切。不過多虧如此,我的茶坊能存在這麼久。不如你到時候來我這裡做事怎樣?」
  「沒興趣。」男人回話的聲音很冷漠。
  「那你對什麼有興趣?那個身為鑰匙,握有一切神秘能量,這顆星所化身的傢伙?」
  男人糾正道:「他不是這顆星的化身,只是這顆星做了一個夢,他剛好在夢裡,我也是,我們跟他們都是──浮世如夢。」又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珠子落進別的玉磐裡,聲音嘈雜。

  最初說話的少年笑了起來,說:「可是浮世畢竟非夢,你老是跑夢裡找也無法找得到鑰匙。他在這裡的樣子,和在你的現世又不同,就算有鑰匙,說不定也會再冒出一個新的心鎖。」
  「那就到時再說。下次,不要再把壞死的星系拿來玩了,寶嘉恩還要來回收的,你再調皮我告訴次主。」
  那少年不高興哼了一聲說:「次主是第二個主人,在這裡我說了算啊。我才不怕他。」
  男人懶得跟他抬槓,對暗處的少年說:「忙完這次我要休息一甲子,讓他們沒事別來找我。」
  「好啦,辛苦你了。最近走私星系跟星球的組織有崛起的驅勢,我看他們有得忙了。寶嘉恩真是寵朋友,都要把你慣壞了,你拿人家那麼多好東西也不回饋一下?」
  「哼,你說我學的那些?那也是方便叫我做事,真講起來是我慣壞他們。不用擔心他們,惡徒都丟黑洞裡受刑跟資料剖析,再忙也就那樣。」男人撿起一顆黑紫色的珠子放回盤中,念道:「這也沒什麼好玩的,彼此的黑洞還會干擾。你不如拿死掉的海膽殼玩。」

  少年指著寧迋舒所在的方向說:「那兒還掉了一顆。」
  「既然看到了你不自己撿?」男人無奈吐氣,邁開步伐走近寧迋舒。
  寧迋舒看著一顆藍綠熱的小球滾到下面,乍然發現那是一顆星球,只不過他直覺那顏色是它還活著的樣子,但實際上它已經死亡,現在看到的不過是一種虛影,好像屍體化妝那樣。
  珠子被撿起來,寧迋舒看清楚古張男人的模樣暗訝──這是蘭爍!

  蘭爍細看指間捏著的珠子說:「跟我待的地方真像。星球真的有自己的意志嗎?」
  少年輕撫玉盤裡的珠子,淺笑了聲說:「有吧,不然你住的那顆星又怎麼會像寶嘉恩他們發出求救訊息,請他們去救其他星系跟星球,也許不同星系間的星體還互相認識,是好朋友呢。所以我也才看得到祂做了什麼樣的夢。
  這感應就像你們人跟人之間,或人與物之間一樣吧,不是有一見就喜歡,或一見就討厭的情形嗎?同樣是無形的吸引與排斥,宇宙中那些無形能量的作用還能用科學解釋,人身上發生的才是最難解的。想找到鑰匙,你還是不必太急,順其自然吧。也許到時候你感應到鑰匙了,能走上新的未來。」

  蘭爍靜默半晌,他說:「也不是非找到不可。遭到背叛那時本也以為自己心死了,不過現在日子過得也算平靜,所以……只是為何是我?如果照你說的,這星球上一花一木、一沙一塵,每個動靜都是祂的生命衍生,為什麼偏偏是我?」
  「你這問題像在問太陽為何是太陽,月亮為何是月亮一樣。我也想知道呢。明明你知道謎底,但卻捏著謎底一直追問旁人,在我看來也是挺有趣。」
  蘭爍語氣不悅:「我不知道什麼謎底。也許一開始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鑰匙。」
  「隨你想吧。」
  蘭爍走開了,寧迋舒想喊他,但發不出聲。少年走出暗處,光打亮了少年明媚俊俏的輪廓,少年有一頭紫灰色長髮,眼瞳也是紫的,少年走近寧迋舒對他笑說:「你是被縫隙給吸進來的吧?不好意思啊,我這間店就是這點麻煩,任何東西都是活的,而且調皮愛搗蛋。」少年把窗玻璃打開,把他趕到手指上站著催促:「出去吧,跟牠們一起去溫暖的地方好好活著。有緣再見。」

  寧迋舒一驚,原來他不是人,是一隻紫灰色的小蝴蝶?

  窗子一關上,外面立刻變得一片漆黑,冰原、動物、花樹全都消失不見,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撕扯他的軀殼和精神,尖叫哀號和許多破碎的記憶、光影閃熾全都刺進他腦海裡,他奮力振翅也無法擺脫,最後失去形體成了一縷淡煙,恍惚飄蕩在虛空中,無聲沉寂。

  他夢見了,不知是誰的噩夢。

* * *

  寧迋舒驀然睜眼,蘭爍的臉近在咫尺,他能嗅到蘭爍身上獨有的幽香,既不甜膩也不媚人,是草木、土壤和花間才有的清幽氣息。

  「早。」蘭爍的話音一如往常沒有太多起伏,清淡平和,但聽著讓人感到平靜。他稍微退開來,拿擰好的濕毛巾給寧迋舒擦臉,他說:「剛才喊不醒你,探了下溫度是有點發燒。」
  寧迋舒剛想開口說沒事,就感覺喉嚨很癢、很乾燥,哼出口的聲音又澀又啞:「是噢。」
  「嗯,本來大家都整裝好,打算吃過早餐準備出發。我讓他們先吃,進來把你喊醒。」
  「唔,對不起,麻煩到你們。」寧迋舒想起身,蘭爍抓著他肩臂扶他坐起來,拿濕毛巾給他擦臉、頸子,力道拿捏得恰好,他感受到蘭爍動作是溫柔的,感謝之餘還有點害羞。
  「應該是溫差大,帳篷裡空氣不太流通,所以你熱壞了。」

  寧迋舒這才想到他們之前住蘭爍那兒是夏末,雖然平常也覺得熱,但洗澡後的夏夜都是涼爽的,不開冷氣只搧扇子就很舒服。而且蘭爍住的地方肯定挑過風水,現在下山四處跑,城市氣候更極端,加上疲累、緊張,生病也就不奇怪了。
  蘭爍給他擦完臉,端上一碗放涼一些的雞絲粥要他吃點東西再吃藥。外面的人聊天聊得不小聲,鬧哄哄的,帳篷裡的他們相對安靜,蘭爍看他燙了舌頭,乾脆把粥接過來一匙一匙吹涼了餵寧迋舒。寧迋舒很不好意思道了歉:「對不起啊,一直麻煩你。之前才說自己優點是健康,結果、唉。」
  蘭爍說:「以人類來說你是很健康了,外面的都不是人,不必跟他們比較。」
  「噗,你怎麼這樣講。」
  「他們本來也不屑人類,不要緊。」
  「唉。」
  「張嘴。」蘭爍一口一口餵他,盯著寧迋舒有點淡色的唇因為吃的東西而逐漸紅潤,順口一說:「其實你是很健康,就是腦子……」
  寧迋舒皺眉歪頭:「腦子怎樣?」
  「很正常。」蘭爍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敷衍。

  帳篷外,薛晟把竇鵬帶開,小聲問:「竇哥,你不是喜歡小不點嗎?」
  竇鵬沒想到這傢伙單刀直入的問出來,瞪他一眼說:「我之前告白啦,然後被拒絕。唉,反正我也想通了,這種事本來就不能勉強。」
  「那你還暗戀他三年?怎麼不早告白?」
  竇鵬兩臂環胸低頭歎道:「想說都要世界末日了,結果他都沒發現我喜歡他,有點不甘心吧。其實看他因為我困擾的樣子還蠻有趣的,不過,與其讓他躲我躲得要死,寧可當朋友就好。當朋友的時候互相關懷,好過我追他追得像條狗,他躲我躲得像逃命。理智上知道不可能了,但心情還需要時間調適就是了。怎樣?你怎麼忽然問起這些?我的態度應該沒有太明顯變冷淡吧?」
  薛晟眼神複雜看著他說:「早上我看到你跟蘭先生講了些話然後鞠躬,還以為你是被小不點拒絕太難過,轉投蘭先生的懷抱,拜託他跟你交往,不然就是因為要投靠蘭先生所以犧牲自己色相。」
  竇鵬呆了三秒,屈起指節往薛晟腦袋上敲了下:「白癡噢!不要自己亂編故事!」

  吃飽收好東西的其他人跟鬼圍成一圈,坐等其他人一起出發。劉鈞宏看到薛晟在林子裡被竇哥敲腦袋,推了下鏡框問王皓穎說:「阿晟被竇哥揍耶,要不要過去看看?」
  王皓穎打開一包零食吃,洋芋片咬得喀喀脆響,他說:「不用啦。你傻哦,就是這種時刻才不能過去,免得掃到颱風尾。肯定是因為我們加入軍方惹惱竇哥,畢竟我們都知道軍方想對竇哥他們殺人滅口啊。潘老闆真不是東西,把員工當棋子用完就丟,而且還想趕盡殺絕。」
  梁霈樺撐著下巴加入討論:「唉,真希望老闆不是這種人,但偏偏他是。不然他那麼帥……」
  鄭娜娜陰沉著臉插話:「帥又不能當飯吃,就是長得好才越有可能幹壞事。當初拐殺我的壞蛋也是長得很不錯啊。」

  對面兩位男士聞言都不知該回什麼話才好,感覺這對姐妹半斤八兩。鄭娜娜自己接著講:「所以我現在對長得太好看的人都沒好感了。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啊。」梁霈樺默契接腔,兩姐妹互望一眼,虛握著娜娜的手互望:「真的不能相信太好看的人,嗚嗚。」

  劉鈞宏脫口說:「但這裡的沒有一個是長得差的吧?」
  薛晟拿手肘撞了下劉鈞宏,後者挑眉睨他說:「我講得沒錯啊。光是蘭先生就幾乎無可挑剔,小不點也只是長得矮,我們兄弟四個也都各有特色啊。」

  寧迋舒碰巧出來帳篷聽見關鍵句,喊道:「喂喂,不是我矮,是你們太高好嘛!」
  鄭娜娜跟梁霈樺都憋不住笑,掩嘴笑起來,王皓穎附和說:「對啦,現代人營養太好,又講究優生學,多半都會太高。」他們兄弟四個身高都落在一米八左右,梁霈樺也有一米七幾,鄭娜娜身高也和梁霈樺差不多,如果所有伙伴站一排,寧迋舒無疑是最低點。

  蘭爍收好帳篷,過來跟他們討論要到移動的地點,要一次性移動這麼多人跟鬼的話,最好選一個「氣」較為凝聚的點,比如景點或交通要道。梁霈樺提議:「那裡不是有個跳烏龜的地方,兩川交匯處,就在出町柳,蘭先生覺得怎樣?」
  劉鈞宏立刻提出異議:「萬一過去以後那邊剛好淹大水怎麼辦?」
  梁霈樺想了想:「要不然植物園?再不行的話就是更往上有座千年森林,但是越高的地方離我弟弟住的地方就有些遠了。」
  其他人對即將前往的地方沒什麼概念,不參與討論,蘭爍同意道:「就植物園吧。」
  梁霈樺好奇問:「蘭先生你知道在哪裡?」
  蘭爍說:「年初才去過。」
  竇鵬:「去阻止邪惡宇宙人?」
  薛晟:「打擊不法組織?」
  王皓穎笑說:「邪惡組織不就是那些財團嘛,之前銀河集團就是。」
  鄭娜哪反駁:「不是黑幫嗎?」
  伙伴們開始亂問,接下來什麼陰陽師、百鬼夜行、妖怪大亂鬥、特攝片怪物、超人、地心的恐怖生物都扯出來,越猜越誇張,寧迋舒聽得腦袋嗡嗡嗡,好像有隻小蜜蜂在頭頂飛,一陣暈眩。

  蘭爍抓住寧迋舒兩肩將人穩住,回答說:「都不是,只是去賞花、找朋友而已。出發吧。」

  所有人都搭上來時的交通工具,寧迋舒戴好口罩坐在副駕駛座休息,所有人跟鬼就定位。蘭爍降下車窗對竇鵬說:「瞬移陣就設在前面那棵樹身上,跟我走。記得跟緊了,十秒後不跟著過來的話就會過不來,陣法失效。我們出發後,薛晟負責倒數秒數。」
  竇鵬驚訝:「咦?十秒?」他錯愕,大聲確認:「你是說那棵樹嗎?」
  蘭爍回他一個「對」字就關上車窗,開車衝向那棵樹身粗壯的大榕樹,而且是以飛行狀態疾速前行,銀白車身眼看就要撞上樹幹,一眨眼它就消失在竇鵬他們眼前。
  薛晟立刻看著腕錶喊:「九、八、七、六──啊啊啊五啊啊啊──」
  竇鵬催動引擎向大樹衝,伴隨兩名乘客的驚聲尖叫撞樹。幸而蘭爍佈的陣法真的有用,沒人因而撞樹出事,下一秒植物園門外傳來好幾個大男人慘叫。

  「啊啊啊──幹──幹啦──噢啊啊──」竇鵬一船人無意義的驚吼、飆罵髒話,直到汽艇安然著地。薛晟跟劉鈞宏嚇得抱住竇哥,竇鵬勉強穩住,將汽艇留在原地以後拍他們兩個腦袋喊:「喂,到了啦。難看死了快放手。」
  他們在汽艇上環顧四周,蘭爍開的車就停在前面不遠處,植物園門口有停車場,附近廁所有燈示,竇鵬指著那方向說:「有沒有要去解放的?快去快回。算了,我先去。」
  蘭爍他們也下車,梁霈樺看竇鵬他們奔向廁所的方向也丟了句要去廁所就跑開了。寧迋舒因為感冒喝了不少水,也朝同一個方向緩行,蘭爍走在他一旁想扶穩他,關心道:「要不要幫你?」
  「幫我尿啊?」
  沒想到蘭爍這次沒被他噎話,居然微笑應說:「也行啊。」
  寧迋舒邊走邊問:「怎麼幫我尿?」
  「還記得我是蘭花托生的嗎?總有辦法幫你尿出來。」蘭爍給了他一抹意味深遠的笑:「但我想你應該不想嘗試。」
  寧迋舒看那笑容覺得挺危險,打了個冷顫說:「那就不麻煩你,我自己來就好。」

  上完廁所原地集合,從府立植物園外就能看見裡面不少林木染上秋色,等伙伴的期間就這麼觀賞著遠處園裡的景色,而鄭娜娜和劉鈞宏各自感應四周的情況。下面川水確實已經暴漲,本來賞櫻的步道也盡數淹在水面下,但是植物園廁所還有通電,看來這一區還沒有斷電,只是天空佈滿陰霾,還不清楚是什麼狀況。
  寧迋舒走出廁所,蘭爍跟在一旁,薛晟他們調皮笑著跑過來抱住他說:「你還好吧?」「振作起來!」「給你元氣!」
  寧迋舒翻白眼喊:「鬆手啦快被你們玩死了,你們獸人力氣有夠大噯!」
  薛晟鬆手退開,抹了抹平頭嘀咕:「什麼我們獸人啊,我們是天裔族。」
  寧迋舒自覺措詞失禮,歉然說:「抱歉,我不該講那個詞。」
  竇鵬擺手:「不用管他們啦,一個統稱而已。比亞人好多了。」
  鄭娜娜問:「為什麼講獸人還能忍,講亞人就不能忍?」
  王皓穎解釋:「講獸人的話,獸字在前面感覺還好,亞人感覺像在講次等的人類,連獸都不是。要不是方便溝通,哼,以往是誰講獸人我就想撕碎他。」
  寧迋舒小心翼翼放輕語調問:「所以你們遠古族裔到底會不會吃人?」
  他們面面相覷,一起大笑,梁霈樺優雅撥了下頭髮問:「你認為姐姐我吃人?」
  王皓穎說:「人也會吃人,我們文明演進狀態和人類也差不多,因為混居的關係也是什麼事都有可能。但一般是不吃人啦。」
  寧迋舒狐疑:「但是那天的警察獸人一直說要吃掉我。」
  竇鵬汗顏:「你還真的信啊?當然是嚇唬你們的。人類世界就有交易自己或他人身體器官供吃食、褻玩的事情,就算部分遠古族裔很野蠻,但你們人類也並沒有全都多高尚。」

  寧迋舒的下巴被蘭爍溫柔勾起,蘭爍神色清冷拿手帕給他擦額頭的汗,再用一貫平靜的語調說:「沒有錯,沒有誰能代表自己所屬的群體,無論哪裡都有光跟暗。人類用人類本位思考,遠古族用遠古族的本位思考,沒有誰對誰錯。」
  薛晟認同道:「說得也是。小不點你也別放心上啦,我們只是習慣排擠人類所以一時有點改不過來,但你是個很不錯的人類。我們也有很多要改進的地方,像是太在意種族界限啦,而且之前如果不是竇哥很挺你、老闆也頗欣賞你,加上你又是個很不錯的應付人類圈的幌子,不然我們也只當你是個比較沒威脅性的矮個子人類而已。當然現在不會這樣想了啦,互相體諒吧。」

  寧迋舒嘴角抽動,有點笑不出來,竇鵬屈起指節往薛晟的後腦敲下去低罵:「你個智障。」這傢伙真的不是來新增仇恨嗎?

  「好了,有什麼話等找到我弟再講啦。」梁霈樺忍不住催促。
  為了方便互相照應,就按交通工具乘坐的情形分組,竇鵬帶領自己的兄弟們,蘭爍則領著其他人跟鬼移動,車跟汽艇一起上路。梁霈樺說目的地在出町柳的車站附近,沿途經過了車站、便當店、超商跟超市,還有一間燒烤店,店名是鳥燒烤。鄭娜娜望著那可愛的招牌說:「哇,吃到飽的燒烤耶。好久沒吃了哦。」
  說完她回頭對梁霈樺道歉,梁霈樺一臉莫名其妙,會意過來才笑說:「哦,沒關係啦。日文的鳥也是雞的意思,我也超喜歡吃雞肉的。不過看情形店家全部都沒有營業吧?」
  寧迋舒疲睏的瞇起眼瀏覽街景,大白天的一間店也沒開,天空也陰暗的弔詭,蘭爍跟他們說:「這個國家的氣跟我們那裡很不一樣,尤其是這座都城。娜娜,妳要留意,如果覺得不妥,立刻回霈樺的項鍊裡。」
  鄭娜娜應好,看見天空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東西在飄。寧迋舒也看見了,他疑惑:「我是病糊塗了嗎?剛才好像看到天空裡有個小人端著一碗豆腐被吹颳過去……」
  蘭爍說:「豆腐小僧?」他訝異:「這年頭還有這麼古典的妖怪啊。」
  寧迋舒揉眼:「天啊我真的看到髒東西了?」

  他們把車停在外面大街旁,接下來的路小得沒有鋪路,都是小石礫。梁霈樺焦急小跑步帶他們到一間獨棟雙層建築,相對鄰舍是低矮屋樓,原本清幽的環境在風雨後變得狼藉,到處都有泥濘水坑,不得不留意腳下。
  小屋前停了輛破舊腳踏車,籃子卡著風吹來的葉子跟枝葉,矮牆邊的植物倒的倒、破的破,梁霈樺按了門鈴,十幾秒後聽到有腳步聲下樓,屋裡人沒有立刻開門,而是有所防備的躲在裡面不出聲。
  梁霈樺喊:「小苜,是我啊,你姐姐啊。」

  過了幾秒門才打開,屋裡出現的少年有一頭黑短髮,打扮休閒,一手拿菜刀一手拿平底鍋,但他還是被門外的陣仗嚇愣,對梁霈樺喊了聲:「姐。」
  梁霈樺看少年把刀子放桌上再走回門口,她立刻跑過去抱住他:「你沒事就好。其他人呢?」
  梁盛苜眉心揪了下,平靜告訴她說:「之前風災跟地震,九州又火山爆發,到處都很亂,還有人搶劫。家裡沒有食物了,姑姑一家人出去覓食,回來過一趟,之後又冒風雨再出去,接下來就失蹤了。我在猶豫要不要出去找他們,你們就來了。」

  梁霈樺摸摸他頭髮點頭說:「沒事沒事,我來了。還有我的朋友們。對了,奶奶呢?你一直在家就是守著奶奶吧?」
  這時屋裡傳來一個蒼老卻中氣很足的女聲,用日文喊:「進屋再說吧。」

  小小的和室裡擠滿了突如其來的一群訪客,這間小屋是上月奏恵和梁盛苜的住處,隔壁才是姑姑一家人的住處。玄關進來的空間不足以容納他們七人一鬼,因此才擠進這小和室裡,連座墊都不夠,大家規規矩矩的跪坐成兩排。
  梁盛苜和姐姐長得不太一樣,單眼皮,黑短髮服貼著腦袋,看得出頭形很好,和姐姐相像的是體態都高瘦修長,而且皮膚雪白。上月奏恵也是一樣,雖是老年人臉上卻並沒有太多皺紋,連斑都沒有,霜白的頭髮仔細盤成髮髻,簪著一朵深紫色茶花,白橡色的和改洋裝搭了件軍藍色蕾絲羽織,掛上一串細的黑珍珠項鍊,臉上戴著玳瑁半框的小眼鏡,看得出是喜歡裝扮時髦的人。

  梁霈樺朝弟弟招手要他過來,看得出梁盛苜有些怕生,梁盛苜點頭行了禮用中文說:「我是梁盛苜。你們好。」
  來客齊聲回應:「弟弟好。」
  梁霈樺接著介紹:「這是我奶奶上月奏恵,腿腳比較不好,平常住一樓,可是身體很健康。」
  梁盛苜用日文問:「姐姐,妳帶朋友來是來避難嗎?我們家都沒有吃的了,也沒地方住。」
  梁霈樺聽了弟弟的話苦笑:「我是來接你們的。」她膝行向長輩一旁,握著上月的手用日文說:「奶奶,我是來接妳和弟弟的。那位是蘭先生,他在山裡有一大片田,而且比較不受天災影響,他願意收留我們大家。銀河集團背叛遠古族裔,一直欺騙利用我們,所以跟我走吧。再這樣亂下去,國家政府遲早會失能,到時候會更麻煩。」
  上月奏恵聽她說得有點憤慨,摸摸她的臉再看向蘭爍點頭致意,蘭爍用日文問:「上月奏恵,久違了。沒想到會因為妳的後人而跟妳再度相逢。」
  「呵呵,彼此彼此。你還真是妖怪,一點都沒老啊。」上月奶奶咯咯笑,指著蘭爍跟孫女說:「我啊,年輕的時候倒追過這傢伙。」
  梁霈樺呆住,瞅著奶奶眨了眨眼,再回頭看蘭先生,來回看了兩次驚叫:「噫、耶?咦──什麼啊?」

  其他人聽不懂上月奶奶說了什麼,紛紛求翻譯。梁盛苜一度以為自己聽錯,但還是鎮定的翻譯說:「奶奶說她年輕時倒追過這位蘭先生,說蘭先生跟妖怪一樣一點都沒老。」
  「哦,這樣啊。」寧迋舒他們點頭互看,雖然大家都知道蘭先生活很久,卻還是頭一回對姓蘭的活千百年這件事有真實感。
  蘭爍用中文跟他們稍微交代往事:「以前我找過上月小姐算命尋物。那時的日本也很亂,不過我跟她是在歐洲相遇的。之前說要找的老朋友就是她,本來也沒想過一定能找到。」

  上月聽不懂他們說什麼,轉頭對梁霈樺姐弟講:「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了。總之是老朋友。盛苜去準備準備,該走了。」
  梁盛苜問:「姑姑他們一家呢?」
  「他們不會回來了。」上月說:「雖然上次來時帶了些物資,但也把屋裡所有值錢的東西一掃而空。」
  梁盛苜微訝。當時他從學校趕回來,姑姑他們已經離開,他只看到奶奶在收那個放著各種重要文件、印章的收納盒,而且背著他偷擦眼淚。雖然姑娘他們帶了點東西來,卻是將奶奶的財物搜括一空。雖然證實猜想有點難以接受,但想起平常那家子對待他們祖孫的態度,再細想那日的情形,也不算太意外。他問:「奶奶,那樣不要緊嗎?財物全都……」
  上月微笑說:「都要末日了,那些東西自然用不著啦。你換件衣服收拾一下,我們跟他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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