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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岸,珦瀾穿著一身濕透的僧衣,烏亮的長髮如絲綢一樣披散在肩背上,幾綹落到身前,或服貼在鬢頰上,連睫毛上也沾著細微的水珠,本該顯得狼狽,但禁欲的衣裝和煽情的姿態卻有種衝突的美。

  宙風在找到珦瀾之前,只覺得他們不過是分開了短暫幾日,但對珦瀾來說卻已經過了好幾年,而且無涯又帶珦瀾到凡塵,這裡的時光流逝得更緩慢,不知不覺珦瀾長得這麼大了。
  珦瀾不知所措,兩手還維持擰衣角的姿勢,他對宙風的感受很矛盾,本該是理所當然親近的父子關係,卻因常被宙風往外藏,所以相處起來生疏得像陌生人,遠不如和無涯那樣熟稔。

  或者說他和宙風幾乎沒有真正相處過,打從有記憶以來,這個爹不是把他丟給無涯就是把他變成各式各樣的精怪藏去下界。他們是天龍族,和黎凰的火鳳一族都是優越種族,可他卻當過豬精、鹿精、犬妖,有次被變成一棵樹藏在仙界一座山林裡,當時他道行低微還無法行走,天天定在一處無聊得哇哇大哭,還是無涯找到他把他接走的。不僅如此,宙風還曾將他變成海馬,在印象裡那是宙風對他態度最溫柔的一次──

  「好孩子,乖乖待著,爹很快來接你。」然而他就被宙風變成海馬,尾巴勾著珊瑚枝免得被海流沖不見,但還是險些被人抓去做成海馬乾,幸好被海中精怪解救。之後他哭著求宙風別送走自己,留下的結果卻是差點被愛慕宙風的人明刀暗槍弄死。黎凰就是其中一個。

  宙風是個強者,而強大的人總是懶得處理他認為枝末細節的事。珦瀾曾經裝昏睡時聽過無涯和宙風爭吵,當然無涯的語氣還是平和,但聽得出慍怒。無涯說:「你明知道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對珦瀾出手。」
  宙風輕淡回應:「知道。所以那些人再也不會出現。」
  無涯壓下怒氣說:「你再這麼對他,早晚還是會發生類似的事。」
  「他這不是好好的。再說不是還有你?」
  最終一言不合,宙風又把無涯氣跑了。

  也因此,珦瀾對宙風的態度不比面對陌路人好多少,難以拿捏親疏分寸,也隱有怨懟。他還沒想好該怎樣面對,宙風就走過來了,一手輕拍在他肩上將衣衫變得乾爽,連一頭長髮也不再濕重披在身上。
  珦瀾捏皺了身側衣料,壓著腦袋說:「謝謝爹。」
  高大挺拔的男子盯著珦瀾頭頂,話音平穩沉厚:「長這麼大了。」
  「是。」珦瀾抬眼覷他,看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變成一朵曇花了。」
  珦瀾對宙風審視的眼神感到陌生,不像在看自己的兒子,俊容含笑,但不知是有情無情。珦瀾心裡失望,正想告黎凰的狀就聽他說:「我教訓過黎凰了。她以後不會了。」
  珦瀾的失望多了分怨怒,他這風流爹對女人向來大方溫柔,說的教訓肯定是不怎樣,說不定還比不上無涯罰他跪著抄經哩。他退開來,宙風彎身一臂托著他雙腿,就像托抱孩童的姿勢,可珦瀾早就不是幼孩,連忙兩手環住宙風的頸子倚在他懷裡。

  「走吧。」宙風說得簡單,拿出一襲如霧如煙的輕軟紗綢披在珦瀾頭、肩上,披著這羽衣,凡塵眾生都能登天。
  珦瀾認得這件寶物,知道宙風是來帶他回去的,慌忙叫道:「可是爹,我要在這裡。無涯叔叔也在,這次多虧他救我一命。我要跟無涯叔叔在這裡,我不回去。」
  宙風平靜睇他,但眼裡並無笑意,有股無形的威壓逼得他不敢與之對視,他別開臉說:「就是回去了你也會把我送走,與其那樣還不如一直跟著無涯叔叔。」
  「不會了。以後都不送走你。」宙風想了下:「他助你轉生,我會代你謝過他。」
  「我不想走、爹,你、你是在找無涯叔叔的姐姐,順道過來尋我的不是?」

  宙風沒想到他會講起這個,淡漠問:「彼岸的事,誰告訴你的?」
  「……」
  「這個無涯。」宙風輕嗤,將少年仔細攏了羽衣,不帶情緒說:「彼岸已經沒有了。無涯鑽研轉生秘術就是為了把彼岸救回來,可惜彼岸殘碎虛弱的魂魄即使入了輪迴也無法完整,就像落花歸於塵土,化作泥,不復存。不過也多虧他這秘術,所以能把你救回來。我的小龍如今是朵曇花,呵,也是不壞。」

  珦瀾聽完矇矇矓矓的,心口有些痠軟疼痛,原來無涯失去姐姐彼岸不是不傷心,他能救回一條小命還是托了彼岸的福,想起無涯雲淡風輕把過往經歷當故事講就心疼得無以復加。但他不明白宙風又是怎麼回事,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執著彼岸到瘋魔的天人忽然清醒,並接受所愛的女子早已不在的事實,這可能麼?
  這是第一次宙風親自來接珦瀾回去,珦瀾認為這比做夢都還不真實,所以他也不清楚自己是怎麼回到宙風那座天上宮闕。進殿之前,宙風橫抱著珦瀾走進一座靈池將塵世濁氣滌淨。珦瀾幾乎要被沉到水裡,宙風看他神色不安,低頭哄了句:「不怕,這水不會淹了你。」
  宙風有點好笑,珦瀾自覺窩囊,他生來就是天龍之子,卻連這點水都怕?不,他怕的不是這池水,而是回到這裡……

  宙風把人撈在懷裡,拾階走出池外,僕役們從兩側要過來替他們擦身都被宙風遣退,施了法術去除一身水氣,好像不願意別人碰到他們,或是碰到珦瀾。
  珦瀾被輕放到一張鋪了軟毯的榻上,白色獸毯是出自一種形似羊的獸類,觸感輕柔得像在碰觸雲朵。珦瀾記得這張毯跟這張雕飾華麗的臥榻,以前他見過宙風在這裡壓著一位漂亮的仙子,兩個忘情的翻雲覆雨,他當下臉色古怪,急忙想起身,宙風卻像看穿他心裡所想將他按回去。
  「都換過了。這裡每一件外人碰過的東西都換了。」宙風說著拍珦瀾的肩,手順勢往手臂摸下來,再碰到腰,然後湊近跟他說:「以後不會再有女人過來這裡,你睡一會兒。」
  「爹。」珦瀾拉住宙風的手,宙風回睇他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溫柔,卻和以前不太一樣,但他一時不明所以,況且比起宙風的轉變他還有更在意的事。他說:「我想見無涯叔叔。爹能不能也帶無涯叔叔回來?」
  宙風目光冷下來:「憑他能耐,想到哪裡都還不容易。」
  「可是他為了救我大耗元氣,短時間內──」
  「哼,這話也就你信。我認識他比你久。他不過是不想讓你回我身邊罷了。」
  「什麼意思?」
  宙風自覺說了太多,抽手摸珦瀾的頭髮敷衍道:「因為我過去沒有好好看顧你吧。你先睡一覺。」

  珦瀾閉上眼卻睡不著,想的全是無涯,他只在這裡待一會兒,無涯說不定就在凡塵找他幾年,越想越絮煩,無聲哭起來,可憐得就像被爹娘忘在街口的孩子。不過以前他被宙風丟去外頭也沒哭得這麼傷心,後來知道掉眼淚沒用都不再哭了,這會兒卻連自己都不明白心裡怎麼難受成這樣。

  須臾,宙風回來了,看見珦瀾背對外面,肩膀顫抖,他在榻邊看了會兒,似乎不知該拿這孩子如何是好,雙臂撐在珦瀾身側懸身俯視,低柔說話:「珦瀾為什麼哭得這樣傷心?」
  珦瀾把臉埋到毯子柔軟的白毛裡,一手忙揉著眼睛說:「我沒有哭。沒有。」
  宙風被他逞強的樣子逗笑,話音越發輕柔:「好,你沒哭,是我看錯了。」
  珦瀾不肯轉頭面對宙風,宙風也不打算走開,場子冷得尷尬。宙風說:「過去我煉丹不慎走火入魔,做了許多傷你心的事。昨日我感知到你遇劫,那一刻我也突破魔障,知道你對我是最重要的,失去了彼岸,我不能再沒有你,所以立刻就下凡找你。以前的錯不求你原諒,但以後我們都要在一起好麼?」

  珦瀾聽無涯說過,知道宙風走火入魔的緣由,現在又聽宙風解釋,心中有所觸動,坐起來面對宙風,眨著方才哭紅的雙眼瞅了瞅:「爹是因為我才消除魔障的?」
  宙風抱著他應道:「不是為你還能是為了誰。」
  珦瀾本來應該感動,可是他不是原來的他,不是過去那個傻孩子,可能早就對這個爹死心吧,不然怎麼心裡一點都不覺得感動,甚至有點想笑。宙風說他重要?
  「我對你來說多重要?」珦瀾不明白,所以問得直接。
  宙風退開來,握緊他的肩臂無奈蹙眉:「你不信?」
  「沒有不信,就是好奇而已。爹,我娘親是誰?」
  宙風眼神掠過一絲古怪,他親珦瀾的額面,撫摸靈秀漂亮的少年臉龐說:「不是彼岸。你娘親……她留下你就不知去向了,根本不配當你的娘親。你有我就夠了。」

  珦瀾心裡不以為然,冷笑出來:「就夠了?」真虧你講得出口,不愧是高高在上、天龍族的強者。這話他沒講出口,宙風卻曉得他這未竟之語是什麼意思,緊張得擁他入懷,慎重道:「珦瀾,我不會再讓你到外頭受委屈,再也不會有誰來欺負你。」
  珦瀾也曾憧憬父愛,可現在他發現那種東西他不需要了。本來就沒有的東西不要奢想,能有一個無涯叔叔將他擱在心上就好,雖然宙風承諾不再像從前那樣讓他有點欣慰,但也僅僅是如此。

  對於珦瀾平淡的反應,宙風有些挫敗,他們並非尋常父子,更像陌生人,哪怕是現在他也不算瞭解珦瀾,但畢竟珦瀾是他耗費心血得來的孩子,若不是走火入魔也不會導致他們現在父不父、子不子,只要珦瀾回來就夠了。

  重得宙風關愛的珦瀾就在他的紫雲宮住下,宙風不吝提供各種丹藥仙法助他辟穀,增進道行,飲食起居用的都是最好的物品,重掌族中要務的宙風不再與女子風花雪月,但也一時抽不出空閒陪伴珦瀾,只能先好生供著。
  珦瀾沒有回到從前的住所,而是被接回宙風的寢殿住下,雖說如此,宙風早出晚歸,彼此很難見上一面。宙風惦念他,只能拿上古神鏡窺看珦瀾,那面神鏡叫碧落,卻不是原先的神器,而是宙風取得其殘骸重新煉來的,能憑驅使者的能耐吞滅敵人,甚至遮天蔽日,原本那一面神鏡有毀天滅地之威,就不曉得宙風能將碧落發揮到何種地步。
  只不過此刻的宙風只是拿它來窺看血親,這神器除了滅敵之外的作用就是窺視諸界,除非想看的地方設下極強的禁制。

  碧落的本體就收在宙風的眼睛裡,只要他想看,隨時都能見到珦瀾。這些日子以來他發現珦瀾的習性總歸來說是一個字,懶。不過他樂意寵著這個懶散的孩子,無論是多珍稀的寶物被拿去當玩具擺弄,或是喝光他紫雲宮最好的酒,他都不介意,不過珦瀾酒量不好,總是喝一杯就不喝了。
  這天珦瀾把一棵珊瑚樹掛滿了各種寶石瑪瑙,將它們當成屏風挪到坐榻前,再翻出許多書卷邊看邊畫,搞得到處都是東西,宮僕想收拾也無從收起,珦瀾也不許他們進來收,他就是想知道宙風對自己的底限在哪裡,探不出來也沒關係,就是一時興起的惡作劇。
  殿裡的靈石都被他吸光靈氣掛去珊瑚樹裝飾,他還將許多小的夜明珠拿來鑽孔,將它們和珍珠混著串起來玩。其實他覺得自己不像天龍一族,更像野豬精,只勤於吃喝玩樂和胡鬧,別人所謂的正經事一點都不放心上。

  每天向宙風稟報珦瀾的起居情況的人總會暗示幾句,宙風卻道:「不長進又怎麼了。他是我的孩子,不管他怎樣我都會護著他。」他巴不得珦瀾只依賴自己。
  等宙風終於得了空回來見珦瀾,珦瀾睡得正香,夢到之前和無涯在街頭看到賣烤羊肉,無涯想給他買,他卻知道很多地方的僧人戒酒戒肉,不想無涯遭人白眼,所以堅持不肯讓無涯買。後來他就後悔了,他真的好想吃烤羊,最好是無涯餵他吃,他想念無涯了。

  僕役替宙風掛好外袍,宙風換了另一襲衣衫坐到床上欣賞少年的睡容,珦瀾咂嘴的模樣讓他失笑搖頭,滿目溫情,側耳傾聽珦瀾的夢囈卻聽到了無涯二字,登時黑了臉。
  宙風對無涯的感覺是複雜的,起初他也是信賴無涯,可是無涯對他的孩子太好,好過了頭,他開始產生危機感,覺得珦瀾會被無涯搶走。他用指腹摩挲珦瀾的唇,柔軟得惹憐愛,更勾起了更多欲念,他知道自己對珦瀾的感情並非父子……只是狡猾的利用這層關係霸佔了這孩子。
  過去的他不僅僅是走火入魔,也是在逃避、迷惘,自欺欺人,直到他感知到血親有劫難,用碧落看了一眼,只一眼幾乎要讓他發狂,當他趕去元聖峰的時候,黎凰說珦瀾被救走了。不必問都知道是無涯,這讓他鬆了口氣的同時,心裏生出一絲絲的失落、妒嫉,更多是懷疑,他覺得無涯雖是佛修,城府卻極深,處心積慮接近他的孩子背後或許有別的目。但若不是無涯,他已失去珦瀾,也不知道自己會做什麼不可挽回的事。

  縱然他應該感謝無涯,但他做不到。

  「無、嗯……」珦瀾的唇被手指磨擦得殷紅溫熱,模糊輕吟。宙風俯首,在其唇間蜻蜓點水親了下,退開時恰好珦瀾醒來,那吻觸似真似幻,難以分得清楚。
  「爹,你回來啦。」珦瀾不自覺摸了摸熱熱的唇瓣,大概是太想吃烤羊自己咬得吧。他朝宙風微笑,餘光瞥見滿床散落的寶石珠玉,歪頭聳肩說:「我不是故意的,這些一會兒我會收拾。」
  宙風卻故意告訴他說:「可我現在要睡了。」
  「噢。」珦瀾見他沒有不高興,還臉帶笑意,有點熱了臉皮,低頭撿著亂七八糟的東西往床角堆,顯然不知所措。
  宙風笑著揉他頭髮:「怎麼一臉慌張,難道是怕我了?」
  「不是,因為爹太好看了,我太久沒見,有些不習慣。」他講的是實話,宙風大概是他此生見過最俊美英武的人,小時候還不太懂欣賞,再長大一些就老是被這個爹送走,也沒什麼機會親近,遠看的時候還能心平氣和,離得近就從容不起來了。

  宙風沒料到珦瀾會回這種話,先是一愣,隨即朗笑數聲將人抱到懷裡,朝著少年俊俏臉龐啄了兩口。珦瀾歪著頭躲不開,被宙風略帶鬍渣的皮膚蹭得臉癢,羞赧尷尬道:「爹,我不是小孩啦,不要這樣。」
  「你不也老和無涯這般撒嬌?」宙風看珦瀾的心思飄遠,又跟他講:「你說我好看,到底有多好看,讓你這麼慌亂?」
  珦瀾回頭瞅他,不冷不熱講:「你就太好看才會有那麼多仙子喜歡你,還用得著問我麼。」話有點酸,但他不曉得自己耳根慢慢紅得像不遠處的那棵紅珊瑚,還張大嘴巴打呵欠裝傻。
  「在你心裡我是最好看的?」宙風不死心追問,他從不會問這種問題,卻在珦瀾面前失常。珦瀾果然意外他還揪結這種事,露出一個鬼靈精怪的眼神,故意講:「我記得在下界玩的時候交了一個朋友,是隻小貓,他變成人的模樣可好看了。而且眼睛是金色的,爹你的眼睛是深藍的,我也喜歡,那貓兒化作人長得英俊挺拔,好看極了。不過,還是你更好看。」
  宙風聞言,臉上的笑多了些冷意,因為碧落不僅能窺看諸界,也能探過去未來,只是極為耗神,偏不巧他就看了珦瀾這次下界後的遭遇,面上波瀾不興,內心卻是醋海翻湧了。

  珦瀾脫離父親的懷抱繼續收珠玉寶石,將它們都擱進地上的木盒裡,他修長筆直的腿在淺色單薄的衫褲裡透著光,若隱若現,圓潤漂亮腳趾在柔軟獸毯裡調皮的翹來翹去,巡視地上沒有其他珠子了就跪下來清點盒裡的東西,全然沒留意到背後的男人宛如狩獵者的目光。

  「我收好了。爹你睡吧,我出去玩,不吵你。」珦瀾輕快跑開,沒跑幾步就凌空飄回床裏,輕輕落在宙風臂懷,他一臉不解:「爹,你不睡麼?」
  宙風將他鬢髮撩到耳後,撥開他瀏海,低頭親吻光潔飽滿的額頭,溫柔說:「讓我看看我的珦瀾,也長得這麼英俊好看了。你陪我睡一會兒吧,等我睡熟你再去玩?」
  珦瀾雖然埋怨宙風不是個盡責的爹,但他也從沒盡過孝道,於是點頭答應,被宙風面對面摟在懷裡躺下。宙風比他高許多,起碼高過一顆頭,宙風的唇幾乎抵在他額髮上,吐息淺淺的拂動髮絲,他雙手被宙風抓到自己腰際環住,兩個人摟抱在一起沒有什麼空隙,太過親密,珦瀾根本無法靜下心來。

  這種情況就算是對著無涯也做不出來,雖然他常喜歡叫無涯抱著他睡,但無涯頂多是下巴抵在他頭頂,把他當孩子或小動物一樣抱著,而且多半都是他自己硬鑽去無涯懷裡,玩鬧間就會被無涯施術點睡。
  現在這樣讓他想起以前蘇炤、盛夕霄他們也喜歡這樣抱他,尤其是做完那種事以後。珦瀾心裡微訝,怎麼就想起以前浪蕩日子裡邂逅的男子了,現在他抱的可是親爹啊。

  宙風其實沒有睡熟,他箍著珦瀾不放,珦瀾胡思想亂許久又睡了。當他再醒來後就沒見宙風蹤影,他換好衣裳跑出寢殿,回以前住的地方平撫心情。
  從前的住所好像沒有變過,不算熟悉,但也不到陌生,那不是華美的建物,只是個堆滿雜物的屋舍,院落裡也擺了曬藥材的架子。現在架子還在,但上面沒有東西,可能處理藥材的地方挪去別處了,屋裡有許多書架,架上的書倒是都在。
  這地方任誰都看得出來不是給小孩住的,而是雜物間,說好聽是小書庫,足以看出宙風對珦瀾有多不重視。以前他會從屋舍後門溜出去,在草木叢生的後院牆上有個被花草掩翳的通道,那條路可以通往無涯修煉的居所。

  無涯待的地方就是無仙涯,而紫雲宮恰好就在這無仙涯之下,兩者各據一方。珦瀾跑到後院撥開蔓生的枝藤、樹叢,終於來到通往無仙涯的秘道門口,然後那裡卻堵著一塊長滿青苔蕈類的巨岩,它上頭還有許多藤蔓攀繞綑住。
  珦瀾打了一記響指,周圍浮現點點微光把石頭照亮,那石頭形狀怪異,有張人臉在上頭。他一走近,石頭立刻睜開眼,以低沉古怪的聲音說:「此路不通。」
  「你是什麼東西,敢擋我的路。」
  「我奉紫雲宮主人之命封印此道。」石頭說完這句,低低笑了聲:「我是石爺。你可以喊我石爺。你過去也沒有用,無仙涯那頭已經沒有神仙了,無仙涯只剩紫雲宮。那位佛修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來,所以都荒廢了。」

  珦瀾單手插腰:「哦,是麼。我要去看看,你講得我不信。」
  石爺說:「去了有危險。那裡不僅荒廢,而且鎮日都颳著罡風,閃著雷電,就算是神仙也無法在那裡待著。」
  「怎麼回事?」
  「之前那邊發生過一場打鬥,神器大法轟來轟去的,就把無仙涯毀了,那邊現在是神魔之域的交界,神器寶物畫破了太虛,稍有不慎就是死,或是掉去別得世界。所以,主人命我封印此道,以免魔族或魔物藉此處潛入神界。」
  珦瀾深深吐息,滿腔疑惑:「什麼打鬥?我走之前明明好好的啊。我不信你。」
  石爺低笑:「這你大可去問紫雲宮之主,就知我所言非虛。」
  珦瀾沉吟了會兒,打量他問:「你能封印這裡,所以你很厲害?」
  石爺最厲害的本事莫過於鎮壓、封印這種邪域通道,卻從來沒有誰說他厲害,聽到少年這樣講就高興起來,連連重覆這話:「我很厲害啊。對,我很厲害。」

  珦瀾看這石爺開心得沒心思理睬自己,而且還想拉著他聊別的,吐了口氣揮別石爺走回原路,石爺在身後喊:「小子,你不是想知道什麼打鬥?不是想知道?」
  「你知道?」
  「對,知道。過來聊吧。」石爺看少年走回來,滿意的發出嗯嗯嗯的聲音,他說:「就是無仙涯的佛修,和天龍族之尊相鬥了。誰都不知道他們各自擁有多少神器法寶,有多大威能,只知道打了半天無仙涯就毀了。」
  「……你撒謊。他們是最好的朋友,怎麼會打起來的。不可能。」珦瀾沒什麼表情,語氣也還算平和,但他有點心亂,難以置信。
  石爺又發出怪聲嗯嗯嗯的,他爭論道:「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告訴你,那佛修喜歡紫雲宮的主人已經很久了,我記得叫無涯,他姐姐叫彼岸。彼岸還在的時候無涯就喜歡上那個人,可是沒有結果。然後佛修替那個人照顧孩子,那個人也從來都不在意。那個人不喜歡那個佛修,為了不讓佛修再有藉口來紫雲宮,乾脆把孩子送走了。對,就是這樣,紫雲宮的主人厭煩那個佛修,雖然兩者之間是不可能的,但是知道對方的心思卻不喜歡對方,自然不會想見面吧。所以連孩子都能利用。沒有那孩子,那個叫無涯的就沒藉口來紫雲宮了。紫雲宮的主人也可以無所顧忌去風流快活。」

  石爺一開心就口無遮攔,說著自己知道、猜測和拼湊的緋聞。當然,這不是只有石爺知道,珦瀾認為這大概不是很隱秘的事,因為連一塊石頭都知道得比他多。

  石爺看少年低頭不語,問:「你怎麼不講話?不相信嗎?不信你在紫雲宮隨便問個人,起碼我身後因為鬥法大亂天地是真的事,沒騙你。喂,小子,死了嗎?」
  石爺看到有水滴從少年臉上滴落,他說:「嚇哭啦?不怕,有我鎮壓在此。」
  珦瀾揉了揉眼,再次抬頭朝石爺燦笑:「多謝你告訴我這麼多。剛才我出言不遜,你不要放心上。」

  珦瀾恍恍惚惚走出後院,他在以前住過的地方找了張椅榻,呆坐在院裡很久,久到睡著之後有鳥飛來停在他肩上、頭上。然而即使是睡著,他仍一直在想石爺說的事。無涯喜歡他爹宙風?可無涯他……這是有可能的,他爹除了走火入魔那段期間,其實是個無可挑剔、完美的天人,過去他無法想像無涯如果不是佛修的話會喜歡怎樣的人,現在知道即便無涯是佛修,喜歡宙風好像也不是太荒謬的事。

  正因為覺得有這種可能,珦瀾的心好冷,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種感受,總之很難過,太痛苦,無法忍耐了。可是不管誰出現都無法拯救他,他很明白這樣的痛楚是無藥可救的,因為他知道無涯喜歡宙風,無涯對他好是因為宙風,他忍不住怨起自己的親爹。但這又能怎樣?誰都不需要他啊,好在他本來也不需要任何人,因為他沒有感情。

  珦瀾悠悠轉醒,還閉著眼想著:「是啊,我沒有感情,傷什麼心?就算有感情,那也不是多了不起的東西。」他再睜開眼,雙目無神投向虛處,一副沒睡醒的樣子,接著喃喃低語:「可是爹說我很重要,我對他很重要。爹……」

  他回到紫雲宮不久,但宙風對他的愛護,從宮僕的態度和今天相處的細節都感受得到,他本就不該在無涯身上奢求關愛不是?最起碼,他有個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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