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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晏坐在馬車裡打盹兒,抱著一個布包,裡面他們在金霄住的時候買的一些雜物和衣物,不自覺嘟著嘴露出納悶的神情。嚴祁真在前面駕車,這馬車是嚴祁真去安律甯的商鋪拿了些值錢的東西換的,有的是靈氣早就被他們修仙時耗完的玉石,但在人間還是很值錢,有的則是千年蔘一類的藥材,兌錢以後就去雇車,收拾不多的細軟上路前往殷國。
  路晏閉眼打呵欠,有些煩悶,他瞭解自從前一晚他們識破陳國跟蘇家的秘約以後,這陳國就不能多待了,誰知道還會出什麼亂子,嚴祁真雖然修仙卻不是救世主,沒有義務去承擔這些塵俗恩怨。但他就是想不透啊,非得這麼趕著走?

  他們逃亡似的趕著離開陳國,馬車跑了半天,剛才出關離開金霄,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出大都以後他們到一個村鎮歇息,買點東西當午飯,順便帶一些上路吃。嚴祁真看路晏掀車簾要下車,跟他說:「還沒睡飽吧,你接著睡,我去買吃的,很快回來。」
  「不了,等會兒都在車上,我下來活動一下。」
  嚴祁真似乎不是很希望路晏下車,但還是答應他:「那你跟緊我。」
  「哼,好笑,我又不是三歲娃兒。」路晏率先邁進食店裡,一手靠在櫃檯叫人來,那掌櫃也特別不耐煩,眼看兩人就要槓上,嚴祁真默默遞出一串錢問夠不夠,掌櫃那才見財眼開、笑得眼睛都瞇不見了。

  路晏瞅了嚴祁真一眼,心覺這人學什麼都很快,人間行事的這套也都熟悉了,打趣道:「這人間諸事有九成九都能用錢解決的,不愧是大仙,能得要領。」
  嚴祁真挑了張空桌椅入座,等候廚子做好吃食帶走,他對走來的路晏問:「那你說剩下不能用錢解決的事又當如何?」
  路晏嘴角一勾,理所當然回答:「就不管了啦。不解決也多半死不了。其實呢,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非得解決,非要去面對的,沒人規定不能逃啊。逃不了再說,天地之間有個無賴大痞子,爛命一條,誰能奈我何。」
  「呵。」嚴祁真讓他逗笑,路晏抓緊機會調戲他說:「你知道麼?你笑起來真是好看,連宋瀞兒她們都要自愧不如。」
  「我是男子,她們是女子,哪能相提並論。」
  「這你就不懂啦。這美呢,有分很美,非常美,美死人啦,美得無法無天啦。好看到極致以後就不分男女老幼了。」路晏食指在桌面敲了敲,看嚴祁真輕蹙眉心好像不是很認同,他又接著講:「講美你不懂,那我們反過來講。醜,跟臭。有隻狗呢,牠眼歪嘴斜相當醜,後來又皮毛長蟲一堆爛瘡,非常醜,醜到後來你是不是覺得牠是狗是貓都無所謂了?總之是醜?臭也是,有點臭、很臭,非常臭,臭到氣人,最後也不管是什麼東西發出的味道,總之就是臭了。」

  嚴祁真面無表情回他說:「你真是會說些歪理。」
  「哪有,我說你好看,就是好看得不得了。我從來不這麼真心誇人的。」
  嚴祁真輕哼,帶笑意說:「你是不是又打什麼鬼主意了。」
  「你不信就算了。那我說你醜吧。醜八怪嚴祁真,你開心啦?你是醜八怪,我是路美男。」
  「……唉。」嚴祁真瞥見店裡人將吃食用幾個紙包仔細包好,再裝進竹蔑編製的籃裡送來,他讓路晏提好籃子說:「回車上吃吧,別再胡言亂語。」

  路晏在他背後吐舌晃腦袋扮鬼臉,帶著吃食跑上去問:「你駕車這麼累,我們輪流啊。你先在車裡吃,我累了再輪到你。」
  嚴祁真說:「不要緊,我不累,也不餓。你上車吃吧。」他掀車簾等路晏,後者一臉沒趣的抿嘴睨他。

  馬車再次上路,趕到下個城就換馬,這時嚴祁真看車裡路晏已經吃飽睡熟了,並不叫醒人,而是繼續駕車,偶爾在途中問路是要確定路線及方位,就這樣逐漸遠離金霄,陳國的政經核心,前往邊境。

  一連幾日晝夜不停的驅車移動,路晏開始不耐煩嚴祁真不停趕路,跑到前頭抱怨:「嚴祁真,你夠了吧?我認為應該先找個地方歇腳,找間旅店住,再好好觀光一番,你這麼沒日沒夜的都換幾匹馬啦?我快悶死啦!」
  嚴祁真平和聽完他一連串牢騷,耐著性子跟他說:「那就過了這座平原找間店住下吧,再過去就是殷國的國境,安老闆給的符牒很好用,一路暢行。進了殷國還不知能否順利,也需要養足精神。」
  路晏繃著臉緊抿嘴,嚴祁真轉頭長他淺笑,神情溫柔,他像驚嚇般默默抽了口氣退回車內,小聲嘀咕:「馬的,真當自己是我祖宗,笑什麼笑。」

  路晏既愛嚴祁真笑得那般好看,也討厭這好看的笑容,他認為嚴祁真那是一種對待晚輩的慈愛態度,就像那晚嚴祁真也是輕拍宋瀞兒挽臂的手。明知如此,他還是不可自拔,越來越喜歡。
  他們在天黑前抵達殷國邊境一個村莊,找到一間旅店,店前有一汪半月形的水塘,不過天色已暗,什麼都看不清楚。這村莊外來住客意外的多,入店時已在一樓看到有四、五桌客人,老闆讓人帶他們上樓入住時也見到有其他住客,生意不錯。
  路晏問嚴祁真還有沒有錢,他想洗澡,嚴祁真拍拍他的肩說:「也是,許多天沒洗澡,是該好好打理一下。你這頭髮都打結了。」
  嚴祁真拈著路晏鬢頰一綹垂落的亂髮,路晏才發覺嚴祁真依然是一塵不染的模樣,那頭烏亮柔滑的頭髮依然維持乾淨健康的樣子,即使駕車在前頭吹風迎沙的人是他,但卻完全不受影響,甚至氣色還很好。

  「我問你。」路晏一臉認真道:「要修煉多久才能像你這樣?」
  「怎樣?」
  路晏有點氣惱,伸手掐嚴祁真臉頰,他以為對方會擋下,結果這人乖乖的站在這兒讓他掐臉,還有些無辜回瞅。嚴祁真嘆笑:「我做了什麼讓你積怨成這樣的?」
  「我要洗澡!」路晏心虛收手,嚴祁真不將這當一回事,搖頭走下樓去讓店家幫忙燒水。

  路晏跟著跑下樓提水,將浴桶倒滿之後迫不及待脫光衣服、打散髮髻就跳進去搓洗,舒暢的長吐一口氣出來,誇張讚道:「人間極樂。極樂。哈哈哈哈。」他完全無視同處一室的道侶了。

  路晏用鼻音輕哼,像是在哼自己隨興做的曲,拿皂角洗頭臉,樂得渾然忘我。心情緩和之後才想起房裡還有個人,順著餘光瞄到的影子看過去,嚴祁真就坐在窗邊,那扇窗是面向一樓廳裡的,窗子掩閉,也沒什麼可看。
  回望時嚴祁真臉上笑意淺淺盯著自己,路晏不解道:「你傻笑什麼?」
  「我有笑?」
  「嗯,笑了。」
  嚴祁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思忖道:「大概是看你洗得那麼高興,跟著覺得高興吧。」
  路晏歪頭,瞇起眼覷他,手裡還忙著搓洗身體,但是緩慢將身體往浴桶裡沉。因為意識到在喜歡的人面前洗澡,即使同樣是男子,而且以前也一起洗澡過,但他還是害羞的。嚴祁真跟他講:「很久以前,我在屋裡看著窗外發呆,有隻小麻雀從樹上飛下來,在沙坑裡洗澡。那時勝鈺他們也說難得看我笑得那麼溫柔。」
  「我可不是麻雀。」路晏不悅的撇嘴翻白眼,轉過身繼續洗他的澡,有人敲門問水夠不夠熱,路晏大聲回應這水夠了,少頃就背對嚴祁真出了浴桶,伸手撈衣服。背後忽然覆上一塊軟布,是嚴祁真拿了大毛巾給他擦身,他嚇一大跳,僵在原處不動。
  嚴祁真察覺路晏的反應,蹙眉問:「你……是在怕我?」
  「沒有沒有,哪有可能。」路晏自己抓著毛巾擦身體,再取了衣褲躲到屏風後面更衣。他認為得解釋幾句,於是邊穿衣服邊告訴嚴祁真說:「我沒想到你這麼周到,所以嚇一跳。你知道從前我都是一個人討生活,從來沒有跟人合伙,單打獨鬥慣了,就算是去嫖也都不過夜的,所以有人忽然無聲無息從背後貼近,我就本能的、那你也不能怪我啊。我、噯,我還不習慣啦。」
  嚴祁真聽了釋然莞爾,站在屏風外應道:「不要緊,慢慢你會習慣的,我會一直陪你,看著你。」
  「好了,別說了。真肉麻。」路晏低頭訕笑,明知對方不是那種意思,他還是不由自主竊喜。「不過你為什麼這樣堅持趕路離開陳國?難道蘇烽宇會派人追殺不成?我們都不打算管啦,這管了又是吃不完兜著走,沒好處的。他當我們很閒、命夠硬啊。」
  「首先是陳國不能再待了。既然揭破他們的秘密,再留下去就是挑釁。再者是,你說那個黑衣人也出現在陳國。我不願你跟妖魔界接觸,這也是保護你。」

  路晏繫好衣帶,噗哧笑出聲:「你保護我?在人間啊,我看是我保護你還差不多。平常在外頭你不曉得多少人用如狼似虎的眼神看你?還不分男女的。」
  「別人的目光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路晏,你是否討厭我?」嚴祁真問這話的同時,路晏恰好走出屏風跟他相對,他又換了個方式問:「你喜不喜歡我?」
  「吭啊?」路晏訝異得脖子下巴往後縮,即刻移開視線看著旁邊空無擺飾的矮櫃和衣架,曖昧回應:「你是怎麼對我的,我當然就怎麼對你啊。你問這不是廢話?」
  「我很喜歡你,但有些時候,我覺得你好像討厭我,有時又好像不是這樣。現在的男孩子都跟你一樣陰晴不定,難以捉摸麼?」

  路晏抹臉,很快換上一個稱得上親切的笑臉,也是他過去走闖江湖最常拿來騙吃騙喝的笑容,他上前拍拍嚴祁真的肩膀,墊腳勾他頸項說:「道友,你別誤會,我就是不習慣一夕之間有個一同修行的伙伴了。所以一塊兒生活是需要時間磨合,我有我的習慣,你有你的,我們磨著磨著就會互相習慣你說是不是?我有時那是太驚訝,不是兇你,當然也不討厭你啦。」
  嚴祁真轉頭認真盯住他雙眼,嚴肅的表情逐漸緩和,應該是滿意路晏的解釋,眼眸和嘴角微有笑意泛起。他慎重其事的又對路晏講了一遍:「你放心,我永遠不會討厭你。」

  路晏撤手恢復普通站姿,食指撓臉訕笑:「唔,好,我信你。時間也不早,先睡了明天再在這裡好好逛一逛。」他往床鋪走了幾步,然後呆住。
  嚴祁真過來就問:「又怎麼了?」
  「這房間就這一張床,老闆為何給我們這種包間?兩個大男人啊……」
  「聽說都住滿了。你我將就一晚吧。」嚴祁真逕自坐到床緣,脫了鞋準備就寢。路晏看他躺平以後才說服自己冷靜,催眠自己身邊躺的是一塊木頭,還是長滿菇蕈的大木頭。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一宿過後,路晏睜開眼被嚴祁真平靜無奈的目光和特別近的容顏給嚇醒,只不過這回是他自己抱住人家,嚴祁真表情微變,是那種長輩看晚輩出現可愛失誤時那種無奈而寵溺的表情。
  路晏依依不捨挪開手,還有跨在人家身上的腳,他居然真的把嚴祁真當木頭一樣,而且是當成浮木抱住。他問:「我難道又喊冷?」
  嚴祁真回答:「這次不是。你只喊了我。」
  「你?」路晏不敢置信,他最自信的就是自己做夢還能在夢裡撒謊,也不輕易洩露秘密,甚至極少講夢話,可是只要他跟嚴祁真睡一塊兒就什麼不可能的都可能了。「你?我喊你了?」
  「你喊我祁真。」嚴祁真好笑道:「好像那次在皇宮,我一時情急也喊你晏。你夢見什麼了?」
  「這……」路晏開始胡謅:「就夢到你沒有仙術沒有法力,變成普通人之後遇到歹人,還有許多麻煩,我忙著救你。」

  這種夢一聽就是個玩笑,嚴祁真卻沒有笑,只有淡淡應了句:「這樣啊。都是夢而已,別在意。」
  路晏覺得他反應有些怪,但只要這人不再追究他夢到什麼才邊喊名字抱著人就好,他記不起來,也不敢回想。他第一次把人擱在心上,過去以為自己是個果斷乾脆的人,現在才發現自己喜歡人喜歡得這般遮遮掩掩,實在是好累,但越是累就越沉溺其中,累死算了。

  腦海浮現嚴祁真前一天問的那句喜不喜歡,他是不會承認的,雖然認不認也無所謂,誰稀罕了?他抓著頭髮往床下撈鞋穿,不得不說那種把水從身上去除的法術很實用,洗完頭就能睡覺,一開始他還得讓嚴祁真幫忙,現在這法術他是百試百靈了。

  「今天幾時走?」路晏隨口問。
  「多住一日吧。你不是說不想再這樣趕路了,那就多住一日再走,反正離了陳國,也不急。」嚴祁真還待在床上側臥,一手撐頰看著路晏的背影。路晏穿完鞋回頭問他是不是自己難這長髮沒輒,講完就去桌上從包袱裡摸出一把木梳,坐回床邊讓嚴祁真坐好背過身。
  嚴祁真慵懶撐上身坐起,抬手過來將路晏耳際一小撮彎翹的髮絲撩好,路晏雖是怦然心悸,卻裝若其事的道謝一聲,開始替嚴祁真梳髮。現在路晏掌握到訣竅處理嚴祁真這頭長髮,就連嚴祁真自己都不想打理,所以平常都由路晏幫忙。

  路晏一面梳他長髮,笑著念叨:「你看你什麼都會,學得又快,怎麼自己的頭髮管不好。」
  「總得有一、兩樣自己做不來的,那才不惹人厭。」
  「噯呀,原來你也知道自己可能惹人厭?」路晏調侃他,又自誇道:「不過我呢,我是會的越多,喜歡我的人越多,到時大家都得求我。你不知道我在殷國一些地方還是頗吃香的,畢竟我也不盡然都是騙術,還是幫人辦過幾件麻煩的案子。」
  「嗯……」
  「我講錯什麼了?」
  「這話呂素講過。」
  「哪句話?他也行騙術耍千?」
  「他說他做得越好,越多人得求他。就算他是魔,呵,為他癡迷的仙子們也沒少過。」
  「你羨慕不?」
  嚴祁真配合著說笑:「豈只羨慕,我是妒嫉。」
  「你也不必妒嫉啦,如今仙子們不都傾慕你麼。」
  「只是彼此欣賞,你別拿這話去逗她們,她們都──」
  「好、好,我不欺負她們。」
  「我是說,她們都不是看起來那樣好招惹的。」嚴祁真背對路晏,語氣裡有笑意。路晏一愣,輕拍他肩說:「噯,你什麼意思,幾個ㄚ頭我還會被她們反過來欺負不成。」

  兩人說笑,路晏把嚴祁真的長髮梳好,簡單挽好一個髻,然後就嚷著肚子餓,跑下樓叫東西吃。嚴祁真跟著下床整理衣衫儀容,不經意抬頭瞥見鏡子裡的自己,神情溫和,似有柔情,那是他自己都陌生的樣子。他想,這是受路晏的影響吧,畢竟跟著那人下山之後遇到不少人事物,在凰山一直明鏡止水的內心也不免有漣漪,心中所感悟的東西也比過去還多,或有不同見解,他不認為是壞事。

  他想有個結果,伴著此人到餘生盡頭,至於自己成不成仙,也無所謂。

* * *

  用過早飯,路晏到外頭蹓躂,看到幾個孩子在鬥蟋蟀,湊熱鬧幫一方贏,惹得其他孩子哭鬧,為了安撫這些屁孩,他只好變戲法逗他們開心,結果被孩子們纏著要學他的戲法。他看這些孩子彷彿看見當初自己賴在凰山要求嚴祁真教自己法術的情形,只不過他沒嚴祁真那麼好的耐性,所以他連哄帶騙的溜了。
  這附近有間廟,廟前搭了戲臺,他就在臺下跟著當地鄉親父老看戲,唱著方言他聽不懂,於是又繞到旁邊看人家做買賣,他買了顆橘子,旁觀人家討價還價,然後邊走邊吃返回旅店。本來他是想暫時躲開嚴祁真,或許離開那人自己就會恢復成以前那樣,變得正常點。可是一分開他就開始惦念,還是趁早回去瞧那人在做什麼。

  嚴祁真在旅店周邊的一間食店外頭在看人家炸焦圈,路晏不過去搭話,反而走到斜對面的茶棚要了碗茶水坐下喝,望著嚴祁真認真研究別人幹活兒的模樣。
  「該不會是想學吧。」路晏喃喃低語,咯咯笑了幾聲。他想等會兒跟嚴祁真講方才見聞的趣事,忽然附近那半月形的池塘傳來騷動,有孩子淹水了。

  嚴祁真也察覺動靜,像一隻白鷺似的飛掠過水面將落水的孩子救起,那孩子的家人趕過來抱了孩子要找大夫,其他人也跟著過去看情況,喧鬧聲漸遠,留下嚴祁真跟路晏隔著水塘對望。路晏繞過去問他說:「你人都救了,何不施法術把那孩子救醒?」
  嚴祁真說:「人間之事,自有人間的道理。交給村裡的醫生就好,何須我多事?」
  「可是那也費不了你多少工夫啊。不都眨個眼就成的事麼?」
  「你怪我?」
  「不是。」路晏訕訕笑了笑,思量該如何表達,他說:「我就是有些奇怪而已。我怎麼可能怪你,多虧有你才及時把人救上岸的,你沒錯啊。做、做得好!換作是我啊,可能自個兒都淹水裡了,談何救人。不過說不定我還真能派得上用場,自從下了山之後,我反而覺得自己道法仙術比以前靈驗,要不要我示範啊?嗯?」
  嚴祁真淺笑搖頭,把袖懷裡兜著的紙包塞給他,說:「你喜歡吃的。」
  路晏收到一包炸焦圈,他確實喜歡吃,而且還跟嚴祁真煞有其事描述過自己愛吃的焦圈得炸成怎樣,當時他是隨口亂扯,沒想到那人都記著。這是細瑣平常的小事,但他感覺嚴祁真這人正在滲透自己的生命,一點一滴,融入身髓血肉之中,令他又沉溺又恐懼。

  入殷國之後,嚴祁真不急著問路晏家鄉何處,只問他想去哪裡看看,兩人愜意旅遊,走走停停,住房都是兩人分開,偶爾添個香火錢去借宿道觀寺廟。他們聽說有個小山頭鬧妖鬼,打算過去查看,途中和宋瀞兒她們會合。
  他們抵達被妖鬼騷擾的山間村落,村裡的人在陡坡栽種橘子一類的果樹,每年收成都會運進鄰近大城販賣,是村裡一筆重要的財源。可是今年去收成橘子的人被妖鬼害死了,屍體在野外遭禽獸啃食,停靈的時候屍體還不見了。為防有人再遇害,平常會去園裡幫忙的孩子們都不讓去了,剩下沒來得及採摘的果子也閒置不管,村民組織農兵去巡邏卻一無所獲,只好遣人下山放消息,村子籌了一筆錢當作報酬,希望能有誰能來相助。

  路晏在途中就不諱言表示:「就是衝著錢跟橘子才上山的。」
  同坐在馬車裡的姜嬛笑嘆道:「看來嚴哥哥還得花好長時間感化你這見財眼開的道士了。」
  宋瀞兒則是憂心說:「近來怎麼老是有這種怪事,遇害的不是一人、兩人,一戶、兩戶,而是很多人。是不是妖魔界又蠢蠢欲動啦。可是我見其他門派並沒有什麼動靜,好像在他們所轄之境並無這等妖異。」
  溫碧袖點頭附和:「妳這麼說倒真像是這樣。一連串的麻煩,好像追著誰跑似的。」
  三位仙子討論到此都不約而同望向對面的路晏,路晏眨著眼一臉莫名,狐疑指著自己問:「妳們是想說跟我有關?我哪來的能耐啊?」

  溫碧袖要路晏莫惱怒,她客氣解釋:「我們不是歸咎於路郎,而是、你畢竟是呂素轉世……他雖在妖魔界也曾叱吒風雲,但不是沒仇家,若是深究起來,怕是沒完沒了。」
  「關我屁事。」路晏冷漠回應,微有慍色。「要不是被蜈蚣精追得逃到凰山,又到你們那什麼破劍門,我能被捲入麼?」
  姜嬛瞇眼小聲說:「啊,終於講出口了吧。本來是在心裡嘀咕我們,現在開始遷怒啦。」
  「路郎,敝派可稱靈劍門,劍門,但不是破劍門。」溫碧袖亦忍不住糾正。宋瀞兒嘆氣苦笑,勸言緩頰:「好了你們都少說兩句。」

  路晏斜睨了眼前面的車簾,前頭在駕車的嚴祁真一聲不吭,沒幫誰的腔,他心裡有些不快。他們是道侶,好歹勸一句總成吧?

  一行人在村長家借宿,村長和幾個村民帶他們去橘子園勘查,路晏搬出以前跑江湖時那套話術,說得花天墜地,讓嚴祁真也附和一句,嚴祁真只講一句這裡風水極好,是塊寶地,路晏又接著說下去,什麼地靈出人傑,山靈出妖怪,這山頭肯定有東西成精成妖了。
  村民都單純善良,看這幾位男女皆生得寶相莊嚴、或一副貴人相,還有個人能言善道,儘管這人是矮了些,村民也都信了他們的說辭。路晏說他本來想給村子設結界,做點防範,只不過如此一來妖怪就知道有人提防,說不定還會先迴避起來,所以先寫符紙讓村民貼在門戶上。

  路晏自己摸出一張黃符跟一張紫符,分別寫好之後先將黃符壓在掌心,合掌於胸前,接著大喝一聲雙手開合如電,瞬間變出一疊黃符,紫符也比照這樣變出一疊來,讓村民發送。這在宋瀞兒他們看來只是小把戲,用來訓練修習法術的人一些技巧也會這麼做,只是沒想到被拿來唬攏人,溫碧袖難得有趣的笑了聲,宋瀞兒和姜嬛也是微笑互看。
  嚴祁真始終採放任態度,而且他人早就默默走到戶外,沒和路晏在那兒攪和。等路晏交代完符的事情,不知跟村長他們又講了什麼,他出來找嚴祁真問:「大家都忙,你在這裡做什麼?有何發現?」
  「我感覺到這裡有很強的靈氣正和緩的潛伏、流動。這樣龐大的力量,原不是這座小山應有的,大概從哪裡來了。」
  路晏單手插腰,歪頭放空,什麼都感受不到,他說:「是作祟的妖魔鬼怪?」
  嚴祁真搖頭:「是神,或近似於神,又或是……如星辰一般的事物。」
  「吭?你說什麼呢。」路晏失笑。「那怎麼辦,這樣豈不是將妖魔的氣味都蓋住啦,怎麼抓啊。」
  從村長宅院裡走出來的宋瀞兒恰好聽見他們交談,認同道:「我也感覺到這力量,不可思議。方才去看的果樹園裡,那些果子早該過採收期,可是一顆都沒爛,而早先墜地爛熟的果子則是已經發出嫩芽。那不是尋常的成長情況,不該來的東西來了,定是事出有因。」
  溫碧袖點頭也講:「瀞兒說得對,這股力量不是作祟的來源,而是作祟的東西招來的。」
  「反正我們來了,再不能袖手旁觀對不?」姜嬛一手自然靠在路晏肩膀上,路晏冷著臉把她手肘撥掉,昂首哼聲:「說半天你們也不清楚是什麼鬼東西在作祟,看來只能靠我的老招了。」

  「什麼招?」姜嬛問。
  「夜晚去橘子園看看。」
  「我也去。」嚴祁真一開口,那三位仙子都齊聲跟隨,路晏再度冷眼睨他們嫌棄道:「行了行了,那麼多人萬一被發現怎麼辦。你們就歇著都別來礙事吧,我逃跑功夫一流,萬一出事我就溜。沒事的。」

  沒事才怪,那栽植橘子樹的農園極為陡峭,一入夜不提燈的路晏根本看不清景物,已經在園裡跌了兩次、摔了兩次,然後滾到撞了樹才停下。然而最讓他傷腦筋的是袁蜂又出現了,帶著嘲諷他糗樣的笑聲現身。

  路晏還沒開口,袁蜂就撇清說:「先講明白,這回的事可不是我幹的。我是來幫你的,你得信我。上次在陳國,我不也沒騙你麼?」
  「上回沒有,不代表這次或以後就不會騙。」路晏冷笑:「我永遠不信任何人。我連自己都不信,憑什麼就信你。」
  袁蜂睜大眼,詫異道:「唉呀,你果真就是呂素、呂素的轉世。他講過一樣的話,哈哈哈。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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