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清晨,冰雪有消融的跡象,衛璣睡醒就揉著眼往洞外走,打呵欠時發出一堆古怪的聲音,然後聽見楚雲琛接近並跟他說:「睡醒了洗把臉,那兒有我剛燒好的水,還有打來的野味。昨晚抓了一隻獐子,中午就吃牠吧。」
  「嗯。哇、你你,你幹嘛不穿衣服!」
  楚雲琛渾身赤裸的站在衛璣面前,笑著伸手要解開他的衣帶,邊說:「你同一件衣服穿久也不洗的麼?脫了一塊兒洗吧。」
  「我自己、呃,別來,我自己會洗。」
  楚雲琛於是罷手,雙手交叉抱胸等他,衛璣扭扭捏捏脫那件已經半爛的衣衫,楚雲琛低頭看他胯下由白便黃的褲衩一眼,道:「那件也脫了吧。」
  「我可以進河裡搓一搓就好。」
  楚雲琛開始不耐煩了,隨手拍他的腦袋瓜輕斥:「誰稀罕看你,你有的我也有,還比你好看呢,連一較長短的餘地也沒吧。你是自卑還是怎麼著?」
  衛璣受到刺激,忿忿脫了最後那件褲子嘀咕:「你沒看過怎麼知道誰的好看。」
  楚雲琛拿了髒衣就往河邊去,也不理衛璣,兩個赤條條的少年站在雪地裡,身後是個大山洞,好像在過原始生活,而且衛璣發現那楚雲琛竟然還會拿魚刺穿線縫破衣。

  遇到楚雲琛真好,衛璣有種獲救的感覺,默默走到楚雲琛背後說:「謝謝你。」
  「什麼?」
  「要是沒遇到你,我可能撐不到現在了。當你的孫子一定很幸福。呼嗚──」衛璣還沒哭出淚來,楚雲琛就轉頭揍他一拳,不用內力卻打到鼻樑,他又痛又錯愕,驚道:「幹什麼打我啊?」
  楚雲琛冷眼覷他,恢復最初那冷若冰霜的樣子警告道:「我都說了我沒孫子,你少佔便宜。換作是隻有趣的小畜牲掉下來,我照樣會給牠把屎把尿,人吶,就是容易得寸進尺。等我教會你那些武功再放肆吧你。」

  這話說得又狠又利,衛璣摀著鼻子不敢再造次,好像突然也不擔心楚雲琛跟自己有什麼曖昧的發展了,因為這個人壓根就是把他當成寵物在照料著而已。衛璣心裡有一瞬間發冷,有點毛毛的,但說不上是恐懼,顫慄之後是安心,因為他跟這人的關係差不多確立了,各取所需而已。

  「那師父,我要去大便,一會兒再過來。」
  「去吧。別叫我師父,還是喊名字。」
  「唔。」衛璣應了聲,連師父都不當,大概是嫌棄他跟寵物一樣,不屑收他為徒?他不再深想,光著屁股往遠處找隱密的地方拉屎。

  拉屎的時候,就是衛璣理清思緒的時候,他想到楚雲琛再怎麼講都是個人,人的身體要代謝循環,為什麼冰那麼久都沒死,真是詭異。難道這世界的人體質比較特殊,突變種很多?
  「不曉得阿琛都去哪裡施肥呢。」衛璣胡亂自言自語,解決了大事,開始在地上找尋可以擦屁股的東西,他做了一個雪球,蓄了內力幫身體保暖,然後用雪球洗屁股,邊哼著:「洗屁屁、洗屁屁,屁屁用雪洗。」

  師徒、不對,落難二人組把生活雜事辦完,吃過東西就到較遠的樹林練功,楚雲琛說要試他能耐,叫他上了樹不許下來,不能點落積雪,還得抓到指定的生物或摘果子、花朵,或要他身上不許沾染蜘蛛絲、水珠。
  這都是正常範圍內的測試,但對衛璣而言根本強人所難,他雖然是雲海山莊的弟子,卻因身份特殊沒能習得真正入門的武功,指點他的人通常敷衍了事,比如放熊追他那回……

  而且因為衣衫未乾,衛璣光著身子跑跳,但楚雲琛一樣是光身子的,所以他便想像自己是泰山,再者這種地方沒別人,拋開羞恥心不是難事。抵達目的地後,衛璣不僅頭髮亂翹打結,身上還被刮了許多細痕,沾了羽毛、草葉,只差沒頂個鳥巢。

  「還說是劍嶽門弟子。」楚雲琛咋舌道:「實在是……我在你這年紀時,已經能以氣馭劍了。」
  一般人聽到以氣馭劍該多驚嘆佩服,但衛璣顯然沒當回事兒,太沒真實感了,反而把重點放在講話口吻上,他說:「阿琛你知道麼?老一輩的人最愛開口就提當年勇,什麼『我在你這個歲數時』或是『我跟你一樣大的時候』這種話。」
  楚雲琛嚴峻冷淡的表情微微一抽,輕哼道:「罷了。以你的情況,料想在那種地方也不會受到好的對待,我由基本的開始教你。」

  衛璣苦笑,嘟噥了句:「唉,在職進修班是吧。」
  「什麼東西?」
  「沒、沒有啊。可是阿琛──」
  「你叫我什麼?」
  「阿琛啊。剛才我就這樣叫,你沒聽見?」
  「真難聽。」
  「你還不是老叫我不要在意名字,自己不是挺在意的嘛你。」
  「再囉嗦我就喊你雞心了。」
  「咦,我跟你講過我以前的名字?」
  「是沒有,但你說過以前自己的外號叫雞心。來吧,拿你的劍。」

  楚雲琛教導的態度很嚴格,但並不令人挫敗,因為他從不罵人蠢笨,只會反覆叫衛璣練習,一開始先鍛鍊體魄,再背好運功心法,畢竟沒有相應的體質及耐力,徒記秘訣也無發揮。
  所以一開始就是體能訓練,晚上背秘訣,幾天之後開始打坐,楚雲琛說這內功運行的心法若是熟練了,有助於內力蓄存,衛璣不知不覺被他牽著鼻子開始練功,然後春天到了。

  溪水表面的冰都融完,能吃的蔬果、野味種類變多,衛璣很是開心,但他的開心只維持了一下下,兩人前往瀑布時,他忍不住問:「雲琛啊。」
  衛璣試過很多叫法來,楚雲琛都不滿意,最後直呼名字才沒被駁回,不知為何楚雲琛說他這麼稱呼最順耳。
  「說。」
  「你既然無聊,何不想辦法出去,教我練功不是也無聊麼?」
  「出去一樣無聊。教你練功比較有趣。你傻呼呼的。」
  「呃。」衛璣頓了下,疑道:「難道你其實有能力出得去,卻不想離開?」
  楚雲琛看著他,挑眉不答,顯然是被講中了。衛璣激動道:「那你告訴我怎樣才能離開好不好?」
  「你心上人在外頭?」
  「也不是。外頭起碼有吃的、穿的,還有娛樂,過得好一點啊。我已經受夠沒有鹽的日子了!」之前在雲海山莊吃得再清淡,廚子還是會在飯菜下鹽或是自釀的豆汁什麼的,這谷底或許物種豐富,可是畢竟沒有鹽巴,吃的東西全都是「原味」,再這樣過下去他會發瘋啊!
  「外頭好玩兒,所以想離開?」
  「這不是廢話嘛。」
  楚雲琛一臉沒興趣的樣子,轉身要往瀑布去,衛璣趕緊繞到他面前攔路道:「雲琛,你既然知道怎樣出得去,就好心告訴我吧。」
  「你走了,我醒著,該多無聊啊。」
  「你可以一塊兒走啊。難不成你想當小龍女?」衛璣跟他講過那對俠侶的故事,又聯想到什麼對他說:「而且你瞧,我們就一件衣服褲子穿到破爛,難道你打算在這兒光屁股過日子,像野人那樣?」
  衛璣低估了楚雲琛的價值觀不同常人,楚雲琛輕哼道:「反正沒人會來啊。再者我有一身護體真氣,任何蟲蛇走獸都沒法子近我的身,不穿也沒什麼。不必脫褲就能洗澡、撒尿,也挺便利。」
  「你、你……我真是敗給你。你可以,我不行啦!」
  「雞心,你真囉嗦。」楚雲琛一手抓住他肩膀,打算直接把人帶到瀑布修煉,衛璣身子一讓避開不和他走,繼續吵嚷著要離開。

  楚雲琛不悅抿嘴,逕自提了內力輕快的跑起來,衛璣緊追在後,他將衣物脫了往瀑布底下走,衛璣的叫喊變得模糊,不過他看得懂嘴型,衛璣說:「你不幫我,我就不練你的武功也不理你不跟你說有趣的事!」

  楚雲琛任憑他喊叫,獨自運功將散失的功力慢慢蓄回,不再關心其他的事情。他把衛璣當作孩子,認為丟著讓他鬧一會兒就沒事,但回山洞時衛璣對他不理不睬,也不吃東西,天還冷,衛璣卻也不湊到他身邊取暖睡覺了。

  楚雲琛留了些肉湯,睡前又喊他一遍,說道:「你打算日後也不吃不喝?」
  「這叫絕食抗議。你不幫我離開,我就不理你。要是我餓死了,你就回冰塊啊,反正你也冰好久了,哼。」
  衛璣說完覺得面頰貼了一個冰涼的物體,餘光瞄到寒芒一閃,暗驚:「刀、是刀!」

  「幹嘛?」衛璣強作鎮定。
  「你一餐不吃,我就在你臉上畫個記號,看看等你餓死的時候,臉上能畫多少刀。呵。」楚雲琛輕笑,那聲「呵」真把衛璣的雞皮疙瘩全都笑醒了。
  「你當我三歲,嚇唬我啊!」
  「那就試試看好了。」楚雲琛講完把刀鋒在他臉龐壓緊,輕輕滑過,衛璣嚇得兩手捉住他手腕大叫:「慢著!」

  衛璣臉頰出現一條極細的血痕,楚雲琛把刀移開,他摸了摸自己的臉,將手指放到月光下探,居然出血了,這瘋子、這瘋子是當真的!
  「我喝就是了。」
  楚雲琛把肉湯給他,又說:「明天再去瀑布吧。」
  「不要,我才不學你的武功,我不理你。」
  「鬧什麼脾氣,剛才嚇得跟小雞似的發抖。」
  「我沒發抖。」衛璣斜眼睨他,看到他神色愜意舔過刀上血氣,好像幹這種變態事情很熟練了,心裡發毛,招惹誰都行,就是別得罪瘋子,特別是武功高強的瘋子。

  「好吧。」楚雲琛見過太多狗急跳牆鬧出傻事的例子,也不想把人逼緊,於是道:「要不我把出路告訴你,可是你得在這兒把我想教的東西都學會。」
  「奇怪,你怎麼突然這樣堅持要把武功教給我?」
  「畢竟是不錯的東西,失傳了有點兒可惜。」
  衛璣暗自苦笑,這個害死衛璣一家還讓江湖人搶破頭的武功,對楚雲琛的份量好輕啊,失傳也僅是「有點兒可惜」的程度。他又問:「你就不怕我變成大魔頭,往後到外面作亂?」
  「你高興就好,我才不管。」楚雲琛打呵欠,回自己睡覺的位置躺下,用帶點稚氣的聲音確認道:「就這麼約定了。我教你武功,再告訴你離開的方法。」

  衛璣心情很悶,他後來想到這可能是楚雲琛的拖延之計,而且以他資質要學成不曉得要耗多久時間,可是楚雲琛的個性應該不屑做背信之事……吧?

  另一件讓他心情不好的事,就是楚雲琛把他臉畫傷,他以為自己的樣貌能讓人心軟,豈知楚雲琛根本從不多瞧他一眼,好像根本不覺得他長得特別好看、可愛,把他徹底當成欠管訓的動物似的。
  以前討厭為著他皮相前來討好的傢伙,現在卻有點希望楚雲琛看在這點的份上對他好一點,看來是大錯特錯,長相不是籌碼了。
  或許是因為楚雲琛根本不愛男人的關係吧,這麼想來,衛璣也就釋懷而睡著了。

  他們展開新的練武生活,衛璣在楚雲琛的照料和影響下逐漸適應谷底生活,光看畫面會覺得是兩個小野人在林野間度日,如此過了幾個月之後,衛璣發現新的問題,既迫切又尷尬的問題。

  「雲琛,你不覺得我最近腰帶都不好繫了麼?褲管也縮了不少。」
  「我看不是吧。」楚雲琛啃著一隻烤鳥腿說道:「你在長個頭兒了。」
  「嗯、我想也是,可是,可是我就這麼一件衣服。」
  「……」楚雲琛坐在樹幹上吃得津津有味,挑眉露出「有何問題?」的表情。
  「我要是再長大就沒衣服穿了。總不能穿你的,你比我還矮一些,短期內我也練不好你的武功,將來我總不能光著屁股到外頭吧。」
  「呵呵呵,一定很有趣。那畫面,哈哈哈,光想就好笑。」
  衛璣真想罵句「去死啦!笑死你最好!」但他敬老尊賢,所以還是控制顏面,無奈道:「想個辦法吧,要不我看只能自我了斷了。」
  聽到衛璣又開始鬧彆扭,楚雲琛吁氣緩和語調說:「好吧。我幫你想法子,你專心練功,我明日驗收,先去找些材料。」
  「你要抓蠶取絲不成?」
  「傻瓜。」楚雲琛輕笑,一個輕躍就如鬼魅般飄不見了。

  這件事讓衛璣很想吐槽小龍女跟楊過,楊過長大是怎麼換衣服的?買布是哪來的銀子?果然生活就是這樣,每件事都很難混過去。

  楚雲琛說隔天驗收他學習的成果,接著四、五天都沒再出現過,衛璣又開始悶得發荒,原來從有伴再度變回一個人的時候,會比一開始就孤獨還難熬,他都開始懷疑楚雲琛是不是自己走了,把他撇下。
  穿越過來也沒遇到什麼值得開心很久的事,或是遇到期待不已的事,衛璣覺得自己若真的困在谷底出不去,他也沒勇氣尋死,難道當一輩子野人光屁股?

  初春猶寒,河岸卻已開滿了花草,連水底一些藻類也開花,魚蝦藏於其中產卵或覓食。然而衛璣越想越難受,在河畔摘野果填肚子時湧上一陣心酸,坐在地上「哇」的哭了起來。
  哭沒多久頭頂被輕拍,他淚花收不回來,抬頭呆看一身豔紅衣裳,翩翩逸如仙的小少年好笑道:「哭成這樣,除了我這兒還有誰能把你弄哭?」
  「你回來了!」衛璣倏地跳起來抓住楚雲琛肩頭,吸著鼻水激動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以為你丟下我自己離開了,嚇死我了!」
  楚雲琛聞言即會意過來,失笑解釋道:「我不是說給你弄衣服去了,吶,這些看會不會太大。我拿了你的短刀裁剪,縫了一件覺得挺好,心想再多做兩件換穿,所以拖了時間。」
  衛璣只看到幾件顏色微妙的「衣服」,他接過手狐疑道:「這是樹皮?」
  「嗯。真聰明。以我所知呢,不同的樹皮有不同的法子製衣,這谷底找著兩種適合製衣的樹,算你好運氣,不然就真的光屁股了。」

  衛璣一面把樹皮衣試穿上身,裹好腰身再繫好,他覺得自己越來越朝深林野小子發展了。楚雲琛左右打量,拿魚刺給他別了寬鬆的地方說要修,後來又說反正還要再長高的,修改就不必了。
  「沒想到你居然懂得拿樹皮製衣啊。」
  楚雲琛很理所當然的交代了以前的交友史,說他認識了哪些地方、哪個民族的人,有的還不打不相識,交流時就觀摩了對方的生活,覺得這個技藝很有趣,並沒實際操作過,可是一試就成功了。

  衛璣聽著臉上表情不時抽動,他心想:「一般是穿越者開外掛才對,怎麼這個活化石開外掛開得這麼狠啊!印象有個旅遊節目介紹過南洋有人用樹皮做布料,就是把樹皮泡軟什麼的,然後一直打一直打一直打,把纖維打軟,還有原住民跟一些地方的人也會拿樹皮當材料,只是過程更複雜,他穿越來的時候還有一種布材叫天絲,也是植物做的……嗯,可是楚雲琛太無所不能了吧!」
  他思考半天,盯著楚雲琛白淨立體的臉端視,覺得這傢伙該不會是什麼鬼魅吧,他看了不少山難奇談,若楚雲琛是鬼魅,或純屬他的幻想,似乎也不奇怪。

  衛璣伸手戳了下楚雲琛因淺淺笑意而陷下的嘴角,後者撥開他的手好笑道:「幹嘛?」
  「哦,摸得到,你是人。還好還好。」
  「我當然是人。」楚雲琛其實有一點不知所措,被衛璣方才大哭又大笑的反應影響,他沒想到自己只是消失幾天,衛璣會這樣惦著自己,哪怕是因為衛璣想逃脫山谷而已。這讓楚雲琛心裡有一絲絲愉悅,但沒有再去琢磨。

  「喂,其他的收好,今天你自己練吧。我要睡一天。」
  「剛回來就睡覺?」衛璣訝異,卻發現楚雲琛眼下有點泛青,搭著這老靈魂的少年問:「難道你都沒睡,是在找樹皮跟替我做衣服?」
  楚雲琛白他一眼擺手走開,自己回洞穴休息了。

  衛璣再低頭看了眼做來備著的衣服,覺得胸口已經很久沒這樣溫暖,那個死正太真老鬼竟然認真的給他製衣,這種感覺是久違的感動吧。
  這比起學會任何武功都讓他感動,習武是為了自我保護,在這世界的每件事他都滿心吐槽和無奈,即使有相處不錯的師兄弟,挨罰時還是各自逃散,義氣這種東西必要時是打折扣的。

  但楚雲琛或許因為本身就是個怪咖,對待衛璣的態度無關任何利害關係,全是出於純粹的心情。雖說楚雲琛陰晴不定,不同版本的書裡也都說劍魔是個喜怒無常,上一刻跟你嘻嘻哈哈,下一瞬就把你人頭提走的可怕角色,但衛璣以自己的經驗認為這個人就和此刻的外貌差不多,像個孩子罷了。

  衛璣收好衣服,心道:「沒錯,你就是個孩子嘛。就算活到快四十才冰封起來,骨子裡依舊是個屁孩。哈。」

  衛璣到了之前楚雲琛指定的地方打坐練功,楚雲琛告訴他說找塊舒服的地方練,感受天地自然的氣息,把自己體內真氣運行做到像自然一樣收放自如。簡單講,就是開發自己的小宇宙啦。講起來不難懂,做起來卻萬般阻礙。
  這天衛璣只是讓自己氣息沉穩平緩的流動,訓練專注力而已,僅僅如此就讓他覺得很累,試想讓一個初級班的孩子上全天候的課,無論是會話文法還是算數課,上一整天都不分神能不累嗎?

  專注力是最難的,至少對衛璣而言是如此,而他還得把這樣的感覺練到自然而然就上手,夜裡回冰洞時楚雲琛還在睡,他盡量輕手輕腳臥到楚雲琛身旁,隔天一早他比對方早起,跑去準備朝食。

  其實生活主要還是為了三餐奔波,在韓京熙的世界,一些國家地區生活便利了才有辦法做別的建設,繼續便利他人和後代。
  谷底的材料缺乏調味,可是烤肉總是香的,楚雲琛聞見香味就醒來,兩個人在河邊大啖鮮美魚肉,還有串烤青蛙,那是衛璣一早跟蛇、鷹鳥搶下的,還留了蛇血喝。
  即使日子亂七八糟,衛璣也不再發牢騷,楚雲琛替他打通穴脈,助他開竅,他開玩笑的說:「如果連我腦袋都開竅,那就是說我腦袋也有洞了。」
  楚雲琛拍他腦袋回說:「竅跟洞不全然相同,竅是通氣,你說的洞是漏氣。」
  「是是是是,人活著便是爭口氣,死了就該斷氣,我以前看殭屍道長就知道啦。」
  「什麼殭屍道長?」
  「我童年經典殭屍影片。電影啦,就是我跟你講過的,我們那時的娛樂比現在唱戲還先進,聲光效果啦、特效,還有演員背的是劇本走位那些,跟這邊唱戲的內容都不一樣。」

  衛璣一樣得意分享著,卻發現楚雲琛沒有以前那樣聽得津津有味,而是若有所思的跟他對看,他尷尬輕哼道:「怎麼啦?」
  「你其實想離開的不是這兒,而是這個世界吧。」
  衛璣一愣,無奈苦笑,應道:「有什麼辦法呢。來都來了,我也沒辦法離開。我不像你懂這麼多,我在我的世界只是個普通學生,別說發明電器什麼的,我連科展都沒參加過,還有啊,我連要念的科系都還沒接觸過。對將來再多的憧憬,都比不上情勢變化。要是我回不去,那就在這裡摸索個出路,找件喜歡的事情做也是可以啦。」
  「你想過要做什麼了?」
  衛璣搖頭,聳肩攤手道:「我根本沒離開過雲海山莊,緊接著就落難掉到這裡,什麼世面都沒見過,你以為我知道自己要幹嘛?又不是先知。學習跟增長見識都是為了瞭解自己想要什麼,可我這樣──好啦,至少我不想當野人。」

  楚雲琛垂眸莞爾,少年模樣卻流露出一股久歷滄桑的笑意,格外具有一種非凡經歷所淬煉而出的魅力。
  在衛璣接觸過的書裡提及楚雲琛,關於此人背景的交代版本不一,有人說是前朝宗室遺孤,也有人說是楚襄王與異邦女子風流時留的種,光怪陸離的版本更說楚雲琛被白蛇抱走,又被母狼劫下養大。
  總之後來輾轉來到雲海山莊,被教養長大,十四歲就已經能出劍氣,可惜個性古怪,後來一個師叔帶他到外面遊歷,還跑去從軍,去過沙漠也到過海島,樹敵不少,卻也結交無數朋友,仗劍江湖,一生傳奇。
  可惜楚雲琛後來入魔,辭別異教朋友之後又重返劍嶽,投身深淵,或許是為免一世英明盡喪。

  衛璣每回想和主人翁確認故事的真實性,因為太多情節讓他想吐槽了。然而楚雲琛從不認真回應,老是回一句:「你信就是真的,不信就是假的,真真假假也都過去,又有什麼關係?」
  衛璣思考道:「你真的覺得都無所謂?要是你什麼都放下了,怎麼還活到現在。」
  楚雲琛又開玩笑答道:「你說人生七十才開始,我才三十七歲,當然活不夠,要繼續活個夠才行啊。」

  衛璣覺得這人充滿矛盾,既有生存意志,卻對外面的世界沒有興趣。天氣越來越熱,楚雲琛給的訓練也越嚴格,一天楚雲琛拉著衛姓少年的手來到一棵樹下,兩人面對面而坐,他握牢衛璣的手說:「這次我傳一道真氣給你,你得想辦法把它給化解。等你將之化為己用,往後就不怕有人以真氣與你相衝,除非你的敵手真氣和武術修為都在我之上才有可能。」
  「所以你的意思是?」
  「接好。」

  衛璣感覺到有個熱流自掌心傳來,好像楚雲琛的手推出一道漣漪溫和蕩開,但是一圈圈漣漪逐漸增大起伏,最後像波浪,真氣所予的熱度並不是人體正常的感受,他說不上是怎樣的情況,只覺得渾身炙熱痛苦,雙眼瞪大並且喊道:「啊啊啊好痛!好痛、好熱,幹什──呃。」

  衛璣根本坐不住,倒在地上一下子蜷曲一下又極力伸展肢體,像隻跳上岸掙扎的魚蝦,而楚雲琛則面無表情坐到離他不遠的一顆石頭上觀望。
  「你出去之後,必然會下山。外面的世界不好混,這也是為了你好。」
  「混帳,操,好……難受……」衛璣覺得自己就像當初幽遊白書裡某集,幽助接收幻海的靈光玉一樣,這會死吧?他再也擠不出講話的心思跟力氣,專注的追逐可惱的真氣,試圖將它化掉。

  由於忽而炙熱,忽而嚴寒,因此衛璣一會兒發汗,一會兒又發抖,全憑本能在應付體內那股要命的真氣相逐,無法費神思考,剩下的念頭就只有不能死、不想死,不甘心。
  一分一秒都漫長煎熬,最後衛璣解除自身危機時,已經整個人姿勢怪異的癱在地上,楚雲琛把他扶起來靠著大樹坐,他閉眼問:「我,過多久啦?」
  「四天。其實是三天半。」楚雲琛拿水給他喝,用小手摸他頭說:「做得不錯,後天再練劍招吧。」
  「劍。」
  「嗯。」
  「其實我不怎麼會耍劍招。」衛璣暗道:「頂多耍賤招。」
  「我會演示給你看。」

  衛璣連生氣都沒力,到了學劍招的時候,楚雲琛跟他講解了五個訣竅,讓他自個兒體會、變化,然後就提劍耍了一套簡單的劍法,再把劍拋給他說:「你做一遍我看看。」
  衛璣拿著劍面有難色,又把劍遞還說:「你耍太快我看不清楚啦。」
  「眼力這麼不好?」
  「可能我近視。」
  楚雲琛無言以對,又試範一遍,再一遍,再再一遍,衛璣仍說追不上速度,但他回頭卻看到衛璣從兜裡取乾果吃,他當即面色沉冷,抓起劍手勢一變把劍射過去。

  「唔哇!」衛璣驚險閃過,恐怖叫道:「你殺人啊,剛才我要是眨眼沒看清楚,那劍會刺穿我的腦袋啊!」
  「呵呵呵。」楚雲琛笑了。「你這不是看得很清楚麼?」
  衛璣哼哼唧唧,接過劍開始練,再沒膽子造次,心裡仍罵:「泥馬的死正太。」

  春去秋來,又到冬天,然後又春天,衛璣穿回一開始有點破爛,但被楚雲琛縫補好的衣衫,站在洞門外伸懶腰亂叫道:「唉、你爺爺我週歲啦。」
  楚雲琛則穿上一身褪了顏色的紅衣跟著出來喚道:「該走了。」
  「終於能離開,終於能離開,嘻嘻嘻嘻。」衛璣笑得眉眼彎彎,開心得不得了。他以為要好幾年才能練成神功,可是在這兒根本沒消遣,一天到晚都在練功,沒想到一年後楚雲琛說他在江湖大概難有敵手,所以要告訴他離開的路。

  楚雲琛帶他往冰洞深處走,洞裡看似有盡,其實在深處還有幾道窄縫,平常同樣都是結冰,終年不融,但楚雲琛用內力把封住前路的冰層震碎融化,帶著人在狹縫裡鑽,有時側身有時低頭,衛璣覺得自己好像是乳酪裡迷路的螞蟻。
  走了近半個時辰,開始聽到有水聲,而且不是涓滴,是如河流奔湧的聲音,在幽深洞穴裡藏有伏流,他們待的地方頓然開闊,楚雲琛領在前方告訴他說:「差不多能出去了。」
  「這兒?」衛璣有點不安,周圍的空氣聞起來冷涼,帶著草木氣味,他不僅依稀看得到壁上的樹根,也觸摸得到,而且是大量的鬚根藤蔓垂落下來。
  楚雲琛撈了兩條揪結在一塊兒、粗糙韌性的樹藤,一條給他說:「隨我來。」
  他們站到一個高度,往下探就是伏流,比衛璣想像中還要湍急,光聽聲音就絕對不會想往下跳。但楚雲琛說:「走吧。」
  「走、走哪兒?」
  「抓牢。」衛璣聽到他這麼講,緊接著背讓他踹了一腳,整個人騰空飛出去,他本能抓緊樹藤尖叫:「哇啊!啊啊啊啊!」每個啊都有起伏高低,聽得楚雲琛好笑,兩人一前一後抓了樹藤蕩出,雙雙落水。

  「救、救噗呃咕嚕咕嚕……」

  跟掉落瀑布差不多狼狽,衛璣跪在水邊嘔水,眼淚鼻涕流滿臉,可憐兮兮說:「我不幹了。辭職啊!」
  楚雲琛將衣擺袖子的水擰乾,站在一旁等衛璣恢復冷靜,後者把臉洗乾淨,打算邊走邊讓太陽曬乾衣物,就漫無目的走了十幾步,然後覺得有什麼不太對,一回首看到楚雲琛小小的身影還在原處。

  「咦。」衛璣茫然回望,喊道:「你怎麼啦?」
  楚雲琛朝人展笑,露出好看的牙齒,其實他很少笑得這麼燦爛,平常講話也不太見牙齒的,他說:「你出來了,就能找到想做的事了吧。」
  「呃,應該吧。」
  「那走吧。」
  衛璣看他那樣好像是不打算跟上來,難道還想回那種地方?還是不好意思跟上來?他不想再看到楚雲琛回去,就算被世界遺忘,他也不會忘記楚雲琛,這是他的恩人、朋友、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跟我一起走。」
  楚雲琛卻道:「外頭的世界,我膩了。」
  「你膩的是你的過去,你不是還沒活夠麼,再多看看嘛。我什麼見識都沒有,不如你帶我去瞧瞧,我是穿越者,你來當我的嚮導怎樣?」

  楚雲琛收回目光,猶豫片刻,衛璣跑回來朝他伸手,那隻手比一年前要大了些,男子一旦發育會長得很快,現在的衛璣已經明顯比他高了。而他還是維持散功後的樣子,就算恢復了內力也不打算變回來。

  「跟我走啦。不然我就打著你的名號四處詆毀你。」
  「我不在乎那個。」
  「我取一個很難聽的名字,幹盡蠢事,然後對外就說我是你的後輩。」
  「難聽的名字?」
  「對啊。我就叫楚中天好了。」
  「這哪兒難聽?」
  「把它直著寫,寫醜一點,嘿嘿,就變成──」

  楚雲琛會意淺笑,把手搭到衛璣手裡,說道:「走吧,林蛋大。」
  「哼嗯。」

  衛璣牽著楚雲琛的手,畫面好像自己帶著一個小弟,其實楚雲琛不開口不耍狠的時候就挺可愛的,只是他有點好奇,不曉得楚雲琛原來是長怎樣,雖說就這個正太樣也足夠在外騙吃騙喝了。

  微風拂過楚雲琛面頰,耳朵掛著的銀環相擊,發出輕響,他本沒有理由和念想再到外頭,這次是最後了吧,跟著這個小夥子再到外面走闖一遭。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ze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