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風蕭瑟。

  深秋的大地落葉繽紛,一派肅殺。

  冷寂的空間裡,有著兩個人。一個全身素白,高束起的長髮飄揚,背上的白色羽翅隱隱染紅,單膝點地,以著手中的大刀撐地支持自己,微抬頭,墨綠色的眼眸直視前方那人。另一人身著水色長袍,紮起的馬尾亦隨風紛飛,空無著手空無的背,那雙淺綠色的眼眸含著悲哀,直直對上另一人。

  靜謐、沉重,壓著所有人心中鬱結不堪。

  一時辰前,這片大地上,有著響徹雲霄的惆悵,有著驚天動地的憤怒,有著令所有人不忍再睹的,風精大戰。


  有個人在場格格不入。儘管場中氣氛凝重,他也身受感染,卻無法融入其中。因為,在一群精靈中,他是唯一的人類。

  場中,有兩位精靈,風中佼佼者,彼此對視。那目光,猶如寒風淒切下的蕭條景致。白衣的風精,與水色風精遙遙互望。風吹起他們的衣袖搖曳,就像是古裝片的大俠單挑的前奏般。唯一叫人深感不平的是:白衣風精中那著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大刀,水色風精手上卻空空如也。白衣風精背後風精羽翅雖不囂張跋扈,卻寫著氣勢,反觀那水色風精背後,一如手上空空如也。誰優誰劣,怕是任何人都知曉的。

  對峙的氛圍緊緊勒住在場人的頸項,無法呼吸。

   一旁有著一群圍陣的風精,各個神情肅穆,瞬也不瞬地看著場中央的兩人。夾在眾風精旁的有一人備受禮遇,那是風精的七皇子。一身隨意的扮相,彷彿戰場上的人不是他兄弟般地輕鬆寫意,但握緊著長劍、羽翅振振、一雙凝視的眼神,宣洩出他的專注。

  在七皇子身旁的則是一身黑色行裝的精靈,氣息明顯地不是風精,謹慎地看著場中央的人,手握大刀,一副隨時行動的戒備。

  而精靈身旁的就是這個畏畏縮縮的人類男子。他眼神中透露恐懼,恐懼中還帶著一份無奈。現在他的用途完了,只等著戰鬥結束後再次啟用。然而不用任何人的說明,他也知道,能夠觀看精靈戰鬥的人,需要有強而穩的心臟,勇猛而迅速的體魄,最好還有上乘的功力。只是這些,他恰好都沒有,在這裡,跟陪葬沒有兩樣。

  他是隗轅,幾天前被他冷家師父丟回台灣。表面上是放假回家探親,實則上還不是進行風精委託的任務?

  不久前,風精稍來一向委託,希望冷家能出借一人,或是擺陣或是瞬移,只要能夠讓風精有大打一架的空間的,都好。不委託冷悅的關係,風精說,因為那人正在忙,沒空搭理。不委託蔓蘿的關係,因為風精說,已經失去聯繫。

  於是,身為道地台灣人的隗轅,就這樣接下他來冷家後的第一個任務──開闢另一戰場,帶領風精們前往一個不會打擾任何人的空間裡。這也是他唯一會的能力,無限制移動。

  返家探親?等他能夠活著生存下來後,才是附帶的薪資。

  看著眼前劍拔弩張的一群精靈們,身為人類代表的他,可得表現出強悍一點。很可惜,強悍素來與他無緣,能夠站穩腳步,不哭爹喊娘,已經要為他掌聲鼓勵鼓勵了。

  不誇張,就連山妖精怪聽說風精即將有場大戰,在他選擇的場域內,能逃的都逃了,能躲的也都不敢探頭出來看一究竟。沒有多少精怪有那個膽量和那份福氣,可以活著看完風精戰鬥。

  因為,向來溫潤的風精,不戰鬥則矣,一鬥起來,非驚天動地不可。所謂遭受流彈波及,精靈歷史上、風精的戰鬥史上,記錄下來的教訓太多了。

  他真的是捨命陪君子打架啊!

  隗轅忍不住長嘆一聲,為什麼好好的公務員不當,偏教他遇上這等怪事連連?一旁的地精聽聞他的嘆息,橫他一眼沒有出聲。會滿臉衰相是正常人該有的表現,只有冷悅或者蔓蘿那樣的人,才能處變不驚觀看完整場。

  倒是地精身旁的風精皇子,露出爽朗的笑容道:「隗先生,辛苦你了。放心吧,靜揚有交代,不能讓你受傷,好歹你們也是有一面之緣的。」

  隗轅苦笑對他點頭,意思是說,如果那個時候服靜揚沒有去冷家和他有會面過,等會他的死活,風精哥哥不負責任就是了。(人命果然在精靈眼中,不值錢啊!)

  場邊是這樣的情緒,場上又是截然不同的波動。

  白衣的風精緩聲打破寧靜道:「你有所覺悟了嗎?揚。」水色衣衫的風精點點頭回道:「嗯,無論結局,都不悔。」平靜的語氣,對比於劍拔弩張的氣氛,竟意外的平和,就像兩個好友互道安好一樣。

  不,他們,本來就是好友了。只要有一點動作,便立刻知曉對方想法的,刎頸之交。

  被喚作揚的風精又道:「可是,告訴我,迴。到底是為了什麼?為何我們一定得走到這一步?」

  喚作迴的風精淺淺浮上一笑,多了許多的無奈:「我一定會告訴你的。但,不是現在。可是我要說的是:這一次無論如何,一定得有人犧牲才行,不管是你是我。」

  揚露出一抹苦笑:「我很清楚。那麼做個約定吧?活下來的那個人一定要連同死去那人的生命,一起,活得精彩至極。」

  「成交。」白衣風精微笑。

  就算,活下來的那個人手上沾滿了摯友的鮮血。


  數小時前,冷藏夫妻的家裡,飄來一陣風,那風勢強烈猶如颶風,像是好幾道風的集合。然而,若看往一旁的景物,卻絲毫不受颶風的影響。這種種詭異的狀態,讓一室的人都明白,何人來了。

  季迴,身影飄然,神情肅穆地站在冷藏家結界外頭。隔著花園的通道,那雙墨綠色眼眸迎上一對淺綠色的眸子。風精的最小皇子──服靜揚──他昔日的好友,靜靜地將他看入靈魂深處。

  一樣的哀傷,然而,服靜揚又多了幾道欲獲解答的渴望。

  服靜揚道:「如果,我想要從你那裡得到答案,是不是一定得打敗你?」季迴搖頭道:「不是。因為我知道,我一定得贏過你。我此生唯一一次戰勝你,必須是這一次。但是,不管怎樣,我一定會告訴你,我為何背叛你的理由。」

  服靜揚道:「你很哀傷嗎?迴。」季迴出乎意料地輕聲笑了。有多久了?從他決定追殺幼時的好友後,有多久,不曾聽到服靜揚這麼親暱地稱呼他?有多久了?

   感覺像是,一輩子的光陰了。

  季迴道:「你不哀傷嗎?揚。手刃自己的摯友,你不哀傷嗎?」

  「為什麼,我們之中一定得要有人犧牲呢?」服靜揚不解。

  他也不解。

  為什麼?他是知道答案的。可是,他也想知道為什麼。

  眾生芸芸,為何偏是他們?

  他們從很小的時候就在一起了。他們一起練武、一起吃喝、一起玩耍、一起做過好多好多令人頭痛的事情。

  他記得,因為傾心於那個短暫停留在風精界的人類女孩,於是他決定溜到人界時,揚不管怎麼阻止都沒用,最後還是被一起拉來的。揚沒有絲毫的抱怨,連一點揶揄也沒有,只是默默祝福,默默嘆息,甚至,默默地和他一起接受處罰。

  風精裡的神山高而冷,那裡的風才叫真正的冷酷。揚是金枝玉葉,卻陪他一起佇立山巔而不悔。

  他永遠記得,當得知此生必須殺掉揚以換取自生的生存後,他的震撼有多大。曾想過,若該以命抵命,拿自己的換取揚也不為過。可是,那背後的影子卻太大,風精一族的生存這擔子太重,重得他不忍生命中另一個重要的人背負得那麼辛苦。

  他猶豫了。

  他竟在要不要殺害自己好友這事上,猶豫了。

  多少夜晚,他無法安心入眠,只要一想起那道血紅,他就無法讓自己可以安穩入睡。

  那一天,他嘴角噙著冷笑,說著無關痛癢的話語,一刀砍落揚的羽翅時,他說的話說的口吻說的神情,他砍落的刀,毫不留情地,也一一反擊在他身上。
 
  他知道,無論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永遠不會比欺騙自己更過分。

  然而,他還是持續欺瞞著自己。

  儘管這是已經註定好的事實,他或者揚,得有一方染上另一方的鮮血不可。這條路,就算不是他們決定的,卻也已經踏上了。

  再悲、再苦,都不是他們所能改變的。

  然而,眾生芸芸之中,為何偏偏就是他們?

  這個問題,誰來告訴他?

  為什麼?

  季迴苦笑:「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是我們唯一的路了。拔劍吧,揚!」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hkathyblood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