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素站在三身臺上,手執一段桃花對著嚴祁真微笑,他指天說:「一口寶劍化作人也沒那麼不可思議,這世間許多事都會變的。可也有些東西註定不變。天就天,地就是地,混沌一旦分明,乾坤是不會顛倒的。我,註定要成為魔,你,終究是會飛升成仙。所謂的命運是無法選擇的一條道,嚴祁真,你讓我沒得選,你說我不該恨你麼?」

  他又道:「諸行無常,總有東西變不得,變不了。你能麼?」
  面對呂素的近似自言自語的詰問,嚴祁真總是沉默凝望。
  而對著這樣的嚴祁真,呂素亦僅僅是輕蔑淺笑,語調戲謔的說話。他說:「我們曾經心意相通,不對,只有我懂你,但你其實不那麼瞭解我。如今我不是戮業,你就更不懂了吧。說來你比我還更像是金石之物轉世的傢伙,一點都不風流識趣啊。」

  嚴祁真只問:「你不希望我鑄成戮業,不屑成為呂素,不願經歷這些?」
  「我說了,你讓我沒得選。你又是懷抱怎樣的志向和執念鑄成那把劍的,不惜將命都灌注其中。呵,自然不是為了我,刀劍無情,僅是工具罷了。我是因你而生,但你不是為了我才鑄劍,這本無對錯,但我就是想到這個,很不爽快。」

  後來呂素入魔道,再之後他自滅,且詛咒自己再無來生。

* * *

  村長宅邸,嚴祁真在借宿的小院裡打坐,半個時辰後睜開眼想去果園查看路晏的情形,但他還在猶豫不定,過去他從不會這樣心緒難寧,自下山之後好像整顆心都只能惦記著道侶的事了。這也是多一個伴之後必然的變化?不,他認為不盡然是這樣。
  不是下山才開始的,只是在凰山那時還不明顯,他讓路晏帶沈陵吾、譚勝鈺他們去人間玩的時候,也曾向沈陵吾借了隻眼睛,說是想監護他們幾個,實際上是為了掌握路晏的行蹤。

  自他和路晏邂逅以後,許多原本清晰鮮明的東西都在心裡模糊,他過往求仙問道的志向,立於天地間的精神,乃至於他跟路晏相處時對一些細瑣片段的感觸,忽明忽滅,難以捕捉靈感。

  去找路晏吧,得看著他才行,不然不知會出什麼事。嚴祁真這樣想,下床穿好鞋履要往外,忽地止步,有人來訪。不是村長他們,而是宋瀞兒。她就站在門外,發出恰能傳入房內的聲量喚:「嚴哥哥,你還沒睡?我擔心路晏,我們要不要一塊兒去看看他,他在人間雖也算得上高手,但他前生的仇家多半不是人,而且這山裡實在有些古怪,我不放心。」
  嚴祁真開門,宋瀞兒靦腆微笑跟他說:「路晏不知會不會怪我多事,看輕他呢。」
  「他不會和妳計較。他只是不習慣有人關心自己。姜嬛他們倆?」
  「去村子周邊勘查了,想盡量找些可疑之處,多一點頭緒。我們分頭行事。」
  「那走吧。」

  宋瀞兒看他沒有要用法術移動,也乖乖徒步跟上,乍看只是走路,速度卻比普通人都還快,不快不慢維持一定平穩的步調。宋瀞兒跟了一會兒,不時瞅著嚴祁真的側顏,她覺得他有心事,她是見慣了他常年淡然無波的模樣,儘管此刻他臉上看不出什麼情緒,但她依然感覺他變了不少。
  也不知是哪根筋不對,兩人走在深暗無光的山林小徑裡,宋瀞兒沒頭沒尾問了句:「要是我那一世沒融了那把劍,可能也不會害嚴哥哥你如此為一個人奔波了吧。」
  嚴祁真立刻緩下步伐,停下來靜默了會兒,宋瀞兒也急忙停下,緊張瞅著他。前者慎重說:「妳,不能對他說起此事。」
  宋瀞兒訝道:「路晏他不知道麼?那他以為……」
  「我說,劍是我融的。」嚴祁真神色冷肅,看得宋瀞兒感到陌生而覺悚然,他又平穩沉定的對她講了一遍:「事實亦是如此。劍是我融的,只因我而生,亦只因我而毀,與妳無關。與任何人皆無關係。妳別再涉入。」

  宋瀞兒被嚴祁真霜冷銳利的氣勢所懾,愣了片刻點頭應諾:「我明白了。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有點擔心你們。唉。」
  嚴祁真表情緩和了些,安慰她說:「不管前路如何,都得走,妳也有妳的道途,無暇憂心旁人。我心裡明白,也是感謝妳的。這事莫再提。」
  「是。」宋瀞兒蹙眉,無奈淺笑,心想得提醒另外兩人別讓她們說溜了嘴。

  就在這時,果園裡的路晏再遇上袁蜂,氣氛仍是詭譎微妙。

  袁蜂一現身就和路晏抬槓,自己大笑幾聲之後又一臉喜孜孜的從袖子裡亮出一桿細長深黑的金屬管,上頭有金漆符文,他向路晏獻寶說:「你瞧,上次被弄壞的小判官筆,我把它修好了。」
  路晏冷眼,撇嘴說:「它根本就不像枝筆。」
  「別用這種看灰塵的眼神看我,我會有點興奮。」袁蜂笑瞇瞇踱近,路晏倏然出手,玉戒化作一柄利劍指向他。
  「別靠近,有話直說。沒話講,那就用最斯文的辦法溝通一下。我怎麼覺得你老跟著我,很是礙眼啊。」路晏的劍鋒往上挪,朝袁蜂左眼的位置指,他所謂斯文的辦法就是開打。
  袁蜂握著小判官筆高舉雙手,擺出無意開打的順服姿態,掬笑告訴他說:「這講來話長,長話短說就是我在等呂素的轉世,不只我,許多妖魔都盼著他能歸來。有人不希望你現世,自然也有人希望你現世。雖然我們初遇時有點小誤會,但現在誤會都解開啦,我跟你是同一陣線的,不會害你。這個山村的古怪也不是一、兩天的事,有妖道行秘術將這裡的地氣都改了。瞧我發現了什麼。」

  袁蜂把手裡的判官筆凌空畫了一個倒八字,黑筆桿兩端各釋出一團雲氣,一黑一白,再交錯旋繞,黑氣中有一白光如月,白氣中則有一闇處如穴,兩氣冉冉變化,最後像是化成兩尾長袖龍鯉一樣在空中繞圓迴游。
  「這雙陰陽魚可不是什麼地方都能召出來的,有它們在的地方,會誘來麒麟,混沌裡才有的麒麟。那是帝王之氣的神獸,你想,殷國如此偏荒的小山村裡,是誰把這個東西召來,想誘出麒麟?而這麒麟又已有其主了。」
  路晏眼色微變,蹙眉思忖。混沌、麒麟、陰陽魚,他從袁蜂給的幾個關鍵詞裡聯想起一個對象,傳聞混沌中有一古神能闢出清明之地常駐,是因為有一麒麟為其坐鎮,且那古神握有陰陽鑰,也有說法是掌握乾坤,法力無邊,這傳說太多版本,但講的都是月牘茶坊的主人。

  「月牘茶坊?裏界?這村裡的人要幹嘛?」
  袁蜂緩慢歪頭、聳肩,連嘴角都只勾起一邊,愉悅道:「不清楚,我只是聽說這兒有異象,說不定能收集到不錯的材料。」
  「又想撿屍?你是專門收屍的不成?」
  袁蜂點頭道:「正是。尤其是魂魄尚未完成離體的,最能煉成屍妖,為我所用。當魂魄一點一滴在軀殼中耗盡,就好像本來一瞬迸發的煙火慢慢消逝,多美好啊。把人到鬼徹底燃盡、榨乾,啊,真是痛快。」

  路晏不知袁蜂對煉屍妖有何執著,看袁蜂越發陶醉的描述,他非但不覺噁心可怕,反而感到荒唐而抿嘴笑了下。袁蜂捕捉到他這一表情,開心道:「我就曉得你懂我,你也懂的,有人就愛無中生有,可我偏愛將一切都滅於虛無。」
  「那你怎麼不去死?」
  袁蜂的小判官筆還牽著那一雙陰陽魚在半空旋繞,他聞言即答:「我怕自己死得不夠乾淨。所以我想要最厲害的魔來殺我。」
  路晏被袁蜂一臉殷切望著,他皺眉撇嘴:「你不是指我吧?我一介凡人,殺不了你。」
  「呵,是麼。那真可惜。這樣我只好殺你了。」袁蜂說完把小判官筆一轉收了陰陽魚,一掌拍向路晏心口。路晏立刻後空翻了幾翻拉開距離,玉戒變化成前臂護具的盾擋下那支筆的刺擊,袁蜂握筆狠戳盾面,沉得路晏屈單膝,腳向土地陷下半寸。路晏撤手拿頭撞袁蜂下巴,聽袁蜂痛呼一聲,趁機將盾變成拳刃刺擊,袁蜂不躲反進,讓拳刃深陷胸膛,血噴得路晏滿臉都是,可路晏看他痛吟的同時是在笑。

  糟,路晏腦海跑出一字,直覺袁蜂以身作陷阱,本能要退開,但已經來不及,袁蜂一手掐住他頸脖,另一手拿小判官筆吹出那雙陰陽魚。陰陽魚游入路晏體內,袁蜂說:「你現在什麼都不是,但有了它們,它們會帶你找到遺落的自己。你跟呂素一樣是屬於我們妖魔界,絕不讓那個傢伙搶走,咯呵呵、咳。」
  袁蜂每笑一下就會咳血,傷得不輕,路晏意識清楚,但被那陰陽魚侵入後整個身體都陷入麻痺,並不難受,而是如癱瘓一樣無法動彈。袁蜂不顧自身傷勢,將失去行動能力的路晏拖到果園中雜生的樹叢間,開始解開其衣帶喘氣道:「不過這東西一但入體就需要與人交合,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雖然我並不喜歡男子,若是你倒還可以,我本就覺得你可愛,又是呂素轉世,何等榮幸。哈哈哈。」

  路晏很快明白袁蜂想做什麼,急得想死,但他不僅渾身無力,連聲音都只能發出氣音:「我殺……你……」
  「等我幫完你再殺吧。」袁蜂摸他臉頰,滿臉欣喜:「等我藉此機會將真正的呂素召回現世,到時妖魔界誰不知道我的。」

  路晏緊閉眼不想看,隨著皮膚曝露的部分越來越多,他覺得有些涼。袁蜂解開路晏上衫,見到這青年著衣時雖然身板單薄,衣裡的體魄確也算得上是精悍勻稱,且皮膚摸起來緊實滑膩,雖和女人皮膚不同也別有一番韻致,教人心生憐意跟欲望,加上路晏髮髻散亂躺著不動,竟教袁蜂看癡。
  袁蜂太專心欣賞呂素的轉生者,稍一閃神才察覺有別人出現,可他沒有反應的機會,對方長腿一掃把他整顆腦袋踹飛。袁蜂的腦袋變成無數毒蜂飛散開來,再空中重新聚回一顆人首,居高臨下看清來者是嚴祁真和靈劍門的一個女娃,登時陰沉了臉讓地上的身體作出反擊,他的軀殼全部變成毒蜂要螫嚴祁真他們。

  嚴祁真袖裡摸出一個小姆指大小的玉葫蘆,手裡一轉變作幼犬大小的酒壺,壺口朝天將毒蜂吸入。毒蜂不敵其吸力,眼看就要全軍覆沒,袁蜂咋舌只得率餘下蜂群護著腦袋飛逃。

  宋瀞兒趕到路晏身旁替他將衣衫掩好,拿出一粒三清丹給路晏吃,嚴祁真說路晏並非中毒,三清丹可能無效。宋瀞兒靈光一閃,把以前路晏送的棄歸丹藥拿出來對嚴祁真說:「這是他之前送我的,我眼下用不上,先讓他撐一會兒。」
  嚴祁真接過藥丸聽她說了藥的由來,嘆了口氣扶起路晏餵他吃藥,才讓路晏恢復力氣活動。路晏彈跳起來,說他被袁蜂植了陰陽魚,嚴祁真的表情當即變得古怪。宋瀞兒來回看他們倆,不解問:「陰陽魚?那會如何?」

  宋瀞兒走近路晏想探他脈搏,觀其氣色,給他診治,嚴祁真見狀立即出聲喊住她:「瀞兒,還是我來照顧他就好,沒有大礙。妳先去看姜嬛她們的情況,明日寅時來報。今晚趕走那妖魔,暫時應該無礙。」

  宋瀞兒想到他們畢竟男女有別,雖然緊急時亦可不拘小節,但既然有嚴祁真在,自然是男人處理男人的事較為穩妥。她了然點頭,拱手告辭,瀟灑的御風飛行。唯一的女子一走,嚴祁真表情嚴肅注視路晏,路晏慌張表示:「我還沒試過自己煉的藥能撐多久,說不定等會兒我又動不了了。快、快回去吧,今晚失敗了。」
  嚴祁真二話不說就上前把路晏扛到肩上,路晏驚道:「你這是什麼打算?又整我?」
  「你走動會使氣血運行更快,我帶你吧。」嚴祁真施法行路,身法如風如電,卻不是返回他們借住的小院,而是山裡某個洞穴,空間很大,裡面堆滿不少木材,角落堆了些休息的椅榻、日常用具,應該是山村的人屯木材的地方。

  嚴祁真把路晏輕放在能坐能臥的矮榻上,路晏動也不敢動,抬頭問:「接下來怎麼辦?」
  嚴祁真神色平靜道:「攝入陰陽魚而與人調合陰陽,則於修為大有助益,反之則可能遭噬,身心由榮而枯,凋零歸虛。不過這只是一般情況,這裡有我在,不會讓你出事。你且安心。」
  路晏表情難看,他只問:「要是不管那什麼陰陽魚作祟,不至於死吧?」
  嚴祁真坐在榻緣握住他一手回應:「交給我就好。」
  「也就是說等下我或許癱一會兒就沒事?」
  嚴祁真垂眼看著地上淡灑的月輝,不知在深思什麼,這陣沉默弄得路晏緊張。路晏不安問:「你為何不帶我回村長家?」
  「不方便。」
  路晏服下棄歸,但還是不敢大意,拼命往岩壁靠著抱膝而坐,他不想給嚴祁真添麻煩,也不想在這人面前露出醜態,思量了會兒勸道:「那你先出去等我吧。我吃了棄歸,沒什麼事,要是出事我再喊你。」

  棄歸,這是路晏煉的一種秘藥,凡有生命之物觸及此藥就能回復過往某個狀態,並持續一段時間,但由於他沒試驗過,因此不清楚藥效如何。嚴祁真堅持不走,他們在這屯木材的洞穴裡待一柱香之久,藥效已過,路晏雙手無力垂落在兩側,癱軟在榻上,眨著一雙惶惶不安的大眼瞪著嚴祁真,發出氣聲輕哼:「嚴……」
  嚴祁真坐在榻緣握住路晏一手問他有什麼感覺,路晏先是安靜了會兒,接著表情痛苦道:「痛,比中蜈蚣精的毒、疼。」
  路晏想起袁蜂跟嚴祁真講的什麼陰陽調合,就是指那件事吧。他總不能逼這個不沾人間俗事情欲的傢伙犧牲,更不願彼此日後心裡有疙瘩,光想都駭然,他發出低微氣音要求道:「要不你、就送我去最近的……妓館,隨便幫我找個人……誰都、都好。」反正不是沒嫖過,他心想這樣雖然很為難嚴仙君,但遠比當場出糗好。

  嚴祁真聞言,表情一下子變得沉冷霜峻,低沉厚重的嗓音自喉間緩緩震出:「去妓館,隨便誰都好?」
  路晏沒聽過嚴祁真用這種聲調講話,特別嚴肅不悅,他以為是嫖妓一事令其不悅,無奈軟喃:「有什麼辦法,不是得、調合陰陽麼……快,我痛死了,骨頭都要斷了似的。」
  嚴祁真稍微往前傾,月色薄輝恰好落在他半張臉上,他神情緩和許多,忽而釋然凝望路晏說:「你與凡人不同,常人須行淫度氣,你倒不必。我亦不許隨便找人來玷辱你。」
  「呃、唔,我沒關係,也不是……頭一回嫖啊。」

  嚴祁真不理他言語掙扎,一手摸上他頸項往後滑,托起他腦袋,另一手扶腰,自己則整個人欺身而上。路晏驚嚇:「你、做什……麼?」
  嚴祁真知曉路晏誤會了,也嚇壞了,雙手全力推擋他的樣子就像虛軟無力的小獸在撫摸他,他也不忍欺負路晏,不覺放輕聲量哄說:「別怕,只是以口度氣,不是要和你交媾。嚇成這樣……我難道比不上隨便一個人?」
  路晏雖然渾身乏力,雙手仍不禁握成拳,額頭都是冷汗。他是喜歡嚴祁真,而且遠比他自己以為的還喜歡,所以他並不希望嚴祁真做這種犧牲,一開始就盼不到的東西,可能從來都沒得到才不傷心。

  「你,走開。」路晏用氣音嗆他:「我不要。」他痛得眼眶滾著淚水,仍拒絕道:「不要你。你就、去山裡弄頭野獸來,也好過這麼……」

  嚴祁真不明白路晏為何排斥至此,即使都是男人,這本來也是救急才有接觸,根本不算什麼犧牲,路晏現在寧可要禽獸都不要他相助,令他受了打擊。嚴祁真本來已經緩和的顏色又一次冷凝,語調輕柔得令人毛骨悚然:「是麼?連禽獸都好過我?著實教人傷心。」

  「噫?」路晏的視線因淚水模糊,只聽見嚴祁真陡變的語氣,莫名心驚了下,懵懵寒噤。他被嚴祁真摟入懷中,耳邊傳來嚴祁真詭譎低柔的話音:「傻瓜。怕成這樣。」
  語畢,路晏的下巴被輕輕端起,乾燥的唇瓣被另一雙溫潤柔軟的唇覆住,能做這種事的除了嚴祁真沒別人了。路晏稍早還相當抗拒,此刻卻腦袋空白,而且難忍的痛楚一下子就消失,似乎以口度氣真的有用?
  唇瓣被溫柔輕輾,路晏頭皮發麻,四肢百駭都像是滲入暖流一樣舒服,接著牙關失守,舌尖被觸碰、試探,很快就被纏住,不僅口腔被舒服侵占,後頸也被對方修長有力的手指揉捏,腰側和髖骨也沒被放過,指法如神的往他幾個穴脈壓揉,所有的痛都被難以言喻的感覺取代。

  他的氣息隨著嚴祁真所施予的感受而變化,一切反應都在其掌握之中,自己則如一縷輕魂漂蕩於虛空,再慢慢收歛心神,恢復神識知覺。手腳逐漸恢復力氣,這一吻不知何時結束,回神時他仍在嚴祁真懷裡輕喘,顫著氣音低喃:「還要。」
  路晏還沒意識到自己講了什麼,倒是嚴祁真知道這是路晏迷糊了,淡然一笑,逗著他故意確認:「還要什麼?」

  路晏低頭眨了眨眼,抬頭盯住嚴祁真那俊美到天怒人怨的皮相,表情僵住。他思緒電轉,這種時候若反應太大好像顯得他吃虧,其實他還佔了人家大便宜,而且也會令氣氛尷尬,總之最好就是沒有反應,於是他用手背擦了擦嘴唇,若無其事道:「不痛了,好了,沒事啦。虛驚一場嘛,呿。」

  嚴祁真提醒道:「每隔一段時間,這些症狀還是會發作的。」他拉起袖子露出左前臂內側,顯現的是太極中白色的部分。路晏詫異瞠目,也捲袖一看,自己右前臂出現像刺青一樣的黑色太極魚。
  「而且,從一開始就只有我能幫你。那妖魔對你瞭解不深。」
  「可他說他知道呂素很多事。」
  「他知道的是呂素,可他沒有我瞭解路晏。」嚴祁真表情有些無奈,大掌摸了摸路晏的頭髮說:「晏,答應我,再也不要和任何妖魔接觸,一察覺不對就逃。」
  「逃到哪裡?我平常開玩笑說自己最會逃命,可也知道天底下能幫自己的只有自己,逃到哪裡都沒用,我一直都是靠自己,沒有誰是我想依靠的。」
  「我也不行?」
  「你憑什麼討我的信賴?就因為我答應作你的道侶?」
  「因為我信賴你。就像把命交給戮業,和自己的劍相依一般。我和呂素也曾推心置腹……」
  「可惜事與願違。你把劍融了。然後呂素也沒有了。」
  嚴祁真垂眸,澀然淺笑:「是。儘管如此,我也想那樣信賴你。只希望你永遠不去妖魔界,永遠……」

  路晏窺探著嚴祁真心中若有似無的陰影,憐憫而平和回應:「我不是戮業,也不是呂素。我們都很矛盾,很多時候我因為前生和你有淵源而高興,也有很多時候,我寧可自己和這些沒有半點關係。」
  「你怨我麼?一直遇上這種事。」
  路晏聳肩:「沒什麼,只是敵人比以前厲害而已。我以前也得跟鬼怪打交道,雖然不像現在動不動就撞見那麼要命的。是我自己找上你的。」

  嚴祁真聽了似乎較為安心,左手撈右手袖子,右手伸出將路晏鬢髮撩到耳後,冷不防問一句:「方才是否覺得舒服?」
  「啊?」
  「攝陰陽魚為用也是種雙修法門,只是你我不必做到那種地步。」
  路晏看他還想解說這種尷尬的法門,雙手胡亂揮舞阻止道:「好了你別講,我不知道、不想聽,夠了!」

  嚴祁真心裡仍是介懷,一手倏地捉住路晏被烙了陰陽魚的手臂再次提醒:「總而言之,你就是找頭野獸來也幫不了你。這東西出現,或許也是天機。」
  路晏感覺自己渾身皮膚都不受控制的發熱,胸口的悸動已強烈到他擔心嚴祁真察覺脈搏變化,用力抽手嘀咕:「知道啦。」
  「你若非討厭我,就是怕我?為何要說誰都可以,唯獨我不行這種話。」
  「……」路晏真想一頭撞牆,沒想到嚴祁真會如此鑽牛角尖!
  「我想知道。晏。」
  「我是怕你尷尬。」
  「不會。」
  「你可能覺得噁心。」
  「不會。」
  「搞不好之後你心裡不舒服。」
  「不會。」嚴祁真連答了幾句,逕自歸納:「這麼講來,你是顧慮我、在乎我的感受了。嗯……我好高興。」

  路晏斜睞人,居然在這種時刻見到嚴祁真臉上浮現淡暖溫煦的笑意,揪扯著內心,既歡喜又痛苦,五味雜陳。他也高興,可是和嚴祁真的心情始終不一樣。

  「你休息吧。好像很疲憊。」嚴祁真要路晏躺著歇會兒,並不知路晏心中為何所累。

  天將亮而未明,路晏坐起來,嚴祁真對此有默契的一塊兒走出洞穴,兩人走在回村子的路上。路晏刻意走得比嚴祁真稍慢,不時偷瞅其側顏,心中壓抑不住浮現之前那一吻的綺念,只顧著越來越滿溢的甜美滋味,不管什麼將來以後了。他不想管了,也不見得會是壞事吧,他想起之前溫碧袖她們講的,要是他們能平安度過這一年的話,將來就會沒事了。這不就是說他能長長久久跟嚴祁真在一起?哪怕不能再討更多,也沒人能比他跟嚴祁真的關係還親近啦。

  思及此,路晏嘴角笑意更深,他伸手拍了拍嚴祁真的手肘說:「嚴祁真,等這事過去之後,我們找個地方落腳長住,專心修道吧。就你跟我。」
  嚴祁真回頭看他一眼,點頭應了一聲。

  進村之後,遠處山坡田邊有兩三個村民已經在忙活,晨霧濃重,景色矇矓,他們還沒到村長家就看見姜嬛她們已在路上等候,等他們走近之後,難得看到溫碧袖眉頭深鎖跟他們講:「我們在村外一湖泊裡有發現。聽瀞兒說,路晏攝入陰陽魚,現在看好像已無大礙?」
  路晏被溫碧袖犀利目光盯著,內心慌亂但反應自然:「沒事啦。有嚴仙君在。」
  嚴祁真似乎挺滿意路晏的回答,眉眼舒展,睇人的眼色微有笑意。他帶路晏隨溫碧袖去湖泊查看,一起到湖畔時,溫碧袖說:「本來還不知湖中是何物,夜裡周圍暗而無光,只有湖中一處透著光亮,好像將月魄盡吸入湖裡,應是靈氣極盛之物。後來聽瀞兒說附近有陰陽魚被召來,那湖裡的大概是麒麟了。」
  陰陽魚指的即是太極,這時姜嬛附和道:「幼年在岱輿聽長輩提起過,能化虛為實召出陰陽魚的秘術亦是禁術。這東西會引來不屬於常駐此世的聖獸,而那聖獸要是恰好正在沉眠,是不會自己離開的。」

  路晏聽他們討論,越發心虛,宋瀞兒還不清楚那陰陽魚能做什麼,可是那兩個出身岱輿的仙子知道,再看宋瀞兒都不正眼瞧他,像有意避開目光交集,該不會她們自己都有什麼猜想了吧。雖然他和嚴祁真獨處不久,但那段時間若真要發生什麼也不是不可能,他明明沒吃到還要被這麼想,心裡就感到挺吃虧。

  嚴祁真正說到這秘術可能是有人想誘出麒麟之主,操控對方的力量為己用,話說到這裡,姜嬛問了句不相關的:「嚴哥哥,你是怎麼幫路晏化解陰陽魚憑宿的?」
  大家忽然靜下來,嚴祁真一派正經要啟唇回答,路晏知道他肯定要據實相告,而她們幾個肯定不會相信只是嘴碰嘴,趕緊搶白胡謅:「撒飼料!」

  「……」他們幾個看路晏的眼神就像在看有人當街脫褲出糗,詫異瞥了眼不忍再看。路晏也覺得自己夠蠢,硬著頭皮說:「這是比喻,比喻啦。就是說呢,嚴祁真拿了更吸引陰陽魚的東西,讓它們自願離體。」
  「什麼東西?」姜嬛緊接著問,路晏惱羞瞪她一眼,沒好氣道:「遊仙枕啦!它們想睡覺行不行!」

  此話一出路晏就後悔了。好不容易把話題帶遠,現在又自己講出令人聯想的詞。

  「那東西在水裡,雖能過去,卻不太想入水。得想個辦法將那東西弄到水上來。」嚴祁真乾脆略過偏離的話題,繼續思量麒麟的事。此時聽路晏訝叫:「赤宙,你睡醒啦。睡得真久,之前都還叫不醒你。」
  「這小蟲好漂亮。」宋瀞兒看到路晏肩上的甲蟲,驚豔低呼。赤宙展翅飛高,在他們頭上盤旋一圈往湖面飛,再落地後變回之前那隻龐然大物,不過降落得優雅,沒有引起更大的聲響,只有陣陣風波蕩開,在湖面吹出淺浪。
  赤宙的長戟直指湖心,恰好接近那發亮的地方。路晏好像聽見赤宙說了什麼,他道:「赤宙說送我們過去湖心,讓我們直接在他身上走過去。」
  溫碧袖狐疑:「你聽得懂這東西講話?」
  「以前不行,現在可以。可能我修煉有成吧。」路晏不再和她們閒扯,揮手催促:「快走吧。」

  姜嬛跟路晏率先走在前頭,接著是宋瀞兒,溫碧袖刻意和嚴祁真走一起,她放慢速度問身後嚴祁真說:「三劫三難,嚴兄你護得了他一世?」
  「這與妳無關。」嚴祁真的回應淡然無波,沒什麼情緒,就是陳敘他認定的事實。
  「姜嬛跟瀞兒他們都關心你。何苦將他攬在自己身上。」
  「我也想知道原因。遇見他以後,或許就有答案。此心已決,你無須多勸。他們在前頭等我們。」

  溫碧袖走在前頭輕嘆,回頭說了句:「為一場業報而耗上修為,留滯人間,值得麼?」
  「沒有什麼值不值得,只有我想與不想,做跟不做。我跟他既然邂逅,有些事就不會停止。若有萬一,我會跟他同生同死,絕不讓他去妖魔界。」
  溫碧袖蹙眉,出言警示:「你,對他太執著了。當心著了魔。」
  嚴祁真淺淺揚笑:「多謝贈言。我自會留心。」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ze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