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一件事或某個狀態告一段落,有些人可能都有相似的感覺,彷彿做了一場漫長的夢。夢醒時,找尋自己所熟悉的環境或事物,確認自己是否還存在,他睜開眼盯著極為簡陋的屋頂和橫樑,只感覺到陌生,可是開口的聲音讓他覺得微妙,似曾相識的聲線。

  「我,我在……哪裡?」這聲音不是衛璣,是屬於韓京熙這個人的,他聽見自己的聲音默默激動著,然後周圍的光線被湊上來的人影掩住,那個人下巴留了一個倒T字鬍,他認識的人沒有過這種鬍鬚,但這臉他識得,分明是葉逢霖!

  「小兄弟醒了。我看也無大礙,就是浸了冰冷海水,這幾天可能會有些病症發作,待會兒我開好方子,你拿去藥堂抓藥,按我說的煎了藥服下,休息幾日就好。」葉逢霖退開來還病人一片光明,對屋裡另一人交代事情,講完頓了下,多問了句:「你怎麼會到那頭的海岸?」
  那個人似乎不肯出聲回應,葉逢霖像是意料之中,就說:「罷了。看來你在那兒也過得不差,偶爾過來這兒給鄒氏的女人瞧一瞧,讓她們安心。你不是一個人,這座島也不屬於誰,你經歷的事早已超越我等想像,我也不必多講什麼。呵嗯,不必用那眼神看我,我好歹是大夫,那次你內傷,我號了脈,又怎不曉得你是什麼人。罷了,我不會傳開的,這人是你救的,就是你的責任。你看是讓他在這間小屋休養幾天,還是去你那兒都好。」

  難得聽葉逢霖講了一堆話,還都是無關醫藥的,韓京熙對他很欣賞,這個大夫跟武俠小說裡一堆過於剛正或邪派的大夫不同,不僅懂得醫術,也懂得人情世故。
  「相公。」有人在外頭喊:「孩子在哭啦。你去看他是不是又拉屎啦!」
  這聲相公叫得韓京熙一陣頭皮發麻,毛骨悚然,這個有點沙啞又豪邁的嗓音,是鄒支天無誤,她叫葉逢霖相公,這意味了什麼他立刻了然,而且還大聲指使葉先生去給嬰孩換尿布,他懷疑自己還沒睡醒。

  有人走過來,又掩去窗門照進來的光,韓京熙撐起身想坐好,那個人拉了他一把,背著光一時看不清對方面貌,他只是順口道謝,接著就見窗戶旁用衣架子掛著一套現代衣裝,上衣是印有皮卡丘的卡通T桖,下半身是褲管部分刷白的牛仔褲。

  「噗!」韓京熙摀嘴,內心吶喊:「那不是我繳學費那天穿的衣服嗎?我現在是怎樣?又穿?老天啊,保安啊,可以讓人這樣穿了再穿、穿了再穿啊?這是穿越又不是穿衣服!」

  床邊站著的男人以為韓京熙被口水嗆著還怎麼了,輕輕給他拍撫背脊,動作相當溫和,他抬頭望,光線打亮了對方的側顏,那輪廓鮮明而美好,俊朗明媚,就和那時在某間邸舍相逢時見到的一樣。
  不,不光如此,這冷淡平靜的樣子,用歲月滄桑淘洗過的神韻,就像萬年冰洞中初見時一樣,那時他還叫衛璣,也是天寒地凍冷得要命,差點掛了,就是這個人把蓮韜放到他嘴裡禦寒,在數不清的冬夜給他溫暖。

  「腦子清醒了?」
  韓京熙眼眶瞬間盈滿水光,他害怕得低頭,淚珠在暗處墜落,悶悶應了聲。「嗯。」
  「我去拿藥。在這兒等我。」楚雲琛說完就往房間外頭走,韓京熙抬頭凝望那道背影,他病得四肢無力,腦袋好像還昏沉沉的,但胸口溫熱,心臟有力跳動著,他目光瞥向房間一隅的鏡子,鏡裡映出來的不再是色相迷魅的衛璣,而是相貌平凡的韓京熙。

  他從來就不稀罕衛璣的一切,他又是韓京熙,一直都是自己,而且存在至今還能再和楚雲琛相逢,這是他第一次由衷感激天地,感激神明,感激一切。

  「穿了又穿真是太好了。」萬歲。他開心得在心裡亂叫,穿越萬歲,外掛萬歲,金手指萬歲,韓京熙萬歲,楚雲琛萬歲!

  即使他知道自己還是像開了外掛一樣過著衛璣的日子,衛璣走著大魔頭路線的時候,那外掛開得很強大,他曉得通常外掛開得越大,下場就越慘,但愛上了晉珣沒辦法,當時的他真的為愛走火入魔。
  可現在就不是,關於衛璣的一輩子結束了,而他韓京熙的人生還沒完。他現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楚雲琛,眼前總有太多的未知,可是只要用心走下去,說不定慢慢能摸索出一條道來吧?

  楚雲琛取藥回來,那些藥居然多到要拿個布巾包裹,楚雲琛將之挎在肩上,走來搭他的肩說:「願不願意跟我走?我住在梅嶺的另一頭。葉先生忙,無法時時看著你,我跟過他學了一點醫理,也有空閒,家裡也安靜,你到我那兒可以清淨些。」
  這大概是聽聞衛璣死訊後,楚雲琛講過最多的話了。
  韓京熙激動到微微發抖,僵硬點頭,楚雲琛以為他還冷,眉心微微攏起,在身上摸索出一塊青玉塞到他手裡,摸起來就是塊圓滑的石頭,但玉的觸感到底是多了分溫潤,楚雲琛像是怕他沒力氣拿,就將繫繩的結拆了,改而綁在他腕上,對他說:「這個多少能驅寒。」

  楚雲琛說完拿了件單衣將人連腦袋一起罩好繫住,不讓病人吹風,轉身背對韓京熙蹲在床邊,拍了拍自身的肩背說:「上來吧。我背你。」
  韓京熙愣了下,他並不懷疑楚雲琛的能耐,但他還沒見楚雲琛對別人這麼溫柔過,話音低沉,語氣卻輕緩。
  這一頭楚雲琛還以為對方在擔心他沒力氣背人,又開口講:「我武功還算可以,你這麼單薄瘦弱,對我來說就像背個空竹簍上山採藥罷了。走吧。」
  韓京熙用雙手撐住床板,把身軀往前挪,他坐在床邊兩手吃力的伸向楚雲琛的背,楚雲琛回頭餘光瞥見,就拉過他雙手越過肩頸環住,將他往背上拱了拱,有力健壯的手臂牢牢抓住他雙腿,一步步朝輪廓被陽光吞沒的門口邁往。

  韓京熙深吸了口氣,將熱氣吁出,因為發燒的關係,身體還微微盜汗,不過趴在楚雲琛背上很溫暖、安心,他覺得自己徹底睡著也不會被拋下。楚雲琛帶他走出村鎮後往山裡去,雖是走山路,一路上感受不到顛簸,韓京熙覺得自己就像被仙鶴載著,要往仙境去。

  「啊,我的衣服。」韓京熙忽然想到他換下的時裝。不對,以這世界而言,那不叫時裝,叫奇裝異服吧。
  楚雲琛聽到回他說:「是指那套有奇怪生物的衣服?下回去再替你拿吧。」
  「那是皮卡丘啦。」
  「皮卡丘?」
  「一種幻想中的可愛生物。」
  「……你果然不是這世界的……」
  「嗯。」
  「你認不認得我?」楚雲琛問完遲遲得不到回應,自己也有點害怕聽到令人失望的回應,連忙改口問:「你的姓名是什麼?我姓楚。楚雲琛。」
  「韓,我姓韓。名字是京熙,京都的京,熙攘的熙。」他感覺到楚雲琛身上肌肉一瞬間繃緊,這反應不知是不是猜出他是誰了,但他還沒心理準備相認,至少等感冒好了,有精神面對再說吧。

  梅嶺這名字聽起來範圍很大,不過楚雲琛的武功各方面幾乎是妖怪等級,加上不是頭一回往來兩地,自然能掌握環境變化,天徹底暗下之前就帶人回到所謂的清淨小屋。
  韓京熙看到時都想說:「嗯,真的很清淨啊。」要是遠方山頭沒有狼嚎就好了。
  「而且很清幽,真的是小屋。」不知道跟臨時搭的鐵皮屋比,哪個好一點?這小屋根本就跟雲海山莊的廁所一樣簡陋吧,嗚嗚。

  「屋裡什麼都沒有,原本是蓋來打獵時暫住的地方,你將就些,明天我再想辦法。」楚雲琛邊講邊背著韓京熙進屋,將人放到床板上,將頭上的單衣解開,拉過棉被蓋好。
  韓京熙累得很,途中睡得斷斷續續,但仍忍不住暗自吐槽:「想辦法做什麼東西?這屋子小,想添些家具都沒辦法吧。我的天啊。」

  他記得楚雲琛以前講過,像是習武之人當心無旁鶩,所以什麼都沒有才能夠將一切放進心中,諸如此類的話。怪不得這地方就是間陋室,有張床能躺就算不錯了,桌子什麼的沒有,平常八成席地就坐,反正一個男人隨便怎麼過都行吧。
  而且楚雲琛想必曾經就已見識過人間榮華及興衰,看透那些物質生活,基本上就剩下追求心靈生活,活脫脫要成仙了是麼?

  韓京熙腦袋昏昏的,仍想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屋外傳來一陣清澈溫柔的笛音,他當下便聽出那是自己曾經練了一晚的曲子,雖說不是太難學,楚雲琛卻能將它吹得那麼動聽。
  這是在哄人入睡?韓京熙想不了這麼多,很快就陷入夢鄉了。
  翌日清晨,是藥香把人喚醒,楚雲琛在屋外起了一個小爐煎藥,聽見屋裡動靜就進來察看,然後端來備好的熱水和了冰雪給韓京熙洗臉。韓京熙接過毛巾,發現毛巾面盆都很乾淨,有點疑惑的看了眼在外頭盛藥的人,猜想:「難道是為了我又去添置的?可是不可能吧。」
  楚雲琛端藥進來,韓京熙抹完臉,毛巾被收走,他遞藥過去說:「把藥喝了吧。早飯我一會兒準備,這些東西是我徒弟準備的,平常沒用著就擱在小屋旁邊的隔間裡,今天我想蓋間大一點的屋子,其他的吃飯再和你聊。你要是有力氣就附近走動,記得把自己頭臉蓋著別吹風,單衣疊好放床尾了。」

  韓京熙聽他講話,楚雲琛說完歪頭思考自己還有沒有說漏的,交代完就去忙活了。
  「雲琛……」韓京熙用唇語偷偷喚著這名字,他還沒勇氣相認,一來是不認為有必要,二來是他怕楚雲琛不相信或再生變故,那時他還信誓旦旦說自己很好,結果卻像在詐欺。雖然他和晉珣的事從來就不是要證明什麼,他當時是真心付出,正因如此,他明白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再和那個人再在一起了。

  韓京熙知道自己對感情的小心翼翼,不單是害怕受傷,更是一種自知之明,跨越了某道界限他就會不顧一切,偏偏遇到晉珣還是如他所料,在感情這條路上沒有煞車可踩,一路飆到底。
  或許多少和交往的對象有關吧,換作是在他原本的世界,要是跟黑道或危險人物混,他有可能也是落得一個淒慘收場,說不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楚雲琛做了點清淡的粥湯和小菜端進屋,他坐在地上看韓京熙吃完,室裡沉默得教人有點不好意思,韓京熙忽然靈光一閃,問他說:「你是不是把我當作某人了。」
  「是。」
  韓京熙內心苦笑,這傢伙有時大方坦率得教人不知所措,他嚥了口粥,吁著熱氣說:「要是我不是那個人,你還照顧我麼?」
  楚雲琛垂眸,表情不禁有點黯淡,難掩低落的回應道:「會。是我撿到你,將你帶回來,起碼等你病好。等你病好再送你去鎮上,那兒的生活比這裡好。」
  「雲……」韓京熙怯於喊出他的名字,假裝咳嗽,咳了幾聲又開口講說:「要是我是那個人的朋友或兄弟?」

  楚雲琛起身,走到門口說:「我一會兒再回來收碗。其他的,等你病好了再說。」
  兩人都在逃避問題,是麼?韓京熙暗嘆,他吃完東西坐了一會兒,聞到風裡的梅香,原來有一枝梅花伸進窗裡,他躺下來凝視它,閉眼睡了。

  屋外不遠有敲敲打打的聲音,韓京熙知道楚雲琛大概是在製作傢俱什麼的,昨兒個夜裡楚雲琛是睡哪兒,不是樹上就是屋頂,再不就石頭上?
  韓京熙睡了一整天,傍晚流了許多汗,楚雲琛弄來溫水給他自己抹身,出過汗之後精神好許多,楚雲琛還是一樣睡外頭。第三天楚雲琛把雙劍帶回屋裡,掛在床邊時特地留意韓京熙的反應,韓京熙內心觸動了什麼,但表面卻波瀾不興。

  「可以問你一件事麼?」
  「行,你問。」韓京熙抬頭看他。
  「你的外號是不是叫雞心?」
  「……」韓京熙暗暗捶地,再怎樣揪結他都不要靠這個鳥綽號相認,太煞風景了!「我沒有綽號。你這麼問的意思是想取笑我是不是?」
  「沒有。」楚雲琛臉上沒有笑意,和之前一樣冰冰冷冷的,所有情緒都被封住似的,但還是能察覺到一絲絲落寞,他雙手垂在身側,背過身低喃:「不是就罷了。」

  韓京熙覺得自己好像做了挺殘忍的事,他想像過自己相認時該講的說詞,該輕鬆點還是嚴肅點?輕鬆點就跟楚雲琛說:「嗨,哥兒們,那個,我是死了,可是不知怎的我又穿了。可能靈魂跟身體是分開穿的吧,所以、所以這身體才是原來的我啦。」
  好像太隨便,這麼交代過去可能會被楚雲琛暴打一頓也不一定。韓京熙汗顏,嚴肅的交代他又沒那個能耐,氣氛搞僵只會讓人講不出話來而已。

  住在這兒的幾天,韓京熙吃得都很清淡,可是東西並不粗糙隨便,感覺得出楚雲琛用了心在照顧病人,韓京熙猜想這人是因為聽見衛璣的死訊才心情受到打擊,所以於心不忍,厚顏住了些天才下定決心要跟楚雲琛講清楚自己的來歷。
  韓京熙披著滾了圈毛皮的衣氅來到屋外,幾十步之距竟見到有另一間屋舍的雛型,楚雲琛正在那兒給牆壁弄了個像是雨淋板的東西,不、那根本是雨淋板吧。
  楚雲琛察覺韓京熙接近,仍專注在手上的事,韓京熙過來拉高嗓門喊說:「你蓋房子啊?」
  「看就知道了吧。」
  「我要走了。」
  楚雲琛停下動作看向他,把工具都放了,拿了塊毛巾抹汗再隨意披掛在肩頸,耳朵上的銀環仍閃閃發亮,他執起韓京熙的手探脈,這舉動讓韓京熙緊張了下。

  「看來是好得差不多了。」
  「是啊。多謝你照顧。」
  「我送你去鎮上,你的衣服八成還在葉大夫那兒。」
  「慢著慢著。」韓京熙反過來抓住他的手說:「我呢,我有事跟你講,在講之前有件事也想問你。」
  「問。」楚雲琛不著痕跡抽手,似乎不喜歡陌生人碰觸。韓京熙注意過這點,以前雖然在深谷肯和衛璣相倚取暖,但除了衛璣之外的人是不想親近的。

  難道是因為衛璣的樣子看起來比較乾淨清秀?想到這兒,韓京熙又有點退怯,不過他相信楚雲琛不是以貌取人,看外表交朋友的傢伙,所以他還是站直挺挺的開口說。
  「那天你在海邊救我,我想問的是你怎麼會在那兒?」
  「看海。」
  「就這樣?」
  「嗯。」
  「要是我說,我可能是你認識的那個人,但我不記得所有在這兒的事情了,你願不願意相信?呃,我是假設,並不確定,就是一個可能性而已。」
  楚雲琛定定的望著他,答道:「我相信。不過,你真的都記不得了?」
  「嗯……」韓京熙沉吟,撓頰,心虛道:「你說我該記得什麼?」
  「沒關係。我等你想起來。」

  楚雲琛還是帶人去了一趟鎮上,順便採買或交換需要的東西,照樣背了人回來梅嶺東側。新的屋子還沒蓋好,楚雲琛放任韓京熙在附近活動,韓京熙覺得白吃白住不好意思,主動開口要幫忙,但他這身體沒有任何武功,更沒有衛璣那種習武的外掛,只能做點簡單的木工。
  不同身體感受也不太一樣,以前的衛璣最初也是不懂穴道筋脈那些,但江湖混久自然就熟稔,只是這回變回韓京熙,不靠那套混日子,什麼內功心法運氣吐吶的東西全忘得一乾二淨,還能記得丹田在哪兒就不錯了。

  「站在唱片行發呆,不敢想像自己的未來,同樣都在孵豆芽菜──」用丹田唱歌他還是會的「別問我、豆芽菜、到底應該怎麼賣。我腦袋裝了多少──哆啦A夢口袋……」韓京熙哼起歌,完全沒發現楚雲琛盯著他的複雜眼神。

  韓京熙開始有點懂了,再多說詞都不過是自圓其說罷了。不過他現在跟楚雲琛一塊兒蓋房子很快樂,暫時別想那麼多,煩心的事先丟一旁吧。楚雲琛這個人,不是他想隨便對待的,他還是想好好整理心情再談。

  施工期間,鄒儷來過一趟,抱怨許多關於欒識如的事,聽來欒識如也不是窩在深山裡不聞人間煙火的道士,似乎和那兒的人相處融洽,正因如此,鄒儷就更為火大了。
  鄒儷來的時候與韓京熙打過照面,因為楚雲琛根本懶得鳥她,所以基本上聽她抱怨的人就是韓京熙這個外來者,韓京熙不時附和幾句,不知不覺已經被她擅自視作同伴了。

  發洩完之後,鄒儷拍拍屁股要走,從斷木製的椅子站起來,隨口朝屋外忙的楚雲琛問了句:「對了師父,你那天怎麼會到海邊的呢?要是沒有你啊,我看雞心就溺死變成魚兒的晚飯啦。」
  聽到她隨口喊出雞心這綽號,韓京熙錯愕瞪她一眼,下意識看向楚雲琛,正好對上他的目光,鄒儷沒發現這一瞬間的氣氛變化,心直口快的開玩笑試探道:「師父,你該不會那天想不開想投海去找衛璣吧?」

  楚雲琛表情微變,韓京熙察覺他的臉色,立刻丟了木材站起來驚呼:「什麼?你想死?」
  鄒儷被韓京熙的吼叫嚇了跳,尷尬道:「我瞎說鬧著玩兒的你這是……」
  楚雲琛走來拍拍鄒儷的肩,跟她說:「我沒事了。妳早點回去,下回來替我帶點東西。」說著就從袖裡拿了早就列好的物品清單給她,她嘴角抽了抽,心想師父還記得使喚人就一定是沒事了。

  鄒儷不多講,揮手告別,像隻小燕子飛進樹林裡不見,楚雲琛回頭和韓京熙對看,說:「剛才她喊你雞心,你有反應。」
  韓京熙把張大的嘴合起來,上前捉住他雙臂質問:「你那天是想死才去海邊是不是?」
  「京熙。」楚雲琛輕喃,眉眼間帶著淡而溫和的笑意。「終於知道你的名字了。除了你姓韓之外,你說總有一天告訴我,現在我知道了。」
  韓京熙見狀,心知楚雲琛應該猜中他是誰,不覺低頭抓緊對方雙臂再次問:「你說,你想死是不是?我好不容易活過來,你卻想死?為什麼?」

  「誰說我想死的。」楚雲琛拉下他的手,刻意繃著臉回話道:「既然你在這兒,我何必要死。你欠我的還沒還。」
  「欠你?我又沒跟你借錢。」
  「你欠我很多。」欠的都是思念,無法用時光去計算,也無法用別的方式計量,這心情還會不斷加深,可能沒有化開的一天。
  這當然不是他想讓韓京熙還清什麼,或是彌補什麼,而是他給韓京熙留的一個位置,他渴望卻不願強求,倘若韓京熙永遠不走到他心裡,這位置就會這麼空著,像一湖靜水映著思慕的人,那也好。

  韓京熙聽得一頭霧水,撫額思考半晌,高舉雙手做投降的姿態解釋說:「對不起,我不是要瞞你,但我怕你不敢置信,因為連我都不敢相信。關於衛璣最後的記憶,其實我有點錯亂,但也不想再提了。至於我是怎麼落海的,呃,依照這身體的記憶就是電梯壞了,然後它穿越了,但是跟我的靈魂好像拆散成兩個部分,唉我在講啥啊。」

  韓京熙說到後來蹲下來哀喊,一手捉起樹枝在地上猛畫圈,慌亂道:「總之我身體穿得比靈魂慢啦。我猜是這樣。然後不曉得是陰錯陽差還是冥冥中註定,我就先變成了衛璣,餵完雞又變回雞心。聽不懂也沒關係,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總之總之,總之我是最原本的自己,你、你相信不相信?」
  「相信。」楚雲琛答得平淡,卻一點都沒懷疑。
  韓京熙開心了,一站起來就被用力抱住,楚雲琛的雙臂依舊有力健壯,他被抱得越來越緊,身體都有點泛疼,要喘不過氣來。以前有部恐怖片不就是女鬼返生把情人抱死的?他張口喘氣,拍了拍楚雲琛用氣音喊:「疼。雲、雲琛。」
  楚雲琛鬆手讓他喘氣,伸手摸他頭,又再度將他抱住,這次力道輕緩不少,並用低柔的語調跟他說:「剛才是罰你的。我一直很擔心你,你這身子真弱,稍微用力就不行了。」
  韓京熙不自覺熱了臉皮,反駁道:「拜託,我這樣才叫正常好不好,是你強得跟妖怪沒兩樣,什麼稍微用力就不行啊,你能不能講話好聽點,哼。你到底有什麼不會不懂的,連蓋房子都能自個兒畫圖稿,我看你才是穿越來的吧,外掛開成這樣天怒人怨的地步。」

  楚雲琛被輕輕推開,他瞧韓京熙紅著臉走開幾步繼續碎碎念,假裝忙碌,那是韓京熙不自在的表現,而他噙笑凝望,輕淺回道:「我沒有穿越。本來就是這兒的人。」
  「誰說的。你在冰裡待了一百多年,那也算穿越。」
  「隨你高興吧。」

  韓京熙忽然變得很多話,害怕一靜下來就要面對不遠處那人的笑顏,面對那人眼中的深情款款,他不是沒有察覺楚雲琛跟自己之間的羈絆有多深,而有著怎樣的可能性,但他很慌,不知道該怎麼辦。

  想起衛璣的死,痛的不單是楚雲琛,也是他自身,那是他第一次愛得這麼深,第一次愛人,第一次發瘋,太多的第一次,竟不後悔,卻有遺憾。
  「我可以喊你這個名字麼?」
  韓京熙失笑道:「當然。我本來就叫韓京熙嘛。」
  「可是之前你卻有所顧慮,不讓我知道全名。」
  「那是因為我當時已經決定用衛璣的身份過日子。而且,那時只有你喊我韓京熙,我會錯亂啊。」
  「嗯。」

  韓京熙知道自己總有些莫名其妙的堅持,而這些堅持難以解釋,要用言語表達也很難講清楚,有時是種感覺或氣氛,越純粹簡單的東西,有時越難透過單一方式表達。
  而他慶幸的是楚雲琛願意理解,或許也不是徹底明白,但他就是認定楚雲琛能懂他,也會接受並認同這樣的他。

  「幹嘛這樣一直看?」韓京熙拉整身上衣裳和袖子,靦腆笑問。
  「原來你是長這樣。」楚雲琛說完勾起嘴角,露出很燦爛耀眼的笑容,好像梅嶺這頭的春天終於到來一樣。
  韓京熙小力捶了下楚雲琛胸口,嗤了聲笑道:「你就笑好了。反正我本來就不是什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人物。怎樣?怎樣?」
  楚雲琛輕鬆握住他揮來的第二拳,抿嘴淺笑道:「我倒是更喜歡你這樣。」
  「啊?」
  「這模樣才符合你的個性。傻呼呼的。」
  「嗟!」

  兩人一來一往聊著,暫時擱下那些木工著手準備今天的飯菜。韓京熙想到之前鄒儷半開玩笑的問話,仍心有餘悸,燒柴火時他跟楚雲琛講說:「雲琛啊。你,不管怎樣都不要為了我想不開。」
  「我從來沒有想不開。」
  「嘴硬。」
  「那天我到海邊,只是覺著往海裡去就能見到你,只是這樣而已。」
  「那還不叫想不開?」韓京熙差點想抽根燃燒的柴火打人。「你……」
  「要是你緊張擔心,往後大可留在這兒盯著我。」
  「正有此意。」
  楚雲琛嘴角的笑意怎樣都藏不住,他很開心,他思慕的人近在咫尺,這不是夢。
  「雲琛。」
  「什麼事?」
  「我不打算習武,這回不管你怎麼說,我都不學了。」
  「好。」
  「這麼乾脆?」
  「你這身骨骼一看就曉得。」楚雲琛斜瞟他一眼,咋舌道:「完全不適合練武,頂多學點養生的拳法氣功而已。」
  「這麼差啊。」韓京熙反而有點可惜,他甩甩頭把這分可惜拋開,不會武功才好呢。他再也不想入江湖,就在這座什麼清島過起半隱居的日子也很好。

  「反正我橫豎就不會武功了。以後我要是有什麼不方便,被人欺負了,就靠你罩我啦。」
  「有什麼好處沒有?」
  「要好處是吧。」韓京熙想了想,苦惱道:「大不了家事我做。洗衣拖地縫補做菜什麼的,我會做的也不少啦。」
  「呵,傻瓜。」

  一句傻瓜,韓京熙又在廚房鬧著,看在楚雲琛眼裡真像隻活蹦亂跳的小雞。

  晚上不點燈,開著床邊的窗子讓月光照進來,還能看見天上繁星,韓京熙縮在床裡捲起棉被,楚雲琛一手橫過他將人撈到懷裡煨暖。
  韓京熙在他懷裡眨著眼偷瞅,楚雲琛捕捉到他的視線,他說:「我還好,其實沒那麼冷。」
  「夜裡會更冷。有我在,你就不必擔心受涼,省得又感冒。」
  「下次該請鄒儷再帶一床棉被過來。」
  「她那人,罷了。以前我不也這樣給你取暖過?」
  韓京熙訕笑,挪動身軀,翻身背對人,面向牆和窗戶說:「那時你是小孩子,我又不覺得怎樣。」
  「不都一樣是我麼?」
  「是沒錯啦。」韓京熙吁氣,又說:「不過你總得給我一點時間習慣你這個模樣。雖然我知道我的德性很普通,你很好適合,可是你的長相很不普通,我要花點時間。」
  「好吧。」楚雲琛語帶笑意的說,不經意又靠近了些,不著痕跡收緊雙臂把人往身上攏。
  韓京熙皺臉打呵欠,口齒模糊的嘀咕:「哪有人從裏到外、從上到下都開外掛的。就是你吧,雲琛。唔呼呼。」

  楚雲琛聆聽著韓京熙的呼吸心跳,表面雖然冷靜,其實內心久久無法平靜,他今晚怕是睡不著了,就這樣感受韓京熙的存在吧,這個男人並非大難不死,然而透過難以解釋的奇蹟又重回到他身邊,他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奇蹟出現了吧。
  從他解除冰封重返人間後,自己的心只會為了這個男人而悸動,他深受此人吸引,曾一度以為必須忍痛割捨,但在生離死別後才明白自己是絕對割捨不下這人的。

  遭遇親族滅絕、摯友背叛和種種災厄,楚雲琛猶如有九命一般的妖孽,硬是在深淵冰封中存活下來,渺茫而迷惘的存在,現在他知道那一百多年不是空亡,是為了等待和韓京熙相遇。

  這不是以命運來定義,也不必冠上冥冥之中的註定,而是他的心如此認定。

  「京熙。」楚雲琛細細呢喃。「韓京熙。」這是個不可思議的名字,每念一次,他心裡就會多一分明亮和溫度,美好得教人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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