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驗證何敬堯的夢是否與現實有所聯繫,季淵特意讓王頤安排大小宴會,並且都請來采雲坊周家人表演,最好還能請出那位近來小有名氣的孔雀郎君,以便就近觀察有無異狀。

  十五天以來,孔雀幾乎白天到采雲坊周家授藝,夜裡去飲宴上彈奏助興,就是沒有唱歌起舞,卻也不見哪一點像妖鬼。

  「暗地試探過數回,也正面交談過,確實是尋常人。」季淵態度肯定的對兩個部屬交代,還道:「我看那孔雀豐神俊朗,笑容明媚,又沒有酒常有的諂媚風騷,是個很不錯的男人。那個夢八成只是巧合,你們也別針對他,看來他應該是無辜的。這將近一個月來死的人異常的多,彼此之間也無關聯,上頭的人不希望消息傳開。總之,讓那些驛卒跟膳堂的人管好自個兒的嘴。季某官卑職小,真要出事我可罩不住。」

  季淵如此叮囑,何、王兩人自然不想害上司為難,心中雖有疙瘩卻不再談論此事。

  某夜,在驛館的孔雀郎君難得向季郎借劍起舞,由周家名伎彈曲吟唱,唱的是屏風上某位文豪題的詩。在場的人無不被孔雀俊俏的劍法身形所吸引,季淵沒想到自己的劍難得派上這等用場,莫名與有榮焉,鼓掌叫好都特別大聲。

  這是季淵第一次體會到為何許多官員富商老愛往北里跑,在青樓裡爭相送名伎布帛、揮霍財力,不過比起臺下看客,他還是更想和孔雀交個朋友,他們之間交集不多,每次相談也都是別人的事,可季淵感到與此人相處的氣氛是無比自在舒服的。

  這樣不分男女都喜歡親近的男子,怎麼可能是妖?

  就連何敬堯都快淡忘此事,畢竟寒食節將至就沒有再傳有人意外喪生於水溝,春天又暖和又浪漫,京裡近郊,每處名勝都有遊客,許多旗亭、客舍的柱子、屏風均被詩興大發的文人寫滿詩句。
  平和安樂得好像根本沒有妖物誘人去死這回事兒。但孔雀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雖然不清楚會有什麼發展,但他隱約感覺到不對勁,有些古怪的事正在都城的角落持續著。

  其實孔雀行事低調,皮相雖好,但比他搶眼的人多得是,會漸有名氣的原因或許正是他神秘內歛的個性,還有一些莫名的堅持。孔雀在周家授藝無非是要討生活罷了,他能犀利剖析指導歌舞,卻絕不施展文采。

  有人取笑道,孔雀郎君虛有其表,連一首詩都不做,該不會是胸無點墨。周歌岸和周家人總是風趣為其辯解,他們說曾讓孔雀為周家新植的槐樹賦詩,結果那顆樹聽完竟然開心的成精跑了。
  還有一則是孔雀夜裡在亭中賞月,一時興起彈琴唱詩,結果池裡的鯉魚在月下化作人形獻媚,孔雀無奈便決定再也不做這種事情。

  當然,這些事就連季淵這樣見多識廣的人都認為只是穿鑿附會罷了。
  欣賞完劍舞,孔雀向明堂官人及其他諸位拱手相拜,退下來還劍,季淵想起那些謠言就忍不住開他玩笑,提起不作詩畫的事。孔雀只是淺抿唇瓣,但笑不語,反倒是周歌岸湊過來搶話:「你若不信,改日去孔雀家裡看。他家裡只有素屏風,沒有書畫這些東西,就算有,紙上也定是白的。」
  「白的?」季淵不信,懷疑笑著。「字就是字,還能幹嘛?」
  周歌岸起勁的聊道:「字會互相勾搭作亂囉。孔雀嫌煩人,索性不收。這事可是連敝家的揚都知都曉得。」都知,是一等一紅牌,名妓的稱號。
  孔雀終於聽不下去了,無奈微笑,解釋道:「某為北里寄住小坊南曲的一個窮酸百姓,哪有閒錢收藏什麼。奴隸、騾馬都養不起,周兄和那些姐妹們都只是喜歡消遣某。」

  孔雀平常自稱某,不卑不亢,為人溫雅和善,季淵越相處越是欣賞,並沒有將這些事多作聯想。談話告一段落,設宴的高官開始邀舞,熱情歡喜的跳了過來,季淵識相迎上去,氣氛越來越熱絡。

* * *

  孔雀在驛館參加飲宴的同時,郊區花樹下的圍幕內正有另一個和孔雀相同樣貌的男人,他正赤身裸體倒在柔軟紅毯上,另一個綠衣男人同樣衣衫不整欺在他身上。後者將奴僕遣遠,兩人身軀緊密貼合,呼吸和脈動都激烈急促,綠衣男人渾身最熾熱勃發的東西深刻埋在男體裡,恣情抽送著。

  「孔雀……孔雀……」綠衣男人興奮忘情的低喃。他曾數回留連於北里,從熟人帶路到自己混成熟客,最常去的其中一間妓館就是周家,但最後他所迷戀的竟不是裡頭任何一名紅牌或都知,而是負責去給新人授藝的男人,孔雀郎君。

  綠衣男人是家住東京的官家子弟鄭六郎,兩個時辰前原是想去遊湖散心,順路邀朋友、北里的美人和幾個僕役出門,在春夜裡弄月吟詩。誰知在柳岸瞥見眼熟的身影,原來是孔雀,鄭六郎眼中就只有孔雀,原本的打算拋諸腦後,讓僕人在一棵繁茂的花樹下圍起帳幕。

  這天的孔雀特別奇怪,沒有平常隱然的冷傲姿態,沒有疏離的禮儀,甚至主動拉著鄭六郎的袖擺,一句話也不說的瞅著。
  鄭六郎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狂躁激烈的欲望,大膽碰觸孔雀的臉龐,孔雀拉不動他也只是困惑得盯著鄭六郎的手由臉至身上游移。僕人識趣的走開一些距離,鄭六郎對孔雀說了不少情話,孔雀一聲不吭,對於他的輕薄和調情也沒有明顯反抗,於是就發展成此刻的情景。

  「啊。」擁有和孔雀相同外貌的男人並非本尊,鄭六郎儘管感到有些蹊蹺,但現在無法思考更多,只想著不斷和夢寐以求的人纏綿。於是冒牌的孔雀被捲入肉體的快感,微啟的唇間不時發出輕吟。
  而鄭六郎卻連這個孔雀沒有呼吸心跳都沒察覺,因為肢體是柔韌舒服的,並不冰冷,而且銷魂的秘竅也確實緊緊裹著鄭六郎的男根。
  「太美了。這樣擁有你,孔雀,之前我、可是想也不敢想。」鄭六郎貪婪啃吮冒牌孔雀的頸膚,抱著被頂撞而起伏的胸腹親吻,餘光看見孔雀英俊白皙的臉染上一抹歡愉,並不厭惡這事。

  「看來孔雀你並不厭惡我這等行逕?」鄭六郎感覺出對方一開始並不情願,半推半就遂了己意,此時見到孔雀舒服的模樣,疲軟的事物再度血氣充脹。
  冒牌的孔雀只是低低呻吟,將雙腿更加展開,本能的希望這人將精氣盡數繳出。他迷濛瞇眼,朝樹上一縷芳魂微笑。鄭六郎乃凡夫俗子,再冷靜都不可能察覺自己背後樹幹上懸掛著一個吊死鬼。

  算算時辰夠久,鄭六郎的奴僕返回,只在圍幕裡看見自家郎君半裸的屍首掛在樹頭。沒有任何爭鬥痕跡,鄭郎君渾身的血都被放乾,耗盡精力死了。詭異的是死時是面帶微笑的。
  由於有僕人作證他們主人最後是與孔雀郎君見面,官差查案自然不會漏了孔雀,但孔雀當時在驛館,多的是人證。

  周歌岸於是對孔雀說:「看來你跟怪案沾上邊,免不了有麻煩。最近還是別出門。」
  孔雀保養他的琴,問道:「要是季郎邀我,人家是官,我去還是不去?」
  「隨便謅個理由就好。」驛長怎麼說都是個不怎麼樣的散官,本來就是圖這官銜帶來的好處,周歌岸語氣略帶不屑,又說:「季驛長邀你一起去拜佛,我幫你推了吧。」
  「呵。」孔雀失笑道:「我的事,我自己看著辦。又不是你館子裡的伎,不必你費心。」

  孔雀說完,在周歌岸面前沒有平素的矜持,雙手朝天舉,用力伸展,打了一個呵欠就懶洋洋的將琴擱在案上說:「累了。你找人把琴漆補一下,弦也該換了。我回去睡覺,睡醒給季郎捎訊。」
  他對雇主的態度像熟識的朋友,周歌岸似乎習慣了,毫無慍色,而且和顏悅色的照辦。

  孔雀花了些錢託人回覆邀約,不曉得有東西冒充他在京裡四處壞名聲,也沒興趣探究,因為他壓根就認為那不關他的事。

* * *

  季淵在廟裡等候孔雀,同行的有兩個私家僕役和何敬堯。

  「怎麼來的不是雪雉而是你啊。」季淵滿臉嫌棄。他喜歡的人感染風寒還沒好,不能出門,而何敬堯還是懷疑孔雀,硬是要當跟屁蟲。
  何敬堯雙手抱胸,站得直挺挺的說:「他如果沒幹虧心事、沒什麼古怪,沒什麼不敢來的。」
  他們從上午等到下午,莫說孔雀,連一隻烏鴉也沒露臉,原來傳訊的小童口誤,人家根本沒有要來,季淵等人想了許多理由都說不過去,乾脆直接殺到對方家裡問個究竟。

  季淵憂心忡忡,他擔心孔雀又遭牽連,何敬堯則疑懼不得安寧,因此也跟季兄前往孔雀住處。若干人等在坊間穿梭,過了坊門拐進曲巷,問了路之後很快找到孔雀家,屋裡說巧不巧就傳出一聲怒斥。

  「做甚麼!」

  季淵在屋外喊:「孔雀,你怎麼了?」
  裡頭的人一聽便回喊:「季郎,快進來救某!」
  緊接著門被何敬堯踹開,季淵帶頭衝入,越過正堂跑向聲音傳來的內宅,門甫開即見一陣黑旋風把孔雀整個人捲浮於榻上,季淵驚詫當下抽起佩劍對黑風斥喝,黑風裡隱約有幾張人面同時露出嚇到的表情並穿透窗櫺而去。

  黑風消失,季淵一個箭步接住墜落的孔雀,兩人摔在地上但無大礙,何敬堯瞠目結舌指著窗子發出疑問:「那是?」
  季淵起身拉起孔雀,推測道:「恐怕是犯下殺人怪案的東西,果真不是人。」
  何敬堯害怕得倒抽一聲。孔雀低頭不語,季淵將手搭上他的肩關心道:「還好麼?嚇壞了?今天你一直沒來,我就猜想你是出事了。」

  孔雀抬頭覷人,眼裡有點不解,他問:「你是關心案子,覺得我與此事有關聯?」
  「我也關心你啊。他們說你獨居,生性有點孤僻,身子不大好,我……怎麼說呢,相識雖然不久也覺得你人挺好,有意結交。可能我一廂情願了。」
  「朋友麼?」
  季淵點頭,主動握起孔雀的手將一道五角星符塞給他,叮囑說:「我拜過師,學過符術。雖比不上世外高人,多少能擋著,你帶在身上。方才的東西似妖似魔,死氣濃重,厲害得很,憑我皮毛工夫只怕……」
  何敬堯默默貼近室裡兩人,揪著腰間的護身符搶白問:「連阿兄你都說治不了,誰治?怎麼辦?」

  季淵道:「寫信討救兵了。不過遠水難救近火,我有個師兄在鄭州。」
  「幸虧我們就是驛站掌管郵務。」何敬堯臉色蒼白,急忙跑出去命令卒子把馬牽來。
  季淵放心不下孔雀,堅持帶孔雀回驛館,孔雀苦笑並回他一句「古道熱腸老好人。」收拾幾件衣服就上季淵的馬離家寄宿。

  季淵其實還對不久前撞見的場景心有餘悸,並不策馬奔馳,只是緩緩往驛館步行。馬背上,孔雀在後頭用淡薄的語氣問:「季郎怕麼?」
  「那可是妖魔,誰不怕?你不怕?」
  「不知道。但有神就有魔,怕又有何用。」
  季淵聞言忽地輕笑出聲,點頭附和:「也是。你真看得開。我覺得那妖物好像是衝著你來的,怎麼你好像當作他人閒事一樣,是怕過頭了反而鎮靜,還是真不怕了。」
  「衝著我啊……」孔雀略過季淵的疑問,琢磨前頭的話。他想起了什麼,就是前些日裡不經意在坊外遇上的一個小山精吧。

  經季淵無意間提醒,孔雀將它們聯想作一塊兒,剛才的黑風混雜許多妖鬼怨靈,說不定也夾雜那個山精。至於為何衝著孔雀而來,他猜想是有一次自己礙了人家的「好事」,救了何敬堯一命反被妖怪記仇了。

  「說不定真的與我有關。」孔雀此話一出,引起季淵不小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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