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琰闕說過了樹林就到太和湖,說得輕巧,是以燕琳逍沒料到這片樹林那麼大,他們乘雪舟飛馳半個時辰才抵達湖岸。燕琳逍想起這點不禁埋怨道:「你中了毒就不要施展輕功趕路了,一來一回都沒停歇吧。萬一途中昏睡被狼群拖走怎麼辦?」

  姚琰闕說他留了字條在他衣兜裡,萬一快昏睡也有自保之法,這話他一聽更是氣惱,連打了姚琰闕的手臂幾下,隨後又抓過打完的那手揉了揉抱住。姚琰闕看了好笑,打那幾下並不痛,只是這人始終不忍心他,他看燕琳逍這般可愛,也覺得備受重視,心情愉快。

  旭日東昇,他們望著結冰的湖面發了會兒呆,姚琰闕先是挪眼瞅人,然後轉頭望著燕琳逍又有點愁悶煩憂的模樣,關心道:「怎麼了?」
  燕琳逍猶豫再三才啟唇:「這太和湖說是湖,可是這麼看來也像海,遼闊無邊,我們上哪兒找什麼仙島來的鶴。再說找到以後也不敢肯定那些鶴是哪裡來的。」
  姚琰闕揚起嘴角安慰他說:「我們的目標不是仙鶴,是牠們帶來的東西。那東西開花結果的時序和梅花近似,現在就是耐心等候了。這一帶已是杳無人煙,普通人不可能在這座湖和其他聚落間往返,到時來尋藥就得先解決吃住的問題。現在是不可能在這裡久留,還是先返回村子吧。」
  「明白。」
  返途中姚琰闕駕著那雪舟疾馳在雪原上,有一處地勢起伏不小,載具上的東西固定得很穩,燕琳逍坐臥在原先姚琰闕待的位置,雪舟快得他忍不住瞇眼,到了平緩的地方時姚琰闕才讓他接手駕駛,自己很乾脆的睡了。

  燕琳逍清楚吃住這兩件事有多重要,後來也對此商議。姚琰闕自小就在這樣寒冷的國度生活,熟悉北國的氣候環境,屆時若在湖畔樹林裡建屋,就由他監工指揮。姚琰闕又對他說:「再往北的地域終年冰雪不化,可以冰磚砌屋。不過這裡仍有四季,冰雪在夏季消融,要多費些工夫取材。」燕琳逍知他考慮周詳,也明白就是要取用木材也不是即取即用,臨時搭個屋棚遮擋還行,想長久使用的話那木材還得做些處理,或許村裡的人有現成資源可買。

  他們回村裡找那獵戶大哥想繼續付錢租住小屋,姚琰闕已經支撐不住再度睡著,獵戶大哥關心多問了句,燕琳逍不想透露太多給人招來麻煩,只道姚琰闕是他異姓兄弟,因染怪病才到這裡尋藥,以此為由交代過去。
  獵戶看他們兄弟情深也是感慨,將燉煮的鹿肉、羹湯與他們分食,聊起以前自己還在世的家人和家事,然後喝得醉醺醺的回自己房裡睡下。燕琳逍留了一份飲食等姚琰闕醒來吃,卻不曉得這人何時才醒。

  這次姚琰闕睡了兩日,沒能吃到獵戶燉煮的鹿肉和羹湯,不過燕琳逍還去找了些灌木野莓果給他吃,那果子相當營養,姚琰闕也是知道的。姚琰闕說:「幼時我很喜歡吃這果子。它還能治病。」
  燕琳逍沒刻意提他睡了多久,姚琰闕倒自己先問:「對了,我睡多久了?」
  「一天。不過不算久,時好時壞的,我們這趟累了些,睡一天不是太久。」
  姚琰闕臉上是無奈而溫柔的笑,他瞅著不擅說謊的青年道:「昨日回村是辰時,現在已經過午。你小冊子上標記的日子難道漏算了?」
  燕琳逍低頭坦言:「你睡了兩日又一個時辰。」
  「兩日啊。」
  「可是也不算太久。」燕琳逍強調:「之後會好轉的!」
  姚琰闕什麼都沒說,只是輕撫他的頭,再一手搭他的肩,沉喃:「不用慌。我雖然睡得久,但這毒恰恰能助我突破習武的瓶頸,這些年我鑽研無極門上乘內功心法,總在最後一道關卡難有進境。」
  燕琳逍歪頭說:「你是安慰我才講的吧。」
  「你不信?以後我教你。」
  「好啊。以後我等你教我。」燕琳逍憧憬著他們的以後,儘管他笑容裡夾雜不安。

  燕琳逍向村民獵戶們分享太和湖所在地,村民感激此舉,提供了不少建材和勞力相助,不僅幫忙將東西運到湖畔樹林,也送他們不少醃肉漬菜,獵戶大哥因而受惠。
  村民由於太和湖的神祇傳說而不敢在附近居住,擔心自己去褻瀆神明,但是並不禁止燕琳逍他們在湖岸樹林裡大興土木,畢竟離太和湖有段距離,又是為了給兄弟找藥,神祇慈愛應該不會介意。建屋過程燕琳逍專搶粗重的活來做,不讓姚琰闕有機會施展武功或太過勞累,只肯讓這人幫忙準備吃穿的東西。

  有了村民幫忙,他們很快就在湖畔蓋好一間屋舍,雖然連一件堪用的家具也沒有,可是架構穩固,除此之外也造了一個炕爐能取暖炊煮東西。獵戶大哥送了他們一些自己淘汰但還能用的用具,燕琳逍很開心,一再道謝,弄得獵戶大哥紅著臉逃跑似的道別。
  姚琰闕已醒來一些時候,只是懶得說話才沒動靜,他坐起來看燕琳逍在門邊整理收到的用具,笑說:「你開心成那樣,弄得那位大哥都不好意思了。」
  「醒啦?哈,說什麼哩,我收他東西當然很感激啦。你看這裡還有釣具跟刀具,不錯。那大哥人真好。」
  「你下回衝著人笑要收歛些。」
  「怎麼啦?」燕琳逍沒抬眼看人,忙著收拾,疑惑問:「以前好像誰也這樣講過,是你麼?說是叫我別衝著人笑,矜持點。」
  「是珪遙。」
  「啊!是了是了,哥哥講過這話,可是那時我還小,他都說什麼了?為什麼?」
  「珪遙說你笑起來誘人犯罪,就算不知你的身份,也容易逼人起了歹念想把你拐走。」
  「呵呵,哥哥真是誇張。那我以前老衝景函笑,他都沒事。」
  「他只是藏得深,你沒察覺。」
  「那你?」燕琳逍轉頭看姚琰闕,姚琰闕淡淡道:「以前你很少對我那樣笑,多半是惹人不悅、挑釁那樣調皮的笑。」

  燕琳逍無辜抿唇,裝傻哼了哼不成調的曲。他的矜持與不矜持,姚琰闕都清楚看透了,這人接受他的全部,一如他的心意,但他還是會害羞,像這種時候反而更不知該怎麼辦了。姚琰闕走近,默默將這小屋瀏覽一遍。燕琳逍訕笑,這小屋不大,但是夠他們住到來年春天,到時想擴建也成。反正屋裡沒什麼擺設,兩人就睡炕床,吃東西也是在炕爐上料理,至於衛生方面,都是男人,方便解決,就是偶爾燒水擦抹乾淨就行了。
  「嗯。」姚琰闕發出單音,默默燒炕。等屋裡暖和,燕琳逍已經將村民送的食物乾料吊在屋樑上,脫下外衣拿手帕擦汗,靠在炕床邊喘口氣。他看姚琰闕走近,心跳漸快,懵懵眨眼,姚琰闕只望著他什麼也不做,他卻口乾舌燥,動了動手指,鼓起勇氣去撈姚琰闕的手牽住。

  兩人相對凝望良久,燕琳逍澀聲問:「還不是無憂花開的時節。做什麼呢?」
  「我想好好看你。」
  「就這樣?」
  「這樣我已心滿意足。」
  燕琳逍無聲赧笑,一手舉到胸前揪著衣襟嘟噥:「總不是就這樣看下去吧。」他的手往下移,主動抽散了腰帶。
  姚琰闕看了眼他鬆開的衣衫,呼吸一時沉了些,握住燕琳逍雙腕說:「還不行。留個盼頭,等解了毒吧。」

  「噢。」燕琳逍不自覺扁嘴,難掩失落,可他也懂姚琰闕怕什麼,可能是怕現在太過滿足,一覺不醒了,就跟他害怕的一樣。所以姚琰闕忍耐,他陪著一起忍耐。

  他們就這樣在太和湖畔住下了。燕琳逍包辦吃住,他在湖面冰層鑿洞釣魚,也會抓飛鳥、獵些小獸吃,姚琰闕醒來就教他怎樣處理不同禽獸的屍體,給鳥類拔毛、給獸類解體、剝皮,除此之外還傳授關於在這裡生存的技能。
  姚琰闕說有部《鶴經》專講馴養鶴的事,另外提及某朝盛行養鶴,出了不少相關典籍,他曾於雪樓國宮中閱覽過那些書,包括相鶴、養鶴,也講到馴化,甚至有書提到鶴的腿骨可作出好的笛,不僅笛音清越,音律甚準。最令燕琳逍感興趣的就是如何馴練鶴隨擊掌聲起舞、隨樂音而舞這類的互動。

  燕琳逍每日做完例行工作,狩獵、炊事、照料昏睡的姚琰闕、確認炕火溫度,其他時間多半就在冰凍的湖面上找尋鶴蹤。若他要出門兩、三日,屋裡就會留足夠或更多的糧食,為防屋子被熊、狼或其他猛獸入侵,他還特意將枝幹劈削成刺狀繫成一排排的柵欄圍著他們的住處。周圍更設下陷阱,捕鳥獸用的機關,除了防禦之外也能捕到一些食物。

  時節已過小雪,南方應該越來越冷了,而太和湖這兒更是凍得嚇死人。燕琳逍驅著跟獵戶買來的幾隻大狗拖著雪舟在湖面奔馳,找尋鶴群蹤跡。他按著獵戶們的經驗和說法,循每年鶴群飛來的方向找,據說太和湖附近有地熱溫泉,因此有一部分湖岸的蘆葦淺灘遇冬不會凍結成冰,所以有鶴群會去那裡越冬。如果有仙鶴飛來也肯定只會在那裡,只不過太久沒人在太和湖活動,不知確切方位何在。燕琳逍就這麼漫無目的找,離無憂花開還有時間,他相信總會找到的。

  雖說姚琰闕在昏睡時的身體運作趨近於無,燕琳逍仍擔心他的情況,包括最基本的吃喝拉撒,所以不會離開太多日。雖說這湖憑他目前的能耐可趕在三日巡完一周,但想全面巡過一遍就不只三日,必須分次進行。而他最擔憂的還是姚琰闕睡得越來越久,之後可能變成盛先生說的假死狀態,再更久就是活死人,最後……

  燕琳逍不敢再想,駕著雪舟往另一個方向一路返回住處。若這回沒找到目的地,他也不會因失望而放棄,他以為自己心志被磨練得越來越堅強淡定,遇事能平常心看待,可是當他發現蘆葦淺灘的時候還是開心得連連怪叫,發出不知是哭還是笑的聲音。
  他趕回住處,把狗兒們栓好就奔進屋裡,情緒亢奮跪在炕床邊對仍熟睡的姚琰闕報告這則好消息。他揉著微紅的眼眶道:「琰闕,我找到了,找到那地方了,而且有鶴群,有鶴群!離這裡不到一日的路程,既然牠們來了就有機會能看見無憂花開。這毒有解了!只要、只要等來年春天,我這就寫封信告訴盛先生這好消息。」

  那晚燕琳逍特別高興,煮了兩碗麵,片了臘肉再弄些好菜好酒要跟姚琰闕提前慶祝一番。可他不曉得為什麼姚琰闕還在睡,就把晚飯給睡過了,燕琳逍獨自吃了兩碗麵,把吃不完的菜拿竹籠罩好收著,坐到炕床邊把手伸到被裡握住姚琰闕的手小聲說:「你別賴床啊。我等得睏了。」

  燕琳逍探了姚琰闕的脈,臉上表情淡去,情緒逐漸冷卻,幽幽低吟:「高興太早了麼?」

  姚琰闕進入了假死狀態,沒有解藥就不會再醒了。燕琳逍兩手握拳揉了揉眼,再以掌覆臉,靜靜呆了許久,再放下手的時候掛著一抹刻意擠出的笑容,他看向熟睡的男人溫柔道:「別擔心,我一定會解你的毒。你依賴我的,這輩子我都讓你靠。琰闕,你等我,再等等。」

  他俯首輕輕吻姚琰闕的唇瓣,小心翼翼呼吸,像是怕吵醒人似的:「做個好夢。但你別忘了我也在這裡等你。」

* * *

  三個月後,太和湖迎來春季,湖面冰層逐漸消融,偶爾還是會飄雪,草木萌芽,隨處可見黃花臘梅。燕琳逍所築的新居已經多了不少件家具擺設,都是他親手做的木工,窗台邊還有個架子擺滿各式各樣的小偶人,
是文士打扮。偶人有各種姿態,彈琴、舞劍、賞花、品茗、與人搏奕等,而且一律是獸首,有蛇、犬、狼、貓、鼠、龍,最多的是狐首。那是在燕琳逍還沒重獲光明以前所認識的姚先生。

  建成新居以後,燕琳逍曾去信給盛先生,最近才收到回音,他扶起姚琰闕擺成坐姿,展信閱讀。盛先生的信中前言只道近期繁忙,會想辦法抽身來一趟,再簡略交代他們幾個江湖朋友的近況。曾景函依舊是武林盟主,那些風波一言難盡,來日有機會再說,琉芳閣和瑞噦樓的人都各自回去做生意,其他朋友也回自個兒的山頭修行,有緣再見。
  之後就切入正提講到關於解藥的事,盛復生要他留意無憂花的花期。盛先生寫道,那無憂花的花期應與臘梅差不多,而非梅花。
  臘梅與梅花並不同種,一般是臘梅花期過才輪到梅花。燕琳逍念著信,心裡又期待又害怕,因為現在就是無憂花的花期,過去沒能找到無憂花的植株,開了花興許會更好找也不一定。然而讀到文末,信裡說無憂花遇水就變透明無色,尋覓時須多加留意。不僅如此,花的藥性比果實更適合作藥方,但花果易遭鳥獸採食,更難取得,祝他們早日製成解藥。

  燕琳逍看著信末僵著笑,他對姚琰闕說:「盛先生說他忙得分身乏術,一有空就會來找我們了。你不必擔心。今天天氣很好,我帶你一塊兒去找無憂花吧。曬一下日頭也好的。」

  他著手替姚琰闕更衣,打理儀容。他拿木梳握攏姚琰闕那一綹綹青絲笑語:「你的頭髮還是那麼烏亮滑順,皮膚也和睡著前一樣好。無極門的武功當真能修仙麼?我是不太信,玄妙是玄妙啦,可是你這樣也多虧我是不?」
  他給姚琰闕梳好長髮,挑了淡藍色絲縧將長髮束在頸側,歪頭瞅人:「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這不是偷懶不給你弄髮髻,待會兒路上風冷,你這樣也能保暖啦。而且你就是披頭散髮也好看啊。嗯,好吧,我是有偷懶啦。」

  他對著姚琰闕自言自語,表情豐富,一切都準備就緒才駕著雪舟去開滿蘆葦的淺灘找無憂花。他找了片周圍有灌木花叢圍繞的草地,把椅榻擺好之後將姚琰闕抱到榻上,周圍灑了驅蟲蛇的藥粉,在樹叢間掛上繫了鈴鐺的長繩,萬一有走獸侵入就會作響。他做好防護措施後,回頭親著姚琰闕的額柔聲道:「琰闕,這地方不錯,你曬一會兒太陽,我去找找看這一帶有沒有。」
  燕琳逍捲起褲管、綁起兩袖,纏上頭巾,專心在水澤間仔細尋覓無憂花的蹤影,偶爾往姚琰闕所在的方向望,就這樣找了一上午。他終於直起身,喘口氣休息,手抹額頭說:「沒想到這樣也會流汗。」
  朝湖面望去,碧藍穹蒼倒映在水面,這世界好像都在一顆寶石般的水珠裡,景物美得這樣澄澈透亮。這裡雖然多數時候很冷,但是與世無爭,而且又是姚琰闕的故鄉,以後就這麼定居在此也不錯。

  「去年根本沒空去看什麼神渡奇景。今年,再和他一起看。」燕琳逍口中喃喃,往前邁步,光著腳踩在水中泥濘裡,感覺仍是詭異。前方飛來一群漂亮的雀鳥,正興奮往水裡啄,那些鳥身體圓胖腳細長,恰好不會讓水沾濕羽毛。他以為牠們是在吃水裡的小魚蝦或蟲子,不經意又多瞧了幾眼,牠們附近長了許多和天空顏色近似的藍紫色小花,雀鳥們啄食的不光是魚蝦蟲子,也連同那些花一塊兒吃,而且花兒一遇水,花瓣就變透明了。

  無憂花!燕琳逍一驚,大喊大叫的跑去驅趕鳥群,慌忙道:「都不准吃了!別再吃,留些給我!」

  他終於找到無憂花做藥引了,而且這裡開滿了無憂花,開心得尖叫起來。事不宜遲,為免它們再被吃掉,他拿起掛在腰間的小竹籠拼命採摘。以防萬一多採一些,其他的摘不完,就找網子罩著保護起來。他心中有了主意,對附近樹上不停吱吱喳喳抗議的鳥兒們道歉:「對不起,你們吃別的吧。不吃這花也還有其他的能吃,可我的姚先生沒了這些花會離開我的。」

  燕琳逍歡天喜地回岸上,一掃之前讀信時的陰霾,拎鞋跑回去找姚琰闕,然後就看到一隻純白長鴒的鳥停在姚琰闕頭上。那不知名的白鳥非常美,除此之外還有許多圓滾滾的小雀鳥在姚琰闕身上跳來跳去,好奇得不得了。這幕情景太滑稽,燕琳逍忍不住笑出來,他一笑就把那隻白鳥嚇跑,其他小鳥跟著飛開來。

  「琰闕,我找到無憂花了。很多的無憂花。」燕琳逍拉他兩手開心微笑:「我們這就回家製解藥啦。」

  他按盛先生教的方法調配藥方,一日二帖煎成湯藥。盛先生說解毒劑連服兩天就能好起來,可是兩天過後姚琰闕依舊沒有起色。第三日、第四日也沒有清醒的跡象。盛復生為防萬一多準備的其他藥方材料也已然告罄,燕琳逍把最後一碗藥都餵完,捧空碗站在床邊無神望著人。

  不知過了多久,外頭天色好像暗下來,僅剩天邊淡淡餘暉,有人在敲門。燕琳逍空洞的雙眼被不快不慢的敲門聲喚回一點精神,這才擱下碗去開門,門外站著盛復生,他感覺重燃希望,略嫌粗暴的將人拖進屋裡:「盛先生,你快看看怎麼回事,他喝四天解藥了都不醒,為什麼?拜託你救他!」
  盛復生被燕琳逍那瘋狂的表情嚇一跳,並不怪他粗魯的舉動,拿起空藥碗用手沾了些殘留的藥一舔,皺眉沉吟:「這解藥沒配錯。」一句解藥沒配錯讓他們兩人內心更為沉重,既然藥沒錯,就是姚琰闕的情況不對勁了。

  燕琳逍在一旁哽咽低語,不敢大聲說話,好像怕驚動人:「你說就算變成活死人也還有機會救活的。」
  「嗯……」盛復生卸下醫箱,執起姚琰闕的手探脈,他的表情從嚴肅、凝重,到最後平靜且帶了幾分愧色。他沉默注視前方虛空,好像不知該講什麼了。
  「盛先生?盛先生!」燕琳逍忍不住大吼。
  盛復生抬手要他稍安勿燥,解釋道:「他修習的武功讓他比一般人還能應付拖延這千歲無憂之毒,只不過這也成了最大的變數。一般人中毒拖不了這麼久,至多睡上一、兩個月必然回天乏術。而他不僅拖到現在,身體也與中毒前的狀態差不了多少,就是醒不來。
  這是因為真氣護體,為了與毒性調合造成異變,數個要穴阻滯不暢,就算靠針術或其他辦法也難再打通,這情形就是醒不來也暫時死不了,但他往後恐怕……除非有內力深厚的人願意耗損修為幫他打通各處要穴,引導混亂的氣。只是這麼做的人會有風險,或許走火入魔,也可能反被他體內的真氣所噬,兩個人一起落個半死不活的下場,總之又會有許多變數,最糟就是兩個都死了。」

  盛復生講完已是一臉面如死灰,不太抱什麼希望,就看眼前這青年做何定奪。他問:「你要守著他一輩子,還是讓我送他上路,讓他輕鬆點?」
  「我要試。我拳腳功夫不怎樣,但是內力充沛!」
  盛復生眼底掠過一瞬詫異和惱怒,隨後冷笑:「哦,所以?忘了我曾跟你講過什麼了?」
  「只要還有一絲希望就要試,萬一他走了──」
  「那你也要走?」盛復生冷然嗆他一句,卻見燕琳逍頷首,瘋狂的眼神轉為平靜篤定。
  「我跟他一同走了這麼久,沒了他,我也無力再往前……」
  這話激怒了盛復生,但他更恨現實殘酷而自己無能為力。他深吸口氣扔了本書罵道:「那你就去死吧。我走了。」

  盛復生撂完話扔了簿子,扭頭就走。燕琳逍沒有挽留,他知道盛先生氣壞了,講什麼都沒用。少頃,燕琳逍撿起地上的書翻看,那是盛復生手寫,標記姚琰闕的各經脈穴位如何行氣等內容,若要打通姚琰闕阻滯的經脈就得瞭解透徹。他知道盛復生是做足準備來的,也料到他會做什麼選擇,只是不忍心看他們倆這樣受罪,發完脾氣跑了。他因感念盛先生此舉,皺起臉就快哭出來,但現在沒空感動,點了盞油燈開始細閱那本書。
  這世上最瞭解無極門內功心法的,就是姚琰闕、盛復生和他了。不過盛復生不識武,只比尋常百姓強一些,會打些基本的拳法。盛先生的醫箱也沒帶走,被留下的醫箱是新的,裡面裝滿解毒藥方所需的材料。燕琳逍看了嘆息:「盛先生有心了。」

  燕琳逍要為了接下來做準備,所以收好藥材就去準備吃食先餵飽自己。接下來幾日他和姚琰闕兩人都關在屋裡,按照盛先生的手寫筆記,憑這些年練養的真氣為姚琰闕打通各處穴脈、引導陰邪紊亂的氣。每日所耗時辰不一定,結束後還要再去準備解藥,再將姚琰闕細微的變化紀錄起來。
  如此又度過了半個月,一日清晨姚琰闕忽然渾身顫動,猛地嗆出一口血,燕琳逍被驚醒,趕緊扶起他拍背,姚琰闕吐完血再度陷入昏迷。燕琳逍恍惚看著前方晦暗的角落,想到盛先生帶來的藥又用完了,無助抱著人哭起來。

  「篤篤。」又有人敲門,不像是獵戶跟村民,燕琳逍沒反應,外頭的人踹門進來,可是門踹不開,只聞一聲痛呼,接著是個似曾相識的聲音罵道:「不想姚琰闕死就來開門!混帳!」
  燕琳逍想起這是誰了,是盛復生!他把姚琰闕輕輕放倒,踉蹌跑去開門,結巴問:「還有救?你、你來救他?」
  「廢話。」盛復生罵完改口:「我是來幫忙的。不保證能不能救──」他又被拖去炕床邊,地上有血跡,他站著給人號脈,沉默下來。
  「如何?」燕琳逍整個人顯得很憔悴,那雙眼殷殷期盼,只是好像有些空洞。
  盛復生皺眉表示要專心探一探這人的脈,片刻後說:「他這是將久積的毒血吐出來,也是排了不少毒。不過我上回帶的藥已經不夠,所以又去帶了些,就在門口。好像是有些起色了。」

  燕琳逍聞言欣喜不已,展顏微笑:「謝謝盛先生。我去拿藥材,得趕緊再給他喝些,我後來又去採了無憂花。希望他能醒,無憂花的花期已經過了。一定能醒的。」

  盛復生聽他自言自語走去拿藥,再看他揉著眼腳步虛浮,出聲喊住人:「慢著。你也過來,我看一看你。」
  燕琳逍背對人擺手:「噯,我沒事啦。就是有些累。」
  「少囉嗦!」盛復生眼明手快抓住燕琳逍的手腕,厲聲斥他安份點,這一探深吸口氣,並不再罵他,只問:「值得麼?賠上全部都值得?也許他現在有起色只是假象,沒人能保證。」

  「值得啊。」燕琳逍的回應很輕柔,淡淡的,充滿愛憐。離開曾景函那時,他以為自己並不那麼看重情愛,也非癡情之人,沒承想他現在會這樣不顧一切想討那一絲絲的希望。姚琰闕是他的光,他無法活在永遠的黑闇之中,如果最後要燃燒殆盡,他寧願在這光亮之中結束自己。

  飛蛾撲火麼?

  燕琳逍微笑:「那麼,我去做解藥了。琰闕就先麻煩盛先生看顧一會兒。屋裡還有些東西,留下來吃頓飯吧。」

  盛復生瞇眼來回看著這小子跟昏睡的某人,為他們感到愚昧的同時也有點莫名羨慕,身邊有個無論如何都不放棄自己的人,不知是幸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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