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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大會最後一日,大雨滂沱,從凌晨雨就沒停過。儘管如此,一早九王別苑依然聚集各路英雄好漢、販夫走卒穿梭其間叫賣,場面比頭一天還熱鬧。
  上午由九王的府兵持兵器表演,軍隊依指令變換陣形,長槍、刀劍、弩箭、盾兵各有次序,陣勢威武震撼,難以想像這是那個閒散九王的軍隊。各門派立起旗幟佔位置,底下不是搭起遮雨棚子就是一片傘海,某高樓走廊間煮著肉羹薑茶等飲食供人取用。

  午時過後開始比武,紅雨幫的徐翰元敗給一位年輕道士,丁猗蘭得知自己替姚琰闕贏了一筆錢也吵著要再開賭局,於是一群人又跑來觀戰,鬼醫順道過來看有沒有生意做。徐翰元敗陣後就由那道士對上某名山大派的首座弟子,那年輕人姓焦,叫作焦懷容。三個擂台一塊兒比武,很快就輪到曾景函上場。

  曾景函果然來到了最後一場比武,其對手就是那位贏了道士的焦懷容。焦懷容生得普通,體格看來也不比別人出色,但身手了得,人緣不錯,場邊許多人替他吶喊助陣。
  雪玫說:「那位焦公子長得不出眾,但還算相貌堂堂,個性也好,昨日我陪姐姐去買東西時看到他扶一位老先生過街。還有替一位老太太提重物。」
  另一位女子接腔道:「不只呢,我還看他救了一隻溝裡溺水的小貓。」
  名作夏宵的少年疑問:「怎麼這些事都給他遇上啦?」
  「怪不得場邊那麼多支持他的人看著不像武林中人。」附和的是龍膽。

  丁猗蘭哼聲,胡亂猜測:「說不定跟你們一樣是賭他贏。好好兒的生意不去做,跑這兒來瞎攪和什麼。」他壓注賭蒼龍贏,原因只是蒼龍的長相及武功入得了他的眼。

  孟二娘調侃他說:「沒想到你賭姓曾的小子贏,真是胳膊往外彎啊。」
  「話可不能這麼講,你們全都賭焦公子贏,這賭局也開不成啊。再說,我賭蒼龍這冷門是指望他給我賺錢,在利用他。姚琰闕可沒堅決不讓他當武林盟主,我輸給徐翰元他也沒講什麼,可見他另有安排。」
  雪玫哼聲:「我們就是不想讓那種人當上盟主。不管怎樣,一定不能讓他贏。」
  「妳們想玩陰的?」
  雪玫無辜微笑:「向來都是別人對我們玩陰的,我們吶……」她曖昧和姐妹們對看,拿手絹掩嘴笑起來。
  丁猗蘭皮笑肉不笑,瞇起眼覷她們,真難得有女人對他開黃腔。底下大鑼被敲響,雨霧濛濛的看不清景物細節,也看不清那兩人臉上是什麼表情。丁猗蘭嘖舌嘀咕:「他就只有那張皮相好,雨下成這樣連半點養眼的都看不見了。」

  孟二娘悶悶打了個呵欠,雙手撐頰靠著窗櫺觀戰,雪玫和其他人看她這樣難得露出可愛的舉動,不等她要求就自動拿點心茶水去伺候她。另一端丁猗蘭見了心道有什麼了不起的,坐在窗邊翹二郎腿,少年們也紛紛過來拿食物討好他,捶肩、捏腿,彷彿在較勁。

  話說那位叫焦懷容的青年天生是啞巴,但隨和親切,為人可靠,深受同門推崇。他上來就向曾景函抱拳相敬,曾景函還禮,兩人隨即開戰。焦懷容擅劍術,而曾景函以拳掌為主,俗話說這兵器一寸短一寸險,似乎對蒼龍並不公平,但高手對決,若所持兵器不順手反而是掣肘。
  雨水是很大的障礙,地上濕滑,充滿變數,焦懷容開始就挽劍劈出一道劍氣,曾景函不像前兩日保守應敵,保留實力只為此戰,雙手翻掌一推,掌勢在虛空蕩開竟如龍吼嘯,硬是將無形劍氣吞噬於無。掌風排山倒海一般打來,場邊人傘慌亂走避,不及逃開的人當場摔得亂七八糟。
  焦懷容使虛招探試,雨隨接連數道劍氣潑去,亂了視線,他奔上前一躍騰空,甩出軟劍,曾景函偏首側身避開劍鋒擊面,劍尖離側耳僅差毫釐,可惜只畫破對方肩上衣料和皮膚,曾景函反手以指夾住劍刃將人往下拽,另一手作勢朝焦懷容的頸子掐。
  焦懷容知他指力驚人,但沒想到能不畏斷指風險夾他劍刃,他暗驚抽劍拍開那爪,真氣在一息間衝擊震蕩。這一近身反倒有利於曾景函,只是焦懷容看著好欺負,卻也深藏不露,那把軟劍揮甩如鞭,宛如蠍尾針一樣彎刃刺擊曾景函。

  現在看焦懷容似是居於下風,可曾景函卻也沒佔多少便宜,反倒被蠍尾針螫了數下,不免惱火浮躁,兩人纏鬥百來招。雨勢不減,擂台上隨這場打鬥的雨水如飛珠濺玉,劍身反射微光,竟像一團霧白月暈,幾乎看不清兩人身手了。

  不僅孟二娘這兒的人都瞇眼用力看,另一處樓上九王的貴賓也有意見了。與九王同樣材質上佳的座椅上,一個少年郎斜倚一側扶手,面貌俊秀如玉,神態坐姿都慵懶,軟聲喚九王:「皇兄,雨下得這麼大,都瞧不清楚打得如何了。」
  「啊,都是這場雨的錯,你難得來一趟都不能看場精彩的比武。可是這也沒辦法,天公不作美。來,你吃塊松子酥,小時候你常跟我討的。」
  少年張口,楊煥滿臉笑容把點心遞上去餵了一口,另一手仔細接著酥餅掉下的細屑。少年蹙眉:「為什麼不給擂台搭個棚子?雨下成這樣我怎麼看?」
  「呃,可皇弟你當初不是說這些江湖莽夫習慣風吹日曬雨打了,連這點苦都吃不了的不配坐盟主之位?還有,你說搭好棚子遲早給打壞,不如別搭還省事,再說越混亂的場面越精彩,越有意思,所以你交代越簡陋越好,還要我弄出三個擂台。你不曉得為了搞那三個擂台花我多少人力財力啊。」

  少年語氣淡淡的,聽不出喜怒問他說:「皇兄這是在埋怨我?倒是我不好了?」
  「呃嗯嗯不是啦。」楊煥窘笑,急忙擺著一手令人端甜湯來,接過甜湯要餵少年:「小炤,這是你愛喝的甜湯。我一早起來親自煮的!來來你喝看看,看味道有沒有變。」
  少年楊炤意味深遠瞅楊煥一眼,淡笑啟唇將那口湯喝下,探出舌尖舔唇咂嘴,對人做著他們小時候才有的表情舉止,楊煥笑得像個癡兒似的,惹得楊炤也是輕笑了聲。這一笑害楊煥笑得更癡傻,脫口說:「哪朝哪國哪一代的皇帝像小炤這樣惹人喜愛啊。」

  楊炤覺得楊煥很好笑,配合應答:「就是說啊。也沒有哪個皇帝的手足像皇兄你一樣了。我就是殺光了所有威脅晁國的人,也捨不得讓人傷你的。」因為太有趣了。

  皇族兄弟話家常時,忽來一陣高亢圓潤的笛音,出自斜對面樓宇,那是丁猗蘭的一曲橫笛。笛聲注入內力,發功範圍甚廣,恰好籠罩下面比武擂台,一旁娘子們聞聲訝叫:「你作弊!」
  丁猗蘭只輕浮朝她們挑眉送秋波,樂聲引導曾景函攻防進退,隱隱然形成助力,其他武林高手察覺這樂聲暗蘊深厚內力,能以音波操弄這局面,這樣的高手卻沒在擂台上展露過麼?他們不知丁猗蘭早就出戰過,只是未顯山露水,而且他們不知這是他下了多少功夫練就的,並非單純憑深厚內力能辦到,需長年練就一門紮實氣功,此外唇舌吹奏時與指法配合,運用全身肌肉,連吐納都有其訣竅。當然,這也和丁猗蘭所操持的行業和興趣相關,普通人未必能練出心得。
  孟二娘看懂丁猗蘭那表情,拍拍雪玫的手笑曰:「他只是吹首曲,不算作弊。要不我們也來一首樂曲相和。」
  雪玫了然去抱了箏來,替孟二娘放在几案上,孟二娘優雅踱到案前坐下,即興彈奏箏樂,那音律恰是與笛聲相和,無形間把笛聲對比武的干擾減弱,兩者隔空較勁。丁猗蘭聞聲目光燦亮,似乎難得遇上敵手和知音,很是歡喜,吹得也更投入。

  場上曾景函不僅出招時大受影響,好像連心脈吐息都被魔魅的笛音勾去,雖然連連壓下焦懷容的攻勢和氣燄,卻也心中惱火。焦懷容對那些樂音倒沒有太排斥,他退遠之後扭頭啐了口血沫,避開要害仍受了內傷,立即點了身上幾處大穴,執劍如漫舞般於空中展臂收攏,凝神聚氣重穩陣腳,吐納很快就恢復平穩綿長。

  曾景函此時罷手,發出宏亮的聲音質問:「何人膽敢攪局?」

  萬水幫旗號林立的區域立刻附和新幫主問話,叫囂罵人。其他武林人士也覺得這有違公平,江湖地位高的前輩出面替兩位盟主候選者發聲,那聲樂驟停,自某座觀賽樓傳來一個悅耳沉潤的女音回應:「有誰規定觀戰不可彈曲了。再說,我們又不是上擂台演奏,何來干擾之說?」
  有人駁斥:「可你們那音波功就是擾人啦!」

  那樓裡忽地蕩出一道弦音,下面無人使用的空擂台石面遭音波震擊,竟如斧重擊般破裂,雨裡揚塵落定,反而能清楚看見那道裂痕一下子積滿雨水。

  那女人話音又傳出,聲調依舊優雅好聽:「帶上這等殺意才叫干擾吧。」

  楊煥面上沒什麼表情,他轉頭問楊炤:「小炤,你怎麼看?」
  「那樂音確實干擾比武的人。」
  「那我即刻命人去把那些傢伙驅走。」
  楊炤噙笑喊住他:「話還沒說完。可是,那女人講得不錯,他們只是在演奏,就是比一般人多了些武功底子罷了。連這點干擾都受不了,這武林盟主乾脆也別做吧。」
  楊煥立刻改口:「那隨便他們演奏好了。我去說說。」

  楊煥出面讓他們稍安勿燥,把楊炤的意思換了個較官腔的講法,多數人似乎也能接受,何況那音波功著實沒有殺傷力,也算好聽,就當作是臨場鍛鍊一下自身定力了。
  包廂裡丁猗蘭被孟二娘這麼一擾,也覺得這麼纏鬥沒意思,收起笛子不吹了。一個少年拉拉丁猗蘭的袖子小聲問:「樓主,我們還帶了琴,箏的聲音明亮卻單薄,我們何不用琴?」
  丁猗蘭冷下臉低斥:「賊小子,古琴怎可作此用途,你想被霜先生教訓是不?」
  孟二娘聽見輕笑,順這話題聊:「說得是。若非千鈞一髮,危在旦夕的時刻,最好別這麼做。阿闕最討厭這種事的,所以我只敢用箏,你們樓主則以橫吹相制橫。」
  丁猗蘭撩了下束髮的絲帶,一派瀟灑旋身落座,口氣卻像個鬧彆扭的孩子:「算了,不玩啦、不玩啦。」

  他們都曉得姚琰闕是愛琴之人,要不是遇上了塵那種高手,這人就算琴弦也捨不得拿來當武器用。他們是愛烏及屋,敬姚琰闕,亦敬琴劍。

  楊煥撈起他皇弟的手皺眉念道:「唉,是宮裡伙食差還是你太忙,怎麼覺得又清瘦了。」
  楊炤抽手換靠向另一側扶手,懶懶回應:「在你眼裡我就沒長過肉吧。」
  「以前你在宮裡受欺負,常吃得不好,我就擔心你虛不受補啊。」
  「別老是惦著以前。傻皇兄。」楊炤淺笑,斜睨他叮囑說:「記著,我來的事別讓霜先生知道了。雨一直不停,再待在這兒也沒意思,我回屋裡睡一會兒。」
  「那這武林盟主誰來當?」楊煥問得輕鬆,好像從不將此事擱在心上。

  楊炤背對人思忖了會兒,回首答:「讓蒼龍贏吧。」
  楊煥輕噫一聲,再問:「這樣不要緊?」
  「爬得越高,越容易摔得粉身碎骨。就讓他以為自己能掌乾坤好了。不認命的人,往往自以為是,呵。」
  楊煥聽他此言,以為楊炤有感而發,不由得流露憐憫疼惜的神色,忽聽楊炤昂首傲然道:「蒼龍沒能耐坐穩那張椅子。真正坐擁天下的,只有一人。哼呵。」

  楊炤說完就走進屋裡,楊煥愣愣呆了會兒,點頭認同:「說得也是。小炤真是長大啦。人中龍鳳啊。」他自言自語完收起傻哥哥的模樣,正色凜然站到露台前方拿短笛吹了幾個音,那是給焦懷容的暗號,這焦懷容其實也是海月的人。不過不知情的那些江湖英雄聞聲錯愕,以為又是誰發出音波功,眾人驚詫緊張起來。焦懷容並不戀戰,一聽暗號就心中有數,只是這戲得做滿,與曾景函虛應數十招後才認輸。

  九王宣布由曾景函得勝成為武林盟主,隨即舉行上任儀式和慶祝宴席,就在別苑內能容納兩千多人的大廳裡熱鬧一番。孟二娘和丁猗蘭等人就佔了三大桌,已有些人看他們的眼神不太對勁,應該是察覺早前那樂音是他們所為,除此之外也可能是曉得他們這些人的出身而輕蔑不屑。

  九王只代表如願城、蘭亭府的五十多族講了些話就走。接著輪到其他武林名流發表,講的多是祝賀蒼龍新上任云云。丁猗蘭無心聽那些廢話,仔細剔完魚刺,將那碟魚遞給孟二娘說:「孟姐姐妳嘗嘗,這魚還可以。今日玩得也盡興,妳應該不會怪我胡鬧對不?」
  孟二娘莞爾,溫柔回應:「怎會怪你,就是開賭局也覺無趣的比武,多虧你才添了些趣味。」她今天慘輸賠一大筆錢,本該內心淌血,但前一日也贏了不少,算是打平得差不多,才有閒情在這兒湊熱鬧。
  「呵呵呵,好說、好說,彼此彼此。」丁猗蘭那張稚氣的臉笑得天真無邪,想到剛才贏了大冷門就開心得不了得,荷包賺得鼓鼓,眉眼裡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喲。

  曾景函先去換了件乾淨衣裳出來接受眾人道賀,九王以事務繁忙為由先走,只留部屬應付,曾景函儼然成了這場子的主角。場面應酬告一段落,他步履沉穩來到上首坐下,看向陪席的孫仙綾,後者朝他欣慰一笑,他也頷首淺笑,接著表情一變,講到難得江湖豪傑齊聚一堂,有一事想讓趁此機會論個公道。
  他先提及自己師父、師兄遇賊人偷襲,一死一傷,再講義弟遭邪門外道誘拐,至今沒有歸返,雖然當上武林盟主,但統率武林之前得先安內,因此要在此將這件事做個了斷。語畢即有人問:「盟主既然現在講出來,那肯定是查出什麼線索?不妨說出來。」
  曾景函表面猶豫了會兒,點頭說:「我知道我們萬水幫人多勢眾,多少要招惹些麻煩,只是我們事務龐雜,無法處處顧及周到。所謂樹大招風,這一連串的事恐怕都出自同一伙人。吾師了塵道人說傷他的人是個琴師,就是我義弟的教琴先生,而那人正住在這裡一處叫瑞噦樓的酒樓裡,那些人今日又刻意攪亂比武,大概是不想我當上武林盟主,甚至希望我非死即傷。魔教之人行事詭變,我這一時也料不中他們意圖。」

  話及此已有不少人竊聲私語,議論紛紛。有人撂了話說要看這是什麼邪門外道,要去探個究竟,還有人說瑞噦樓這酒樓一定不尋常,群眾情緒已被煽動,曾景函面上沉凝憂慮,心中卻對這發展頗為滿意。

  對瑞噦樓和琴師開罵的人一個、兩個,很快就是一群,已有人持兵器要請盟主下令了。丁猗蘭坐著喝酒,斜眼瞥見低聲笑喃:「噯,真是血氣方剛,太衝動啦。」
  不過也不是所有人都被煽動,不少名門見過的世面多,曉得不能隨人起舞,有失風範,更易遭人利用,所以只是對這些事面露疑惑,不敢妄加評論。這時曾景函的目光落在某處,發聲喊道:「現在,瑞噦樓的樓主就在這裡,還有琉芳閣的人也在過去與我義弟有過往來,我不知自己究竟哪裡招罪你們,只盼你們能將我義弟毫髮無傷還來,要不然今日這麼多江湖英雄在這裡,恐怕也不好善了。那位教琴先生也住在你們酒樓,他來歷神秘,說不定是什麼魔教人士,我知道剛才是你們以樂音擾人心志,因為並無傷及無辜,這事我可不追究。但你們最好現在就做個交代,要不然……」

  丁猗蘭對孟二娘說:「這事不必驚動姐姐,我來就好。」他溫柔微笑,站起來回應:「我就是瑞噦樓的樓主。這早在我參加比武時大家就知道了。不過你說的事情半真半假,並不老實喲。」
  曾景函目光深邃,神色沉定,他揚聲道:「我有哪一點說錯?你們和那琴師連成一氣將我義弟拐騙,又殺傷我同門,哪一點講錯了?是我師父與你們結仇?還是你們另有目的?我師兄要害幾處傷竟是細如針髮的真氣所致,而且傷我師父的凶器是琴弦、琴軫。」他取出一塊布攤開在案上:「證據就是這碎了的白玉琴軫。」
  丁猗蘭撩著自己鬢髮,斜睞隔著十幾席遠的曾景函回:「你隨便弄個絲弦琴軫就說是證據啦?那我勾芡淋在手上是不是也能說你非禮我的手?你師父師兄也許是起爭執相殺呢,能將內力運用得這麼精準厲害,凝針傷人,這世間有誰辦得到?神仙麼?我跟孟姐姐看比武一時興起彈首曲助興也不行?催內力發功是覺得好聽的樂曲應有人分享,這樣也要被說成邪門外道。」

  他身旁名為龍膽的少年遞來茶水,他喝完茶把杯子放回桌上,接著講:「不錯,燕二郎是住我那兒,教琴的姚先生也是。都是外地來客,有朋自遠方來,我能不盡一下地主之誼麼。你說燕二郎被我們拐騙,怎麼不說他為何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不要命似的逃來我們酒樓?」
  龍膽輕扯他袖擺提醒:「樓主,那時是白晝。」
  丁猗蘭厲他一眼,抿嘴再道:「江湖人多少都聽過錦樓的事,那是一度富甲天下的燕氏所造的名樓,本來燕氏被捲入朝廷鬥爭,一夕傾滅,可是唯獨錦樓和燕二郎還在。大家都說是靠著蒼龍這個好義兄才撐了下來,加上萬水幫的勢力多年來滴水不漏的保護他們,可是也有人認為這是為了那個錦樓深藏秘寶,唯燕氏後裔知道此秘密的傳言。要我說你們才居心不良。」

  曾景函冷哼:「以萬水幫的實力,何須要什麼錦樓秘寶。況且我為了治好小弟的雙眼,不惜千金和遠途跋涉,這麼多年來我跟他相依為命,這誰都曉得。」
  丁猗蘭揚起曖昧的笑容截他話:「對,誰不知道你把他當寶貝一樣守護,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我對我情人都沒那麼好的。他以前是瞎,可他不是廢人吶。」

  講到這裡已經有些人對曾景函悄悄投以狐疑猜測的目光,曾景函暗覺不妙,沉下臉色辯解:「這些日裡有不少閒言碎語,我和他手足情深,本來不放心上,偏偏有人捏造謠言說我與小弟有不倫之情事,他生性臉皮薄,又常擔心自己連累我,才被這謠言給逼走的。那些謠傳簡直胡扯!」
  「對。胡扯!」丁猗蘭大聲附和,緊接著說:「要也是你勉強他,他一個錦樓美人怎會看上自家兄弟。你是玉樹臨風英俊瀟灑,但天底下也不是只有你好,況且你們是兄弟啊。」他加重兄弟二字,愉快戲弄人。
  「丁猗蘭!」曾景函沉吼,騰起殺氣,威壓迫人。
  「我在。」丁猗蘭懶懶回應,拿小指清耳朵,十足耍痞的模樣,就差沒做鬼臉了。
  不少人開始鼓譟動,有人質疑、選邊站,也有人試著勸大家冷靜。這時一個某寺修為和地位都高的某大師提議,不如請燕二郎來對質,將事情講明白。一旁某某門派的道長附和,名門大派的首尊發話,其餘人也見風轉舵,認為這事得先弄清楚,要是瑞噦樓真的是邪門教派或其據點,這裡的人一塊兒踩平那裡也不難。

  曾景函一心只想快見到燕琳逍,見這走勢出乎意料,儘管無法令酒樓等人遭千夫所指,但或許能逼他們交人,於是發話道:「我初任盟主也不想第一天就把場面鬧得這樣難堪,你把人交出來對質,就算小弟他遭你們蠱惑,在座有許多高人應該能看出端倪。」
  「笑話。我們沒做的事就是沒有,既然沒有做錯事害了人,何必要配合你們!」丁猗蘭嗤聲,對曾景函等人極為不屑。
  支持新任武林盟主的人卻叫喊道:「要是真的沒什麼就把人叫來對質,不然就只證明你們心中有鬼。」

  孟二娘她們也聽不下去了,廳裡吵成一團,忽然一聲沉而古雅的音色震響,迴蕩在廳裡,絲弦初震之音如一道洶湧長浪,將喧囂吞沒,餘韻像退潮的浪花將灘上痕跡都抹去。所有人靜下來,並且留意到大廳門外的兩人。是姚琰闕和燕琳逍,眾人睇去時他們正把琴收到琴囊裡,適才的琴音也不是什麼音波功,他們收好琴由姚琰闕背著率先走進廳裡,遙望孟二娘他們喊:「走了。這裡的東西上火,回去吃我們做的。」
  孟二娘和丁猗蘭一幫人興高采烈走向他們,也不顧旁人眼光,這場面一下子像鬧劇。有人問那背琴者是何人,但多數已聯想到背琴的應是教琴先生,而另一位姿態風雅、眉目溫柔清秀的男子就是錦樓的燕二郎。

  曾景函起身對高空打出一掌,掌風破空如虎嘯,上面氣窗都被震開,屋樑震下不少落塵,許多人嫌棄的撢袖咋舌。他斥道:「這豈是你們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場合。琳逍,你不能走。為兄不能眼見你誤入歧途。」
  燕琳逍從進來就不正眼看曾景函,丁猗蘭等人過來護住他們,他朝朋友們淺笑,自己往前站出來,平靜掃視在場一切人事物,然後回望姚琰闕。姚琰闕雖然眉目間仍有憂思,但仍不減溫柔笑意。燕琳逍心念寧定,再看向遠處曾景函說:「家醜不可外揚,沒想到你會當眾逼迫我,是料想我不敢揭發你的作為,還是認為你在江湖有那麼多人脈和幫派的實力,所以他們信你而不信我,也不敢有人議論?」
  這時孫仙綾忽然微笑,站起來走向曾景函,再轉身對燕琳逍喊話:「這都是誤會,你們兄弟難得起了誤會跟口角,才令外人有機可乘。阿逍,你就念在盟主他辛苦守護你的份上,還有他找人治好你的眼,回來和他好好談談吧。至於邪教的事,就是另一碼事,眼下也不好說。」

  燕琳逍看孫仙綾出面替曾景函說話,先是一愣,卻並不太意外,他和姚先生聯手殺她兄長,已經沒什麼好講的,他和她都變得太多,只是沒想到這次到蘭亭府會走這步田地。只是他也實在不願給朋友們添麻煩,猶豫了下,才啟唇就被一旁丁猗蘭搶白:「曾景函你就是愛不到自己天天喚作小弟的人才惱羞成怒想強來,結果害得燕二郎四處逃,才不得已逃到我們酒樓裡,又碰巧遇上以前的教琴先生。就這樣你也硬要說我們是什麼邪魔歪道啊,真有你的!二郎絕對不會跟你走的,他不想成了你的禁臠!我們酒樓也是正經生意,沒有偷蒙拐騙,做什麼也是兩廂情願的,是不是怪我們唯獨萬水幫的生意不做哩?」丁猗蘭說這話順便向在場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拋眼色,他的客人不乏名門,這也是他說話有膽氣的原因之一,要是鬧開了,大不了所有人一塊兒難看啦。

  「胡扯!」曾景函震怒,他運起氣功沉聲道:「我是武林盟主,剛才是給你們一點面子,不要給點顏色就開染坊。」
  孫仙綾笑出聲來,她說:「這不可能。蒼龍在江湖上的名聲響亮,多少凶惡之徒栽在他手裡,為人正派也是大家都曉得的,怎麼可能對義弟懷有如此齷齪的心思?再說了,他與我已訂下親事,若他們兄弟出了這種事,我怎麼可能勸燕二郎回來。」

  「哈,誰說喜歡女的就一定不喜歡男的了。除暴安良跟他喜不喜歡自己義弟也是兩回事兒吧。說不定妳就是想讓二郎回去好慢慢把情敵給折騰死哩。」丁猗瀾大聲分析給他們聽,聽眾們表情都很是古怪,大約是真的信了幾分這種可能性。

  燕琳逍按住丁猗蘭的肩,丁猗蘭回頭念他:「傻小子,我在幫你呢。」他搖頭對丁猗蘭淺笑道:「這樣就好了。能認識你們這些朋友,是我三生有幸。其他的我自己來。」
  「呃、不是,可你這麼──」姚琰闕也搭住丁猗蘭另一邊肩膀,給予他肯定的表情,勸他先緩一緩。

  燕琳逍又和姚琰闕相視,彼此淺淺一笑,然後面對曾景函那頭喊話:「我跟你走。但只有今天,明日一早我就離開。這是家務事,不必麻煩群雄好漢。還有我的朋友不是邪魔歪道,誰沒有一些特殊的愛好或個性。」

  曾景函表情語氣都緩和下來,他問:「既然願意回來,為何又要走?」
  燕琳逍黯下目光,嚴肅回應:「因為我和你從今爾後,恩斷義絕,再不是兄弟了。」

  燕琳逍講完逕自往外走,經過姚琰闕身邊時輕聲道:「你等我。就幾個時辰。」其他萬水幫的人替其開路,不少人也跟去湊熱鬧,過沒多久這兩千多人都散了,這事成了一場鬧劇。姚琰闕還站在原地背著琴,半晌也隨人潮走出來,並不往曾景函他們住的地方去,而是朝花街的方向走。
  孟二娘難掩擔憂的心情問他:「你放心得下他?那可是羊入虎口啊。萬一、萬一……」
  丁猗蘭也罵道:「孟姐姐講得對,叫你阿闕真是缺心缺肝缺肺還缺腦啊!我就是趁著那條綠泥鰍把他們兄弟的事講出來,當眾要他難堪,偏偏你帶美人哥哥來,帶來就罷了還這麼搶眼,搶眼也算了,你不好好教訓一下那塊渣滓,竟還讓美人哥哥跟他走,枉我那麼多口水!」

  姚琰闕倏然停步,他們以為他改變心意要去挽回燕二郎,熟料他開口說:「我信他。明天一早我親自去接他。那麼多人跟去看戲,他應該不會出不來。」
  他們錯愕注視姚琰闕走掉的背影,丁猗蘭氣悶哼聲,孟二娘蹙眉替他講話:「我看他根本是狠不下心不讓二郎走。肯定是二郎一走他就後悔了,只是眼下不知該怎麼辦,所以回酒樓冷靜冷靜。你我也是回去歇會兒,說不定晚上可熱鬧了。」
  「那姐姐你保重。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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