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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季一連幾個颱風肆虐,麒山的山坡多處發生土石崩落,唯一聯外道路中斷,萊夢村的人只能依靠僅有的雜貨店和一間小餐館應付斷水斷電後的問題。
  聯外道路尚未修復,萊夢村與世隔絕的狀態已經到了第五日,章灼就是村裡小餐館的廚子兼老闆,村子裡人少,都是中老年人為多,章灼並不擔心那些農家斷糧,只是顧慮老人家安危,因此每天都會炒些菜飯給他們送去,順便巡看大家的狀況。

  颱風已遠離,雖然仍帶來不少水氣,不過風雨漸小,沒有前幾天嚴重,章灼一早又重新清點餐館裡剩下的食材和水,大約還能再撐個三、四天,瓦斯還夠用,到時水電也差不多能恢復了。
  這天傍晚他把做好的飯菜外送結束,返回餐館時天差不多也黑了。他草草擦澡換了乾淨衣物就睡了,省得點蠟燭。外頭的風還是很強勁,窗玻璃被振得有點響,不時聽見如鬼哭的聲音,章灼閉眼在腦海碎念:「早知道該弄個氣密窗。不,應該先買個耳塞。真吵。」

  因為風雨聲,章灼一直睡得不好,淺眠,雜夢一堆,他夢裡見到自己早些年在平地時的日子,雖然過得精彩忙碌,但他自認不適合那樣的生活,最後還是回到家鄉開間小餐館。沒想到今年秋天颱風特別多,還沒回本就先虧了一筆。不過他在這裡開店本就不是想賺大錢,就是嚮往平淡安穩的生活,雖然娛樂沒有平地市鎮多,但山裡空氣、風水、食物都好,沒有城市生活的競爭和壓力。

  他在淺淺睡夢裡見到從前那些繽紛的日子,雖不討厭也稱不上喜歡,當時想離開那圈子,或許是有些迷惘和厭膩吧。
  章灼就這樣睡睡醒醒了兩次,一次醒來上廁所,一次被忽然驟降的大雨及雷聲擾醒。他長吁一口氣重新調整睡姿,風雨裡隱約聽見什麼聲音,好像有東西踩在水窪、泥水坑的聲音,窗玻璃抖得像有人在拍打。
  耳塞,耳塞,他需要耳塞才能安眠。章灼心想,這麼吵的夜晚真不知道那些老先生、老太太要怎麼睡。

  凌晨四點多,天色還很暗,章灼實在睡不下去,點亮一根蠟燭確認時間,外頭風雨平息,他索性往衣架上的外套摸出一包菸走到外頭透氣,那包菸裡只剩兩根菸,他咋舌點燃一根菸,坐在屋外陽台的椅子上發呆。前方有團黑黑的東西由遠而近的移動,速度不快不慢,章灼腦子還沒清醒過來,好奇瞇著眼觀望,那團東西乍看像個孩子戴了頂斗笠,披一件簑衣,走路姿態搖搖晃晃的,看不出長什麼模樣。
  章灼心想,哪家的孩子?村裡是有小孩子,也有間幼稚園,雜貨店的老闆娘就是那間幼稚園的老師,不過離他這間餐館稍有距離,凌晨跑來做什麼?颱風天偷跑出來玩?以山裡孩子的野性不是不可能,但這也跑太遠,太危險了。

  他才想到這裡就想喊住那小孩,那孩子就併腿有些怯怯的小跑步過來,壓低斗笠不說話站在店外。章灼盯住他,皺眉又開始回想村裡有沒有這樣的小孩,就算萊夢村再怎樣偏遠,人們下雨都還是穿雨衣而不是這種老得像古董的簑衣啊。

  「你哪一家的小孩?四處亂跑很危險,先跟叔叔進屋,等下帶你回家。」
  那孩子依然不動,安靜杵在那裡,身上的衣服褲子很舊,甚至破爛,彷彿在垃圾堆裡撿的,章灼越發感到不對勁,問他一句:「小鬼,你叫什麼名字?」
  「叔叔,我、我穿這樣像人嗎?」
  章灼失笑,彈了下菸灰回答:「廢話啊,你不就人……嗯?」
  那小人深吸一口氣,用力彎腰點頭向章灼道謝:「謝謝叔叔,我終於煉成了,煉成了。太好了,師兄得誇誇我。」

  章灼一臉古怪叫他說:「你說什麼東西煉成?你該不會不是這村裡的?該不會是……」

  他沒辦法說完心中強烈湧現的疑惑,因為他的意識正迅速淡開,周身有股風溫柔繞著自己打轉,他彷彿能感受到那個「孩子」有多高興喜悅的心情,雖然已經闔眼,卻能「見到」那孩子開心跑回山林裡的身影,一路喊著「師父、師兄我成了。我成了。」
  那感覺八成就是某種玄奇的「感知」也不一定,章灼再度醒來時人已經躺在床上,沒抽完的菸落地熄滅。他懷疑那是夢,只不過再怎麼想也無法分辨清楚是怎麼一回事,索性不再思考,洗把臉去做些早點外送給鄰居。一開始村民都收得很不好意思,章灼就告訴他們說這陣子沒觀光客上門,有的備料放久還不是得處理掉,倒不如趁著食材能用就用,一番說服才讓村民沒有顧慮接受他的幫忙。

  就這樣又過了兩天,道路搶修終於能順利通行,雜貨店老闆跟章灼各開著一輛小貨車和箱型車去山下採買,其他人也趕緊給外地家人報平安,沒有釀出更多災情來。一些年輕人回老家幫忙重整萊夢村,章灼亦在這時準備重新開張做餐館的生意,為了增加外送和其他服務,他一個人實在忙不過來,於是在村裡公告徵人,來了一個外貌討喜的青年,有雙圓亮大眼,目測約一百七十公分,來應徵時的打扮雖然乾淨,但明顯是穿著差不多該汰換的舊衣物,腳上套夾腳拖鞋。
  章灼還記得青年當時挺不好意思跟他說:「不好意思,我就這一套裝扮。」
  青年看來單純,年紀不大,用語卻微妙的樸實,名字叫周錦珩,聽說是村子西邊一戶周老太太的孫子,聽說畢業在外頭待了三年又回來家鄉照顧奶奶。

  章灼跟周錦珩說:
「年輕人不想在外面闖闖再回來?」
  周錦珩端坐在椅子上大聲道:「我喜歡這裡啊!」
  章灼不知為何他這樣強調,點了點頭說:「好啦,那你把證件、資料給我看一下,雙方確認沒問題的話,明天就可以來上班了。我要幫員工保險,所以……」

  章灼看周錦珩忙著掏自己的小布袋,接著把一個扁扁的鐵盒拿出來打開,裡頭都是文件、印章之類的東西,周錦珩結巴道:「我不清楚需要什麼,所以、所以老闆你自己拿吧。」
  周錦珩生得人模人樣,但是言行實在古怪,畏畏縮縮又憨傻的樣子,要不是方才在廚房考試覺得手藝還不錯,刀工很巧,章灼是不太可能雇用這麼一個怪人的,說不定周錦珩就是無法融入社會才想回家鄉工作吧?

  不管怎樣,萊夢小餐館的老闆今年秋末徵得一位員工,叫作周錦珩,暫時能應付一下店裡的生意。

* * *

  周錦珩順利取得一份工作,高興得跑回周家跟老奶奶報喜,周老太太坐在搖椅上聽廣播,他跑進院子裡朝開心喊道:
「奶奶,奶奶,我有工作了。明天就可以去餐館工作了。」
  周老太太笑了笑,應說:「那很好啊,來,給你零用錢,去買新的衣服穿。」
  「不用啦。奶奶,等我賺錢,我給奶奶買很多好吃的,還有漂亮衣服。」
  
「我一個老太婆哪需要什麼漂亮衣服。」
  「奶奶才不老。奶奶,我進屋做飯,做妳愛吃的蛤蜊苦瓜湯。」
  「好,好,去吧。」

  周錦珩進了屋,熟門熟路到廚房開伙,邊作飯邊哼歌,一旁小窗冒出一隻很肥的山鼠,八成是從竹林跑來的,他一見老鼠也不驚訝,而是用餘光留意。那老鼠開口不是吱吱叫,而是發出人聲說話:「是我。」
  是個很富磁性低沉的男子嗓音,周錦珩一聽就鬆了口氣說:「原來是師兄啊。」
  「看你適應得不錯。」
  「還可以。我今天跑去恩人的店應徵,果然像你說的要帶那堆東西,好在有所準備,而且村裡老人多,認一個當作家人也不錯。」
  被師兄所附身的老鼠站起來,兩隻前腳如手一樣抱胸道:「偏鄉有偏鄉的方便,好在有久居都市的前輩可以拜託,偽造了身份資料。不過這周老太太的孫子遠在海外,我看是不會回來了。這村裡的老人不少都是這樣,若你適應得順利,山裡其他人也有機會仿效。」
  「原來我是先鋒啊,你都不知道修煉成人真不簡單。師兄你不曉得我們這種精怪修煉有多辛苦,哪像你生來就是個人。」
  老鼠淺笑,跟他說:「我來就是看你過得如何,下回相見恐怕是非常久之後了。你做了人就好好生活吧,不要一高興就露了破綻。有機會的話,可以入城見識見識。還有,風雨之後會有不少邪祟作亂,你自己當心。我出來太久,得走了。」

  周錦珩見那老鼠跳下窗子消失不見,歪頭扁嘴說:「怎麼也不替我多高興高興,說得好像我很土、沒見識。」

  原來這周錦珩是山中修煉的山犬,一個月前渡劫後,為修煉成人而下山找尋機緣,碰巧遇見章灼,章灼一句他像人就如咒語般,助他突破瓶頸,修化人形。周錦珩變成人生活也是有些無奈,這麒山靈氣變化,不少修煉者在自己的地盤待不住,有的迫不得已離開,另覓修煉所,有的就像他一樣硬著頭皮衝破危難,來到新的境界。他很喜歡麒山,可以的話並不想走。

  周錦珩的作息和周老太太差不多,天一黑過不了多久就要睡覺,幹活都是在白天,天還沒亮就會醒來,所以他有信心去餐館工作不會遲到。上工的頭一天章灼交接工作內容,周錦珩學著備料、清點存貨,打雜清掃環境等等。
  章灼說:「記帳採買我自己來,有新點子可以告訴我,我這間店就是小店,小賺就好,不必想得太複雜,不工作時也不必當我是老闆。」
  周錦珩拿著章灼發給他的工作圍裙問:「那要當你是什麼?」
  章灼挑眉想了下,答道:「朋友吧。你比我小,也不用喊我老闆,叫我大哥就好。」
  「好。章大哥。」周錦珩把圍裙套上,兩手在布面上摸來摸去,讚嘆道:「防水布真是厲害,有這個就不怕弄濕衣服了。雨衣也好厲害。」

  章灼聽他沒頭沒腦忽然講這些,失笑道:「你看起來真不像二十五歲。雖然我也覺得防水布很不錯,不過一般人不會特地為這種事感動啦。」
  周錦珩眨著圓亮像小狗般的眼睛,一臉不解,這表情讓章灼覺得很孩子氣。在章灼看來,周錦珩是個嚴重缺乏常識的人,對許多細節充滿未知的好奇,就連交談時他都有種在跟不同時空的人說話的錯覺。
  於是章灼開玩笑跟周錦珩說:「你古代人嗎?怎麼這常識也沒有。身邊人把你照顧得太好了吧。」
  那句古代人說得周錦珩心虛,周錦珩只是尷尬笑了下沒講話,也不知該回什麼話,裝傻瞞混過去。

  第一天章灼不急著讓周錦珩直接上工,而是讓周錦珩見習,有空時就教他怎麼操作收銀機、點菜機,幫忙上菜。周錦珩上菜的功夫很熟練,雖然有托盤也能將東西疊得很好,對客人態度很友善。
  這間小餐館的菜單完全隨老闆高興,店裡有什麼就賣什麼,每日菜單都標在店門口立架上的黑板。章灼的店不大,也有些講究的地方,注重衛生及安全,每張桌子都嵌著電磁爐,不用傳統瓦斯爐或是傳統的點酒精燈煮小火鍋之類的東西,避免打翻。
  周錦珩學得算快,而且章灼發現他直覺靈敏,一有人接近餐館都能馬上察覺,上前招呼。後來公休日,章灼做了幾樣菜讓周錦珩試味道,周錦珩一律都說好吃,章灼苦笑說:「你這個人都不挑食啊。怎麼每樣都說好吃。」
  周錦珩一臉不好意思回答:「因為章大哥你做的菜都很好吃啊。」
  章灼挑眉看他,又聽他講:「可是如果常常笑就好了。」
  「什麼?」
  「因、因為大哥你笑起來比較不兇。」
  章灼輕哼一聲,一肘靠在周錦珩肩上說:「你再講一遍。」
  「章大哥你說平常休息時間我們要像兄弟一樣的。」
  「是啊。你緊張什麼?」章灼站到周錦珩身旁一手勾他頸脖,另一手捏他臉頰說:「兄弟間打打鬧鬧常有的事。敢說我兇啊,你這傢伙。」

  周錦珩咿咿呀呀怪叫,章灼鬧夠才放過他,他把天婦羅蓋飯吃光,將餐具拿去清洗,一面感嘆說:「這些蔬菜為什麼炸得又脆又好吃,人類發明這麼多料理的方法真的很神奇啊。」
  章灼又笑他大驚小怪,忽然想起樓上有幾本不錯的食譜,說要去樓上拿,沒等人反應就跑上樓了。周錦珩在餐館一樓閒晃,聽見章灼在樓上喊他,他好奇又小心翼翼走上樓梯,頭一回進到章灼的私人空間。
  章灼在客廳的書牆那裡喊他:「你過來挑幾本回去看吧。」
  「哇,好多食譜哦。這本,還有這本跟這本……」周錦珩接過章灼塞來的一疊書,挑出其中幾本抬頭對章灼苦笑說:「我都看不懂。」
  那幾本分別是英日文和義大利文,章灼擺手說:「那沒關係,這幾本都是有圖解的,我就算看得懂也懶得看,有圖解就好。不然你這幾本以後看,這些你總看得懂吧。」
  「懂。謝謝你。」
  「別客氣啦。你想看什麼書自己到這邊拿,我的書都擺這邊。」章灼看周錦珩很高興,心裡跟著愉快,又告訴他說:「其實我還有個構想,你跟我來看一下。」

  章灼拉著周錦珩坐在客廳中央的沙發上,打開筆電給他看一個網頁和幾個檔案,是關於餐車設計稿的,他說:「我其實在平地還有一棟房子跟一輛車,車子想改裝成餐車,所以找了專門設計改裝餐車的公司討論。你看這些草稿怎樣?」
  「雖然不太懂,但是這一款很可愛。」
  「但是這款比較貴。」章灼沉思道:「雖然我也喜歡這款,但是改裝起來要上百萬。」
  「上百萬!」
  「是啊。我老本快花得差不多了。我是想,山上生意淡的兩三天可以去山下漁港附近做餐車的生意,地點也都看好了。下山的時候可以住我那棟房子,目前房子也閒置還沒租出去,但那地點不適合做生意。」

  章灼說得興起,周錦珩聽得認真,等他回神發現周錦珩一雙眼睛亮晶晶的盯著自己,害他有些尷尬又不好意思,順手拿食指刮了周錦珩下巴戲弄說:「你幹什麼盯著我發呆?」
  周錦珩收回目光說:「我覺得大哥你好厲害,都知道自己要做什麼。」
  「哪有什麼厲不厲害,想到什麼就做啊。不然就是能做的先做。我喜歡做菜,弄些料理給人家吃,所以開餐館。你呢?」
  周錦珩仰著腦袋思考,傻傻回應:「我在想,該怎麼做人啊。」

  章灼眉毛一高一低,表情納悶又古怪,他說:「蠻深奧的回答。」
  「不會啊,就是字面上的、呃……」周錦珩猛一回神發現自己說漏了什麼,表情緊張,但章灼說完自己笑了下跟他說:「我覺得有的人是一見如故,有的人是相反,每天都是不同樣子。前一刻我還覺得你傻傻的,下一刻你就給我裝高深啊。」
  「很高深嗎?」周錦珩裝傻微笑,他其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幸好章大哥自行腦補過度了。

  周錦珩抱著一疊書要回家,章灼拿了包新的菸走出來抽,順便要送客,這一看屋外除了自用小貨車及機車之外沒停放任何交通工具,訝異問:「阿珩,你怎麼來的?」
  周錦珩走了一段路回頭喊:「走來的啊。」
  「真的假的,從你家走來?我送你啦。」章灼汗顏,這村子小歸小,那是相對性的,村子人數少,可是住戶散落各處,多數都有自己的田地或林子,沒有代步工具很麻煩。光說周老太太家離章灼的餐館,騎車要半小時,徒步走不曉得該多久。

  章灼發動機車追上周錦珩,逕自把書放在車肚裡,叫周錦珩坐後座,安全起見還給人戴上一頂安全帽。周錦珩傻愣愣的頂著安全帽杵在一旁,章灼咋舌幫他把安全帽繫好,催促他坐上車。
  周錦珩握緊拳頭跨坐在機車上,手腳不曉得該往哪裡擺,弄得章灼有些火氣輕斥說:「老是發呆,你是沒坐過機車啊。」
  周錦珩沒回應,雙手緊緊環抱章灼的腰,章灼感覺到他在發抖,大概是對機車有什麼陰影,心軟問他說:「還是我開車送你?你敢坐車吧。」
  「沒、沒有關係。我可以坐這個。」
  章灼抬頭翻了下白眼,無奈道:「那你坐穩了。」他騎得不慢,也不快,因為山路騎太慢很傷車,想到這個周錦珩是個大怪咖就有點好笑,不過山裡能挑的人不多,學習料理跟態度上還是周錦珩可靠一點,而且他並不討厭照顧這個有點奇怪的小弟。

  途中只要經過別人家,看見有人在田裡,周錦珩都會主動打招呼,說不定是為了分散注意力也不一定。章灼問他說:「你好像很怕坐機車,為什麼發抖?」
  「不習慣。」
  「所以你用走的?」
  「我很會走路跟跑步。」
  「馬拉松嗎?」
  「我不是馬啊。拉松幹什麼?」
  「……你這傢伙是故意裝白癡嗎?」
  周錦珩曉得自己又露破綻了,敷衍笑說:「哈,發現啦。」他心裡還是不曉得馬拉松是怎麼回事,有機會得問一問師兄。不過他發現章灼的身體好溫暖,熨得他渾身舒暢,他整個側臉都貼在章灼背上,慢慢忘了不安,不再發抖。

  章灼忽然想到什麼,向人確認道:「你不會騎機車,之前都怎麼上學上班的?」
  「唔……」
  「該不會也用走的?」
  「呃……」
  「應該沒駕照吧?」
  「沒有。」
  章灼聽了大嘆一口氣說:「算啦,我教你騎機車,你先去考張駕照,我車借你。」
  周錦珩心想自己什麼都不會也不好意思,謝過章灼,到家之後章灼來到周家客廳跟周奶奶問候,周奶奶正在熱湯,開口留人吃飯,章灼不好意思推辭就被拱去坐在飯桌旁,看周錦珩在廚房幫忙。
  屋裡牆面掛了不少照片,有周奶奶年輕時跟周爺爺的相片,亦有其他家族成員的,當然也有周錦珩小時候的照片,章灼站起來細細察看那些有點泛黃的老照片。照片裡騎著三輪車的孩子是個瞇瞇眼,咧嘴衝著鏡頭笑,缺了兩顆牙,一排牙長得有點凌亂,額頭較低窄,總之跟現在的周錦珩不太像,彷彿是另一個人。
  章灼還在猜想這孩子的身份,周錦珩先端湯出來,再回廚房拿餐具,周奶奶則蹣跚走來章灼一旁笑呵呵說:「這個是阿珩小時候。小時候這孩子長得不怎樣,可是現在變得好英俊,跟他爺爺像。」
  章灼驚訝指著照片問:「這個小孩是周錦珩?」
  周奶奶點頭答:「是啊。」
  章灼目光在照片及廚房的青年臉上來回對比,狐疑道:「周奶奶,你不覺得他跟照片長得很不一樣?」
  周奶奶笑容慈藹回說:「所以啦,小時了了啊,大未必佳。小時候醜不是醜嘛。呵、呵、呵。」

  章灼嘴角抽了下,連冷笑都發不出來,心想這可不是男大十八變那回事,眼睛、牙齒都不一樣,連長相都很不同,他忍不住要懷疑周錦珩做過什麼手腳。後來同桌吃飯的時候,他都忍不住盯住周錦珩的臉看,弄得周錦珩一頭霧水。

  周錦珩知道章灼跟周奶奶在聊照片的事,擔心自己露了破綻,可是章灼沒有直接提出來,他打算抵死不認帳,反正也沒證據說他不是周奶奶的孫子。飯後周奶奶又拿自製的泡菜給章灼,讓孫子去送客,周錦珩不得已只好送章灼到院子外,章灼牽了機車跟他說:「你陪我走一段路。」
  周錦珩點頭跟他走了段路,章灼回頭看了眼,確認附近沒旁人才把車停好,轉身注視周錦珩的臉。周錦珩心虛問:「有事嗎?你想講什麼?」
  章灼說:「你跟小時候的長相幾乎完全不一樣。」
  周錦珩沒想到他說得這麼直接,抿嘴低頭,沒想到章灼把他下巴勾起,緊盯雙眼說:「你眼睛從瞇瞇眼變得這麼大,這麼漂亮,還有以前額頭不好看,現在天庭飽滿,而且──」

  章灼改而握住周錦珩肩膀說:「你笑一個。」
  「啊?」
  「笑一個。」章灼嚴肅要求,周錦珩僵著臉扯開笑容給他,他立刻道:「你看,連牙齒都變這麼整齊。你是不是……」
  「呃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周錦珩連忙掙脫退開,搖頭否認,同時聽到章灼講完那句問話。
  「你是不是整容啊?」
  「整什麼?」
  章灼別有深意斜瞥他,曖昧笑了下說:「少騙啦,你絕對整容好幾次。牙齒也矯正過是不是?以前我工作的場合也有不少人是整過的,但是沒想到你整得很自然嘛。你的鼻子是真的嗎?」

  章灼輕捏周錦珩的鼻子問話,周錦珩皺起臉低哼,兩手半舉求饒道:「大哥我認了,對啦對啦,我是整容啦。」
  「我就知道。」章灼鬆手,得意輕哼。另一方面周錦珩則暗自慶幸從前聽師兄講過,人間有一種醫術十分厲害,能把人的容貌甚至身材大改,還能常駐青春,叫做醫學美容,也叫整容或整形。
  原來章灼以為他是整容,周錦珩稍微鬆了口氣,但又有點無奈,自己辛苦煉成人形還要被說是整容,讓他有股衝動想從實招來算了。不過就算招認實情,章灼說不定也不相信,這世間的人早就不再相信有什麼妖魔鬼怪了,只拿來當娛樂消遣。

  章灼還捧著周錦珩的臉研究,周錦珩懶得回應,而且他實際上也不討厭章灼的碰觸,要看就看個夠好啦。但周錦珩沒想到章灼會忽然摸他耳朵說:「可是我看你另一張照片的耳朵是圓的,你現在耳朵比較尖,是角度問題還是連這個也整?」
  周錦珩的鼻子跟耳朵都較為敏感,嚇了一跳把章灼手拍開,章灼有些錯愕,他也不知所措。過了兩秒,章灼尷尬放下手道歉:「抱歉,我剛才冒犯到你。」
  章灼見周錦珩還呆在那裡,以為對方還生氣,他訕訕低頭說:「對不起,剛才我是不是嚇到你啊。」
  周錦珩摀著耳朵搖頭回應:「是因為你摸我耳朵。我怕癢。」
  章灼愣住,又一聲道歉,氣氛有些奇怪,他改口提道:「明天我來接你吧。順便讓你練練機車。」

  兩人約了時間,章灼就先走了。周錦珩回屋裡,周奶奶坐在椅子上開著電視機打瞌睡,他過去哄說:「奶奶,回房間看電視啦,看累就睡吧。我晚點再過去幫妳關電視。」
  「好啦。你不陪奶奶看電視嗎?」
  「我跟章大哥借書,想看一下書,等下過去陪妳。」
  「好,去吧,去吧。你那個章大哥人不錯,叫他多教教你怎樣做人做事。你還那麼小,很多事都不懂。」
  周錦珩失笑:「我不是小孩子了,都二十五歲啦。」
  「是是是,二十五歲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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