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這是一個偏遠的小鄉村,村裡不過兩千餘人,其中九成以上都姓季,村裡有間祠堂,從前戰爭被炸毀過,後來由村民集資修復,住在這兒的人幾乎都有姻親關係。
  如今每年逢春都會舉辦季氏開譜儀式。這儀式就是將修復好的族譜擺在宗祠前供村人瀏覽,一面緬懷先祖,一面聯絡情誼。

  近年由於資訊發達,這個開譜儀式有正負雙面的影響,有外地客來湊熱鬧的,也有不想繳錢繼續維護宗祠和族譜的人家,吵了幾年也沒有結果,唯有亂象不絕,怪事頻生。管事的就假託為不孝後人數典忘祖,所以先人不得安寧。

  季無雙亦算是季村出去的後人之一,但他是雙親戰時逃難到異地所生,對這村子沒什麼記憶和情感,所有認知和印象都是從父母親那裡聽說來的,而今他四十有五,帶著不滿五歲的兒子重返祖籍。

  季村有條大街通貫全村,主要的集市和人們都依賴這條大街和環村的河道生活,也會在水道附近的山坡栽植作物,村子中心有個八卦亭,祠堂則建在東北方由數棵百齡桃樹環守。
  這時正值初春,季無雙和小兒子搭乘外地觀光的小巴入村,季無雙雖然外表嚴肅,不茍言笑,讓人覺得難以親近,但光論皮相還是討喜的,車上的人就算不搭話也會想多看幾眼。

  車子駛在泥巴路面不停顛簸,原本睡熟的季淳被震醒,恍惚揉眼趴到車窗上,他看到兩旁夾道的雪柳飄香,樹林草叢外隱約可見河道粼粼波光,陽光絢爛卻不曬人。
  「爸爸,爸爸那邊好像有河。這邊好多花,你有沒有聞到?」季淳轉頭拉著父親的手,興奮說話,季無雙點頭回應一聲,把兒子的手握得牢牢的。
  「看來快到了。等會兒下車的時候你不要興奮過頭亂跑,村子裡在熱鬧,走丟了我會找不到你。」
  「我才不會走丟。你看不見才會走丟吧。」季淳童言童語,沒有顧忌的說出一件事實,季無雙在車上閉起雙眼並不是在休息。

  季無雙像是毫不介意這件事被小孩講出來,只是伸手憑感覺摸了摸兒子的小腦袋,溫柔笑說:「有你替我看路,我不會走丟。」

  村裡主要大街擺滿攤販,中央八卦亭兩旁則有戲臺唱戲表演,供人觀戲的座臺像階梯一樣層層遞高,許多男女不知是為了配合剛過不久的年節還是村子裡的古早建築,穿著國服或其他傳統服飾招攬生意。

  下了車,季無雙拉著兒子的小手穿梭在人群間,前者儘管看不見任何景物,卻能感受到這裡的熱鬧喧囂,還有兒子不時握緊的手傳達了興奮的情緒,他不作任何指示,先放任季淳滿足好奇心。
  季淳是個乖孩子,看到有意思的東西並不會嚷著讓爸爸掏錢買,就只是停在攤子前猛看,就這樣逛了一小段路,那頭老闆講得口沫橫飛,人群後季無雙用空的那手撫摸季淳的腦袋,手心都是兒子的汗水,他才將季淳整個提起抱在懷裡,問:「渴不渴?」
  「我渴啊。你也渴啦?」
  「嗯。」
  「隔壁攤在賣醋飲,那個會好喝嗎?」
  「你可以試試。」季無雙挪動腳步去買飲料,雖不睜開雙眼看路,但移動時沒撞到任何人,行動自如沒有障礙。

  這或許該歸功於季無雙長久以來訓練自己的專注力和直覺,但這並不能維持太久,所以買完醋飲他還是抱著小孩找了樹下陰涼的地方卸下背包休息。
  季淳喝著加碎冰的冷飲抬頭望,樹上枝葉間有許多光點閃爍,乍見會以為是穿透縫隙閃爍的陽光,但細瞧卻是數不清的光暈,而且有形狀奇妙的陰影伏在枝條上吞滅光團。
  這現象旁人肉眼看不見,可是季淳看得見,而他知道說了也沒人相信,只有父親會相信他的話,這種事多半不會影響日常生活,父親也教導他看到就裝沒看到,如此一來就會沒事。

  不僅樹上,街上也出現奇怪的人或獸類,季淳無法將那些奇怪的傢伙歸類,像人的有的戴著面具,有的則長得像戴面具,有的像牛馬那種偶蹄生物,有的漂浮著,不管長得怎樣就是沒有人大驚小怪,因為沒人看得見那些傢伙。

  「這麼多,要怎麼裝作看不見啊。」季淳困惑的閉起眼,卻發現視線黑暗了一會兒竟能隔著眼皮看到一些光影浮動。「爸爸,你閉眼睛看得到東西嗎?我這樣好像能看到耶。」
  季無雙大概曉得兒子在玩什麼,咬碎嘴裡的冰塊回說:「我看不到,可是感覺得到。你那也不算是『看到』,只要別去『想』就不會有東西跑出來了。爸爸不是跟你講過一個故事,有個小人站在火堆前,用巨大的影子嚇人嗎?你把他們想得太厲害,他們當然要欺負你。」
  季淳睜開眼仰望父親冷峻的模樣,以前聽鄰居聊天說父親看起來很兇不好相處,有點孤僻,但那都是亂說的,他覺得父親既可靠又堅強,同時也很需要被關懷。

  「爸爸,世界上有沒有神仙?神仙那麼厲害,能不能把你的眼睛治好?」
  「我眼睛又沒壞,治什麼治。」
  「那你為什麼不睜開眼睛?你如果看到我就知道你兒子有多可愛。我們家隔壁的王媽媽每次都誇我可愛。」
  「我的兒子當然不會差到哪裡去。這個我不看都知道。」

  父子倆你一句我一句說笑,喝完飲料才又走到街上,按腦海記住的地址問路,終於找到村長家。開門的大媽看到季無雙就想起過年前收到的信,客氣的將人迎進門內並說:「季無雙是吧。你們父子一路辛苦啦。要不要先燒水洗澡?其他人都出門忙了,明天才是儀式開始,在家的人就趁早洗乾淨,有什麼事晚上開桌吃飯再聊。我家老頭兒說讓你們住客房,我早早就讓人打掃過了,跟我來。」

  這宅子入口低調窄小,往裡佔地卻不小,穿過前堂中庭來到所謂的客房,廣場有人拿柴火燒水,季無雙謝過人之後就自己邁開腳步進房間,季淳還停在房門口看人家燒水。
  「阿淳,你還不進來,燒水而已有什麼好看的。古早沒有那麼先進都是這樣洗澡,洗澡很麻煩的。」
  「爸爸,這麼麻煩還要天天洗澡啊?」季淳跨過門檻進房間,撲到父親腳邊抱著大腿問。
  「他們可能過年過節,有空才洗。這裡天氣乾燥,冷的時候也不太流汗,跟我們那裡不一樣。」季無雙把背包放下,裡頭只有兩人換穿的衣物,多是孩子的必備物品,自己除了衣物就只帶了一個羅庚。季無雙是個江湖術士,給人算命維生。
  「那我們住這裡,就不用天天洗澡啦。」
  「你捨得幼稚園的朋友嗎?」
  「噢。那不要搬了。」
  季無雙有時覺得太認真回應兒子的童言童語,自己真是頗傻,當下也不吭聲,默默盤算如何達到此行目的。

  離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對一個幼童而言長途旅程是很累人的,坐車、搭飛機、轉機、搭車……難為季淳都還能這麼精神的陪伴他這個無法睜眼的大人,季無雙於是跟兒子早早洗完澡,先回房小憩。

  回房途中季淳已經趴在父親肩上睡著,季無雙一臂撐起這孩子所有重量,步伐沉穩的走回房裡,外頭走動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們幾眼,一個閉著眼的男人每次進出都能不被門檻絆住,這怎麼想都詭異,難不成身邊養了無形鬼怪伺候?

  季淳雖然睏得睜不開眼,但使終是個小孩,手緊緊揪住父親的襯衫衣擺不讓人離開,用還有點發軟的童音要求道:「爸爸我要聽故事。講故事,短短的就好。」
  於是季無雙坐回床邊把小孩的手放到棉被裡蓋好,脫鞋側臥在旁邊,大掌輕輕拍著兒子的胸口思考該怎麼講故事。

  「這故事也是聽我爸媽說的,就是你的爺爺奶奶。很久很久以前,孔雀就是吉祥的鳥,在一些神話裡還能驅邪避兇的,所以還能變成守護神。
  可是偏偏有隻奇怪的孔雀,牠生來一半是純白,一半是普通的藍色羽毛,牠的同類都不把牠當一回事,把牠當一回事的又都是異類。」

  季淳聽到這裡睜開眼睛,急忙問:「牠會被吃掉嗎?」
  「哈哈哈,不知道。但是沒有人指望牠做任何事,所以牠也不會替同類守著地盤,還跟異類混在一起。有一群雞投機取巧的跟著那隻怪孔雀混,不過那時孔雀已經不在了,雞只是把孔雀的地盤佔走,被趕走的異類就和雞打起來。可是異類太兇猛,雞打不過,只好抓出幾隻雞說霸佔土地的主意是牠們出的,讓異類去追趕那幾隻雞。」
  「雞還搞分裂啊。小雞明明很可愛……」
  「那些都是老雞了。」
  「爸爸你怎麼知道?」
  「故事裡會活下來的只有兩種傢伙啊。一個是大智若愚的,另一個就是老奸具滑的。」
  「大隻的魚跟老煎菊花的?」
  「……當我沒解釋吧。反正就是雞群自己內鬨啦。」
  「這個故事好無聊。」季淳嫌棄的閉起眼休息,卻又想跳過中間劇情直接問:「結果咧?」
  「被趕走的雞雖然很會逃跑,可惜日子久了都一隻一隻被異類們,吃掉了。剩下一隻帥雞跟一隻小雞。」
  「帥雞?」
  季無雙輕嘆,垂眸應了單音,又說:「你還睡不睡?問題這麼多。」
  「還沒講結果啦。我好睏哦。爸爸醒來再跟我講,不可以忘記。不然壓歲錢就要變多,還有要多買一個玩具給我,哇嘎嗯嗯。」語尾是季淳打呵欠喜歡發出的怪聲,說完就很快睡著了。

  到了晚飯開桌的時候,村長家人請季無雙到飯廳用飯,季淳因為睡得太香,季無雙不忍心吵醒他,就請人幫小孩留了些飯菜,加上前一晚還在城裡買的麵包。
  村長是個高瘦蓄八字鬍的男人,手指戴了不只一個玉戒,胸前掛了護身符,穿著一身淺黃色唐裝,說話或聆聽時都笑容滿面,吃飯間也有其他小孩,大家挾菜都有規矩,可是氣氛並沒有那麼拘束,主人家輪流介紹完就開始好奇季無雙的事。
  一開始交談還有點陌生跟顧慮,但季無雙有問必答,似乎也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慢慢的大家就卸下一點心防,話說得越發直接,但氣氛還算熱絡。

  這戶的長男就問道:「無雙哥是在做什麼的?好像賺很多錢。」
  季無雙細嚼慢嚥,把嘴裡的飯菜嚥下後開口回答:「只是算命的,沒有賺多,夠養家而已。我家現在只有我跟犬子,開銷不大。」
  這天幫客人開門的大媽是村長再娶的媳婦,她看了眼自家女兒嬌羞偷瞄季無雙,有意思的搶著問:「那你媳婦呢?怎麼都沒聽你提,信裡也只有說你帶兒子來啊。她忙著別的工作?」
  村長瞪了眼太太,小聲念說:「妳就愛問一堆有的沒的,不讓客人好好吃飯。」
  季無雙淺淺勾起嘴角卻是皮笑肉不笑的說:「她很早就因為生病的緣故走了。」

  氣氛一下子冷卻,大媽跟其他人有點尷尬,村長擠出笑臉給客人挾肉,看客人好像沒怎麼介意又接著聊下去。打算停留多久?來觀光還是有打算回來長住?

  「難得先生你有心,還想到要回來故鄉走走看看。」村長沒講的是季無雙之前捐獻數十萬作為建設村子的經費之一,要不然也不是隨便哪個返鄉客能借住他家的。
  「村長說得太客氣了。做人要飲水思源,沒有這村子就沒有我的父母,自然也不會有我。」
  「啊哈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

  季無雙儘管看不到他們的樣子,但能從交談感受到別人的態度與想法,大部分的人都會因為他雙眼不能視物而少了幾分防備。這些人的問題都充滿私欲,殷勤帶有明顯目的性,而這反倒令季無雙自在不少。

  有欲望、懂得貪婪的才是活生生的人,季無雙只怕遇到一個捉摸不定的對象,所以這些人還算好應付。

  「無雙哥的眼睛也是因為生病的關係嗎?」從剛才一直用害羞目光偷看季無雙的女孩子提問了。有的人訝異她的問題,村長再度怕自家人失禮會氣走一個金主,但季無雙的笑意竟然更甚方才。
  「不是生病啦。」季無雙擱下筷子,準確無誤的摸到右前方的水杯喝水,抿了抿薄唇說:「我說穿了就是個江湖術士,靠張嘴吃飯,做這行的難免要缺點什麼。教我算命的老師也說有些東西學得深了就比較玄,有天賦的就更是這樣,貧、殘、孤選一個吧。我想我大概就是殘,眼睛不能去看。」

  村長聽了也歪頭怪笑道:「你話也說得有些邪門兒啊。那你怎麼會為了算命把兩眼犧牲了,不值吧。要不然瞧你身強體狀的,樣子又聰明,不算命搞別的說不定更賺。」
  聽到丈夫的話,大媽猛點頭附和:「就是說啊。可惜了。」
  「各位又搞錯了。」季無雙笑了笑,語氣隨和的說:「我只是描述這行可能有的事,可是我沒有說自己是為了學算命才看不到東西的。以前啊……以前我也是看得見的,連眼鏡都不必戴,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

  這時在場的人都覺得氣氛微妙且尷尬,想接話又不知道講什麼,也不好打斷客人的話,於是讓季無雙接著講。哪曉得季無雙好像陷入回憶裡,沒頭沒尾僅是落寞低吟:「入這行以前發生生一些事。妻子走了之後我一直很想她,出事的時候幫我的那個人他讓我這輩子都不必再睜開眼了。」
  大媽忍不住好奇,問說:「所以你沒瞎?你……要是睜開眼會看得到嗎?」
  季無雙苦笑,聳肩答道:「妳說呢?我不放心小孩,想回房間看看他。謝謝你們招待了。」
  「啊、噯唷,客氣什麼嘛。」他們熱情挽留,等季無雙走了才收起笑臉,長男撇嘴說:「真是個怪人,早知道讓他住外面啊。」
  少女也皺眉抿著一邊嘴角忖道:「我也覺得他給人感覺不太好,說什麼不放心小孩,一副我們家會欺負他孩子一樣,陰陽怪氣的,可惜長得那麼好看。」
  「所以我早說讓他住外頭旅舍啊。還接回家,麻煩死了。」大媽連連附和,跟阿姨叔叔嬸嬸一起嚼舌根,唯獨村長還表情陰惻惻的坐在原處喝湯。

* * *

  次日一早,媒體開始出現,村長因為要應付他們所以不在家,季無雙父子倆在長男的帶領下順了一條小道來到宗祠,遠遠就能看到祠堂外聚著十多位氏族耆老在說話。據說這季氏族譜能追溯至千年前,不僅作為歷史研究有價值,如今還能開發一點觀光財,所以全村都很重視。

  季淳牽著季無雙的手往宗祠走去,他感覺父親今日有些不同,眼睛有點浮腫,像是有哭過,但也說不定是揉太多次眼睛了,不管什麼原因他只覺得父親心情不是很好。
  「爸爸。」
  「嗯。」季無雙從聲音聽出兒子的不安,乾脆將兒子抱起來,和這裡的代表和幾個能作主的老人打過照面,敷衍應酬幾句。他對外只說自己是個算命術士,想來研究一下風水,就進祠堂把孩子放到地上,手裡提著一個舊布袋,裡頭裝的是尋常人看來很普通的測量工具及羅庚。

  正堂外有一大排的木案,案上放著好幾本大書,每本都像一扇窗那麼寬大,像枕頭般厚重,村裡的人翻看的動作很小心,這些平常絕不會擺出來,如果想查閱也已經有官方資料可以看。

  季淳對這些都還懵懵懂懂,而且他連字都還不會認,開始覺得有點無趣,黏在父親身邊問:「爸爸,你不看族譜嗎?那我們來幹什麼?」
  「找東西的。」
  季無雙深呼吸,感應到這裡的氣氛不同,雖說這一帶桃樹盛開,空氣清新,但其中有相當幽微的香氣浮動,不是桃花,嚴格說來也不屬於花香,像是土壤、古木散發的味道,可也不是這棟古建築。

  季無雙牽著季淳的手跨進祠堂,如入無人之境一般往裏走,一時沒人察覺這對父子的動向,他們穿過前堂直通內部,後面還有另一棟規格小卻同樣精巧如廟的建物。季無雙來到門前伸手探索,發現門是上鎖的,而且還用鐵鍊重重鍊住,並貼滿符紙,上頭的灰塵積得很厚,季淳不停別過頭打噴嚏,央求他別再碰那些東西。
  「好髒哦。爸爸我不要在這裡。」
  「我想找的東西在裡頭。」
  「那我們跟村長伯伯說,我們進不去。這裡好恐怖,都沒有人過來。噗咿,風好大,我吃到灰塵了啦。」

  有人一走近這裡,風就刮得很不尋常,季無雙肯定他想要的東西就在裡頭,他一手拉住小孩,一手從大衣口袋摸出一張白紙念念有詞,白紙憑空起火,他將符火貼到木門上,木門的焦紋宛如花草藤蔓般不自然的浮現,接著聽到金屬斷開的聲響,再伸手推門,鎖及鐵鍊都已經斷毀。
  季淳第一次看到父親在他面前施展法術,但只覺得這跟魔術是一回事,單純的拍手叫好。
  「爸爸好厲害,好厲害哦。可是我們會被村長罵對不對?警察叔叔會不會給我們罰錢?爸爸你要賄賂他們嗎?」
  雖然是童言童語,季無雙還是皺了下眉頭,心想這孩子的思維實在是夠鬼靈精的,得好好教育。然而眼下他顧不了一一解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說了也是白說,就當自己真的是在表演魔術吧,他開了門往裡走,小屋裡的格局簡陋,就是四堵白牆,勉強有區隔的小空間看得出是堆放雜物和陳舊破家具的,而且同樣積了很厚的灰塵。

  奇怪的是灰塵儘管很厚,空氣流動卻意外暢通,爬強虎和一些攀藤植物從牆垣爬到屋裡,牆角小洞傳出蟾蜍叫聲,而橫陳在他們面前的是張異常大的蜘蛛網,完整而漂亮的展開,中央的蜘蛛不曉得藏去哪兒了。

  屋內中央則用細木樁釘著,五色線繞著木樁圍出一塊面積,看得出像八卦一樣,可是地面看不出什麼名堂,料想在那幾片青磚底下就是一圮黃土罷了。

  「什麼都沒有啊。爸爸,我有點餓。我想尿尿。」
  「先忍一忍。」季無雙有點緊張,呼吸變得緊促,沒什麼心思哄孩子,他想快點達成目的,別的都等這事結束再說。他調整呼吸,把布袋裡的羅庚拿出來,另一手凌空對著它感應什麼。

  這是入村後季無雙難得分心在兒子以外的對象上,季淳不知所措的看父親行動,儘管他看不懂,也不曉得這裡有什麼東西,但直覺地下有什麼古怪,沒來由的心跳得又急又快,莫名的情緒高昂,同時還感受到一種恐怖。

  「爸、爸爸,我不要在這裡啦……」季淳的呼喚帶哭腔,卻無法影響季無雙分毫,季無雙併起劍指,指鋒朝八卦陣一方,以羅庚為輔大喊一聲破,地磚自己爆裂開來,竟碎成齎粉。
  屋外傳來一個老人憤怒的吼聲:「你在做什麼?」
  季淳受不了這氣氛的壓迫感,差點放聲哭起來,雖沒有大聲哭鬧,但整張臉已經皺成一團縮在門邊發抖。

  季無雙手執羅庚回首,彷彿這樣閉著眼都看得清來人似的,他的表情既冷漠又夾藏幾分怨毒之情,淡淡哼了一聲。

  「你這個人、就叫阿土不要見錢眼開讓你這種傢伙返鄉,看看你做了什麼好事!」老人的怒罵陸續引來幾個長者,其中一個老人吩咐一個中年男人去外面擋住別讓閒雜人進來看熱鬧,接著又繼續和季無雙對峙。

  「離開那裡。給我出來!」
  「你知道自己幹什麼好事沒有?」

  屋裡的飛塵慢慢落定,季淳看見破開的磚地底下有陷落一個空間,隱約好像見到一團青灰散發淡輝的東西,不像古董又不像寶物。
  「爸爸、爸……」
  季無雙對那些人說:「我就是來在太歲頭上動土的。」

  季淳把眼角淚珠揉掉,確認眼前的人是父親,可是那種氣勢、態度還有說話的語氣都很陌生。他看到父親往後挪步,從布袋摸出一綑材質不明的線在那團青灰的東西纏上一圈再勒斷,那東西如同肉一樣有彈性,斷離的當下就好像某種能量在空氣中爆炸,所有人都被蕩開的風波給猛烈推了一下。
  那些人有的還摔倒了,季淳則是貼著牆壁很害怕,他看到父親把那東西裝在袋子裡朝自己呼喚:「阿淳,過來爸爸這裡。」
  季淳急忙跑向父親,他聽到村人焦急生氣的說話,他們說要把人殺死再藏在小屋裡,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所以父親抱起他想趁村裡辦祭典熱鬧逃到村外。

  只不過事情並不順利,村長雖然不清楚季無雙圖謀什麼,卻早有防備派了許多人巡邏,村民看到外地來的父子神色匆匆都故意上前擋人,這時有人在混亂間扯住了季淳。
  「是我啊。」那個人對季無雙低喊一聲,季無雙把布袋舉起來往袋裡的東西狠狠咬了一口,再毫不猶豫鬆開兒子的手並用唇語回應:「阿淳跟這個交給你了。」

  季淳被父親拋下,有個陌生男人把他抱離風暴中心,他看到父親被越來越多的村民團團圍住,似乎還聽見了父親說了什麼,心中感到強烈的悲哀和絕望,於是他哭喊起來。
  「爸爸──爸爸不要丟下我啦,爸爸不要走,爸爸──」季淳尖叫哭鬧,但仍像小貓一般被健壯的男人抱離現場,他們一路跑到村口上車逃走。

  獨留在季村的季無雙已無稍早憂懼驚疑的神色,舒開眉頭,了無罣礙的面對眾人。
  「你這傢伙竟然敢破壞祭典。」
  「抓起來。」
  季無雙說:「破壞?如果不是有我這樣流離在外的季家人作餌料,你們又怎麼能安身立命,偏偏還要霸佔那個東西。」
  「什麼東西,聽不懂你說什麼。」

  季無雙挨了幾棍,但仍咬牙站著,昂首挑眉道:「你們不是想知道我睜開眼睛之後……會怎樣?」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創作者介紹
    創作者 ZENFOX 的頭像
    ZENFOX

    紫陽殘夢

    ZE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