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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外之民、貳肆

  這是一處無人管治的地域,除卻地貌氣候等環境所需要克服的開墾條件外,還有無形的氣道流動,在人們無法感知或掌握的領域有無形的力量在波動循環,而使承襲獸血者反而難以自在行動。
  寧定新朝的存在,正是集結各國之力一起打造出來的新天地,和其他國家相比雖然僅彈丸大小,但由於投注了最多術士們精心研究的咒陣,使凡人和異族可以自在共存。

  行經這片三不管地帶時,宮春和為關洛瑛解釋的就是這些,他們走在山縫間的窄徑,由兩位將軍開路劈砍阻擋的藤蔓樹枝,李琰則是足不落地凌空而行,和柳燕卿一塊兒走在神官後方。
  「不是很懂耶。是像AT領域那種東西嗎?」關洛瑛聽得一頭霧水。
  「AT領域?」宮春和歪著頭看她。
  她點頭笑出來,說:「改天借你整套漫畫。」
  「漫畫?」
  「啊,就是圖畫書,看圖講故事那樣。」她隨口亂解釋。
  宮春和笑了笑,說:「其實也不難理解,妳看天空是不是很多網狀的東西。」
  「是啊。那是什麼東西?」
  「那是鳥的獵食網,我剛才講的東西就在說,每個東西都有它應該存在的地方。就像魚在水裡游,人在路上走,鳥在天空飛。」
  關洛瑛聽了似懂非懂,頭點了半晌又問:「可是人也能游泳,鳥也可以用走的,有些魚還能爬到陸地呢。」
  「是可以這樣,但是一旦離開自己能自在活動的領域就會變危險。人游泳可能會被水裡的東西攻擊,鳥用走的也很容易忽視掉草叢裡的危險,魚爬上岸遇到天敵來不及躲,我指的就是這種情況。」

  走在後頭的李琰輕笑了聲,接話說:「所以我們現在走的這條路,是適合屬火屬土的人走的。萬一遇到危險,將軍們跟我都可以應付,神官就安心跟著吧。」
  柳燕卿小聲嘟嚷著:「五色堂也有能夠跑這條道的人,不管到哪兒你們都很難避得了他們的追尋。」
  宮春和回頭念他一句:「你少烏鴉嘴。明明是燕子還這麼愛嘎嘎叫。」

  不知哪兒飄來了浮雲,慢慢覆蓋天空出現厚薄不一的陰影,雲隙間僅透出裂痕般的陽光,使得山間景色一下子黯淡下來。

  對於關洛瑛而言只是很尋常的自然景象變化,可是她覺得大家不知不覺間都加快了腳步,最後快到她氣喘吁吁,宮春和不由分說繞到她面前蹲低,拍拍肩背說:「神官大人,我揹妳。」
  「可是……」
  「這沒什麼,對我而言妳跟羽毛一樣輕。」
  關洛瑛聞言差點沒感動涕澪,不曉得多久沒被說很輕,但她還是很有良心的正色道:「我真的不輕耶。」她實在不想自爆體重,雖然沒有到看得出胖的地步,可是已經是標準身材的邊緣。
  大概是這陣子在外頭有種「再怎樣奔波都不能虐待身體」的想法,所以飲食比平常還厚待自己的緣故。只是宮春和根本不聽她講,拼命揮手催促:「妳再不上來,我就直接抱著妳跑。」
  面對其他人有點不耐煩的目光,她還是趴到宮春和背上趕路,這青年果然身體不是練假的,即使背著她也依然沒有緩下行進速度,微風把她鬢頰髮絲吹起,她覺得馬尾不停在身後晃動,然後她發現宮春和好像也在流汗。
  「很辛苦吧。」她說完拿袖子給他抹汗,宮春和跟平常不同,完全沒有回應她,其他人也是神色緊張的不停加快速度,連她都聽到柳燕卿開始輕喘的聲音。

  「有危險逼近。」宮春和小聲說。
  她跟著壓低嗓音問:「是什麼?五色堂?」
  「不確定。」宮春和的聲音弱得幾乎剩氣音,這一瞬間關洛瑛覺得他們好像闖到另一個空間,彷彿陷入泥淖,本該陰涼的地方越來越炎熱,她不由得抬頭望天,那些雲間透出的陽光在閃爍、擴散,越來越密佈,而且有許多灰白色的煙飄流。

  「還是追上來了。」李琰說完,最前方開路的將軍們也停下來,前方有幾十個穿白衣的人擋路,他們都戴了黏滿白色紙條的面罩,乍看就像是鳥首。

  「白色?」盛涼雨疑問。侯坤化不著痕跡的站到他前方,放聲問後頭的人:「這批人來歷是什麼?」
  也不知道侯坤化是問柳燕卿還是宮春和,柳燕卿還猶豫要不要開口,就聽白衣人為首的傢伙先出聲道:「雖然穿白色,但我們可是不折不扣的黑影殺。小春,好久不見,我可想你了。」

  聽到那聲音及問候,將軍們立刻防備的回瞪宮春和,擔心他是細作。關洛瑛被放下來,她感受到宮春和在顫抖,便抓著宮春和手臂搖晃道:「小春,你跟他們相識麼?他們是不是威脅你什麼,你在怕什麼?」

  「當心。」李琰甩臂化成熊熊火燄掃過他們上空,火翼恢復成手臂從半空抓出一個渾身包裹紗布的傢伙,那人頭臉同樣被包密,剩下雙眼是深黑兩個空洞,並再度變成黑色火燄,李琰同樣變化與之互鬥,沒一會兒就看見一隻金光耀眼的鳳凰在狹谷間展翅揮掃出灼熱的風,示威的對象則是會噴發黑色火燄的怪鳥。

  鳳凰仰首鳴叫,又用李琰的聲音警告他們:「小心黑火,這是毒鳥!」

  柳燕卿早就躲到石壁陰暗處觀望,李琰身上有小金龍的龍氣護持,但礙於環境阻礙,怕波及同伴而無法盡力發揮攻擊。

  另一端的將軍們也變化成野獸,衣料繃緊裂開,最後在氣場激蕩間變成碎布,他們和黑影殺的人打了起來,力徒殺出血路。宮春和抓牢關洛瑛手腕,喃喃自語:「沒死……烏聞祈沒死……」
  「烏聞祈?誰?」
  「沒空跟妳解釋了。神官,我會不顧一切保護妳周全,妳一定要和李殿下趕往寧定,將金龍交給寧定的大員。」宮春和說完瞳仁驟變,關洛瑛第一次看到他獸變,並不是變成印象裡可愛模樣的小兔子,他變的除了眼睛之外還有骨骼似乎更輕盈、肌肉更結實健碩了些,而宮春和由於被喚作野兔,不可免的頭上蹦出兩個奶油色的兔耳。

  儘管眼下是危急存亡的時刻,關洛瑛還是無法控制腦袋蹦出一些奇思怪想,心道:「居然是這顏色的兔子。好萌……」

  「神官,跟緊。」宮春和的聲音沒變,他握緊關洛瑛的手一腳把撲來的殺手踹飛,看來即使是五色堂也有不少雜魚。

  野兔強健有力的腿完全體現在飛踹、跑跳的時候,加上靈敏的聽力,往往還沒看見就能避開視線死角的攻擊。
  他們前方的棕熊和白狼不停怒吼想與敵人廝殺,但黑影殺本來就擅長埋伏作戰,不習慣光明正大,對上這兩隻猛獸採取的是拖延和混淆,等到將他們耍得筋疲力竭再下殺手。

  宮春和帶著神官且戰且走相當吃力,上方有人射來鐵鏢,雖是暗器但有點重量,他拿起神官包裹甩了幾下就將其彈走,緊接而來的十幾根飛針就難搞得多,無法撥掉的下場就是被它們扎到,宮春和想也不想抱住關洛瑛想用背去擋,千鈞一髮的時刻聽到幾個鏗鏘聲,是柳燕卿撿起屍體的佩刀將針撥開。

  關洛瑛忽然想起煌送她的摺紙,趕緊從斜背的小袋子抓了一把紙星星和紙鶴吹氣,然後往外撒,那些摺紙被拋到空中,還沒接觸到火燄,只是被李琰和毒鳥釋放的熱氣掃過,瞬間燃燒。

  「神官?」不知道誰錯愕喊了聲,摺紙變成火團的同時蹦出許多龐大巨蛇,青、白、黑、金的顏色都有,還有很多乘雲駕鶴的仙人施放法術,與黑影殺對抗起來。

  宮春和獲得一絲喘息的空間,搭著關洛瑛的肩欣喜叫道:「妳真的是神官,會放法術的神官!」
  「啊?這個其實……」
  她還沒能解釋什麼,宮春和又拉著她往前閃躲,柳燕卿則是盡量不引注意的尾隨其後,山間一時間充斥了各種毒煙霧、巨蛇、毒鳥、金色火鳳、熊和白狼,斷肢滿天飛,土石不時崩落。

  幾乎沒有人此時還能維持無傷狀態,就連關洛瑛也因為拼命跑,拐了腳還撞出瘀傷,為了不拖累宮春和,她咬牙苦撐,不知是緊張過度還是其他緣故,她覺得身體開始有點不聽使喚。
  不遠處站了兩個衣著和鳥面罩都維持雪白的傢伙,他們雙手都負在身後,好像等他們已久,其中一個戴著梟首的人展臂秀出雙刀,並快速奔來。宮春和終於鬆開關洛瑛的手,他並非武將因而沒有佩帶武器,但對方的武器還能應付一時,宮春和橫跑踢了下山壁,整個人翻到空中一掌擊向梟首,但那人下腰滑向前,只讓他把面罩摘掉,是個相當漂亮的青年,有著有點黑紅的肌膚,頭髮削短仍柔軟的隨風飄逸,那是程丞,不知何故長髮被烏聞祈剪了。

  程丞的攻擊僅是虛張聲勢,宮春和剛扔掉梟首就聽到關洛瑛叫了聲,一回頭她已經被另一個鳥首的男人抱住並失去意識。
  那人戴著白烏鴉面罩,宮春和知道那是烏聞祈,烏聞祈似乎有許多他不清楚的能力,明明殺死卻又活過來,讓他心有恐懼,但他必須救出關洛瑛。

  宮春和奮力衝向烏聞祈,程丞再度上前阻撓,宮春和發瘋似的揮舞拳腳,幾次都差點被程丞的雙刀卸下腿腳,但他眼裡只有關洛瑛,他答應閔定風要保護她的,他允諾的,為了那個男人他什麼都會去做。

  「呀啊啊啊,把她還我!」

  就連侯坤化和盛涼雨都注意到宮春和的異樣,雖然也有野兔擅自搏擊和戰鬥,可他們從沒看過任何野兔像鬼上身似的,將防禦轉成攻擊。
  程丞同樣對宮春和掉以輕心,一個沒留神,左手臂就被宮春和捉住並踢斷了骨頭,好像聽見啪喀的聲音,他痛得繃緊身軀,但很快就恢復原來的動作反攻。

  烏聞祈有程丞在護著,於是分神撈起了神官胸前佩掛的金屬香囊,在她沒有察覺的時候,小金龍用另一種形式悄悄躲到香囊裡,偽裝成內部的浮雕。
  「到手了。」烏聞祈正得意,香囊頓然燙了他的手,他本能放手,地面震盪出一道宏亮雄渾的龍嘯,金龍飛天繞住了李琰的鳳頸,同一時刻李琰咬住毒鳥的脖子喀喀扭斷,緊接著啄出牠雙目吞下。

  眾人抬頭看見的便是血腥驚人的一幕,一般人難以想像那金燦的火鳳是名白淨少年幻化成的,而且牠的攻擊不帶什麼殺意,純粹得好像在覓食裹腹那樣。
  由摺紙變出來的仙人、仙鶴和巨蛇也同樣沒有殺氣,只是在「降伏」妖毒之物,但畢竟是咒術道具,不到片刻就成為灰燼消逝空中。

  宮春和趁程丞分心,一下子閃身到烏聞祈面前出手要挖他雙目,烏聞祈早有防備拿關洛瑛當擋箭,宮春和倉促收手,看到烏聞祈抓起關洛瑛的頸子讓她撞石壁。
  「不要!」宮春和用身軀護著她,吃痛皺眉,烏聞祈單掌按住關洛瑛的背壓制宮春和,冷冷說:「這女人嗎?你喜歡這女人?」
  宮春和怕關洛瑛被他一掌按斷骨頭,他努力把自己往石壁裡塞,石頭尖銳處硬生生扎在他身上,昏迷的關洛瑛臉色相當差,宮春和無措得流下眼淚。

  還是不行麼?拼了命卻連朋友都保護不了,連一個女子都沒能護好,他算什麼男人?

  柳燕卿在不遠處觀望,看見那兩人痛苦的模樣,不由自主往前跨出一步,卻在程丞轉頭向他微笑的同時僵住,不敢妄動。他認得程丞,黑影殺有些人絕不能招惹,程丞就是這種人,無論他笑得再親切友善,都只是表相而已。
  如果他敢興起救人的念頭,就別想活著離開。柳燕卿於是眼睜睜的望著,他思緒混亂,不懂為什麼自己會出現矛盾的心情,他一直覺得關洛瑛是蠢女人,覺得這些人都有毛病,既天真又愛癡人說夢,妒嫉並厭惡他們幸福笑著的嘴臉。

  真的,他真的很討厭那女人和她身邊圍繞的人,可是,他不想要看到她被摧折消失……

  「不哭不哭,我逗你玩的呢。」烏聞祈收回力道,抓著關洛瑛的脖子往旁邊扔,喊了程丞過來把她撿起來,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打暈宮春和,親自抱起他朝思暮想的小野兔,愉快下令:「剩下的全殺,程丞,金龍留著交給無常。」
  「是,主公。」
  程丞望著烏聞祈抱著宮春和變成片片黑羽,隱匿在風中飛走,心裡有點失落,他抓著關洛瑛的馬尾,望著她已經髒污的臉蛋,挑起一邊眉毛低哼:「呵嗯,神官?不過也是個女子罷了。」

  侯坤化和盛涼雨一面躲避亂飛的毒火,無法及時救下神官及員外郎,侯坤化咬牙喊:「殿下!」
  李琰又吞了一隻毒物的眼珠,倏地變回少年,黑影殺人多勢眾,但經過方才廝殺已有空隙逃跑,他當機立斷下令:「隨我到寧定搬救兵!」

  李琰身上擁有萬燁及陵天兩國的金龍,由他出面讓寧定出兵才有可能救出神官,兩名將軍於是來到李琰身旁一同殺出血路。

  柳燕卿不停冒冷汗,無助的站在原地,他心想:「啊,我又要被拋棄了。」

  他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他只是五色堂的棄子,不管到哪裡也都是棋子,有價值才能被利用,沒價值就是多餘礙眼的累贅,消失了也不會有人記得的。
  然而,李琰忽地定下腳步,侯坤化和盛涼雨同時怒氣沖沖朝柳燕卿瞪視,就在侯坤化大罵「混帳死小子!」的同時,盛涼雨赤裸身子又變成白狼撲過來咬他,他們的眼神好像要把他拆吃入腹似的非常兇惡,常人看了也得軟腳。

  「啊啊。」柳燕卿失聲驚叫,以為盛涼雨要咬死他,免得洩露什麼,豈知身子一輕就被白狼叼住甩到背上逃跑。

  他們三個還在生死存亡的關頭,卻沒忘了一個叫柳燕卿的細作……他們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會反咬自己,這些人是白癡嗎?太愚昧了,已經不是天真能夠說明,究竟要蠢到什麼地步,他們才會停止,停止這種危險的行為!

  柳燕卿驚慌無措的趴坐在白狼背上,他知道這已經不是施捨的程度,害怕徬徨得六神無主,可是不知怎的,他有生以來這麼激動,眼睛很燙。

  盛涼雨急著隨李琰和侯坤化殺出生天,當下僅是模糊覺得有灼熱的雨滴落在身上,但沒有細想是什麼。

  他們終於突破山谷跑到河川平原上,河川直抵寧定前形成分流,環繞新朝,而四周都是平原和樹林,錦白衣衫的少年騎著棕熊和另一名騎白狼的少年在原野奔馳,只要順著河流走就能到目的地搬救兵。
  然而他們並沒有時間思考其他突發情況,下一個敵人正在前方等著。

  繁花遍野,蘭香草、菊科、松蟲草科等花草和不知名開著白花的夏樹,草木花草間飛舞著淡紫灰或鈷藍色蝴蝶,草葉停著有黑圓斑的紅蟲。

  逃亡打破了原野愜意寧靜的一切,他們四個遠遠看見穿雪白寬袍的人,襟上滾了一圈白毛皮,衣料似乎還縫綴了反光的東西,黑長髮如瀑垂洩而下,戴了張慘白的面具,挖空的雙眼是看不穿的深黑,好像只是佇立在那兒的一尊雕像,又像雪松一般白光閃熾,紋風不動。

  李琰拍了棕熊頸側示意他轉向,白狼同樣扭頭繞開,白袍男人揚起手臂,做了一個好像要把他們撥回來的手勢,他們立即撞上一堵肉眼不見的氣壁,重重的彈回來。
  所幸他們都不是武功白丁,就算彈飛到天上也能穩穩落地,這下也知道沒這麼容易闖過,侯坤化開熊嘴說:「殿下,對方只有一人,我們一齊上或許……」
  「正因為只有一人擋我們四個,威脅恐怕不亞於方才的黑影殺。」
  盛涼雨抬頭問背上的少年:「燕子,你認得那傢伙是誰麼?」
  「……他,沒用的,逃不掉。逃不掉,你們都要完蛋的。」柳燕卿嚇得不輕,從狼身上摔了下來,無措的望著他們三個。
  李琰跳下熊背走來,質問道:「五色堂最具威脅的除卻黑影殺,就是黃術士,莫非他是黃之長葉道清?」
  「我怎麼聽說黃之長是個孩子。」
  盛涼雨反問侯坤化:「你聽誰講的?」
  「聖上。」
  「那……」

  李琰想到還有一個可能,表情凝重轉頭看向敵人,艱澀的吐出兩字:「無常。」

  聽到這名字,侯坤化和盛涼雨都變得陰沉森冷,外貌在他們挺身站直的同時有了微妙轉變。
  本是頭體型讓人感到壓迫感的棕熊,這下個頭似乎更高大,發達的上臂肌肉幾乎無法和身側貼合,兩手熊掌拍擊震出響聲,憑空拉出一柄刀刃血紅的大長刀,光是握柄就比一層樓還高,赤紅刀刃兩面都有妖豔的波紋,若仔細近看就會發現上面有細膩的溝。
  許多刀面為了再砍進皮肉時不被吸附住,便於拔刀而做了放血的血溝,這些細紋就是這類的作用。侯坤化召出了祖傳的長刀,盛涼雨見狀冷笑,身後絨長有力的狼尾甩了兩下,狼爪掠過半空同樣抓出兩把刀,黑色長穗在刀柄一端垂蕩,莫說那頭熊站直身有多駭人,白狼此刻也幾乎是兩個成人高。

  「請殿下,先行至寧定。」他們異口同聲央求:「在氣道變化前,請殿下務必安全到寧定。神官及各國的一線希望,就在殿下身上了。」
  李琰明白他們打算盡剩餘的力氣拖住無常,替自己爭取逃脫的機會,他餘光看了下柳燕卿,若再帶這孩子逃的話,鐵定會失敗,為顧全大局已經不能再猶豫,於是他應了單音,道:「那就為難你們。」

  李琰往前用力踏出弓箭步,張口朝無常噴出驚人火柱,無常出掌抵禦火燄,火柱像有意志似的狂野捲繞他周身,而無常早有防備,一個運氣就將它沖散成火星子飛開來。
  眨眼金色鳳凰已經飛過頭頂,無常轉頭想截住李琰去路,就被劈山破石的一掌拍到頭頂。侯坤化這掌足夠把一個練家子打成肉泥,但他還沒能得意,登時掌心劇痛,他嚇得拿開手,無常竟然完好如初的站著,而他只把那張慘白面具打落,露出一張使人驚愕的臉。

  「什……」那張臉幾乎左邊都有燒傷痕跡,剩下完好的部分被長髮掩去,但侯坤化隱約見到的神韻並不陌生,錯愕的時間還不到他吸口氣,無常伸手在他刀面彈指,一股難以形容的衝擊從他腳下產生,塵土砂石和花草全被刨開,侯坤化跟著飛上天再重重摔下。

  陽光徹底被掩蔽,下起了一場雨,雨滴有些大,風也比之前冰涼。

  「紅毛!」盛涼雨大喊並緊接著攻向無常,掃出的刀風凌厲猶如惡狼,無常四周地面狼藉一片,只要一陣刀風就能把人皮肉剮成百瓣,但對無常來說就像夏日微風那樣,不痛不癢。
  無常不耐煩的吁氣即將危險化開,拍開雙刀的動作輕鬆得像在驅趕幼童玩鬧的竹刀,盛涼雨不及反應,被無常一個巴掌拍落地,出腳踩到肩上說:「壞我事的畜牲。活埋你們。」

  盛涼雨沒想到對方只是打他一掌,他不單是趴下,他想要是起身應該會看到自己在地面印出形狀。但無常沒罷休,似乎是真的追不上飛行神速的李琰,便拿他倆洩氣,每踩一腳都讓土石更粉碎,盛涼雨也越來越擠壓到土地裡,幸虧他骨頭硬,可是毫無反擊的力氣,無常的存在比他遇過的任何人都還恐怖,如果當初在戰場是無常親自出馬的話,誰碰上都得死吧。
  侯坤化剛才那一摔不知傷了哪裡,渾身劇痛,每個細胞都在發瘋叫囂,但他聽到盛涼雨慘叫仍勉強撐起身,執刀衝向無常,卻落得一樣下場,無常伸手抓住他腰側,硬生生撕下一塊皮肉,當下血肉淋漓。

  「還不夠。我要你們很慘,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無常喉間發出像是在笑的低沉單聲,用他們都曾見過的神韻,儘管他們沒見過無常真面目,因為見過的人聽說都不能活在世間,但這張半毀的臉確實是……

  無常連聲音都像極了某個男人,只是他的語氣更冰冷無情,比他們識得的人還要殘酷。
  「他很會藏嘛。把真正的左右手和將才都藏在不起眼的位置,讓我派了幾次刺客去試探也沒能殺光,迂迴應對,教人捉摸不透。呵,但他沒想到我已經能離開那座孤島,親自過來這兒。
  你們的皇帝跟我比也沒什麼不同,殘暴無情,只是掩飾得很好。要不是貪生怕死想活過三十歲,如今也會更為沉溺於獸魂的力量。不,他們不能跟我比,我就算過了三十也不會有事的,因為我會得到所有的金龍,用它們向混沌許願,獲得永生,成為這世界唯一的主宰。」

  侯坤化和盛涼雨慘叫連連,過去曾為戰爭吃了不少苦頭,由於獸魂的關係好幾次從鬼門關前回來,但這回他們不抱希望,陷在泥濘裡被敵人踐踏,視線被泥水潑得模糊,腦袋因為被踹,暫時聽不見聲音。

  柳燕卿驚恐的看著、聽著,儘管如此那兩人好像還在做掙扎,本來壯碩的身軀倒在地上像蟲一樣蠕動,侯坤化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爬向盛涼雨,用身軀覆住已經昏厥的白狼。

  他知道盛涼雨很在意侯坤化,而侯坤化也不只一次拒絕他,只因為心裡喜歡盛涼雨。對於那兩人之間的羈絆,柳燕卿本來不放心上,可是侯坤化的舉動教他震撼,他們是戰士,這次必死無疑也是心裡有數,為什麼要做那種徒勞無功的蠢事,何必多吃苦頭?

  「不要!」柳燕卿失聲尖叫,他向無常跑去,在雨水打濕的土地草皮滑倒,然後匆忙爬向無常,無常停下施暴漠然睇向那個渾身髒污又弱小的燕子,興味低道:「做什麼?我以為你不會這麼不自量力敢跟我作對。」
  柳燕卿壓抑瘋狂打顫的牙關,在冷雨中啟齒:「無常……主、主人。」
  「嗯?」無常的聲音輕柔得教人膽寒。
  「光是折磨他們太,太可惜。應該利用他們,去折磨……陵天國的,他們信賴的那些人。」
  無常瞇眼,睥睨柳燕卿,揭穿他的心思說:「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不殺他們兩個,我怎麼教你的,天真活著是不長久的,燕子。」

  「不、不,不是。」柳燕卿趴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抬的解釋:「燕子不敢。只要主人願意,沒有什麼不會依循您的意志。這兩人本來就該死,但在這之前盡情利用,也、也是主人教過的。我、我覺得這樣的話,更能讓您消氣,獲得更多樂趣。」
  無常面無表情頓了下,爽快應:「好。就把他們帶回去先當俘虜,為了讓他們到時好好發揮殺戮本性,先丟著養好傷,你負責找烏聞祈,叫那隻烏鴉把他們記憶都修改掉。」
  「遵命。」柳燕卿仍趴伏在地,雨水及冷汗不停滑到他臉上,他沒有意識自己是否流淚,仍然繃緊身心,戒慎恐懼的請示:「但是黑之長他,他可能以為我是……」
  「棄子麼。」無常朝柳燕卿邁出一步,下令他抬頭,用腳尖抵住他下巴端視面貌,半晌微笑說:「今晚我親自給你烙新的印,把自己清理乾淨,到白之長在這附近的宅子找我。」
  「遵、命。」

  於是,柳燕卿又重回無常的懷抱,他以為自己會受寵若驚,像以前那樣。但他只想哭,往昔的敬畏只剩單純的恐懼,他知道無常只是發現以前扔掉的玩具還有點意思,所以順手撿回來撫玩,等膩了,不知不覺又淡忘,隨便玩具自己怎麼消失都行。

  雖然害怕得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柳燕卿知道原因,他自己慢慢的變了,變得和陵天國這些傢伙一樣天真愚蠢,才短短幾天的時間,他完全沒想到會這樣,他不該是這麼簡單被同化的人。

  「至於這兩頭野獸,我自會讓人扛回去。走吧,燕子。」無常轉身之後,回頭將面具揭開一邊,露出完好的臉對柳燕卿微笑,那抹笑單純得像個孩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哪戶偷溜出來玩的貴公子。
  「你喜歡我喊你名字對不?燕卿。」

  當初這人就是這樣徹底讓柳燕卿深陷,連面容都不得見上一次,卻因為無常肯喊他名字,所以柳燕卿把心交給無常。
  或許他內心深處還是如此執迷不悟,但在心裡某個角落,也發現了自己別的面貌。

  「燕卿,發什麼愣。走啦。」無常用像在喊情人那樣的口吻呼喚少年,然後變成一道銀光,如流星般飛天而逝。
  少年恍惚站著淋雨,無常的臉他也是頭一回見到,莫怪兩位將軍驚嚇,他至今也無法接受,那張臉他也認得的,但那人會是無常麼?還是只是無常故意弄了張相同的臉皮?

  他想不透,在雨中變成燕子飛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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