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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庸的居處在東雲島某座山裡,它不是最高的山,山勢也非最險峻,但有不少奇岩怪松,聚集許多精怪,地貌特殊而豐富,既有溶洞伏流亦有萬年冰窟,有時攀往高處卻要彎腰低頭,欲往低處卻得向上攀爬,且古木參天,神木成群。
  這是黎庸最初來就選定的居所,不曾遷出這座山。這一帶山域的精怪和他偶有往來,或直接、間接受庇護,因此他設宴廣邀山林間的道友們。精怪傳遞消息迅速,都知道黎庸要介紹一個新來的傢伙給他們認識,而且還是東雲島的小主人。

  雲崖山莊的人也來了不少,鍾須靜依舊坐鎮在山莊裡,由黎悅澤跟關瑜代表他出席,領著數十多名弟子過來同歡。黎庸就在居處某一座庭院裡設宴,該處有流水瀑布、奇岩怪松,石橋上搭築簷瓦青綠古樸的水廊,另一側石橋還是兩重簷瓦的長廊,廊窗裡設有座席,可從高處俯瞰夜晚景色,水畔有很多夏夜裡會發出微光的花草,取代了部分燈火。中央流水瀑布的區域臨時堆築了一座小池,黎悅澤往裡注滿靈酒,黎庸再設下法術,池子裡的空間即與外界不同,能容納幾隻巨鯨悠游,不管跳進多少精怪玩樂都不是難事。
  流水間有座江渚,上面有亭臺水榭,其前後皆為瀑布,兩旁即石橋水廊,水榭裡聚滿歡樂歌舞的精怪,一群孟極獸在上頭飛跑玩鬧,室裡、廊道間燈火煌煌,美人提燈高歌,和流水聲相和,水中也有仙子和精怪泡著靈泉把酒交談。
  關瑜跟兄長要了一壺酒,就坐在石橋一端的花蔭下噙笑飲酒,月光自花葉間透過,隱約可見他深邃的五官,眼裡映著這場月下夜宴,有仙人、精怪,此刻都不像清淨千百年的修煉者,鬧哄哄的,有點好笑。再看瀑布上,臨岸樓臺有團淡亮身影,是黎叔跟秋霧,他心裡沒什麼想法,微醺之中只捕捉得到在那些仙怪裡應酬的兄長,一襲淡青色衣衫,鑲玉抹額,扮得端雅風流被一堆花俏的傢伙圍繞,比起來湊熱鬧的仙人,他兄長黎悅澤更像神仙,只可遠觀。
  這場夜宴不講究什麼禮數和排場,主要是讓秋霧和黎庸的朋友們、島上的生靈們打照面,不請自來也無妨。

  圓月夜裡,高樓露台擺著一張華美屏榻,黎庸憑几而坐,支起單膝端杯飲酒,一手鬆鬆摟著貓兒大小的水母精。黎庸幫秋霧挽了髮髻,一絲不茍收拾的乾淨漂亮,插著一支素雅雕了流雲和小花的犀簪,挑的衣裳像龍膽花一樣耀眼的藍隱約透出白色光澤,襯得秋霧那張還有點稚氣的臉更加玉白溫潤,腳上套著故交金夫人送的繡鞋,縫綴著許多雨滴般的水晶珠。如此打扮下來比仙童都還出塵精緻,讓人捨不得秋霧一雙腳落地,但本人卻根本不這麼想,見到底下賓客玩得那麼開心,他掙開了黎庸的懷裡說:「我要下去玩。」
  黎庸也隨他高興:「去吧。」

  秋霧開心朝他微笑,整張臉透出生氣蓬勃的光亮,轉眼就飛不見蹤影,再去找就是在一堆小精小怪裡面玩遊戲。玩得太過火了,打鬧起來,黎悅澤見狀跑去安撫,關瑜坐在另一側看戲,胡應元姍姍來遲,被松雲居那些姐妹們揶揄嫌棄,奉上首飾珠寶當賠禮才化解危機。遠遠的,胡應元跟黎庸看一眼就當打過招呼,胡應元跑去看秋霧,秋霧徒手往他身後一撈竟撈出一蓬毛絨絨的狐尾,一個孩子玩起來,其他精怪也都嚷著要玩,胡應元乾脆把煉出來的八尾都變出來逗他們,每條尾巴蓬韌有力的掛了一串頑皮的傢伙,有的拍起水花,一時間彷彿下了場雨。

  金夫人來找黎庸,兩人聊了會兒如何傳授道法仙術的事,金夫人一向是嚴格出了名,教出不少有名的修士,她說要是秋霧不好帶,可以送去她那兒。黎庸態度一貫的溫和有禮,不著痕跡婉謝了。
  黎庸說:「他可以慢慢來的,不急。我已非凡人,壽限遙久,不怕沒空陪他。」他說完心裡閃過一個念頭,不是他陪秋霧,而是想秋霧陪著自己。不久之前他都還覺得獨自清修並不寂寞,可是這麼熱鬧的夜裡,望著秋霧和其他朋友玩得這樣開心,他竟嘗到寂寞的滋味。
  他知道這不代表什麼,只因為他現在是秋霧的監護者,心力上有所付出,偶爾就會有這種心情,想要對方成長茁壯,自己也得適應這些變化才行。何況他設宴就是想讓秋霧多交些朋友,多看看這世間不一樣的面貌,等秋霧再大一點,他們可以去很多地方,看盡所有風景之後再回來,沉澱心境,同登大道。

  金夫人似乎挺稀罕秋霧那小子,有些不依不撓的勸說:「我專門教養那些小仙童、小精怪,哪個不是被我管教得出類拔萃,還有什麼好不放心的?再說,你就算現在不像以往那麼風流,多個孩子總是會煩擾,不適合你清修吧。」
  「不會的。秋霧挺懂事。金夫人那兒都是天仙、神獸的後裔,境界遠非我們所能及,一生下來就已是天仙神人,我跟秋霧卻不是那樣,還是不習慣。再說,秋霧他原本是霧,這一世又是水母精,要是其他孩子好玩一口嚼嚥下去,毒壞了他們……」
  金夫人被回得說不出話,笑著敬酒後告辭。

  黎庸喝空了杯裡的酒,望著眼前某一處亮藍色的影子發呆,這跟他記憶裡的秋霧有點不同了,不會只是依賴他,也會自己東奔西跑找伙伴玩鬧,小臉上的笑容毫無罣礙和煩憂,是他曾經希望看到的。他還記得自己講過,只要秋霧開心笑著就好,無憂無慮。只不過,現在秋霧的開心無關他的事,不知為何心裡有些悶,更多的是空落。

  一連玩了兩個晝夜才各自散去,黎庸讓姪兒們和朋友都回去休息,獨自善後。回寢室時,秋霧沒回他的水球裡,直接躺在黎庸床上睡,黎庸看他睡得這麼香,忍不住戳他臉頰,戳了兩下被他轉頭含住指尖。黎庸微訝,慢慢退出手指尖,輕笑:「真傻。」
  秋霧夢見吃進嘴的白蝦竟然逃走了,氣得醒來,看到黎庸瞅著自己發呆,想起自己佔了黎庸的床位。他問:「我可以睡這裡麼?我覺得習慣這身體了,不變回原形也沒問題。」
  「你會尿床麼?」
  「什麼?當然不會啊!」秋霧嚴肅強調。翌朝,黎庸的床舖多了一灘水漬,他紅著臉辯稱:「肯定是睡到一半變回原形弄出來的水,不是尿!」

  黎庸冷靜分析:「你前兩個晚上一直在喝水,喝靈酒,喝果汁。」
  「……不是尿!」
  「唉。」

  黎庸佈置好耳房,讓秋霧有自己的房間,他想這麼一來彼此都不用膩在一塊兒,不會互相打攪。黎庸發現秋霧在那小房間裡可以很久都不出來露臉,也不曉得在房裡忙活什麼,倒是他自己忍不住思慮太多,難忍絮煩。
  「他會不會在房裡出了事,沒人發現?」黎庸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敲門等秋霧來應。
  秋霧很快回喊:「門沒栓。進來吧。」
  這分明也是黎庸寢室的一部分,但已成了秋霧私有的領域,跨過門檻時心裡還是怪,他進去看到秋霧在編花環,桌面、床間、地上都有好幾個失敗之作。秋霧對著幾張圖紙研究,頭也不抬,黎庸問:「這是做什麼?」
  秋霧說:「你看就曉得吧。編花環。我想去訪友,沒有伴手禮,編個花環送朋友好了。沒想到這麼難!這還是茵茵送我的圖紙呢,她說簡單,我怎麼弄都弄不好、噯,花莖又斷了。」

  黎庸好笑說:「茵茵?」
  「她是蝙蝠精。」

  原來是之前夜宴裡認識的朋友,聽秋霧描述是個挺害羞的蝙蝠精,那時跟著哥哥們來玩,酒也不敢喝、舞也不會跳、歌更是不敢唱,秋霧看不過去就帶她跳舞唱歌,喝酒給她看,她拍拍手說比哥哥還會喝,秋霧虛榮心立刻被滿足,兩個晝夜一直跟其他人拼酒,所以喝到在黎庸床上洩洪。
  「還有我們約好去找赤瓦哥。」赤瓦是隻鯪鯉精,俗稱穿山甲。秋霧忙著手裡的東西,嘴上講的全是精怪、仙童那些新朋友,偶爾說得自己輕笑出聲。黎庸逕自閒坐在窗邊坐榻上聆聽,看秋霧笑,他自己嘴角也不自覺染上笑意。秋霧跟他說:「他們都說黎庸好好看,東雲島的仙主要是跟其他地方的仙人比也肯定是最好看的。」那語氣很得意,與有榮焉。
  「不過是皮相而已。我老了也會醜的。」
  「你老也是好看的。」秋霧即刻反駁:「我知道的!」
  「你不曾見過,胡亂說什麼?」黎庸語帶笑意。
  秋霧理所當然道:「我最喜歡黎庸,你再老都是最好看的。」
  「為何喜歡?」
  「因為你對我好啊。」
  「哈哈哈。」黎庸朗聲笑了,他自覺問了個很愚昧的問題,偏偏秋霧回得這麼認真單純。他心裡歡喜,這一刻他有秋霧最純粹的喜歡,只因為他無心無意的付出。
  秋霧彷彿看懂他笑什麼,蹙眉嘀咕:「有什麼好笑的。你很用心啊。」
  「是麼?」
  「對啊。」秋霧點頭,要黎庸先別擾他,他終於編好一個花環,仔細拿紙包好了,接著著手再編另一個。黎庸問他茵茵不是一隻蝙蝠而已,編兩個做什麼?他回說一個要編給赤瓦哥的,問黎庸要不要一個,黎庸淡定婉拒:「不用,我長大了,謝謝。」

  秋霧皺眉:「這跟年紀又沒關係。」
  黎庸沒想到他發脾氣,一時間不知該應什麼,賴在坐榻上也不想走,靠著窗撐頰看他做小玩意兒,沒想到就打盹兒了。腦袋猛然一晃,醒來後發覺秋霧跪在面前榻上,兩手收回來笑得很鬼靈精怪,他頭上被擺了個東西,想取下瞧,秋霧抓他前臂忙喊:「先別動。」
  黎庸知道秋霧把花環擺到自己頭上了,一堆小白花編成的花環,香氣挺濃郁,用線纏著茉莉枝條慢慢紮成環狀。之所以覺得香氣濃是因為那股清幽醉人,不易散去,秋霧欣賞黎庸的模樣,嘻嘻笑了笑說:「真好看,我喜歡。」說完就往黎庸臉上親了下,不帶什麼曖昧意思的淺啄,黎庸心中卻暗生漣漪,被秋霧嚇了一跳。

  「為什麼親我?」
  秋霧被問得懵住,歪頭思忖:「就是想親啊。我看花大娘常誇她女兒可愛,誇一句就親一下的。」
  黎庸臉皮抽了下,沉著臉起身要走,過一會兒又走回來把花環還給秋霧,戴秋霧自己頭上。秋霧不解:「生什麼氣?我親得很輕,又沒沾他口水。小氣,不給親。」
  秋霧摘了不少果子,蝙蝠精跟鯪鯉精都吃水果。黎庸親自送他去找朋友,那些精怪看到黎庸都很惶恐,更覺得受寵若驚。秋霧不喜歡黎庸影響自己的朋友們,趕緊叫黎庸回去,精怪們允諾會把秋霧護送回來,秋霧玩了幾天才離開朋友們的山洞。精怪們送秋霧一小段路,發現黎庸親自等候在前方湖邊,回程時秋霧有些納悶問:「你不忙啊?你也有朋友,我也有朋友,不用你特地來接我的。」
  「你不喜歡我來?」黎庸語氣沒什麼起伏。
  「不喜歡。茵茵她一直說你好看,三句裡四句都是你。」
  「那總共是幾句?」
  「這不是重點,我是強調。」秋霧氣惱。
  「你,喜歡那個蝙蝠精?」
  「喜歡啊。」
  「你是水母,她是蝙蝠。」黎庸提醒。
  秋霧想了下,一派樂天的笑回:「不要緊,我本來是霧,山裡的霧。這一世只是多了個形體是水母,不妨礙的。可是她好像對你更感興趣。」秋霧斜瞟他,兩手抱胸哼聲,鬧脾氣了。

  黎庸騰雲帶著秋霧回居處,後來有幾日相處,秋霧都覺得黎庸反應冷冷淡淡的,秋霧不想自討沒趣也就不太主動親近,只是偶爾自己練拳、念書停下來的時候,都會發現黎庸在附近。有一日秋霧自己開小灶,把栗子、人蔘幾樣材料跟山雞一起燉,小小的身軀還得靠梯子爬上爬下,忙得一頭汗,生火也搞得一鼻子灰,黎庸進來廚房一彈指就替他把火點好了。
  秋霧謝過黎庸,顧著看火侯,稍微得空才回頭問坐在桌邊的黎庸說:「你不忙?」
  黎庸說忽然想吃雞,等他煮好一起吃,秋霧點頭同意分食,兩人沉默下來。須臾後黎庸說:「你不適合談情說愛,會吃苦的。」
  秋霧流很多汗,眼睫沾著細小水珠,他眨了眨眼看黎庸,反問:「有什麼根據?你會預見將來?」
  黎庸搖頭:「無法預見。不過我知道你的過去。」
  「因為我是壞妖魔?」
  「你不壞。等你開了竅,自然會想起來的,那時你就曉得我說的。」
  「那我快點長大、快點開竅好了。」
  黎庸嘴角微勾,神情溫柔:「不急的。」
  「你不急,我急啊。」
  「你這麼喜歡蝙蝠精?」黎庸也沒想到自己會再一次問同樣的問題,彷彿在確認什麼,擔心秋霧會厭煩,還好秋霧對他一直都很有耐心。
  「喜歡啊,我們是朋友嘛。我也喜歡黎庸。」
  「對你來說,我跟她……」黎庸沒講完,他忽然感到沒意思,這問題對他和秋霧而言都沒意義吧。只是不要波及他人,不想再牽扯什麼因果罷了。

  秋霧以為黎庸吃醋,笑得露出一雙虎牙,他跳下梯子跑到黎庸腳邊,再爬到黎庸身上環其頸項撒嬌道:「誰都不能跟你比的。我最喜歡黎庸,是黎庸救我,我才不用被壞妖魔吃掉啊。而且還能這麼快就化出人形,住這麼好的地方,雖然我有時也想回海裡看看……」

  「誰都不能跟我比?」黎庸微笑,輕捏他鼻頭說:「孩子氣的話。將來未必就會這樣了。不過那也不要緊,我們都是沾不得情愛的。」
  秋霧還是不明白黎庸的意思,黎庸搬來之前特地為秋霧做的坐具,面對面把燉好的雞分食。黎庸吃得少,秋霧的食量還是很大,黎庸跟他說以前就是如此。吃完東西,黎庸不知跑哪兒去,秋霧一個人閒晃,這地方很大,房間也多,每天都有新發現,他這天就在一個堆雜物的房間找到一箱東西,都是些陳舊物品,看起來都能丟了,可是保存得很好,連灰塵都沒有。
  箱裡有件縫補過的舊衣氅,還有像是護身符的小木牌,一些舊衣跟雜物,東西不多,有小孩玩意兒也有大人的用品。秋霧拿起來一一端視,自言自語疑道:「黎庸的?」
  「是你的。」
  秋霧豁然回頭,黎庸在門口回他話,踱進來跟他說:「這都是你以前的東西。說不定哪天你還需要,就先收起來。」
  秋霧笑了:「你真有心。不過這些我都不需要啦。都用不著了。丟掉吧。」
  「……你自己丟吧。」黎庸面無表情,雙手負於身後看了小東西一眼,轉身即走。

  秋霧感覺黎庸好像不是生氣,但也不太高興,他不知怎麼形容那種氣氛。後來的日子依舊,黎庸帶領秋霧學習各種事物,秋霧找朋友玩耍,秋霧長得很快,終於長成普通孩子的模樣,秋天吃得很多,不是餓,是嘴饞。黎庸帶他去打獵、野採,看山水觀星斗。
  冬天秋霧陷入睡眠,每次醒來都長大一些,過了冬季已經長成一個小少年,衣裳靴襪又是黎庸特地去訂製的,每一件都清雅精緻。秋霧越來越懂事,懂得運真氣護體讓一身衣著不至於髒得太厲害,有時他和朋友們在高山上眺望海洋和遠方小島,聊著對外面世界的想像。

  茵茵吃著她帶來的橘子,坐在一棵神木樹冠上,她紮著兩個包子頭,額前一排齊瀏海,有張蘋果似的小臉,在家裡有六個哥哥疼寵,爹娘的掌上明珠,一家子都是成了精的蝙蝠。她整個身子倒掛在樹上,兩腳輕鬆掛在枝上閒聊道:「小霧你是水母精,那就是海裡來的吧?」
  秋霧點頭:「對啊。記事以來就在海裡,那時還覺得四周都好漂亮,很多花花綠綠黃黃的東西,叫珊瑚的,有的魚好奇會來啄我,我也不疼,就是覺得煩。旁邊全都是伙伴,很多很多的水母,往上看是扭曲晃動的光亮,往下看是看不穿的黑暗,偶爾會有海龜咬我,也是咬不動。其他水母都不理我,但我知道他們都在發呆,唯一的意識都是今兒個吃什麼好,往哪兒漂。」
  赤瓦大笑:「只有你成精,當然沒得聊啦。這是不是就叫那個、呃,眾人都醉了,只有我醒的,怎麼講來著?」
  茵茵說:「眾人皆醉我毒醒。大家醉了沒事,但我被下了毒所以醒來。」
  「……」秋霧知道但他不想解釋,心想算了吧。他拉回話題說:「有時會曉得之後要天搖地動,我會跟他們一起漂去避難,躲在黑漆漆的地方。」
  茵茵道:「聽起來海裡很無聊呢。」
  秋霧不高興了,他說:「海裡的精怪特別凶殘,我遠遠見過海怪打架,怕被吃掉,但也覺得很精彩。其實也有一些挺好的精怪,有隻章魚精他就說要收我當小弟,但是章魚精好像躲著誰,自顧自的逃跑,我來不及跟上。」
  赤瓦問:「那你想不想回海裡?改天帶我們去玩。」
  「等我變得更厲害吧。黎庸說要開始教我修煉,得閉關,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出定,我會想你們的。」黎庸還說要是順利的話,也許出定那時開竅了,自然想起以前的事,再看他想在東雲島或是去雲崖修煉。

  秋霧跟朋友道別,和黎庸一起閉關,就在書齋裡隱秘的那間石室。黎庸為了這次的閉關準備了許多很好的丹藥,在那石室裡他有時感覺黎庸無處不在,有時連自己都忘卻,從無我、無無我等狀態變化著,參悟道法。
  入定時,秋霧彷彿能觸及過往的自己,他在塵俗間曾短暫擁有過的家族、感情,不捨他的雙親、手足,卻又不得不割捨。那時的他很敏銳,也很純粹,如果沒有邂逅黎庸,他肯定是要成為禍患人間的大妖,凡人是何等愚昧的生物,根本不必存在。偏偏遇上黎庸,所以他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都越來越真,初時只是模仿、作戲,但很快就亂了,他拿捏不住虛實間的分寸,深陷其中。
  閉關期間他們都還能感受到四時流轉,甚至自己和對方的分毫變化,他和黎庸所經歷的軌跡皆是必然,過去、當下亦然,也許未來也早在冥冥中註定,但不管怎麼走都只能成就一條道。

  秋霧找到了自己,在和黎庸短暫相處的歲月裡,他才是他,只是有些事遠不如料想的那樣。他很徬徨,不曉得該往何處去,記起了一些只有他跟黎庸之間能感受到的東西,心緒動蕩,久久不能平撫。

  「秋霧!」黎庸在喊他,越來越大聲,也用力拍他臉頰,聽得出黎庸很擔心,他睜開眼看見黎庸緊張的模樣,一時做不了什麼反應,只能放空直視眼前虛空處。黎庸又喊他,念著定心咒,餵了他一顆藥,按著他眉心探循氣脈,一道溫和微暖的真氣滲入體內,流遍四肢百駭,他不禁放鬆了僵硬的肢體癱軟下來。
  黎庸很自然將秋霧接到懷裡拍臉頰:「你怎麼了?快回神!」
  秋霧慢慢收束心神,湧出精力,動了動手指,抬眸瞅著黎庸說:「我沒事,好像睡了一覺,做了一個很長……不,也不是很長的夢。一下子就沒有了。」
  黎庸這才鬆了口氣,額頭全是汗,不是一個成仙者該有的樣子。秋霧忍俊不住輕哼了聲,連忙壓下笑意,黎庸則眉頭緊鎖:「沒有誰強求你開竅,你太急躁了。」
  秋霧輕笑:「但我順利開竅啦。」他在黎庸懷裡打呵欠,問:「不知道過了多久?」
  「十年。」

  不長不短,恰好十年,正值冬季。秋霧成長不少,已是俊美青年。

  他們倆出定之後就去溫泉沐浴,秋霧流了一身汗,在屏風後脫光衣裳之後稍微搓洗身體,到一旁浴斛裡沖洗後再泡進溫泉裡。黎庸去準備了更換衣物,進來以後也慢條斯理重覆秋霧方才做的事,洗淨以後才走近池畔。
  氤氳水氣裡,秋霧瞥見黎庸那一身精悍健實的體魄,猛地嚥下一口唾液,心慌得挪開眼,但方才一瞬間還是把對方的身子都看遍了,胸膛、腹肌,還有胯間伏在草叢間沉甸甸的事物。他不由自主垂眼瞄著自己同樣的器物,生得並不差,大小也恰好,就是沒半根毛髮,皮肉顏色較淡,形狀……嗯,尚可吧,他自己想著。

  「怎麼?累了?」黎庸泡進池裡,湊過來關心道。
  秋霧猛地抬頭,面無表情回話:「不累。剛出關,精神不錯。你呢?」
  「一樣好。」
  秋霧吁了口氣,問著對他們此刻而言無關緊要的事:「這十年都沒有無相的消息啊?」
  「雲崖跟松雲居都沒有傳消息來,應該還藏在某處。那妖魔受了傷,在還沒累積足夠實力以前也不會再輕易出沒吧。」黎庸說完往後找了水淺的地方靠坐著,少頃後秋霧也湊過來坐在他旁邊,他發現秋霧不時拿眼尾偷瞄自己,轉頭笑睇他問:「我臉上有東西?」

  許是水氣濕熱,把秋霧蒸得雙頰微紅,連耳朵都染上緋色,他也轉頭面對黎庸慢慢眨了眨眼,相視半晌秋霧澀聲低喚:「黎庸……」
  「嗯?」黎庸一貫耐心溫和的對待他。
  「哥哥。」
  黎庸暗訝,面上並無顯露情緒,秋霧又低喊了聲黎庸哥哥,他才啟唇問:「可是都想起來了?」
  秋霧瞧不出黎庸是什麼心情和想法,但他相信黎庸絕對都是為自己著想,點頭答應:「記起來了。我騙你服食仙藥,你怪不怪我?」
  黎庸垂眸,淡笑搖頭:「不怪你。事已至此,無可挽回,再說,你確實避掉了一場浩劫,也讓我度過一次劫難。真說起來,我該謝你,更該報恩。」
  「都不用。」秋霧扯了下嘴角,胸口痠軟刺痛,再不想聽黎庸說這些事,轉身即說:「就如你講過的,事情都過去了。」
  「嗯。」
  秋霧神色黯然:「我也一樣重新轉生,今非昔比,能有今日已是最好的結果吧。」
  黎庸一手搭上青年的肩膀安慰道:「還不是盡頭,你我皆已服食了仙藥,已是適合修煉的根骨,我不會丟著你不管的。是我耽誤你仙途,好在我又找到了你,今後的事你也不需要煩憂。」
  「今後啊……」
  黎庸聽出他語氣古怪,輕手扳過他肩膀面向自己,關心道:「你怨我麼?還是你對我依舊……」
  秋霧已經換上輕鬆自若的表情,掛著淺淺笑意講:「你不必緊張。我怎麼可能還對一個不動凡心的傢伙有感情。我可是妖魔出身的,呵,這點事豈會想不通透。方才也只是在想,我老是在你的羽翼保護下也不太好,不如往後就跟著雲崖的弟子們一起去秘境修行吧。」

  黎庸蹙了下眉,很快神色如常,思量沉吟了會兒,應允道:「那好吧。我再去向鍾十七講去。」
  「謝謝黎庸。」
  「不喊哥哥了?」
  秋霧搖頭:「不適合。」星移斗轉,人事全非,什麼都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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