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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堂的凌亂,一室的古雅精緻盡毀,枯死的鑽地風盆景、斷成兩塊的千年古琴琴身、臨窗裂開的水石、螭虎躲到雲紋裡的花瓶,以及徹底碎成齎粉的琥珀扇墜,這幾件被胡歸拿來設陣當陣眼的東西也毀了。

  胡歸這龜精是個陣修,懂得如何迅捷俐落的佈陣。而這籠仙陣成陣乍見無一定規制,實際上有一套成陣訣竅,能夠陣裡數局,局中再套數陣,環環相扣,因此敵人想找到陣眼就特別困難,取名為籠仙指的就是神仙也難逃。當然這個前提是當陣眼的東西要夠多,施術者的本事及應變也要足夠,一旦被困進陣中,越強大的受困者也越難發揮實力,遭受環境壓制而束手無策。
  是以胡歸萬萬沒想到他最得意的籠仙陣不僅被秋霧所破,而且還連破五個,秋霧更藉破陣時將陣眼的力量全部吸納為己用了。那些看起來平常的陣眼都是胡歸長年灌注靈力的好東西,本身也都是帶了靈氣的古物,不知費了他多少心血收藏來的。

  除了這屋裡的古董玩意兒,胡歸還有更多好東西,但每一樣皆無可取代,一開始的盆景被毀他就有點忍不住想教訓秋霧這小兒,接下來已經被惱得有點報仇的心態,直到他很喜歡的扇墜碎成粉消失,他才恍然醒悟,自己險些被這傢伙給影響了,不知不覺廳堂裡飄著極淡的靈霧,而且悄然吸走他的法力,最駭人的是這恐怕是秋霧無意識的作為。一開始胡歸也只是想替黎二郎好好看著這小子而已,是秋霧一言不合就要打,他也覺得有點意思而出手,這一回應就亂了,好在他及時收束心神,抿除嗔念深深吁氣道:「歇一會兒吧,秋小郎。」

  秋霧一手垂在身側,一手負於身後,英姿颯爽的站在那兒問:「哦,不打了?我看你本事很大,應該還能再繼續。」
  胡歸擺正一把瘤木椅坐下,給自己倒杯水喝,一面擺手苦笑說:「是有辦法治你,不過沒遇過你這樣的妖魔鬼怪,恐怕得耗掉我太多心血,那可都是我精心尋來的寶貝啊。我可不幹,哼。」是他自己要跟秋霧玩的,毀掉的古董收藏不能找黎二郎賠,真是冤、真是賠大了。

  「那,就我打你,打到你帶我去找黎庸?」秋霧說這話時沒什麼情緒,好像這只是他認為的解決辦法。
  胡歸被他那天真無邪講出這種混帳話的樣子嚇到,古怪睨他一眼,又倒了杯茶喝,還好茶水還有,他往自己眉心指了指,鎖著法力不被秋霧無聲無息的吸走,看秋霧一副要出手的樣子連忙道:「那個,也不是非得開打吧。我一開始的意思是,你道行這麼弱,黎二郎是去辦事的,你去不僅幫不上忙,搞不好還會扯後腿,不如陪爺爺我在這裡看店啊。」
  秋霧聞言環顧四周,處處都是胡歸的傷心角落,又一臉不解疑道:「我很弱?」
  蔫了的千萬年老龜精胡歸汗顏,改了措詞:「不算弱,我是說不夠強,呃,那你在這裡也能等到他回來,何必非要跟他去?」

  秋霧任性道:「我就是想跟他一起。」不僅是習慣,也喜歡,誰也攔不住他。
  胡歸再次長吐一口氣,毫無保證的勸說:「他很快回來啦。你別鬧啊,唉。你就不擔心你這樣失禮胡鬧,他要不開心?」
  秋霧微微昂首別開臉,自信道:「他不開心是一時的,可他不帶上我,我就會一直想念他。我不喜歡這樣。」
  胡歸這麼大把年紀什麼沒見過,儘管沒人提起,但他也隱約察覺秋霧跟黎二郎之間的曖昧,故意調侃說:「你這麼黏著他,說不定他就是不喜歡你成天跟著才把你留在這裡。」
  「呵嗯。」秋霧輕哼,一臉無所謂,心裡卻慌了下,但很快又認為黎庸不是這樣的人,他相信黎庸。「他不知道我也可以變強,我能幫他的忙。」
  「要是他不需要你幫哩?」
  「他不需要,不表示我不能幫他啊。你快把這裡的陣解了吧,要不我只好把這間客棧拆了。」

  「……」胡歸為難看著秋霧。
  「怎麼?」
  「後生可畏啊。」

* * *

  在黎庸設下禁制的房間內,關雪荷鼓起勇氣說出她所知的家族秘聞,起初一度怕得發不出聲音,胡應元為了安撫她,拿了一個六角小木匣將蓋子旋開,取了一粒裹了糖霜淡黃色的小糖球給她。糖球入口即化,薄脆的糖殼包裹著清甜芬芳的酒液,是胡應元隨身帶著的點心。

  關雪荷安定心神後仍壓著嗓音講話:「第一次是我八歲時,在祖母住的北屋花園裡撞見的,當時我一個人在摘花草想拿來薰香紙箋,然後就看見一隻很漂亮的紅蝴蝶,以前從沒見過,翅膀像蟬翼那樣薄,能看透牠們周邊的花葉顏色,所以我就想抓回去給姐姐看。我追著一隻紅蝴蝶跑,發現花園裡不只一隻,越走到邊緣就越多隻,有些會自己停在我衣裙上頭,所以很輕鬆就抓到了。可是我已經忘了要抓牠們的事,我發現牠們全都往同一個地方飛,所以就跟著牠們走過了花園,到宅子後面的一座倉庫。關家的倉庫不只一處,但我還小,不曉得自己去的那間倉庫是拿來做什麼用的,以為是家人屯雜物的地方。倉庫的門外跟高牆上的小窗都被紅蝶覆蓋,連我都能聞到一股很濃的甜味,甜得熏人。」

  關雪荷拿出手絹壓著額角的汗,盯著自己交握的手說話:「倉庫裡傳出有人說話的聲音,門是從外面鎖著的,不知道裡面怎麼會有人,我沒多想,以為是小偷,想去叫人來,可是我轉身時聽到有人喊一聲琰鈞,是、是在喊哥哥。我忍不住又回頭貼著門牆偷聽裡面的聲音,結果就聽到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是那陣子來家裡寄住的分家姐姐的笑聲。她、她說了些很不知羞恥的話,哥哥只是一直喘氣亂吼,還傳出一些曖昧的聲響,我就知道他們在做些什麼。」
  胡應元倒了茶水給她,她謝過接來喝,潤了乾澀的嗓子接著講:「那個姐姐說,要給哥哥生孩子,哥哥很氣,罵她妖婦,要她走開。我擔心他們出事,不敢走開,就躲在倉庫旁的雜草堆裡,不知什麼時候睡著了,醒來後已經是黃昏,我匆匆跑回住處,之後那個親戚姐姐走了。」
  黎庸跟胡應元都沒接話,關雪荷再喝一口茶水續道:「後來偷聽到了僕人的閒聊,知道那位姐姐生了兒子,祖母把那個孩子接來照顧,可是就只聽過這麼一次別人聊的緋聞。關家的僕人很多,但多數人的臉我是有印象的,我記得那三個閒聊的僕人,他們之後再也沒出現過。而且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祖母收養的那個孩子養在這個家的哪裡。
  再後來是我十歲,有天晚上雨下得好大,還打雷,我一個人很怕,想叫僕人陪我,但是耳房沒人在,我一個人上走廊想找姐姐陪我睡,到了姐姐的房外聽到她又哭又笑的,走到房門口發現房門是虛掩著的。我擔心她,就進房找她,但是夜空亮了下,是閃電,我看見屏風上映出兩個人的影子就沒敢進去。然後,退回來時的走廊偷聽,這回聽見哥哥一樣很憤怒的咒罵姐姐,罵她妖女,姐姐說『這樣才能生出血脈夠純的孩子吃。』他們兩個都是一個人發出兩個人的聲音,我拼命摀嘴縮在牆腳,哥哥這回也喜怒無常,一下子很生氣,一下子又很開心,最後兩個人都像妖獸一樣古怪的吼叫,念著的話都是『還要撒更多種,生下更多關家的血脈,吃不過癮啊。』、『那個小的能生了吧?』像這樣的話。最後又聽到姐姐一直哭求,她說『不要碰她,我可以替她做任何事,求你們放過她。』哥哥就打了姐姐,說輪不到她開口。」

  關雪荷臉色慘白,她抬頭看了黎庸和胡應元,用近乎氣音的方式講:「我最後一次看到那種淫亂交媾的場景是十二歲過完生辰的晚上,睡到半夜被吵醒,房裡有好多男女,男的只認識哥哥一人,其他幾個男的都是陌生臉孔,女人比男人還多,她們圍著男人做那種事……」

  她還記得燈火映照下,每個人的笑容都很扭曲,僅披著一件單衣的大哥摟著已有身孕的姐姐走近床邊,兩個人的笑容一致。「這是警告。」大哥說完是姐姐接腔:「只要妳不逃離這個家,裝作什麼都不知情,就讓妳安生到十八歲。」
  大哥又說:「十八歲後,就把妳變成我們的一份子。哈哈哈哈。」

  關雪荷敘述到這裡感到一陣惡寒,兩手交叉抱胸,手指用力掐著自己手臂,不住的發抖。黎庸跟胡應元也不敢輕率言行,怕驚擾了她,胡應元拿出他那支笛子吹奏,笛音蘊藏靈力。關雪荷聽了逐漸放鬆,無聲掉淚。
  胡應元一曲奏罷,這時黎庸才道:「交給我們吧,不會讓妳被鬼傷害。」
  「這是我想講的話,你怎麼搶了。」胡應元瞪一眼黎庸,後者一臉無辜回瞅,關雪荷被他們鬥嘴的模樣逗得抿起淺笑。

  「關杏凰呢?那些東西沒對妳祖母怎樣?」黎庸問。
  關雪荷笑容僵住,咬了咬唇說:「不,她應該、應該已經不是人了。我實在不知道在這家裡還有誰是人,也不清楚他們是不是活著,或是被附身。」

  黎庸他們還有話想問,但這時候關家的僕人來請關雪荷去用晚飯,也邀兩位客人前去。關雪荷揉了揉眼,很快收拾心情讓自己看起來正常。外面來的是關家的總管,身後跟著兩個僕人,總管是個中年男人,他神色冷淡看著關雪荷說:「孤男寡女同處一室總是不好,何況這室裡的是兩個男人,還請關二娘子避嫌。」
  關雪荷有點委屈的別開臉,壓低腦袋說:「知道了。」

  雖說是總管,但身份終歸是個下人,居然能教訓主人了,胡應元有些看不過去,但黎庸沒吭聲,胡應元也不想一時衝動替關雪荷出頭,三人悶悶去吃晚飯。關家的飯廳比胡應元住的地方還奢華寬敞,大概容納百人自在活動沒什麼問題,但這樣大的地方和大張嵌著玳瑁的石桌,只坐了關家四口人和兩個外來客。
  桌上的菜餚都用華美優雅的器皿盛裝,每個座位旁都有一名僕人幫忙佈菜、端呈料理、斟茶酒。關杏皇請黎庸他們入座,胡應元一看眼前的菜色有些猶豫要不要動筷,因為所有的肉都明顯不是雞豬牛鴨獐鹿鼠,紋理倒似兩腳羊,思緒一至此他忽然不太想吃,卻看黎庸起筷挾菜吃,那不明不白的肉送進口裡還細嚼慢嚥,不知是否品出了什麼味。
  「喂。」胡應元氣聲喚黎庸,黎庸瞥他一眼,迎視關杏凰的目光,關杏凰問他合不合胃口,他抿笑答應:「好吃。」

  胡應元看黎庸吃得挺歡快,也忍不住嘗了口,不曉得那肉是怎麼料理的,肥瘦恰到好處的肉一滑進口腔就入口即化,有些燉得軟爛在挾的時候即骨肉分離,有的則醃烤過捲著薄麵皮沾醬吃,調料用得恰到好處,肉一點也不帶腥味,不知不覺他也掃光了好幾小碟。
  關杏凰笑說這些菜都是關家獨有的,為了不讓人能挑食,特地把肉做得分不出原形為何,又打趣的說兩位客人是不是一開始懷疑過這肉是什麼,黎庸回話說:「為了活著,勢必就得犧牲其他生靈,草木也好,飛禽走獸也罷,一旦上了飯桌就不可挑食浪費,否則就是對生命不敬。」
  此話說完關杏凰開懷大笑,讚許黎庸,關琰鈞跟他的兩個妹妹關沐華、關雪荷都一語不發的專心進食,貫徹著食不語的精神。胡應元也不知應什麼好,但有人閒聊稍微分散注意力就比較沒這麼緊張,開始觀察起那三個都不吭聲的晚輩。

  之前與關琰鈞匆匆照面看得沒那麼仔細,胡應元藉廳堂裡煌亮燈火觀察發現這男人臉上彷彿女人一樣塗脂抹粉,儘管已經上了妝還是能看到眼下的青黑陰影,嘴唇之前也是點上了胭脂,現在吃東西慢慢退了妝,所以能看到唇色非常淡,縱使五官生得不差,可是那氣色看起來也和將死之人差不多。
  再看關沐華也好不到哪去,大概除了桌底下隆起的肚子,還有保養、修飾得宜的頭臉妝髮,身上清瘦得像皮包骨,優雅的動作其實是無力而遲緩,剛見面時像是扶著關老夫人,實際上應該是關老夫人帶著她走出來吧?那弱不禁風的樣子看得胡應元蹙眉,果然是精氣血都被吸得差不多,元神耗弱,再折騰不了一年、兩年了。

  那頭關杏凰跟黎庸又聊了起來,說的內容是這廳裡的哪件擺設或哪件傢俱是某朝古物、出自哪位名匠之手,胡應元雖然也喜歡聊這些古玩,但現在有黎庸應付著,胡應元沒什麼心情應酬,還覺得這就像是雙方都在撐著場面,看看誰先憋不住氣露了馬腳,或是去揭對方的真面目。
  這頓飯吃下來,口腹之欲滿足了,心情卻不怎麼好,胡應元過去是個買賣情報、人力或妖力仲介者,要不是黎庸是跟他自幼混一塊兒的好兄弟,他才不可能親自來這趟,當然部分理由是關家這事若處理不好,他今後無論人界妖界也都不好混。他現在摸不清黎庸行事步調,兩邊這麼虛與委蛇,何時開打才好?不過他也懂黎庸不貿然撕破臉,畢竟他們才兩個人,對方是一家子人,而且暗處更潛伏了不知多少妖物,甚至牽動了城北皇宮裡的那家子吧。

  「呼。」胡應元拿銀湯匙攪動甜湯,這時關沐華低低哀了聲,所有人望去,見關沐華兩手抱著肚子低頭喘氣,關雪荷緊張得站起來喊:「叫大夫,去請大夫來!」
  關琰鈞冷漠道:「大夫前日就說要告假返家,現在只能差人去請了。也不知來不來得及。算了算時日也說不定是要臨盆,叫穩婆來吧。」
  關沐華搖頭慌忙喊:「不、我不想生,我、我還不想……」
  「胡言亂語了。」關杏凰讓僕人把關沐華攙扶離席,令人找穩婆來接生,又對黎庸他們解釋道:「過去沐華曾經滑胎,可能這時又想起往事,害怕得語無倫次吧。事發突然,恐怕等會兒也無法待客,二位若是不急就請先住下,等沐華平安誕下孩子再說?」

  黎庸應付一番,就和胡應元回那座院子,關雪荷自然跑去守著家姐,無心理他們兩個外人。這回僕人將他們帶到院子外就離開,任由他們兩個自己進去,黎庸在院裡就跟胡應元說:「你覺得那孩子會被順利生下來麼?」
  胡應元坦言:「不知道。不過生下來也有兩種命運,被吃或是被養大借種,除非這家裡妖魔鬼怪盡除。關家不知佈了什麼陣法,乾淨得一點鬼怪妖魔的氣都感覺不到,太乾淨反而匪夷所思。要說藏於人身吧,那多少會有點破綻,偏偏我還沒能看出來,一頓飯就吃完了。」
  「唉。」
  胡應元看他有點失魂落魄的嘆氣,似乎也是困擾,不禁幸災樂禍的笑問:「你也覺得棘手了吧?嘿嘿。要是打起來,萬一他們是活人被操控,打死也不好,可是如果他們早就不是活人了,應付起來也麻煩,怎麼做都不妥。」
  「我是想,不知道秋霧有沒有安份待在客棧裡等我。走了一天,他應該醒了,見不著我會不會不習慣。好像是第一次跟他分開這樣久。」

  胡應元大翻白眼,咬牙嫌棄道:「真是受夠你們倆,分開這麼久?不過才一天啊!」

  黎庸逕自回房,轉身問跟進來的胡應元說:「幹什麼?」
  胡應元被問得一臉尷尬,他道:「呃,反正這房間很大,待在同一處好互相照應吧。我又不吵你。」
  黎庸沒意見,拉了張桌子坐下,問了坐到對面的胡應元說:「你那些花楸呢?」花楸指的是梓樹,用來當作胡應元手下的別稱,他們專門搜羅情報、通風報信,有凡人亦有精怪。
  「聯絡不上,我也不打算讓他們冒險。外面是妖鬼吃人,這裡面可是人吃妖鬼的。」他語氣戲謔:「關家這裡倒沒什麼護陣阻隔,不過既然源頭在這裡,待下去總會逮到什麼蛛絲馬跡。」
  「嗯,不過太慢了。」
  「你看起來可不像是嫌慢的樣子。」胡應元瞇眼諷刺他。
  「一開始還沒摸清楚這裡,想快也快不起來。現在知道這裡還是有活人,又被當作質子,看來還是得先把活人都救出去了。」
  「哈,這麼多人,怎麼分啊?」
  「先從嬰孩救起吧。」黎庸一手撐頰忖道:「其他的,嗯,也想過讓人先躲在洞府裡,只不過妖鬼們能完全藏在人身上,不洩出半點氣息,所以也不是沒辦法跟著人潛進去。」
  胡應元抱胸嘆道:「要是有什麼東西能一下子照出誰是人誰不是人就好了。照妖鏡什麼的。」
  「呵,神話裡的東西。」黎庸笑容忽然凝住,因靈感乍現而亮了雙眼對胡應元說:「對,你說得不錯!應元,這次你講得好,就是照妖鏡!」
  他們倆自小就愛鬥嘴互損,胡應元難得被黎庸這麼誇獎,對上那風情萬種的笑容有點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問:「可是沒有照妖鏡這東西,你可別妄想我給你弄來一個,我是買賣情報不是買賣法寶的。」
  黎庸笑著豎起食指,指著上方說:「月光。」
  「噫、啊!排雲馭氣這種事難不倒我們。」胡應元恍然大悟,隨後又皺眉:「但今晚不是望月,連月亮都沒有,是朔夜。」
  「我說的是月光,沒說非得圓月之夜。」黎庸說完站起來:「坐這裡也沒用,去看看吧。」

  話剛說完,關雪荷就又跑進院裡,邊喊著他們兩位大哥,喊得很緊急。胡應元推開門,關雪荷整個人撲個滿懷,胡應元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是女孩子衣物薰香或隨身香囊的味道,初聞是淡的,接著再嗅就是更濃更甜的氣味。
  關雪荷慌忙退開,道了歉說:「求你們快去救我姐姐吧,一旦她生下孩子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
  胡應元摟慣了男男女女,態度平常回應道:「那走吧。」他們走在路上,胡應元問:「這不是令姐第一胎了吧。之前的孩子呢?」
  關雪荷沒應話,黎庸替她回:「大概不是養在某個地方,就是被吃了。」
  胡應元再問:「你們家裡人一點都不懂得如何抵抗?生在這樣血脈的世家,總有一、兩招能嚇退鬼神的手段不是?縱使是玉石俱焚也不讓他們得逞的那種辦法。」
  黎庸附和:「一定都有的,但是可能條件不足,或是能力不夠。」
  胡應元說:「關家這幾年來應該不是徹底封閉,至少會跟皇族打交道不是?無人察覺有異?」

  關雪荷走在迴廊上忽地抱頭蹲下,尖叫道:「不要再問了!不要再問了!」

  黎庸上前不顧男女之防,一手搭到她肩上,指尖貼著頸膚用低柔到令人發寒的聲調問:「雖然你裝得很像,但,真正的關雪荷在哪裡?我在她身上施術,一旦她驟然失去意識或遇險,她的影子會立刻來找我。」
  胡應元詫異問他:「噫、你何時對她動的手腳?」
  「別說得我好像別有居心。」黎庸蹙眉,另一手攏著什麼遞向胡應元,胡應元攤掌來接,掌心多了一個深黑色針一般高的小人,是關雪荷的影子,那道小黑影蹲在胡應元掌中瑟瑟發抖。
  黎庸接著質問冒牌貨:「不交代出來,會讓你求死不能。」
  假關雪荷突然怪號,全身皮膚繃緊,衣裳跟人身皮肉被撐爆、綻裂,黎庸往其頸部手刀削過,只聽見骨節間發出喀啦響聲,妖鬼的腦袋整個扭轉過來張口要咬人,黎庸及時撤手跳開,身上也沒有被血肉沾染到。

  胡應元這時已護著關雪荷的影子退到他們兩者戰圈外的庭院裡,他對手裡的影子說:「妳知道自己被抓去哪裡了麼?」
  影子指著某個方向,胡應元確認道:「妳帶路,我去救妳出來?」
  影子朝胡應元拜了拜,胡應元就對走廊間鬥起來的黎庸喊:「噯,黎二郎,那隻妖鬼交給你,我去救關雪荷。」
  黎庸躲開妖鬼突然竄長脖子咬來的腦袋,一掌拍開回說:「影子知道地方?好,你去救人,我去看關沐華的情況。」那顆妖鬼的腦袋迴轉過來,嘴巴張大到一個不可思議的程度,才張嘴就感到力量一下子被洩空,那個叫黎庸的男人只是把一根手指往自己攤開的掌心點,然後收了手指攏拳。

  妖鬼看到黎庸的嘴角竟浮現一抹笑,而他醜陋似人的軀殼正迅速萎縮中,不由得驚問:「你做什麼?」
  黎庸沒答,拳頭朝掌心揮擊,斥喝:「爆!」

  妖鬼感覺自己體內妖核碎裂,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癱成一灘石榴色皮囊。黎庸看也沒看它就繞過它往關沐華所在的地方去,雖然是第一次到關家,卻彷彿能清楚掌握這宅第的格局,這是因為修煉者的居處無論大小都會依一定的風水基礎建造,比如廁所一定位在西南方,為五鬼之地,通常以穢物鎮白虎,少有例外。再者是,總會聽到關沐華的哀號聲,循聲找過去就好,不知怎的宅裡的僕人也都不在平常的位置,應該全都聚到關沐華那裡去了,所以沒人攔著他們。
  「以為派隻囉唆就能打發我們了。真是該死。」黎庸心裡不悅,他跟胡應元徹底被小覷了。連相柳的分身他都能擊殺泡酒,這種小妖小怪於他就跟拍死一隻蚊子一樣輕鬆。

  黎庸沒花多久就找到關沐華所在之處,是在家主的居處。關杏凰、關琰鈞及十多位衣著不凡的男子都在院裡走廊或廳裡等候,此外還有許多僕人候著,所有人都面無表情的盯著屋裡關沐華的方向,而且無人交談,這裡不分男女都有副好皮相,也因此猛一瞅會以為是堆假人。
  關杏凰拄著雕飾華麗還嵌上珠寶的拐杖轉頭看黎庸,所有人也隨她目光看,她木然的臉這才露出常人該有的表情,帶著微笑和對孫女的擔憂等黎庸走進廳裡才說:「黎二郎有何事?」
  「想來替他們母子祈福的。」黎庸想到稍早的不悅,臉上懶得擺出笑容敷衍,而是露出帶點挑釁的眼神說:「不過,妻子都要臨盆了,卻不見她夫婿?」
  站在關杏凰身後的關琰鈞仍是木著臉不吭聲,沒反應。黎庸問:「只有穩婆在裡面接生?」

  關杏凰的笑容開始變得有點詭異:「還有穩婆的兒媳婦幫忙,每回都要多虧有她們倆。大家都期待這孩子被生下來。」
  「關雪荷不在。」黎庸說。
  「她生肖怕和孩子犯沖,沒讓她在這兒待著。」關杏凰信口胡謅。
  「哦。那麼,孩子的爹怎不在?」黎庸又一次提問。
  「這……」
  「難不成跟關雪荷一樣的生肖?」
  「請你注意作客應有的禮儀。」
  「哼呵。」黎庸笑兩聲,環顧四周說:「余失禮了。這趟來訪沒想到府上有喜,一時拿不出什麼來當賀禮,搜遍一身行囊也只找得出此物。」說話間他從隨身包袱拿出一個紅色錦布包裹,用銀線打結的小東西,抽開繩頭把紅布攤開,亮出了掌上一顆雞卵大小的圓潤明珠。

  關杏凰冷眼看那珠子,毫不掩飾眼中的輕蔑笑道:「夜明珠?」
  「是海上之月。水龍吐珠。」黎庸面上笑容未達眼底,令人覺得透出寒意,他又說:「月華能照映藏伏人身的妖邪之原形,而日精能焚盡一切邪物,但世人多不知曉月華光輝源於太陽。這個能讓害怕現形的妖物避退。」
  關老夫人撫順鬢髮,歛眸微笑說:「不必客氣了,這類的東西關家有不少,還是黎二郎自己留著吧。何況我們關家最不怕的就是妖邪。」
  黎庸把珠子舉高一些,揚聲道:「我做了些加工,讓這顆海上之月足以發出太陽光明,照出妖物的同時也能給予不小的傷害。就不曉得夫人看不看得上眼?」

  話講完就聽黎庸大唱:「大日如來!」

  本來僅透出明月光輝的珠子轉瞬被一團白燄包裹,緊接著迸發出耀眼奪目的光亮,廳堂裏外全都被白光籠罩,身影輪廓融入其中,須臾間關家北屋煌煌如晝。黎庸眼中所見只是北屋裏外都像被月色照亮,但是所有人的身上開始煙氣蒸騰,頭臉各處皮膚都被灼燒一樣自裏而外燒得焦黑,表情及肢體一起扭曲,瘋狂慘痛的慘叫痛號。

  關杏凰同樣被燒得狼狽往關琰鈞身後躲,所有人拼命找地方躲,黎庸盯著他們的慘況淡定將紅布蓋好,收起珠子作結:「看來是看不上眼了。好吧,我自己收著。這屋裡都是邪氣啊。」
  這時屋裡傳出嬰孩哭聲,孩子生出來了,黎庸略過受創的妖魔們走進去看,關琰鈞在後頭怒叫:「你敢抱走孩子,關雪荷就會比死還慘。」

  黎庸看也不看他就進去探孩子的情況,穩婆跟她的兒媳婦把孩子盡快洗好拿包巾裹起來,抱著孩子跪向黎庸哀求:「我們已經聽見外面的情況,我們兩是人,是被他們抓來的,我兒子被殺死了。求、求大師救命!我跟我兒媳婦都是人,不信你可以拿珠子照我們!」
  穩婆的兒媳婦似乎啞了,拼命合掌拜黎庸求他救他們倆。黎庸接過嬰孩,不客氣的拿出珠子來,這兩人果然沒被焚傷,都是凡人。他點頭安撫她們:「不會見死不救的。二位相信我就隨我走。關沐華情況如何?」

  他走近床邊看,關沐華整個人都成了一具焦屍,兩顆眼珠被燒乾淨而形成空洞,她的喉嚨自肚皮裂開,皮肉外翻,整個人像烤羊一樣被剖開似的,自她骨骼和皮肉間冒出另一個人形焦黑的東西,額角突出兩根圓椎狀骨頭,嘴巴以誇張到非人的方式大張,頸椎下面連著一串像臟器的烤黑肉團,脊骨黏連著翅翼,看起來是妖鬼想逃離,在拋棄凡人軀殼時遭焚滅。
  黎庸果斷帶兩個凡人及嬰兒往外走,關杏凰跟關琰鈞不知逃哪裡去了,還有幾個妖鬼疑是被他們吞吃掉,其他則癱在地上要爛不爛的樣子。黎庸經過他們就順手拿珠子再照,妖鬼們紛紛被燒滅,徒留破損充滿死氣的凡人虛殼。

  三個大人一個孩子疾行在關家大宅裡,黎庸沒跟胡應元約好怎麼會合,不過整座宅子走遍總會遇到。他們離開內院往前堂移動,走過一處水廊,荷塘上傳來一聲清亮呼喚:「哥哥!」
  穩婆跟她兒媳看到一個美青年跟一位老先生自荷塘上空踏雲氣走進水廊,還喊眼前這位大師哥哥,再想起大師方才把那麼多妖鬼都燒滅,頓時認為是神仙,跪下來又開始拜。黎庸回頭對她們說:「別拜了,我只是修行人,不是神仙。」講完立刻板起臉色迎上一臉歡喜的秋霧。

  「黎庸哥哥。」秋霧開心抱住黎庸一臂,黎庸卻沉下臉質問:「不是要你乖乖在客棧等我?胡爺,你怎麼任他跑出來,還帶他過來?」
  胡爺苦笑,半真半假的回話:「關不住啊。」他沒碰過霧能成精怪的傢伙,縱是有辦法困住也不想那麼做,耗的工夫太大,賺個黎二郎的人情也不划算!
  秋霧替胡歸講話:「不是胡爺的錯,是我逼他帶我來的。我好想你,你怎麼不帶上我?」
  黎庸眉心緊蹙,他也思念秋霧,卻因心裡有事,不禁撂了狠話:「真不該帶你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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