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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外之民、貳伍

  那年西方四國剛結束戰役,五色堂元氣大傷,赤青二色的人在那場戰爭因內訌而潰不成軍,鬥到赤色僅存一人,就是無常,並被流放、封印在遠海孤島,而青色失去首領,手下被其他顏色收養、拉攏。
  那時負責教導宮春和的人為了獲得更多利益,將宮春和賣到黑影殺,五色堂在身上的烙印並非傳統的鐵烙法,而是下了符咒,不僅對身心施予禁制,方便操控,即使將來解除了咒力,烙下的痕跡也會跟隨一輩子,永遠脫離不了五色堂,而這意味著他們永遠要和世間所有對獸人的歧視對抗。

  遠古大戰後,擁有獸魂的人們多數有兩類下場,一是成為貴族,受萬人景仰,一是被歧視,淪為罪犯或奴隸。
  各國君主針對沒有身份地位的獸人訂下許多嚴苛律法,怕他們揪眾滋事,所以一旦犯法就要被流放到海外,重罪者當即處決的情況也是常有的事。
  而被流放的罪犯要關到充滿各種封印和可怕的咒陣當中,過著如同真正野獸的原始生活,或是孤單等死。
  雖然陵天國的君主開始領悟到這並非解決之道,但是被歧視的人們心中的怨恨已成洪流,越來越難以約束。

  五色堂為了要再度「團結」起來,對年幼的成員進行洗腦教育,灌輸他們對世間人們那些偏執扭曲的印象,進行對世人的復仇。曾經,宮春和也是其中一個,但他不僅好奇心強,疑問也多,哪怕回答他一個問題,他都會不斷詢問直到令人不耐煩的程度。
  青色的人本來就要有追究情報的特質,原先宮春和這樣也沒什麼不好,但這個性到了黑影殺裡頭卻相當不妥,因為黑色的人只要擅長殺死目標就足夠,根本不需要提問題。

  烏聞祈對於宮春和剛來組裡的事還記憶猶新,那時前輩在懲罰一個想逃跑的傢伙,幾個男人壓制住目標將其衣服撕開,用各種方式撩撥欲火,灌藥、侵犯、凌辱身心。
  這場面和宮春和以往接觸的不同,為了學習怎樣探取情報,他看到的都是一些取悅人的古怪花招,或是躲避追查時考驗身手的技能示範,但還沒看過像這樣誇張又瘋狂的景象。

  烏聞祈當時也是個孩子,他看旁觀的人有的已經相互撫慰起來,每個人都像頭野獸,唯獨宮春和還保有一雙乾淨無瑕的眼色,轉頭問:「那樣弄不是很疼麼?我看他們都很不舒服的樣子,但又好像不盡然是這麼回事兒。你看得懂麼?我不太明白。」

  烏聞祈愣住了,他想這傢伙八成對這方面特別晚熟,要不就是格外冷感。雖說是個孩子,但也待過青組那裡,再駑鈍都能猜出一些大概,可是宮春和卻是這種反應。
  「欲望不能發洩是很痛苦的。就像憋尿一樣,你憋過沒有?」
  「憋過啊。好難受哦,可是要是沒做好哥哥的要求,哥哥會不給飯吃,沒飯吃也好難受。」宮春和點頭回答,他口中的哥哥大概是之前青色那裡把他賣過來的人。

  烏聞祈拉著宮春和到角落,他滿腦子都是剛才淫穢不堪的畫面,而眼前的人明明接觸過相同的事,卻還露出這樣乾淨的眼神,任誰都想將這雙眼染上自己的影子吧。
  於是烏聞祈伸手撫摸宮春和稚氣飽滿的臉頰,湊上前在他臉龐啄了一口,垂眸問:「你不會想嘗試看看類似的事嗎?」
  「沒感覺。」宮春和把手貼在烏聞棋身前輕輕推開,認真告訴他:「我沒感覺,大概是我還小吧。你也矮矮的,又不是萬燁國的人,你多大啦?那些人都仗著自己厲害,地位高,不停使喚我、欺負我,只有你不會欺壓我,我覺得你人好好哦。」

  人好?烏聞祈一頭霧水,他從來都沒想過會有人這樣講他,他根本沒對這孩子好過,當宮春和被欺負的時候,他只是在一旁觀望,不管誰都如此,只要不關他的事,他就只是冷眼旁觀的那個,不輕易參與其中。

  「好在哪裡?只因為我沒有跟著人一塊兒欺負你麼。」
  「對啊。」宮春和用力點頭,露出大大的笑容補充:「還不會跟我搶飯吃。我常常被搶,常餓肚子。還有連睡覺的地方也被佔去,還被說乾脆拿根繩子吊脖子站著睡,練練功。」
  「也有人和我一樣,只是懶得理睬你的吧。」
  宮春和大力搖晃小小腦袋瓜,反駁道:「沒有沒有,這裡每個人都有欺負過我,至少也會講句討厭的話,罵我死兔子沒用的傢伙,還說我長大會被操成騷貨什麼的,好難聽哦。就只有你沒有對我使壞。」
  烏聞祈對這番話感到不可思議,不對,他是對這孩子覺得訝異,浸淫在這種荒唐無道的環境裡,宮春和彷彿不受影響似的,哪怕只是轉述他人不堪入耳的言詞,也沒想像的下流,彷彿只是玩笑。

  宮春和忽然睜大眼,墊起腳尖努力和烏聞祈平視,問他:「你會對我使壞不?會不會?」
  「這個……沒必要就不會。」
  那個有著一雙澄明眼光的孩子露出微笑,問烏聞祈:「那以後我們好好相處哦。我也不會欺負你。」

  烏聞祈當下只是望著宮春和,雖然天真可笑,卻捨不得真心取笑這孩子。漸漸的,他們成長茁壯,宮春和還是時常被欺負,但他生得越來越誘人,有時年輕的男孩散發出的誘人氣息,和女子是不同的,這樣的宮春和時常令烏聞祈漫不經心的度日,腦海只想著這隻野兔。

  「我來當你哥哥吧。」烏聞祈這麼對他說。那時宮春和很開心,受暗殺訓練的空檔,他們都膩在一塊兒,被欺負時也是,烏聞祈總是護著他,幾乎滴水不漏的小心呵護,由自己挺身承受各種羞辱和不堪的欺凌。

  宮春和被鎖在宛如獸籠的小小破屋裡,聽烏聞祈呻吟或哭叫,還有那些人打罵、下流的言詞,他什麼也幫不上,只能在烏聞祈重新回到破屋裡的時候,趕緊替烏聞祈把血舔乾淨,然後抱在一起取暖。

  弱肉強食的世界裡,他們是最下等的存在,連藥物也沒有,每次領到飲食都要趕緊躲好,然後狼吞虎嚥,食不知味,滲進身體的養份只有恐懼和忍耐。
  每個「教育」他們的人都會說:「這只是一部分世間人的惡意,我們只是毫不掩飾的讓你們體驗過一遍。將來若你們能接觸到外面的世界,就會發現他們把自己偽裝得很好,但骨子裡都是相同的。一樣有欲望,有惡意,自私自利,卻要故作清高,這種傢伙比我們還要下賤。」

  關於這些,烏聞祈沒有太多想法,是或不是對他都無所謂,他只要能活著就好,而對宮春和還說卻大有問題,宮春和常常問他:「外面真的這麼可怕,那我們自己躲起來就好,為什麼還要去和他們攪和?想報仇的人自己去就好啊。」

  烏聞祈只相信自己在意並確認過的事物,而宮春和則對一切都好奇,他們並沒有被五色堂「教育」得很好,只是為了生存而依循那裡的法則。

  烏聞祈曉得在黑色裡有不少人開始算計該怎樣吃掉宮春和,他不想他們如願,於是開始涉入真正的鬥爭裡,不是以維護宮春和的名義,而是以其他立場排除威脅野兔的人們。
  對象比自己弱的,烏聞祈就利用潛藏的能力打敗並操控他們,和自己差不多實力而不便出手的,就不擇手段拉攏。若是有上位者盯上了宮春和,烏聞祈就讓自己搶盡宮春和的風采,即使出賣色相或受辱也無所謂。
  為了宮春和,烏聞祈也當過許多人的玩物,他想像對方是自己,而自己則是宮春和,說服自己享受被玩弄、侵犯的過程。

  有時宮春和會撞見他淫蕩、放浪形骸的模樣,然後一臉擔憂害怕。烏聞祈最不希望宮春和見到這樣的自己,於是他選擇性消除宮春和的記憶。
  他持續訓練自己學會修改部分記憶,但還沒練成,宮春和就被黑之長盯上,那時他實在沒有信心能保護宮春和,只好兵行險著,幫助宮春和解除咒禁後逃離五色堂。

  烏聞祈暗中所拉攏、集結的勢力,在那時也有一定規模,他年紀尚淺卻十分心狠手辣,不僅成功奪位成為新的黑之長,更用最殘忍的手段肅清異己,獲得無常的認同。

  但他一心愛護的野兔流落到陵天國,從殘餘青色的探子買到的訊息中,宮春和在另一個男人的庇護下生活得很好,他開始害怕,以往保留給宮春和的不安,似乎逐漸反噬回來。於是他向無常請命,前去襲擊皇宮,藉機尋找宮春和,只要能見上一面都好。

* * *

  宮春和被抱到竹編吊床上,在清風樹蔭間輕晃,烏聞祈站在一旁端詳他的模樣,手指描繪那張有些變化的容顏低喃:「生得更俊俏了。小春。」

  當初在雲翰相遇,雖然知道是自己消除宮春和的記憶,但還是無法忍受這青年想逃開自己,所以他反應過度,讓宮春和吃了點苦頭。
  「那時我把你的記憶恢復,可是你一點都不念舊情,還想殺我。」烏聞祈低哼了聲,小力彈他額頭說:「別裝睡了。」

  宮春和睜開眼冷漠注視這一身黑衣的男子,問他:「你要是敢傷害神官,我會永遠追殺你。」
  「哈哈哈,傻瓜。」烏聞祈開心笑著,告訴他:「我巴不得你追著我呢。小春真是可愛得教人受不了,但你知道麼,她不是神官閔漪雲。」
  宮春和蹙眉,心想:「我早就知道她是關洛瑛,這對我根本不是什麼秘密。」
  烏聞祈湊近人,一字一句仔細對他講:「她不是神官,更不是由你們昏君召來的,而是由無常弄來的祭品。除了金龍之外,要獻給混沌的祭品。」

  宮春和錯愕無語,收回視線整理思緒,喃喃自語著:「神官不是神官,是祭品,這麼說的話……她,她暫時沒事?」
  「不知道。我把她扔給白之長了。」烏聞祈拉了張紅木椅坐到附近,倒了杯茶喝,欣賞附近庭園小橋,說:「你怎麼狠得下心殺我,你真的喜歡那女人?」

  宮春和挪動身軀,但背部熱辣疼痛,烏聞祈看他那樣皺起俊臉不忍心的說:「你背後有傷,就那樣躺著休息吧。」
  「神官……讓我見她,她不能有事。」
  「真拗不過你。」烏聞祈寵溺的看著他說:「五色堂的人馬正在往這兒聚集,除了葉道清她帶著黃術士拖住陵天國,無常也來這裡,準備一舉攻陷寧定。」
  宮春和心忖:「這麼講這裡離寧定不遠了。」
  「那女人暫時沒事。你如果喜歡她,我看事後能不能跟無常討回來吧,隨便你怎樣都好,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你知道我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身邊就行了。」

  宮春和腦袋有些混亂,他還記得幼年時跟烏聞祈相處的情況,他們總是膩在一塊兒,取暖、倚偎、彼此餵食,偶爾抱成一團睡覺。烏聞祈喜歡摸他臉,摸他耳朵和身體,也喜歡用嘴巴碰他臉頰、手腳,他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因為他同樣會幫烏聞祈舔傷口,用幾乎不像人的模式活著。
  那時的他們只能這樣而已,他一直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烏聞祈會對他這麼好,為了消除心裡的壓力負擔,所以他同樣努力善待烏聞祈。

  無時無刻都提心吊膽,就連對身邊的人也有無以名狀的壓力,等他再懂事一點,恢復了記憶,才明白烏聞祈的心意。只不過明白和接納是兩回事,宮春和知道自己很自私,但為了守護現在擁有的,他選擇抹煞烏聞祈。

  「你放了我一次,為什麼不能放了我第二次?」宮春和苦笑。
  「因為第一次我覺得你會回來見我,或我去接你。」烏聞祈深吸了口氣,閉眼低聲說:「可是陽光底下長大的,總是跟黑暗谷底生存的不一樣。你變得很像外面的人,可是你骨子裡跟我們一樣,只是你自以為而已。這次你不肯留下,為什麼?你應該記得我對你多好,我這麼疼愛你……以前你也對我很溫柔的。」
  「都過去了。」
  烏聞祈自顧自的回憶,把手放低比了一個高度說:「你還這麼小的時候,天天喊我哥哥,向我撒嬌。」

  「那不是正常的兄弟關係。」宮春和語氣冷淡的戳破烏聞祈的回憶。「你比從前病態許多啊。你和五色堂的人越來越相同,雖然身高抽長了,模樣挺拔了,可是個性扭曲到我快不認得你了。聞祈,我想再多表述自己的想法都沒用,還是動手吧。」宮春和跳下吊床,還好身上的傷是皮肉傷,如果放手一搏說不定有機會逃出去救神官。
  烏聞祈哈哈大笑,展臂表示:「你以為自己打得贏我?」

  「怎樣都要試試才行。我答應一個人要保護她。」話還沒講完宮春和用力一蹬,衝上前突擊,雙拳宛如急雨瘋狂落在烏聞祈胸前,烏聞祈兩手防禦,忽地兩人伸長脖子用頭互撞,他往後空翻穩住身姿,再度暴衝上前抬腳由上方狠狠劈下。
  烏聞祈雙手交叉擋住,抓住宮春和的腿使勁扭轉,後者連忙跟著翻轉兩圈才擺脫箝制,這就像普通的打鬧,宮春和稍微試探過之後狂吼一聲,讓自己獸變,烏聞祈卻維持人模人樣應對。

  戰力懸殊之下,宮春和三招兩式就將烏聞祈踹飛,撞破鏤雕的木窗飛到外頭,映入宮春和眼中的是一望無際的山林,可以眺望位在高原的城關,關內即是寧定。
  門外有眾多殺手各執兵器隨時聽令攻擊,更外圍傳來軍隊操演的聲音,原來這是白之長所構築的山中莊園,倚山而建,懸於高處,不知耗費多少人力及財物,才蓋出這些難以想像的建物,被無常戲稱為天宮。

  而宮春和僅瞥見一隅,登時愣了下,他終於明白烏聞祈為何不獸變,剛才不過是戲弄他而已,沒必要較真,因為他根本不可能憑一己之力脫逃。

  他惱恨焦急,回頭咬牙想罵人,卻只吐出一個「你」字,太陽穴即被烏聞祈大掌拍擊。
  「忘了你這十年來的一切。」烏聞祈說完又捧起他臉龐,凝重的說:「無論你心中有誰都忘記,從此心裡只有我一個就好。」
  「……不要。」宮春和被冷不防偷襲,身子癱軟在烏聞祈身上,他使勁力氣掙脫,實際上卻只像是在男人懷裡扭動的程度。
  「這樣還不能忘,真是倔強。」烏聞祈握起一拳又在他太陽穴鑽動,輕笑:「還記得什麼沒有?」
  「閔……」
  烏聞祈施力打他頭,再逼迫道:「你給我忘記。」
  「不要。風,不、閔……」

  烏聞祈用力按住他腦袋兩側,憤怒吼叫:「忘記,給我忘記他們!你只要記住我就好了!」

  「主公。」程丞站在被撞破的門外喊道:「他暈過去了。」
  「住口!給我住口!」
  「你再弄下去,不曉得他會怎樣。我可不想被您遷怒呀。」只有程丞有膽子敢和這樣的烏聞祈講話,烏聞祈聽到程丞不冷不熱的提醒才稍稍冷靜,抬頭瞪著程丞下令:「由你看好他,任何動靜都要通報我,哪怕他喝一滴水也得告訴我。」
  「哦。那呼吸幾下要不要數?」程丞開玩笑,烏聞祈根本不理他,殺氣騰騰走出去,嘴裡抱怨:「我要去殺人。」

  程丞轉頭望了眼那人背影,搖頭失笑。「真夠孩子氣的,這樣就惱火啦。」他講完把宮春和抱到另一間房的床檢查傷勢,靠在床邊對宮春和發呆,就這樣過了盞茶的時間。
  「真是挺好看的一張臉呢。」程丞伸手摸宮春和的臉蛋,疑惑道:「真意外烏聞祈沒有強要你。他是真的很愛護你,所以希望你自願跟他。你所不屑的這些,是我羨慕又渴望有的。」

  程丞俯首在宮春和臉頰親了下,忖道:「但他親過這裡。還有這兒。」他用嘴唇在宮春和臉頰磨擦,又嗅了下他身上的味道,最後一臉失落。

  「那隻笨烏鴉怎麼就鼻子不靈通呢。你身上一點都沒有鳥味兒,全都是別人的氣味啊。野兔,我跟你無冤無仇,只是希望你消失在這裡,不要再霸佔烏聞祈的心了好麼?」
  宮春和靜靜昏睡,無法回答程丞任何話,程丞拍拍他臉頰逕自決定:「好,就這樣子決定。從此以後,你就消失在我和烏聞祈的世界裡,永遠永遠。」

  程丞揚起笑痕,背光的表情陰影有點森冷詭異。

* * *

  陵天國,季夏,又作鳴神月,因為是雷電頻仍的季節。

  這月份的第一聲雷鳴,是戰爭的嚆矢。黃之長葉道清率領術士們以法術大舉轟炸該國的國都雲翰,而雲翰的駐京術士卻束手無策,只能加強結界防禦,原因是他們無法找出黃術士們確切所在地。
  能不派遣凡人一兵一卒而使役鬼神降臨威脅雲翰,這意味著五色堂在某個地方建了和雲翰相同規格的城都,透過這樣的媒介對真正的雲翰降災。

  由於國都受創,為了抵禦攻擊而使許多重要政策延宕,陵天國呈現一片亂象,官民開始對貴族及皇親抱有怨言。混亂如滾雪球般擴大,即將勢不可擋。

  一群百姓被妖鬼追趕至皇宮前偌大的廣場,天空不時降下雷火、隕石,他們眼看就要被鬼怪啖噬,一道如雷震撼的聲響自廣場間迴蕩開來,低沉有力,彷彿天地都在震蕩,張牙舞爪的妖鬼被猶如神威的聲響瞬滅。

  遭受苦難的人們惶恐找尋聲音來源,發現一個擁有天姿絕色的男人站在廣場中央,再一次張口發出了不屬於凡人的聲音。

  「這是寡人真實的面貌和聲音,寡人並非這片土地的主宰,而是承遠古恩澤,得以代天地管理這個國度。歸順於寡人者即是陵天國子民,而迫害寡人子民者,其罪當誅。」這個絕美的男人正是煌,他並非宮春和所以為的是個內官,而是陵天國的皇帝。

  天空雷電交加,雲層透出藍紫閃光,好像有某種身形如蛇的東西在天際游動,鱗光閃爍。煌的身邊沒有任何禁軍侍衛,只著了件深紫色常服,長髮垂洩及地,卻渾身散發出帝王威儀,和天龍之魂的神氣。

  十幾隻想從後側方偷襲的妖鬼凌空飛來,煌僅僅掃了他們一眼,就讓他們消失在乍起的雷光中,遠方追逐而來的是一頭花色斑斕的獵豹,煌不悅的對他說:「閔卿家,太慢了。」
  「陛下,臣犯了死罪。」
  煌瞟他一眼隨口應道:「免你一死。你奉寡人口諭率十六衛大將護住城關各官道、水道、官倉,所有官員負責將百姓疏散至每年演練的避難所,失職者一律先斬後奏。趁亂打劫同罪。去吧。」
  化作豹子的閔定風低頭應完一聲遵旨之後,抬頭問:「陛下呢?」
  「寡人收拾一下不速之客。」煌邊講邊扳手指,指節發出啵啪響聲,再左右扭著頸子,陰森冷笑道:「以為主人不在,毀壞傀儡就能亂來了?哼嗯,五色堂渣滓們,就賜你們嘗嘗何謂天威不可犯。」

  陵天國的皇帝在傳聞裡本就有一說是他深不可測,只因極少顯山露水,但又因此有人懷疑他只是個什麼都不做的昏君,幸而該國政治由十多位宰相及諸多大員制衡,才沒出現太大混亂。
  只是這天開始,人們對這個帝國的君主稍微有了瞭解,他們的皇帝不僅能隨意操縱雷電,還能颳起起雨,就連一個眼神都能殺敵數千,沒有任何鬼神敢再侵入雲翰半步。

  為了顯現國威,不僅雲翰,在陵天國的國境內持續一整個月都在打雷閃電,順便清除敵人殘黨。
  找不到黃術士處心積慮建的都城媒介也不要緊,因為在咒力反噬下,那座假國都應當被轟炸摧毀到不見一處完好。

  而正所謂窮寇莫追,他們感應到葉道清所在的方向,並沒有死死追著不放,只是象徵性的打跑了他們,隨即開始整備軍力,派兵前往蒼龍江流往寧定的流域,和其他六國軍隊會師,與寧定內部相應作戰。

  平定雲翰季夏之亂的某個夜晚,閔定風入宮面聖,煌和幾名將軍正在推演沙盤,他也加入討論,結束討論後將軍們退下,煌摘下面罩撥開長髮,問:「有事就快上奏。」
  「據探子來報,神官一行人在進入寧定前遇襲,兩位將軍被打成重傷淪為俘虜,不過李琰已經帶著神官的金龍順利逃進寧定。」
  煌面無表情想了下,問:「她呢?」
  閔定風本來還能維持表面冷靜,他知道煌問的是誰,強壓下滿心的激動焦急,平音回答:「八成也落在五色堂手裡。」
  「野兔是他們一伙的?」
  「不是。」
  「探子報的?」
  「他不是。」閔定風平穩而堅定了又講了一遍。
  煌也不跟他辯論這種沒結果的事,平靜的揮手下令:「沒事就退下吧。」

  皇帝的冷靜是必要的,但此刻閔定風快要無法接受這人的異常冷靜,他情緒激動的顫動,看起來像微微點頭,而後對那個冷面寡言的君王說:「我以為你心裡在意她,原來不過如此。」
  「退下吧。我沒心思跟你解釋。」
  「你高高在上,自然不屑跟微臣解釋什麼。」
  「閔卿家,你越來越放肆了。屢次欺君犯上我都不同你計較,你想要我怎樣?丟下該負責的事,跑去救你的假妹妹跟那隻野兔?」私下和閔定風交談時,他也不以寡人自稱,本來就不是很在意私底下尊卑之分,但此時心煩意亂得很,便找藉口想讓對方閉嘴而已。

  「請陛下讓我帶兵。」
  「不准,你是個文官。何況這裡還有數不清的事得由你整頓,由你來辦我才安心。」
  「陛下!」
  「閔定風。」煌優雅睞向閔定風,平靜的表情分不清情緒為何,且語氣淡定的告訴閔定風:「我把命裡最沉重的部分都繫在她身上,如果她回不來,我也會消失。到時候,就靠你撐起這個天下了。」

  「煌……」閔定風神色驚愕,瞪著他啞口無言。
  「退下吧。」
  「你該不會……」
  「死豹子。退下,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煌揚手一掃,閔定風就被一陣大風颳出議政廳外。

  閔定風冠帽歪斜,愣愣的站在外頭茫然低語:「莫非,他真天龍的氣息交給關洛瑛,什麼時候的事?」

  明亮卻孤寂的廳堂裡,煌獨自一人靜思,腦海不經意浮現起不久前的事。

  「我想抱妳一會兒,行麼?」

  他無法克制自己想對她交付一切的念頭,眼前只是個冒牌神官,但曾幾何時,他已經認定此女是命定的對象,是他相當重要的人。一個君王只能有一次選擇神官的機會,然而這個人卻不同,她不受他的神氣影響,暗中試過了幾次都一樣,她和閔漪雲能夠走上同樣的道路。

  他緊緊擁抱她,由衷傾訴道:「妳一定要平安無事。」
  「嗯。你也是哦。」

  「閔定風,原諒我,又一次選擇了一個你重視的女子。只不過這一次你我必須相信,哪怕是走在同一條道路上,也絕對不會有人能走出同樣軌跡。她一定會活著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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