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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明澈是T市中西區房仲公司業績最好的人,今年才二十八歲,獎金多到令同業眼紅,連老闆都知道他狗腿得不得了,但老闆卻很欣賞他的狗腿,同事都知道他很賤,認識他的人都大概曉得他很渣。
  他賤是因為臉皮夠厚,只要他想佔的便宜沒有理由能阻止他,他渣是因為花心,交往的對象一個換過一個也就罷了,他卻是同時交往六、七個,一個對象就搞一支手機應付。

  炎熱的八月,吳明澈常去的一間租書店發生火災,起因是隔壁飲料店的電線走火,這件事讓他消沉了好幾天。因為正在追的連載最新一集剛到店,對面雖然也有間租書店,但他看的書不常進。為人摳門的吳明澈又怎麼肯花時間和金錢再跑去別區的租書店找書。
  八月尾聲,他發現租書店貼了公告,搬遷到轉角的巷子裡營業,他開心得當晚取消和女友之一的約會直奔租書店。

  吳明澈騎了輛機車拐進巷子,對面人家有養狗,租書店門口有個小碗,是餵流浪貓的,這是租書店老闆娘從前的習慣,店面不大,右側是正門入口,左邊是半面牆和玻璃,能看到店裡的情況。
  店內角落還堆了許多未上架的書,櫃台、電腦在右方,入口左方有張淡黃色沙發緊靠著店面玻璃,再往前是張黑長桌和幾張單椅。

  一進門就有隻貓探頭探腦一副想衝出去玩兒的樣子,吳明澈喊得出牠的名字。
  「小黑,你沒事啊。」
  黑貓四足像套了白襪,嘴邊雪白的花色像低頭吃了一嘴的奶泡,牠抬頭叫了聲,吳明澈把包包隨手往沙發放,櫃台沒有人,也還沒有客人上門,狹長的屋裡有些動靜,聽來好像是在拆紙箱。
  「老闆娘,我來啦。」

  屋子深處是樓梯和小倉庫,走往裡面會發現一堆紙箱,從樓梯後面探頭的卻不是老闆娘,而是一個陌生男子,拿著美工刀在拆紙箱,男人穿著平價T桖和一條卡其色短褲,踩著藍白拖鞋,看起來像很久沒修剪的頭髮有幾根亂翹,雖然臉上沒黑眼圈,但看起來很沒精神。
  「這兒只有老闆。」男人拿美工刀指了指自己,簡短說道:「沒別人了。」
  吳明澈聽了直覺不該多問,但還是忍不住開口說:「那老闆娘呢?」
  「燒死了。」
  「呃……那您是?」
  「她兒子。莊……」男人頓了下,回答:「莊天湛。那隻貓叫黑虎。今天還在拆書,開店是方便客人來退壓金什麼的。如果你要租書的話,出了巷子對面有間租書店,那邊可以租。」

  吳明澈硬著頭皮講了句節哀順便,他從沒見過老闆娘的兒子,沒想到兒子都這麼大了,可這個人陰陽怪氣,還有最讓他不舒服的就是這個莊天湛也太沒精神了吧!

  「我想租書。你現在方便嗎?」
  莊天湛點頭來到櫃台那兒,邊走邊問:「要租什麼書?」
  「天璇門圖錄。」
  莊天湛用電腦查了下,然後繞過旁邊的書櫃往左走,這屋子特別狹長,走到底還有個彎,拐進去都是十八禁的書刊,有隻綠色小鸚鵡躺在書櫃間空缺的某一層睡覺,他轉身對跟上來的吳明澈說:「牠叫阿瑛。公的。」
  「我認識。」吳明澈汗顏,直覺這人有毛病。
  莊天湛抽出一本書問他說:「你預約的是第六集?」
  「嗯,對。」
  「好。」

  吳明澈拿了書望著莊天湛走去繼續忙,愣了會兒才又跑過去納悶問說:「奇怪,我沒跟你說我是誰,你怎麼知道我之前有預約書了?」
  莊天湛把箱裡的東西搬出來,聲音平淡無起伏的應:「你沒講嗎?」
  「沒啊。」
  「反正不重要吧。」

  吳明澈雖然又賤又渣,但也不是存心幹壞事的人,想到這人可能是失去家人很傷心,所以情緒失常才這樣,他說:「希望你早點振作起來啊。我很喜歡這間書店,在巷子裡也很好。我以後來還租書。今天先這樣,我先走了。」
  莊天湛朝他揮手,回頭又看著一堆東西要整理,嘆了口氣說:「天啊,怎麼好像都整理不完。」

  吳明澈租到書後把書跟包包都塞到車肚裡,騎車去吃牛肉麵,那是路邊轉角一間店,沒什麼裝潢,平常客人很多,坐在店裡手機老響個不停,是公司的人找他,但昨天他才和兩個同事吵架,八成有事相求。
  「哼,急死你們。」
  同事們急CALL不應,於是緊接而來的就是簡訊、臉書等訊息,吳明澈一條條訊息瀏覽完,也不想鬧得太僵,所以意思意思回應了幾句,然後換個視窗跟晚上有約的女友視訊,女友的背景看起來特別眼熟,她說:「寶貝,你在吃晚餐都不找我。」
  「我剛剛才忙完啊。」
  「那我過去找你。」
  「太晚了啦。明天再說吧。」

  他拗不過對方,就坐在店裡等了十分鐘,看了眼手錶嘀咕起來:「這時間不塞車了吧。真慢。」他起身抽出皮夾,打算結帳走人,再打個簡訊跟女友交代,但是店門口聚集了不少人好像在看什麼熱鬧,連結帳的店員都跑去看。

  原來外頭出了場車禍,那是一個挺亂的馬路口,連接產業道路,不時會有大型車往來,還有很多中年人喜歡搶快闖紅燈,因此車禍頻繁,只是這回的事故比較嚴重,聽說是一輛砂石車將一個人的頭輾爆。
  附近機車行跟店家都有監視器,目擊者說有個太太肇事,害一名女子騎機車被砂石車撞飛,接著輾爆了頭顱。聽起來非常駭人,吳明澈聽了覺得恐怖,但也沒興趣多湊熱鬧,結帳完就回公司去了。
  他心裡盤算著租書店被燒的店面,之後或許還有案子可以做,不過書店搬到巷子裡倒是他始料未及,他居然都不曉得巷子裡有人出租,看來這區的消息網還不夠密,他漏了什麼,也可能是合作的同事私藏了什麼。

  吳明澈心裡不太愉快,加上差點目擊驚悚的車禍,他暫時懶得去計較小生意,最近要接大建案,他打算以後只做大筆生意,那種小CASE就像蛋糕屑,留給別人去舔吧。

  他回公司的時候,只剩兩個女人在忙,資歷較深的王姐在吃外賣,資歷跟他差不多的怡蘋正在整理資料,她看到吳明澈就說:「你回來啦,生意做很大嘛。」
  「還好,還好。」
  「他們都下班了。對了,有個叫喬伊的女生有打電話來找你。」
  「什麼?」吳明澈覺得不對勁,他交往的女人一向都知道他最討厭私下交往的人打電話到公司,這個喬伊跟晚上相約的娟娟都是今年才認識的,喬伊一向鬼靈精怪,但還知道分寸,他當下有種不好的預感。

  怡蘋把檔案放進櫃子裡,坐回自己的位置打開便當盒,跟他說:「她說,她要跟你分。」
  吳明澈聽了還算鎮定,心裡卻已經越來越不爽,拿起手機開始撥電話,別人以為他要找喬伊,但他撥的是娟娟的手機。

  娟娟的手機躺在柏油路上響個不停,周圍是警車、救護車,被封起來的路段躺著一個人,身體看得出是個女子,穿著雪紡洋裝,不遠處有塊白布蓋著的──是一顆頭。

  九月初,吳明澈以朋友的身份請人帶白包到娟娟的喪禮,然後請了一天假去廟裡拜拜,儘管他毫無宗教信仰。
  一天他帶客人看房的時候,客人看著他的臉色不太對勁,跟他說:「吳先生,你看起來很累,雖然我這樣講有點不好,你如果不能接受就當我沒講,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句,你印堂在發黑啊。」
  「啊?」

  如果這種話是在吳明澈去拜拜或走在路邊被算命的攔下,他一定不會理睬,但現在這個客人卻跟他講這些,如果不是客人想反過來做他生意,那就是他臉色差爆了。
  吳明澈和客人敷衍應酬,他不記得自己講了什麼,男客忽地拍他肩膀說:「你有東西沒還人家。晚上去還吧。」

  吳明澈回神「吭」了一聲,那客人也微笑歪頭,彷彿不知道自己剛才講或做了什麼,就連講過印堂發黑的事也不記得。和客人分別後,吳明澈坐在超商買了杯飲料想了很久,騎車離開前下了一場雨,好像有颱風要來,他打開車肚開始找雨衣,卻發現雨衣底下壓著一本書,是他上個月租來看完卻還沒還的。

  「莫非是你。」吳明澈拿起小說有點困擾,大本小說可以租兩天,他都過期這麼久了,莊先生卻都沒通知他,是想默默扣他壓金嗎?想到這裡,吳明澈只覺得頗不爽,但還是先回公司一趟,然後下班再去還書。
  到了租書店,吳明澈發現店裡整理的情況跟上個月差別不大,櫃台還有一堆書還沒收好,橫的一排豎的一疊,供客人看書的長桌上也堆了幾疊書,問了莊天湛說那是新書還沒包上書套、上釘子跟蓋章的,吳明澈跟他說:「我覺得你再雇個人幫忙比較好。不然這生意很難做。」
  莊天湛仰頭想了想,竟回說:「反正這生意本來就不好賺吧。客人也不多,沒關係。」

  你沒關係我有關係!吳明澈內心吶喊,他實在看不過去,印象裡,從前這間租書店氣氛很好,對他來說是個特別治癒的空間,結果現在被莊天湛這個沒幹勁的奧少年搞成這樣,他氣啊!

  「天湛,你多大啦?你畢業就靠這間店吃飯,那就應該好好經營它啊。我知道我管太多,但是我很喜歡這間店,發生那種事情你傷心是一定的,不過快點振作起來,打起精神過日子。你缺人的話我可以幫你PO網找,怎樣?」
  莊天湛眨著一雙有點鳳眼的長眸,淡笑回應:「我再想想,謝謝。」

  吳明澈覺得自己被敷衍了,不過他也沒資格講什麼,店又不是他的。雖說如此,他還是挑了幾本書要租,今天比較有空,他脫了西裝外套,捲起襯衫袖子幫莊天湛的忙,小貓黑虎則像在巡視一樣三不五時晃過來看他們在忙什麼,阿瑛則是飛到前面客廳吃飯,吃完了覓個空位繼續睡。

  「其實你可以不必這樣,真不好意思啊。」莊天湛嘴上雖然說自己不好意思,但臉上卻看不出有任何愧疚感,吳明澈覺得自己大概是有毛病才會花自己時間跟精神搞這些。
  吳明澈搬完東西坐到長桌那兒,拿著一把美工刀迅速俐落的作業,莊天湛在旁邊誇說:「雖然是包書而已,吳先生你動作好熟練,真厲害,好像比我專業。」
  「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專業。」吳明澈在包書,莊天湛負責蓋書章,然後莊天湛的肚子開始叫了,吳明澈隨口問:「都這時間了你還沒吃飯?」
  莊天湛摸摸肚皮不知在想什麼,略微困擾的說:「是啊,挺困擾的。每隔一段時間它就叫,果然還是不習慣這種作息。」
  「講這什麼中二病的話,是人當然會肚子餓啊笨蛋!」

  吳明澈看他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可是缺乏社會歷練的樣子,表情言行都像剛從大學畢業的人,不免就以大哥自居,他念了莊天湛幾句,說:「你還有沒有別的家人?什麼?一個人?那你應該好好照顧自己啊。」
  念完就跑去巷子外面買了兩份燒肉飯回來,原來吳明澈自己也餓了,聞到肉的香味就忍不住多買一份,期間來的客人也不多,兩人忙到快十點。
  莊天湛說租書店營業是上午十點到晚上十一點,吳明澈吃完東西已經十點半了,就跟他說明天會再過來看一看,莊天湛在他離開前喊住人。

  「吳先生。」
  「幹嘛?」
  莊天湛跑回櫃台拿了幾十元過來,吳明澈卻把他攤開伸來的手指包回去,跟他說:「才幾元而已,我請你吃飯,不用這樣。你快點把店整理好我就開心了。」
  「可是……」
  「幹嘛?不喜歡被我請客?還是覺得燒肉飯太便宜?」吳明澈笑著調侃他。
  莊天湛苦笑,把零錢攢好目送他走。

  回到家的吳明澈坐在電腦前摸了半小時才去洗澡,然後他發現了一件怪事,浴室裡有股怪味,但外頭下起大雨,有時下雨排水管會出現生鏽般的臭味,所以他不怎麼在意,吸引他注意的是排水孔上的頭髮。

  為了不讓排水孔塞住,吳明澈買了排水孔墊片,按正常情況說來,墊片的小孔頂多是讓他的短髮塞著,但他現在看到的是一圈黑,近看就會發現它們是許多長髮纏繞在上面。
  將墊片掀開來就會發現有一些長髮直通排水孔深處,因為太噁心,吳明澈當下並不想搞清楚是怎麼回事,將墊片清洗過後,拿衛生紙將長髮清掉,洗澡完吹乾頭髮就去睡了。

  隔天吳明澈聽見女同事在討論租屋處排水孔很臭的處理方法,於是厚著臉皮加入討論,結果被王姐取笑說:「你是不是有哪個女朋友偷打了你家鑰匙去洗澡啊?看看水費有沒有爆增啊。」
  「妳以為我交往的女人是靜香嗎?」
  怡蘋搶話說:「噯,你這樣我想到伊藤潤二的漫畫。把鹽酸倒進排水孔,然後排水孔就會開始呻吟,然後──」
  「靠北啊,噁心死了!」吳明澈怪叫,一個周姓同事順便買了飲料回來,經過他身邊時順口說了句他氣色看起來很差,怡蘋這個小廣播器把事情轉敘一遍,周姓同事竟然說:「你最近沒心情約會吧。畢竟發生那種事。」

  吳明澈臉色鐵青,他知道對方指的是娟娟被輾斃的意外,王姐看他好像嚇壞了,開口安慰說:「好啦,不用想那麼多。除了頭髮也沒其他怪事啊,搞不好是你眼花看錯了。」
  怡蘋接腔說:「也有可能是小強鬚。」
  「最好小強鬚那麼多啦!」
  「你有被托夢嗎?」
  吳明澈陰沉著臉說:「沒有,但我夢到我變成一個長髮飄逸的男人,站在瀑布下不停洗頭。」

  結果根本沒人把吳明澈的困擾當回事,老闆聽聞此事還說了句進擊的長髮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因此第二天,吳明澈為了逃避那噁心的排水孔而跑去摩鐵洗澡,洗完了才回家。半夜上廁所時,他忍不住又去看排水孔,雖然沒看到長髮,但他覺得有股壓迫感。

  「果然是我想太多?」吳明澈搖頭覺得不可能,他記得自己是怎麼清掉墊片上那堆長髮的,就算他有輕度近視也絕對不會看錯。
  洗手時吳明澈呆住了,他發現洗手台的排水孔有頭髮,而且是長髮,多到把孔塞住,開水龍頭洗手的話水會積著,消退得很慢。

  吳明澈心裡瞬間毛了,不僅噁心還很恐怖,到底是誰幹的,總不可能是房東啊,他也不會帶女人回來過夜,所以偷打他鑰匙的人根本不會有。

  「SHIT! 」他大罵,砰的一聲大力將浴室門關上,後來精神太緊繃,還是累得睡著了。第三天他在浴室出入口的地毯下發現長髮,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天天都在接近他,再這樣下去不就會爬到他床邊嗎?

  吳明澈想起之前客戶的忠告,隔天假裝到外頭出差,實際上是跑去租書店找莊天湛。其實他不知道找莊天湛幹什麼,把書還了之後,莊天湛坐在櫃台看小說,發現他好像一直盯著自己瞧才抬頭打招呼說:「吳先生早啊。工作不忙嗎?沒跟女友去看電影啊?最近有部電影好像很不錯,一直打廣告。」
  吳明澈立刻站起來,恍然大悟說:「對啊,我還有女朋友。」
  莊天湛的表情像是覺得吳明澈的反應很好笑,吳明澈不在意,拿起手機開始約人看電影,講著講著就走出店外,跨上機車走了。

  上午租書店客人還不多,這時店裡沒客人,黑虎從店裡慢悠悠走出來,跳到櫃台上看了眼門口,竟發口講人話,說:「那小子沾染邪氣,該死了吧。」
  莊天湛伸手逗貓尾巴,回應道:「黑虎,你是隻貓,人的事別管那麼多。」
  「我沒管啊。你也不想管,你是想看好戲吧。」
  「我沒興趣。」莊天湛摸摸貓耳朵,接著拿起小說繼續翻閱。黑虎賴在桌上不走,用貓尾撓他手背說:「沒興趣嗎?他會被其他妖物瓜分掉的,一旦出事的話。你知道像那樣生機勃勃,欲望很多的人是很可口的。」
  「我在減肥。」
  黑虎不以為然的吹著貓鬚別開臉,然後跳下桌跑去門口逗對面的狗兒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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