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殘夢

　　這世上有種人，睡飽吃，吃飽睡，就叫嬰兒。哦，還有種人不是嬰兒，但一樣吃飽睡，睡飽吃，又會吃又會睡，每天忙著這兩件事，不過那不是得了嗜睡症或其他病，而是天生如此。

　　那種比豬還能吃，比貓還能睡的人，就是冷家的觀者。

　　為了支撐精神所需的能量，大量吃與睡是最直接的辦法。更氣人的是即使只有吃跟睡，觀者的身材還是多屬於纖瘦體型。冷偃就是天生的觀者宿命，一出生就嚴重弱視，不過完全失去肉眼視力，是在國小四年級的時候。

　　推開觀者所居的房門，便能聞到一陣極淡的馨香。

　　一名稚童連門都不敲就提了竹籃進屋，如入無人之境的越過屏風走到後頭的睡房，牆邊的檀木椅上睡了一位大稚童幾歲的女孩兒，一身素白，簡單在側顏紮了髮，撐著頭睡覺。

　　「果然又睡著了。」稚童抿起一抹早熟像大人的笑，將籃子放在桌上，撐起頰凝視著女孩兒。
　　他們是姐弟，交集不多，感情卻極好。這時的冷悅十二歲，冷偃十六歲。

　　冷偃是幸運的，最起碼還透過視網膜接觸這世界的物質形象，因為在那之後她所看到的，都已經是最原始的形態了。冷家最薄情淡性的兩人，一是她冷偃，二是其弟冷悅。

　　冷悅如此，是他天生就寡情而非內歛或壓抑情感，在諸多人事物面前的起伏不大。

　　冷偃之所以如此，是因為通透世界萬物的存在，幾近忘我，因此能接受所有人事物。

　　若說訊息是海洋，那麼她就是游在海中的兩棲生物，偶爾能上岸，但時間並不多，只要她能游得到的地方，便能取得所想要的資訊，訊息之海中亦有危險，而她學的不是反擊，而是遁逃與藏匿，唯一還在努力精進的，則是分辨訊息的真偽。

　　當時的冷悅剛滿十一歲，還記得十歲前的他，仍是個時常微笑的孩子，雖然他從沒有過激烈的情緒，不曾大笑或大哭，但他總掛著微笑，彷彿提醒自己要努力的融入冷家，明明是冷家人，而且又是本家的孩子，但冷悅卻有這樣的表現，使得他更加格格不入。

　　冷偃感覺得出他微笑裡刻意的心思，也明白他為何如此，但卻不清楚他為何老是黏在自己身邊，雖然她並不討厭。

　　她睡著時候，守在她枕邊的多半是冷悅。她能觀過去未來，能看穿人心善惡，卻無法觀盡人心瞬息變化。

　　「你又跑來我這裡偷懶了。」偃出乎悅意料的睜開細長的大眸，瞟了他一眼假意的念他，嘴角卻不住的噙著笑。

　　「我沒偷懶，該做的功課我都做完了。」悅理直氣壯的解釋，一面打開籃上蓋著的布巾道：「我在廚房拿了很多烤好的餅乾，給妳吃。」
　　「秀秀烤的？」秀秀是姐弟兩給蘇聞秀取的小名，蘇聞秀是他們的母親。
　　「我烤的。」
　　「你還太小，別老是接近那些水水火火的，受傷了怎辦？」
　　「沒事。」悅面無表情的回她，從一進門他就一直是沒有表情，但偃感覺得出悅在這裡是最放鬆的時候。

　　她拿了一塊烤得恰恰好的金黃餅乾，咬了一口，香氣全散在口中，又脆又順口，非常好吃。吃完幾塊餅乾後，她慵懶的望著冷悅，冷悅也在吃餅乾，不過多半時候都在發呆，平常的冷悅都在思考些什麼呢？雖然她是他姐姐，但卻從來不曾實際問過他。

　　「好吃嗎？」
　　「不錯。」
　　「那就好。」冷悅跟她的交談總是很短，內容也很普通。
　　「就算你不烤餅乾、不對我好，我還是你姐姐。」
　　「我知道。所以在這裡，我不笑，不演戲，在這裡的我不管存不存在，都不是需要被注意的問題。」
　　「悅……」明知道他只是在表示自己很自在，但聽了他的話，心裡仍是揪著，有些悶。

　　「我不需要太多關注，更不覺得羈絆重要。我相信要是哪天我死了，妳也能平靜無波的望著我消失，在這裡我很自在，而我也不會為了誰的死亡而流淚，因為這都是必經的過程，即使妳死了也一樣。偃，我還小，好多事都不懂，也不明白，但我覺得只要一直望著妳，哪天我可能就明白了。」

　　「悅，不是這樣的，不全是這樣。你該看的是自己，以及不是自己的部分，而不是我。不管現在如何，就如四季輪迴，或許有天你會明白更多事，所以光是在這裡看我也沒用，我是我，你是你呀。」

　　年幼的冷悅似懂非懂的微微點頭，認同了她的話。

　　「嗯，或許吧。但我還是最喜歡窩在妳這裡了，偃。」
　　「隨時歡迎你來，但有一點你也搞錯了。」

　　「哪點？」
　　「要是悅死了，我絕對會哭。」
　　「……」
　　「幹麻那副驚訝的臉，我哭有那麼恐怖嗎？」
　　「因為我沒見過妳哭的樣子，難以想像。」
　　「彼此彼此，我倒不怎麼期待你哭就是了，有些詭異。」
　　「我說了我不會哭，妳死了我也不可能會哭。」
　　「是是是，我想睡了，餅乾我醒了再吃吧……」她的語末被呵欠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