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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雲島許多地方四季如春,黎庸的仙府雖在高山裡,但因設了陣法,所以也和平地一樣四季分明。他們出關時是冬季,外面已是一片銀白世界,站在簷廊就覺得耀眼無比。

  秋霧提出想去雲崖山莊,黎庸答應了,兩個人看起來都不急,出浴後黎庸帶他到書齋,將地下放的陳年美酒拿出來共飲。書齋的陳設很簡陋,桌椅書架之外也沒放什麼特別的東西,兩個席地而坐,默默品嘗佳釀。
  「呵嗯。」秋霧輕笑出聲,望向窗外說:「不曉得其他修真的是不是也一出關就喝酒。」
  黎庸也笑了下,看著秋霧賞雪的側臉,心境平和悠然,忽然希望這一刻靜止下來,又暗自驚覺這念頭不妙,趕緊收歛心神。

  保險起見,黎庸又一次探了秋霧的靈脈,確認彼此都沒有走火入魔。秋霧瞅著他問:「黎庸,你看不看得見我的要害?無名流的擊殺術,有什麼殺不得的?」
  「你的,我或許能看,但不想看。擊殺術不是什麼都殺得了,有限制。不過如今我也不是只有這一手能用。怎麼了?」
  「沒有,忽然想到。那時你為何不殺我?你心裡很清楚我該殺的。」
  「情障。」
  「那要是現在呢?」
  黎庸望著他,應了一字:「殺。」
  秋霧並不感到意外,只是也沒別的事可做,閒著驗證他所料想的東西,好像過去他的全部都跟黎庸牽扯在一起,可如今也已不必如此了吧。他不是當初那個懵懂的妖魔,雖然現在他也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角色,可至少他明白黎庸變了,自己也變了。

  黎庸似是在意秋霧的心情,他問:「你傷心?」
  秋霧笑了下,習慣用否認來閃躲:「怎麼會,這是自然的事,換作是我大概也是這樣。」
  「你比我好。」黎庸不自覺露出一抹苦笑,又喝了口酒,舌尖挑著那點暈開來的苦味,嗓音微啞說:「你不僅犧牲自己,還讓我服下另一顆藥,怕我難受。」
  「太久的事了。那時我是這麼講的?不想你難受?那我一定是撒謊啦。」秋霧自己倒酒,低頭笑起來,他端起酒杯笑望窗外降雪的景色,說:「我喜歡撒謊,你又不是頭一回知道。我當時只是執著而已,我不能跟你長相廝守,又捨不得你早死投胎,輪迴後忘了我,倒不如讓你吃仙藥之後誰都愛不了,卻只記得我。」
  黎庸一眼都沒瞧外頭的雪,只盯著秋霧看,臉上沒什麼表情,瞧不出情緒變化,他問:「真的?」
  「是啊。怎樣?後悔又把我撿回來?怨我麼?」

  黎庸凝視他良久,溫雅微笑:「怎麼會怨你,說到底還是你成就了今日之我,你於我仍是有恩,也是我在世間羈絆最深的對象。」
  「黎悅澤、關瑜、鍾須靜、胡應元,還有那些道友們,他們跟你相處這幾百年,我跟你加上一世相處的日子連一年也不到吧。」秋霧失笑:「要有多深的羈絆?」
  黎庸眉心微結,不以為然:「經歷的日子長短和羈絆深淺沒有絕對的關係。」
  秋霧認同的點點頭,喃喃低語:「也對。要不然我又怎麼會在那樣短的日子裡愛上你。」

  黎庸聽見他念的那句話,眉頭又皺了下,他問:「你呢?你真的放下了?不怨我?」
  「怨你什麼,都是我一手做的,與你何干?當初我騙你,也沒給你選擇的餘地。」秋霧又倒了杯酒,喝乾,一連倒了兩杯。
  「你倒是瀟灑。」
  「還好。」

  那一罈酒沒喝完,秋霧打了酒嗝,說剩下的留著下次有好事再喝,黎庸就再將它封起來,屯在書齋地下。秋霧穿的是黎庸的衣裳,鞋襪,兩個雖然差不多高,但仔細計較的話還是黎庸高一些、健碩精實一些,連腳也是黎庸的大一點,所以秋霧覺得不管穿什麼渾身都寬鬆,寒氣時常灌進衣裡,只是他是妖魔不畏冷,走在雪裡還覺得涼爽舒服,也不像凡人那樣腳會陷進雪地裡。
  秋霧在庭裡散步,黎庸跟在後頭,霞光落在雪地裡透著粉金色淺輝,秋霧說:「這漂亮。夏季的時候你池塘裡那朵蓮花就叫這名字對吧?霞光,白雪,明明是夏天的花,卻給了個冬天的名。」
  黎庸沒應他話,片刻後才開口提醒:「天色晚了。」
  秋霧聽懂他的暗示,轉身說:「我睡書齋吧。」
  「那裡沒有床。」
  「打地鋪?反正我不冷。」
  「就睡原本的房間。」
  秋霧狐疑:「真的可以?離得這樣近,我說不定是跟你虛與委蛇,趁你不備要你好看呢。」
  「你不會的。」
  「這麼自信?」
  黎庸淡笑:「我信你。」

  兩人閒扯了會兒,回原來的寢室休息,秋霧依然睡在耳房的小間裡,一整晚安靜得好像能聽見落雪聲。秋霧靜靜的望著黑暗,他的枕頭下了整晚的雨,怎樣都停不下來。他想自己是有點毛病,應該是吃了那仙藥的緣故。
  那時他中了一道心咒,叫心甘情願,服食仙藥後以為自己灰飛湮滅,走的痛快,沒想到那藥原來是有後遺症的,就因為他沒死,心甘情願變成自作孽,活受罪。他得花點時間把心裡那塊沉痾給剜出來,剮乾淨了,可能才可以重新開始,那麼這場雨就不會再下,不會再滲到他心裡,搞得那麼陰冷濕寒,惹人厭煩。

  秋霧想了一晚上都沒睡,他知道再也不能像從前那樣試探黎庸的心意,否則黎庸肯定會有所顧忌直接將他送走或趕出去的。他並不瀟灑,心裡也希望能放下這一切,逍遙自在,可是那點眷戀頑固的深執在他神魂裡,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

  卻也好在黎庸不動凡心,不會愛上了誰,否則他會瘋狂吧?只是如果有朝一日能放下,又為什麼要因為不會愛人的黎庸而瘋狂?

  要是真有那麼一天他可以放下,離開黎庸,對他們都好,是麼?徹夜無眠,秋霧也只想出這麼一點結論,他還放不下黎庸,狠不下心衝著黎庸發作,也只能對自己再狠心一點了。秋霧不禁慶幸自己早早的開竅了,在他更加為黎庸著魔之前藏歛這堆心思,用原該禍患世間的癲狂來壓抑自我。

  次日,秋霧去把他前生的那箱物品找出來,在院裡生了火堆,慢慢燒著。他留下的東西不多,一件一件往火燄裡扔,它們很快就面目全非。黎庸無聲出現,問他做什麼,他說:「燒東西。你說我可以自己扔的。」
  黎庸看起來欲言又止,秋霧望著他,眼神慢慢浮上一抹興味笑意說:「黎庸,你這人真有意思。」
  黎庸投以不解的眼光,秋霧將最後一塊木牌往火裡丟,盯著火燄噙笑道:「明明生得這麼風流,以前做人的時候,過的日子也挺愜意自在,但骨子裡卻又有古板的一面。不談感情,剩下的就只有修行。流浪、停留,生死相鬥,好像你做的每件事都是為了修仙問道,哪怕現在也成了仙人也一樣沒變。那麼無趣,又那麼有趣。」

  黎庸看著火裡的東西慢慢成了灰燼,目光微黯。秋霧喚他,許是他多心,總覺那語氣若有似無帶了些揶揄:「火裡的東西比我重要?」
  黎庸歛眸:「不是。你記起了往事卻做得到放下,實在很瀟灑。」
  秋霧仰首大笑,一手摀著嘴,靠到一棵樹下抖著肩忍笑。黎庸問他有什麼好笑的,他只是搖頭敷衍一句:「沒,說了你也不懂。不會再動凡心的你不會懂,也無妨啦。」

  黎庸這幾百年來一直都明鏡止水,就是有點情緒也很淺淡,有時連自己都不易察覺,但這一刻他心中起了波瀾,罕有的被秋霧那模樣扯出一抹不愉的情緒。他想自己可能在怨懟?羨慕?記起所有的秋霧如此瀟灑,而他這個一直都記著過往的仙人反而這麼戀舊、放不開。

  秋霧還笑他古怪,提起前一日的事:「你不愛我,卻說信我。」他愛黎庸,卻是不信黎庸的,然而這一切是他一手造成,怨不得誰。他認了,還在東雲島的時候就安份混著日子,黎庸也不像他開竅以前那樣寸步不離的守著,偌大的地方,偶爾才用神識感覺到彼此的存在。
  春天降臨,黎庸告訴秋霧說:「我跟鍾須靜都說了,他很歡迎你過去。不過想去東雲島暗藏的秘境,我可以親自帶你。」
  秋霧說不勞煩黎庸,他想體驗不同的日子。黎庸又說,雲崖每年都是夏末秋初去秘境,春天就到雲崖報到還太早,秋霧聳肩回說:「早點去可以培養感情、默契,也能多認識一些朋友。」
  黎庸無話可講,給秋霧準備了一些衣物用具,秋霧卻不願收下。秋霧說:「你為我做的太多了。我會照顧自己,衣服什麼的,鍾掌門那兒都有,他不也說我過去那兒就是雲崖的弟子,不會看你面子厚此薄彼?想來我可以學的還很多。」

  黎庸看他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留,嘴巴動了動,結果只是淡淡說了保重跟自求多福的話語道別。秋霧說:「會的。」一派瀟灑的向黎庸揮手,除了身上穿的之外沒帶任何包袱,走到了開滿紫藤花的花棚下,身影隱沒於花蔭。

  穿過花棚就從東雲島一隅直接穿梭到雲崖的辰返瀧,他踏著煙白色雲霧走在水流上,岸邊已有雲崖山莊的人等候,帶頭的是關瑜。雖然能很快就到下個目的地,但秋霧也挺懷念以前黎庸擲骰問路的法術,那樣他們能一塊兒走一段路,不過現在看來那也只是凡人玩的雕蟲小技,黎庸早就不那麼做了吧。
  關瑜迎上來,雙方行禮打過招呼,後面四個弟子也同樣作揖行禮。秋霧請他們帶路,自己能跟得上,山莊離得也不算太遠,不到半天就能到。關瑜領秋霧進山門,先去拜見過莊主再帶他去弟子們住的地方休息。途中關瑜說:「本來我哥也要一起來接你到山莊,但山下有三支軍隊交戰,附近一座山裡有隻鹿精要度劫,師父擔心戰火殺伐中的血氣引來不好的東西,擾了道友度劫,所以就派師兄去將凡人軍隊引開。」
  關瑜帶他到一棵樹齡悠久的大樟樹下,俯瞰底下那些屋宅說:「這棵樹附近一帶都是弟子們的住處,你就住我跟哥哥以前小時候住的屋舍,環境很清幽,走一段路就能找到同門照應,我跟哥哥搬到相鄰的屋宅,這就帶你去瞧。」
  秋霧覺得住哪兒都無所謂,有個地方能安心歇息就好。看完住處,關瑜又帶他四處參觀,解說了山莊裡的弟子平常有哪些事務要做,不同工作也由專門的師父帶領。有的地方適合栽植靈植,有的地方豢養靈獸座騎,有的負責管理兵器,弟子多的好處就是不少活兒分工分得很細。

  秋霧問:「請問關師兄,我該做什麼?」
  關瑜沒料到他這樣客氣,訕笑答道:「不必喊我關師兄,你是黎叔的、嗯,朋友?就直接喊我名字吧。」
  秋霧點頭:「那我喊你阿瑜,你也隨意喊我就好了。」
  「秋兄弟?」
  「就叫秋霧吧。」
  「哈,好。秋霧,你這才剛來,不急。先跟我和我哥,等熟悉了環境再說。」
  秋霧與其並肩而行,我下坡走了段路,他仍問:「你們初入門的弟子都做什麼?」
  關瑜心說這傢伙還真不死心,他們有意要替黎叔照顧秋霧,但對方不領情,他只好隨便找點雜務交給秋霧去做。關瑜怕他覺得無趣,又繼續帶他看其他地方哪兒缺人手,最後被整理藥材的師父領去幫忙。關瑜心想這事告一段落,回頭去交差,再下山去幫黎悅澤的忙。

  秋霧待的地方是雲崖山莊裡的藥庫,外觀看起來像山間一座小廟,但一進大門就是廣闊的空間,騎馬在裡頭馳騁都沒問題,格局都是用高大的藥櫃隔間,每一面牆櫃約十丈高,整理藥材的童子們赤腳踏朵雲移動,或接受上司們的指示、聽訓,像蜻蜓一樣停在半空。
  一個白衣弟子走來問他姓名,看著他領的玉牌確認身份,帶他去找掌管這裡的水師父,是個眉清目秀的女人,眉心一點紅痣,丹鳳眼,唇很薄,氣質清冷。她說:「先跟我上一堂課,教你怎麼辨識靈植蘊含的靈氣,再去負責分類的工作。」
  秋霧說:「那對我不難,還要上課?」
  「要的。一樣都是有靈氣的花草,但跟動物一樣,有的駁雜不純,有的純淨難得,各有利用的方式,這是入門該懂的。今日酉時我有空,你就酉時過來吧。不忙的話,自己隨意看,不過不要多事、礙了別人的工作。」
  秋霧點頭施禮:「知道。謝過水師父。」

  雲崖山莊不是不收精怪當弟子,通常有人引薦,或尊長在外有什麼機緣帶回來,但秋霧是這裡唯一的一個妖魔,卻和其他妖魔不太一樣,現在無論邪氣、靈氣都無損於他,多少是因為他生於混沌的關係,而且又曾和黎庸那樣親密往來過。

  水師父跟這裡弟子衣著都不同,那些藥童跟咒禁師們皆穿素白衣衫,而她著黑衣,有時戴著黑紗帽出現,她只做份內之事,不和人閒聊,給秋霧上課時也不多講一句廢話,所以每個弟子上她的課都會打盹兒。她看弟子們打盹兒也不生氣,搧一陣風把人吹醒接著講課。秋霧上她的課居然連一個呵欠也沒打,傳遍整個藥庫,有的藥童忍不住崇拜起他:「不愧是黎長老的道侶啊!」
  有黎長老的仰慕者反駁:「不是道侶吧。誰亂傳的。不過就是睡過黎長老的床而已,算哪門子道侶。」
  「那算什麼關係?情人?」
  「都不是,黎長老是可憐他啦。你看一個死都沒死成、失去妖魔界首尊地位的弱者,轉生還依附在水母上面漂流那麼久、塵埃似的東西,以黎長老那溫柔的脾氣肯定覺得可憐啦。」
  有藥童仍替秋霧講話:「但他上水師父的課都沒睡著呢!真厲害!」
  「水母本來就不會睡吧?你見過水母打盹兒?不,我想你連水母都沒見過,沒見識。」

  藥庫的弟子們不知不覺就分成了三派,一派莫名崇拜秋霧,一派因為太仰慕黎長老或其他因素而討厭秋霧,還有一派是像水師父一樣專注自己的修煉和課業,對緋聞雜談毫無興趣。

  討厭秋霧的那些弟子們有的只是在背後講,但有些不僅光明正大挑釁,甚至還會故意找碴,更惡劣的還會在秋霧所領的藥裡混毒藥。秋霧發現了,那些人還會說:「我們只是想試試這些要對一隻妖魔有何作用。」
  秋霧盯著那些人,將他們的模樣都記下來,那伙弟子被他看得心裡微慌,更大聲嗆話,秋霧沒說什麼,也不反抗,拿了自己領的那份藥就回去。他坐在自己住的小屋裡,把毒藥當零嘴兒吃,這些毒藥確實於他沒有任何損害,他心情低落只是慢慢發現了一些事,比如他根本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好惡,能像其他修士那樣過日子,但不管多用心專注眼前的課業,心裡還是老想著黎庸的事。

  「我好想你。」秋霧趴在桌子上掉淚,無聲哭著。他想念黎庸,卻不想黎庸來看他,因為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絕不會是黎庸還愛著他。他去洗了把臉,回屋裡打坐,他知道一開始會這樣難受是正常的,等過一陣子之後他說不定就不會再想那麼多了。
  由於秋霧在雲崖這樣的表現,誰誇讚或貶損都不會牽動他的情緒,越來越多修士都覺得不愧是黎長老引薦來的,即使是妖魔也氣質如仙,清雅出塵,卓然不群,甚至有些女弟子比起那位笑裡藏刀的黎長老,更欣賞這位俊美青年。

  秋霧奉令隨幾個女弟子去採藥時,那四名女弟子就暗地裡聊起這些,一位女修就說:「要我講還是秋霧比黎長老好。黎長老雖然笑起來溫文爾雅,可是叫我們去外頭歷練時哪次不是狠狠折騰,我懷疑黎長老眼裡我們這些貌美如花的女弟子根本和男弟子一樣。」
  另一名女修用力點頭,扯斷了樹藤沉痛附和:「就是說啊。黎長老他雖然俊逸,笑起來彷彿春回大地,可是,他就是帶著那種笑容不留情的推人下地獄呢。我上回接的任務是去某個秘境搜集淼淼珠,含著那珠子的精怪長得挺像蜆,很會鑽沙土,我收集完他指定的量都快泡成水鬼了。累也罷了,水裡是有妖獸的,他說我應付起來肯定綽綽有餘,一彈指把我砸回那湖裡……」
  「這種事我也遇過類似的,那會兒我還負傷去解任務,途中實在不行了,他說我既然接了任務就不得退縮,給我一粒傷藥叫人把我抬走。嚶嚶,郎君好狠的心。」
  一隻雀精掩嘴笑兩聲,搖頭嘆道:「其實這也算還好了,我過去也像妳們一樣,深陷苦海、自憐自艾,自從一回看見幾個男修跟關師兄他們去獵魔的幻境以後,都慶幸自己是女兒身。」
  「不管怎樣秋霧還是最可愛的,又俊又可愛的郎君怎會和那個黑心的黎長老走一塊兒呢?肯定是被陰了的。」
  「絕對是!秋霧雖然冷淡,可我覺得他那樣慵懶時像隻貓兒,挺可愛。」
  「是豹吧。你看他腰身跟那肩膀,還有那雙長腿,嘖嘖嘖。」

  女修們聊得興起,藥也沒採多少,秋霧過來喚她們,把她們全嚇一跳。秋霧只聽見她們在談論自己的身材,也沒什麼想法,他說:「諸位師姐,妳們收獲如何?」
  她們汗顏:「這一帶好像比較沒什麼好摘採的……」
  「我多採了許多藥材,水師父列的單子上都有,要不分一些給妳們好回去交差?」他講完發現女修們盯著自己的神情都異常熱切,但他只當沒看見,將藥材分一分,收在各自的乾坤袖裡說:「走吧。」

  又是一天結束,黎庸那兩個姪兒還在外頭沒回來,大概是不小心介入人間戰事裡,得費些工夫做了斷吧。他躺在床上放空心思,默念了一段淨心咒,就在快睡著的時候,他跳下床衝到外頭,瞥見快要消失在林間暗處的一抹淡影,急得喊出聲:「黎庸!」
  對方停下來,他追上去,心裡很激動,不曉得自己是什麼表情,一轉眼他就繞到黎庸面前,黎庸臉上是淡柔笑意。他問黎庸說:「你怎麼過來了?」
  黎庸說:「我是雲崖的長老,自然要在這裡待著。東雲島就是偶爾回去看看,你不在東雲島,我也沒理由要一直在那裡。」

  秋霧知道黎庸講得沒錯,黎庸是這裡的長老嘛,就算不是為他而來,他還是很歡喜,但很快又平靜下來。黎庸問他過得如何,他點頭說都好,兩人都望著對方沒說話,打量彼此的模樣、氣色、眼神,再看看是不是胖了或瘦了。
  「好像又長高了?」黎庸問完走近秋霧,一手將人拉近前,幾乎貼著胸口,一臂鬆鬆的摟著秋霧比畫身長:「嗯,長高一點。」
  秋霧兩手抵開對方,訕笑:「還是沒比你高。還有你別這樣,會被誤會。」
  「誤會?不會的。他們都曉得我服過關家流傳的仙藥,所以……」
  「我知道。」秋霧打斷他的話,澀然淺笑:「是我誤會。哈,只有我會誤會。」
  「秋霧,我……」黎庸本想告訴他,自己對他有點想念,可是這樣的情況不適合說出口,他也不知道怎麼會有這樣的心情。他猜想,應該是把秋霧當作一家人了吧,但若是這樣,他怎麼就不會同樣記掛著自己兩個姪兒?

  「你有什麼話要說?我在聽。」秋霧恢復淡定,和他離了一大步的距離。

  黎庸垂眸凝思,眉心起結低語:「自從你開竅以後就疏遠我了。和以前都不一樣。我知道你有顧慮,是不是我那日回你說妖魔當殺的話將你嚇著了?還記得很久以前你也是這樣的,但我後來又細細的琢磨過,萬一有那麼一天,你成了禍患世間的妖魔,其實還有一些辦法能挽回,不一定要殺生,更何況你現在這麼好,我聽雲崖那些弟子都在誇你。」
  「夠了。你不懂的,我心裡還有你,我想睡你,你難道現在還能接受這種事?」秋霧的臉色漲紅,他感到相當難堪,卻不得不把話講開。「吃了苦果的人是你,你不會動心當然不覺得有什麼,你知道我常常懊悔自己怎麼沒死成麼?得不到任何人的愛,就算要擺脫你的影子也無法再牽扯別人進來,我永遠都會只有自己,我告訴自己這其實沒什麼,大不了跟我下山那時一樣,那時我也只有自己一個,覺得很逍遙自在啊。我無心無情,心裡什麼感情都沒有,我不愛誰,誰也都不愛我,盡情的催毀一切也不心疼。可是,我也不是那時的樣子了,渾渾噩噩,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還想要什麼。你倒好,永遠就是修煉修煉,去你娘的修煉。」
  「秋霧。」
  「我寧可你殺了我!」

  黎庸皺了下眉,發出一道靈氣如環袖般將人捲至懷裡,翻掌彈指在秋霧眉心按了下,秋霧不及反應當即暈睡過去。一隻平常和秋霧交好的雀精女修恰好要送些果酒來,經過秋霧的屋前看到這一幕,詫異叫了聲,黎庸在唇間豎起一指提醒她噤聲,壓著嗓音輕語:「他剛睡著,妳別喊醒他。月兒,妳找他何事?」
  喚作黃月風的小雀精傻眼,愣愣回答:「吾、我、我我是來給秋霧送一些果酒的,他說他喜歡喝。」
  黎庸頷首,將秋霧打橫抱起走進屋裡說:「擱桌上吧。妳早點回,夜深了,這裡雖不像人間那樣講究虛禮,但孤男寡女也不宜同處一室。」
  「是是、是,黎長老那我先走。」黃月兒逃命似的飛出去,兩手還摀著嘴怕自己會驚叫出來,大大的緋聞吶!黎長老把他們可愛的秋霧師弟給弄暈,想做什麼呢?

  秋霧暈得不久,被抱進屋裡輕放到床上就醒了。他睜開眼坐起來,手摸上之前被碰的眉心,眼尾睞向坐於床緣的黎庸問:「你摸清我身上穴位了?」要不然怎麼一擊即中,這一手施得如此精準,就算是要他命也不難吧。
  「之前有許多機會探你靈脈,多少窺測出一些。不過我不會傷害你,不用擔心。」
  「這我知道。」秋霧收回目光,低頭抹了把臉說:「方才是我失態了。對不起。你就當我沒說過。」
  「嗯。」黎庸只應單音,教人猜不出他是什麼想法。
  「黎長老。」
  「叫我黎庸就好。」
  「黎庸,剛才誰來過?」
  「是黃月兒,水師父的大弟子,送果酒來的。」
  秋霧點點頭:「她啊。」他又拿眼角瞥了下黎庸,問:「還有事?」

  黎庸認真思考些什麼,半晌抬眸看著他說:「先前是我有所疏忽,才害得你心神不寧,憂煩傷神。今後我會留意,你……也不必往那方面想,我不是有意的,想來是過去的習慣深植於心,並不是想攪亂你,致使你心思混亂。」
  秋霧點頭沒應話,黎庸一面反省道:「要是我再有讓你困惑的言行,你就直言吧。我不會不高興,會改掉的。」
  「你現在坐在我床邊就是了。夜裡忽然出現在我屋外也是。還有摟著我的腰比量身長也是。今後離我一丈最好,沒有必要就待我跟其他弟子一樣,慢慢的我也就會放下了。就算你我是互補的天地之柱也沒有非得要怎樣牽扯在一起,這樣最好吧?」
  黎庸同意:「就這麼做吧。」

  秋霧想想又有點不甘心,黎庸居然答應得這麼乾脆,不如耍一耍他,故意問:「那個,要是我不死心,糾纏你不放,你有沒有一點可能會對我動心?」
  「呵。」黎庸笑了下,微微搖頭淡然道:「不會的。要能動心的話,你之前那樣可愛,我或許早就動心了。帶你回來,傳承道法予你,也是因為你和我之間的淵源,我們有著特殊的羈絆,像家人那樣,卻又不是親族。唔,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說。不過你若糾纏,怕也只是不甘心而已,不是麼?」

  秋霧一愣,釋然淺笑。他確實不甘心,身心交付,命也能犧牲,雖說本就存了私心,卻是他第一次嘗到愛別離苦諸般滋味,想到這裡他也不算一無所有,頓時就笑了。他是知羞恥的,就算想過再追求黎庸,也會如黎庸所說的,要是能動心早就動心了,不會像這樣不上不下耗著,不對,是他一廂情願了。

  從久遠前的兩情相悅,變成現在一廂情願,秋霧覺得自己有的也只是這不甘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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