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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林大會在九王的別苑舉行,預計是三日擂台淘汰賽,按抽籤決定順序跟對手。九王的別苑有座寬闊的演武場,在那裡搭了三個大擂台,周圍空地和樓宇租人,已經有些攤販挑著擔子準備入場販賣飲食。在這裡什麼打扮跟長相的人都有,形形色色,多是異族,真正的晁國人反而成了少數。
  比武開始前,九王站到高樓上講話,底下滿滿都是人頭,他清了清嗓,一開腔就飽含內力,聲音沉厚:「各路英雄──」

  底下和琉芳閣的人租同一樓廂房的燕琳逍問姚先生:「沒想到九王也識武?」
  「為了面子練的。」
  燕琳逍聽懂他的意思,九王風流,雖然是出了名的懶,可是為了面子就會變得很勤勞,比如在女人、朋友面前顯露幾招,滿足自己的虛榮心。他看高處華服金冠的男子,想像九王那些模樣就覺有趣,嘴角勾得高高的,心道那九王真不知該說是有心眼還是過於單純。

  九王說了幾句話,燕琳逍沒留意聽,只聽結語:「希望這三日比武能順利出現好結果,盡量是點到為止,如有不清楚規則的可向各擂台邊著黃服的武師請教。不必擔心打爛這兒,反正我也正好想翻修一下。」
  底下的人笑起來,但對楊煥稍有認識的人都曉得他這話絕非玩笑。楊煥瀏覽這場面,點頭講:「我沒話說了。接下來請九大派及四大世家的前輩講幾句。不要講太長,有些話可以留著打完再講。」
  楊煥所處的地方擺兩張大圓桌,坐的就是那些武林名流,他坐下後就有位和尚站起來,唱了句佛號之後說了幾句話,大意也是希望點到為止、莫傷和氣,接著是隔壁的道長講話,然後是另一桌的師太發表高見,再來是壯碩如人熊的長者發言。

  這天晴朗無雲,看似陽光溫煦,可是颳著凜冽大風,穿梭人潮間賣吃食的普通百姓都戴帽,免得被風吹得頭發疼。燕琳逍他們坐在半露天的廳房裡,雖然有風但並不是太冷,丁猗蘭給燕琳逍一頂兔皮帽,那兔毛黑絨絨的,毛尖端發白,是頂貴氣漂亮的帽子。現在他就戴那帽子坐在廳裡幫琉芳閣的姐姐們剝花生仁,至於瑞噦樓的人只來了兩個少年,丁猗蘭說:「是我在打擂台不是他們,樓裡的事不能擱下。該上課的上課,應酬的去應酬,別偷懶。」此外丁猗蘭不忘吩咐他的人去催書肆那些負責給他圖文印刷的師傅們把交代的東西印出來。
  孟二娘和雪玫她們慵懶坐在窗臺邊,她們無心聽人講場面話,專心研究怎麼把指甲染得更美,一群女孩子熱衷的不是勝負輸贏,而是自身美貌與自信。燕琳逍沒有喜歡過女孩子,但他喜歡看二娘她們專注自己的事,花兒自顧自的綻放,不為別人,賞心悅目。
  燕琳逍不看姚琰闕是因為那人與其說是賞心悅目,倒不如說是顛倒眾生,他習慣藏歛心思,若從舉止間流露出來,光是想也羞臊。

  姚琰闕拿著一本閒書坐在燕琳逍對面,眼裡只盯著燕琳逍剝花生,那小子眼睛盯著女孩子,令他心裡不是滋味,於是拿出今天特意帶在身上的小藥盒,打開盒蓋裡面是玉白色藥膏,他低喚:「二郎。你坐過來。」
  燕琳逍瞅他,依言坐了過去,問:「做什麼?」他有些羞怯,強作鎮定。心裡總是前一晚的情狀。

  其實前一晚沒什麼事,就是姚先生抱著他睡而已。但那時他不知所措,整個人像快燒起來一樣,擔心姚先生抱著他不好睡,他問姚先生說:「你還冷麼?」
  「不冷了。」
  「那你熱不熱?」
  「這樣剛好。」
  後來姚先生察覺他流汗,竟不是拿手帕借他,也沒鬆手,而是用袖子幫他壓汗,壓完了汗再細細的在他臉上吻啄。他先是一驚,繃著身子瑟縮,姚先生氣音哄他:「不怕。我不會吃了你。」
  他擔心自己反應過大反而讓姚先生不好休息,盡量鎮定,可實在是冷靜不了。姚先生輕啄他幾口,問他說:「你要是熱,要不要脫一件衣服再睡?」
  脫衣服,這提議害人心跳快得生疼,燕琳逍被迷得昏沉沉,禁不起更多刺激,虛弱婉拒:「不要脫。」

  姚先生為了讓他安心,特意保證:「我不會對你做什麼,不必慌。就這樣睡吧。」說完話,手細細撫摸他的髮,指尖由額頭描至眉峰、鼻樑,再移至唇間,好像要確定他的模樣,而他已經要在這些細微又煽情舉止間燒得魂飛魄散了。

  太輕、太溫柔,他不知道為何很想哭。有一剎那他還是想起了燕珪遙,這都是哥哥的夢吧,他無心竊取,但現在他再也不想逃避,他能不能有意?能否回應?

  思緒如音外之聲,一下子蕩開,淡去,燕琳逍回神看著姚先生。姚琰闕以中指指腹揩了薄薄藥膏,一手捧起燕琳逍的臉將藥抹在其太陽穴,他說:「這裡風大,擦點藥免得一會兒頭疼。」
  燕珪遙印象在幼時,姚先生也抱著他哄,當時他頭疼哭得很慘,一旁姚先生拿藥替他擦,把他從哥哥懷裡抱過去哄,將真氣綿緩輕柔度給他,很快就把他哄睡了。

  「我又不疼。」燕琳逍失笑,心中卻暖,瞇眼覷著一旁空處發呆。姚先生的指腹緩慢在他太陽穴畫圓,溫柔推抹,兩人挨近,驀地,唇間好像被溫軟水潤的東西印了下。
  「姚……」燕琳逍錯愕,瞠目覷人。眼前這人眉眼染上笑意而微彎,神韻盡是風流得意。
  「噓。」姚先生在他唇間豎食指,到不是他怕被發現,而是竊香的氣氛更好,是情趣。
  燕琳逍僵硬別開臉端正坐姿,剝著花生仁,熱著面皮心想姚先生真不是好人、真壞、真狡猾,能罵的詞全用上了。

  ──可是他喜歡姚琰闕。就算心有雜念,但他就是喜歡了。這些事他沒想過,怎麼忽然間就變成這樣?

  以前他也沒想過自己能再重見光明,可是他的眼真的治好了。他以為能一輩子跟曾景函在一起,就算是當一輩子的兄弟也好,結果事與願違。那時孟二娘半戲謔要他考慮姚先生,他覺得荒謬不可能,如今卻覺得沒有什麼事是不可能了。

  姚琰闕看他避開,一手握他肩頭輕聲問:「惱我了?」
  燕琳逍搖頭斜睇他一眼,自己吃了粒花生仁,彆扭念他說:「你那一頁要看多久,外面都敲鑼開打了。」其實也是剛剛才留意到姚琰闕的書停留在同一頁,沒有往下閱讀的跡象。

  「二郎。」雪玫喚燕琳逍,後面幾個女人笑得淘氣,雪玫過來拉他袖子到姐妹們那兒:「你過來一下。」
  燕琳逍被拉進女人堆裡,姚琰闕笑睇他們,清俊秀雅的男子被她們簇擁,孟二娘親手織了一條五色手鍊給他繫在腕上,說是過了香火,做給二郎祈福保平安的。燕琳逍謝過孟二娘,雪玫她們逗他說下回要給他染指甲,他被逗得不知所措,站在那兒靦腆微笑,往姚琰闕投以求助的眼神。
  姚琰闕擱下書走來,抬一手勾到燕琳逍的肩膀上,他往外使眼色:「許久沒這樣熱鬧了。看著吧。」
  然後他們一伙人在包廂裡開賭局下注,外面一局一局打,他們也一局一局賭,不時有商家的人過來兜售當地茶酒小吃,好不熱鬧。三個擂台其實會互相影響,而這是九王有意設計,官方講法也很冠冕堂皇,要是連其他兩個擂台的影響都應對不來的人,也就沒資格統領整個武林正道。

  比如這時某擂台有個人斗篷一鼓,爆出一蓬牛毛般細的針雨,另外兩個擂台的人若離得不夠遠就受其波及,台下的人也得自求多福,而這暗器相鬥並不違反規則。不過場上也有不少普通百姓,販夫走卒,為防傷及無辜,九王命人在場邊設置一道道金石屏障可作臨危時的庇護,防暗器、掌風、劍氣等。當然,來不來得及躲就是另一碼事了。

  丁猗蘭跟徐翰元都輕鬆贏第一日比武,兩者皆是一招定輸贏,尤其徐翰元的劍快如疾雷一般,燕琳逍根本沒看清楚徐翰元是怎麼打贏的。午後才輪到曾景函上擂台,是萬水幫的代表,因為一些緣故遲遲未到,並沒有在開場時露臉。而遲來的原因,燕琳逍他們都心裡有數。
  曾景函著一身黛藍色衣衫飛上台,手無寸鐵。姚琰闕說,了塵教的三個徒弟各有所長,孫靈鏡最厲害的就是攝心手,一旦被他的手沾上身少塊肉、斷隻手就擺脫都算幸運的。昨日若姚琰闕為擺脫了塵也耗去不少真氣,換作別人恐怕無法全身而退。而蒼龍是了塵舊主之子,不僅是了塵的徒兒,在了塵心裡也有少主的地位,更是專精於拳掌。過往了塵也曾在戰場與敵廝殺,就將槍術及棍法融入拳腳功夫之中,有其獨步之處。

  燕琳逍發現曾景函一上場,所有人都靜下來,方才還談天說笑的姐姐們也關注著場上,另外兩個擂台恰好是無人的狀態,而蒼龍的對手比他高了起碼兩個頭,渾身肌肉隆隆,一倒下可能會壓死人,簡直是頭大熊。
  是習慣擔心那人了麼?燕琳逍盯住那抹黛藍的身影,不由得攏手揪著袖擺,他恨那個人的欺瞞和過往作為,但回憶裡的美好卻也是真實經歷過的,心知那人不會敗陣,但還是不得安寧。

  想到孫仙綾把他扮成侍女的那夜,他第一次認識曾景函,真正的曾景函。他想,或許江湖上沒有幾個人見過蒼龍這一面,野心勃勃,執妄太深重。他一度不放心孫仙綾,但只要想到她對自己的作為,心就冷了。
  他已耗去太多心力在辜負自己的人身上,讓真正關愛他的人為他勞心費神,以後再也不願如此。他挪眼斜睇姚先生,發現姚先生在看他,朝他淺笑,他感到安定,淺抿笑弧。

  場上那名高大漢子右拳直擊地面,一手握拳蓄氣,沉吼一聲爆起撲向曾景函,曾景函卻只是平常一樣面無表情站在原地,似乎連半點力氣都沒用上。慓悍如熊的敵人每一步都將擂台踩裂,若被他衝撞,再深厚的內力也得吐血。
  每雙眼都緊盯他們,各自猜想蒼龍如果對招,是出掌推開對手還是硬氣功迎擊,沒想到曾景函只是大步往旁一站,對手充滿氣勢的吼聲變成扭曲的怪叫,能崩山石的衝勢根本停不下來,自己摔出擂台外,碎壞了場邊大石屏障,周圍鳥獸散出現空地,然後一片鴉雀無聲。

  銅鑼一響,曾景函勝。底下眾人開始竊竊私語,有人叫好,說蒼龍少有敵手,那樣的莽夫怎配得上與蒼龍交手,也有人說蒼龍耍心眼,竟用這種方式應敵,但不管怎樣他就是贏了。

  底下還有其他英雄接著上擂台比試,等今日比武告一段落才進行第二輪抽籤。在此之前姚琰闕帶燕琳逍到九王別苑外一處茶樓,兩人要了一樓屏風隔出的雅席喝茶休憩。姚琰闕說:「場子亂,先出來喘口氣。」
  「不是為了避開那人?」
  「你認為我需要顧慮?」
  燕琳逍淡笑,也是,姚先生若有顧慮就不會跟他到這裡悠閒吃喝了。他有些心氣浮躁,但望著對座的姚先生就慢慢平靜下來,低頭瞅杯裡茶色,他喚:「姚先生。」
  「嗯。」
  「你心裡有我?」
  「有。」
  「為什麼是我?為什麼不是……」
  姚琰闕知道他在問為何不是燕珪遙,或其他人,而是這個被他瞧過太多醜態的麻煩學生。姚琰闕端杯淺抿,答道:「我喜歡你,和任何人無關。這情愛事,有時似乎有跡可循,但越去追究就越是毫無道理。陰錯陽差、意亂情迷也好,喜歡就是喜歡了。」

  燕琳逍想起以前他問過姚先生,認命麼?那時姚先生也是這般乾脆爽利的回應,他欣喜羞赧之餘又好奇道:「你有沒有什麼猶豫兩難的時候?」
  「我活這麼久,早前想不通的事也都該想通了。現在雖然少有迷惘,但也是有難以下決心的時候。」姚琰闕噙笑,再替對方倒滿茶水說:「就在昨日。那時我實在不想再讓你看我死一遍,雖然有贏他們的把握,但不想讓你看我那麼狼狽。還有夜裡床榻間,你為了能讓我好睡一些,整晚不敢妄動,我雖是心疼你,卻不想放開你,互相煎熬了一晚,什麼事都沒能成。」
  燕琳逍聽他說到後來言語煽情,充滿暗示,低頭藏歛目光端起茶來喝。姚琰闕知道他面皮薄,很矜持,因此就是害羞也很少表現出來,就是這樣的二郎讓他兩難,有時想狠心不牽連對方,但又不捨得讓他離太遠。

  「我現在也很兩難。」姚琰闕擱下瓷杯吁氣:「想過要耐著性子慢慢來,不勉強你,可是,太難了。原來我也有不得要領的事。」

  燕琳逍聽著身心暖熱,一時無語相應,只好不停喝茶吃點心。氣氛有些不對,茶樓喧囂如浪潮般忽漲忽退,他眼角餘光立著一抹黛藍色的影,胸口暖流一下子凝滯,背脊滲涼意。
  姚琰闕不意外的望著燕琳逍說:「莫怕。」

  曾景函立在那兒,目光犀利盯住燕琳逍,再睨向姚琰闕尋釁道:「我找你。」

  燕琳逍知道曾景函遲早會找來,但他沒想到找的會是姚琰闕。其實到這地步,他們之間也無話可講吧。但曾景函對姚先生難道就有話講了?曾景函只瞥他一眼就沒再理睬他,他心裡冷笑,他笑自己真是愚昧,過去眼盲,心也瞎。

  姚琰闕說:「尋仇就等武林大會後。」
  曾景函神色寧定,旁人瞧不出他是暗藏殺機還是尚未動殺意,他應:「不是尋仇。不動武,有些事不中聽,但你若有意堅持在這裡講明白,也行。」

  姚琰闕不耐煩,他對燕琳逍說:「你先去找孟二娘他們。別亂跑。」
  燕琳逍抗議:「不要支開我。」
  「回頭都跟你交代,你信我麼?」姚琰闕望著他不安的眼神,他抿嘴頷首,再回瞅一眼才走,還算爽快。

  曾景函看他們之間眉眼交流,證實他心中長久的猜疑,他小弟和這教琴的賊狐狸果然有曖昧。是這賊人拐他小弟,想到這裡胸口就沉甸翻攪著憤恨與妒嫉,但表面依舊從容優雅,不失風華。
  相看兩厭的二人轉移地點,到附近不遠的石橋,附近有座涼亭,但他們不進亭子裡說話,而在橋面上對峙,此時正熱,少有人車經過。川水畔秋草隨風搖曳,兩岸杏樹的金葉在陽光下特別燦爛,偶爾有船經過橋下,但並不防礙他們交談。

  姚琰闕跟上曾景函,後者站定回身,看姚琰闕似吁氣一般打呵欠,自己也在眨眼時暗翻白眼。姚琰闕垂著兩袖隨意站著,不冷不熱問:「要講什麼?」
  曾景函說:「就算你殺我師兄,傷我師父,我還是會當上武林盟主。淨是耍花招也沒用,叫你那些手下識相點收手。」
  姚琰闕聽懂他所指為何,應道:「他們不是我手下,是我朋友。我朋友愛畫畫,我也管不著。」
  曾景函打斷他的話:「我已知道你是霜先生。師父說,你使的是無極門的功夫。」

  雪樓國未滅的時候,無極門就是神秘的門派,偶有江湖逸聞,這些年更是沒有無極門的風聲,還記得的人並不多了。了塵是老江湖,受創後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門派組織。曾景函幼時竊查過燕氏和霜先生的底細,後來了塵尋到他,他因此知道自己身世。曾景函雖然數次懷疑姚先生的來歷,但知道姚琰闕就是霜先生還是不免訝異。

  姚琰闕笑出聲,搖頭道:「不,你什麼也不知道。你只會捕風捉影,然後摧毀一切,包括你自己。勸你收手,帶著愛你的人回鄉安生,別再攪和了。」

  「輪不到你來講我!」曾景函突然暴怒大喝,但立刻又擰眉沉默。
  姚琰闕依舊沒什麼表情,他說:「再這樣下去你會走火入魔。」他並不是要關心曾景函,而是故意貓哭耗子,因為深知曾景函的脾氣,也聽出這人越來越危險,所以特意亂其心神,就是不安好心。誰讓這小子傷了他愛護這麼多年的「心血」。

  曾景函像在講給自己聽,一字一句講:「他心裡有我,輪不到你……」
  「過去確實如此。」姚琰闕不可置否,他從前不忍心燕琳逍遭遇情愛裡的煎熬苦楚,只能守著他,也願意一直這樣下去。哪怕他心裡的人是曾景函。這是他自認這輩子最錯的事。因為曾景函只當燕琳逍是錦樓裡一個襯得上自己的擺件。

  「到最後,他還是會回我身邊,他愛了我這麼久,又是重情之人,不可能不聽我的解釋。」
  姚琰闕表情漠然:「解釋?謊言才是。」
  曾景函蔑笑:「霜天人,你比我想的還要噁心,那時你和燕珪遙關係匪淺,如今又盯上他弟弟,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憑什麼貪得這麼多,琳逍還年輕,而你已是老了。雪樓國也沒有了,無極門的武功再高,你充其量只是永遠翻不上明面的溝鼠,只配做那些不得見光的勾當。你敢說你的仇家那麼多,真的能保他一世無憂?你敢說自己一把年紀了,還能再給他什麼好日子?他只是一時誤解我,傷透了心才在你那裡尋求慰藉,他心中不是真的有你。只有我能守護他,給他一切他所想要的。你不要妄想了。」

  姚琰闕目光越發霜冷,那番話他不是沒想過,這幾日無論他或這人都必然思量許多,當然燕琳逍也還在徬徨迷惘,可是他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被打發的,要不然也不會為了皇姐、摯友的遺願堅持這麼久,不會在失去家國、親友之後依舊在世上活得好好的。因為他還有希望,有憧憬。
  過去只憧憬著有一日,他那姪兒能帶給百姓太平的日子,世道不再陷入混亂凶險,而他的學生能逍遙自在度過此生。現在他所願與初衷有些不同,卻更美好,因為在這個希望裡有他自己。

  他想在明君所治的盛世裡,和他所愛之人度過此生。

  「我不覺得我老。」姚琰闕說:「就算二郎向我尋求慰藉,我也樂意給。就算保不了他一世無憂,但我會讓他不枉此生,我自己也是。說別人的作為見不得光之前,先想自己又幹了什麼。還有,不准你污辱珪遙。」

  秋風沁冷,橋下偶有船隻經過,往來石橋的百姓看到這裡肅殺之氛亦繞道而行。曾景函彈一響指,四周巷裡、橋下都現出一伙穿正灰武服的人,數百人的陣仗快趕上楊煥別苑的武林大會了。
  「你不講信用。」姚琰闕話音平冷,但神色並不慌。「烏合之眾能奈我何?」
  曾景函淺笑:「我說我不動武,沒說別人不能動武。我就是想找你麻煩。」話說完,那些萬水幫的幫眾亮出兵器,刀刃、弓箭,全都對著姚琰闕,而且立刻有一群盾兵上前護住曾景函退出石橋下。

  曾景函哨聲一響,弓箭齊發,他轉身要走,仍覺不能解氣。因為他知道姚琰闕未必會死,就是這人死了他也認為便宜對方。下橋不久,身旁一人惶惶喊住他:「副幫主、橋上的人──」

  曾景函直覺心口驚顫,猛回首看到燕琳逍的身影,那戴著獸皮帽的青年脫下外袍拋空翻捲,與姚琰闕一同抵擋滿天飛箭,緊接著持刀幫眾就要圍上去,他心神俱震,怒號:「都罷手!」

  所有攻擊停止,石橋上,燕琳逍警戒轉著眼珠,看那些人停手後移到姚琰闕身旁,一手去撈他的手握牢低問:「沒事吧?」
  姚琰闕嘆了聲,話音發虛回答:「沒事。」他看燕琳逍由橋下的船翻上橋面,那一刻真是心慌了。什麼腥風血雨沒見過,不怕敗陣、失手,不怕顛沛流離的日子,以為自己強大到沒有弱點,再無心魔,豈知這一個燕二郎已狠攢他的心,一切皆因其所起,因其所往,千頭萬緒啊……

  曾景函也好不到哪裡去,奔回石橋就見那兩人雙手緊握,雙眼儘管防備四周,心思卻都在彼此安危上。那一眼太刺目,曾景函蹙眉,他喊:「琳逍!」
  燕琳逍看到曾景函一臉緊張喊自己,那麼熟悉的表情和呼喚,卻已遙似舊夢,更是其魔障。他定下心來,面對曾景函道:「你不講信用!」

  這語氣比姚琰區還憤慨,曾景函沉痛喊他:「小弟,你連一句話也不肯聽我解釋?」
  「解釋?事到如今還想再騙我,景函,都夠了。就因為還念著舊情份,所以我不會再給你機會傷害我了。以前的事,就當一場惡夢,算了吧。」燕琳逍此刻只能這麼想,惡夢醒來多少還是會慶幸它到底是場夢,遲早要醒,是虛的。他們之間縱然過去再好,現在也只是夢魘。
  曾景函無法接受這講法,瞠目質問:「你說惡夢?」
  「對你來講或許可笑,對我而言就只是夢魘。」他知道自己很難對曾景函兵刃相向,但他也不想讓曾景函好受。
  他愛過曾景函,愛到心灰意冷。傷人莫過於是傷心,更何況這人一直都在騙他。不僅如此,曾景函早就察覺他暗戀自己,可是從來都佯裝不知,為了利用他的情、他的依戀,就是要他作繭自縛。
  如今相顧惘然,怨得了誰?

  曾景函不放棄,又喊:「你不知我,同樣不知他。做十多年兄弟,你信他不信我?」
  燕琳逍一步也不退,嚥了下口水,緊張歸緊張,他應:「我信我父兄不會錯看人。」他知道的,父兄或許也曉得曾景函的身世複雜,將來或許引來禍患,但還是願與此人同進一家門,包容曾景函的一切,哪怕這人將來犯錯。而姚琰闕是伙伴,是同路人,是他兄長願意用命去換的摯友,他知道就算兄長對姚先生沒有情意,姚先生也是值得這麼做的朋友。無論將來是否又會誰負誰,他都認了。

  「所以我終究不是燕家人。」曾景函悵然失笑。

  燕琳逍至今都還看不清曾景函,可能也看不清自己,最起碼他明白自己和曾景函之間連兄弟也做不成了。其實,他們不是沒了誰就不能活的。他知道曾景函只是在豢養他,接受不了養久的寵物背叛離開。
  他已經平靜不少,關於曾景函,他不是不願想,也沒必要再胡思亂想,而是沒什麼可去思量的了。今生今世,緣盡於此。

  燕琳逍覺得手被握緊,就是不看也知道姚先生是心疼自己,同樣也緊緊回握一下。他另一手拿出刻刀指著曾景函,接著將利刃抵在自己喉間放話:「你收了我的偶人,約好答應我一件事。我現在想到了,我想你放過我們。」

  曾景函不再看旁人,定定看著燕琳逍,死死盯著不發一語,良久他擺手勢讓幫眾讓出一條道來,而他只能眼睜睜看小弟和霜先生退下橋,直到消失在自己視線。他們的影子沒入巷裡陰影,不再出現,天空無聲下起細雨,天還亮著,但秋雨寒意侵肌,更滲透骨肉。

  「我恨你。」曾景函目光幽怨,逐漸雙目失神,殘存一念即是此後餘生若不奪回燕琳逍,他人生恐將再無光明。

* * *

  一脫離萬水幫那些人,燕琳逍跟姚琰闕一路奔回花街,返回對他們來說較安全的區域。瑞噦樓大堂裡很熱鬧,孟二娘來做客,他們沒察覺這兩人剛遭遇什麼,只覺出他們之間關係變化,於是有的開腔調侃,有的附和起鬨,然後話題轉回武林大會,他們在討論怎麼開賭局下注。
  據說丁猗蘭抽中的籤,對手是紅雨幫的徐翰元,他們這天觀賽已大約摸清各家門派一些路數,儘管徐翰元是少年英雄,但在場所有人還是一致想賭丁猗蘭贏,於是出現問題了。孟二娘趁那丁猗蘭還沒回來,喊住姚琰闕說:「趁他回來前得把賭局開好,但所有人都賭猗蘭贏,怎麼玩兒?阿闕你說怎麼辦?」

  姚琰闕心繫身畔的青年,聽完只瞬她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張紙壓桌面道:「那就我做莊,賭徐翰元贏吧。我還有事跟他講,你們自便。」

  姚琰闕拉著燕琳逍往屋裏走,孟二娘在其身後提醒:「記得別讓猗蘭察覺我們這賭約啊。」

  一回住院裡,兩者前後回屋裡關好門,姚琰闕倒水給燕琳逍喝,他等他喝完就問:「為何不聽話,非要跟來,你不信我?」
  燕琳逍差點被自己口水嗆著,不自覺緊張起來挽住姚琰闕的手臂回曰:「當然信得過你,但信不過他。」此言非虛,他被曾景函瞞騙這麼久,恐怕這輩子都不會再信那人了。
  姚琰闕也是想到這點而心軟,再低眼看自己被抱住的手,心緒浮蕩微亂,抽手反過來捉住對方的肩,將人按在門邊牆上低語:「還是要稍微罰你。」
  「罰我?可我是因為關心你、才,你罰我什麼?」青年眨了眨眼,一臉無辜,猶不知危險逼近。
  「罰你到武林大會最後一日之前都不許踏出這屋半步。」
  燕琳逍心忖這懲罰意外輕鬆,但想了下也不好受,嘀咕道:「那我多無聊。不然你罰我不去看明日比武,我還能去補買一些東西回去給鍾叔他們的。」
  「不無聊。我陪你。」姚琰闕輕捏其下頷,湊上去親了下嘴,被親的青年嚇得轉頭想躲,他一臂撐牆攔其去路,另一手環箍其腰身。

  「還不安份受罰?」
  「你這樣不好。」燕琳逍頭低得不能再低,倏地抬頭嗆話:「又不可能讓你親一整天。別鬧啦!」那張俊臉燙紅,急得雙眸好像要逼出水光。
  「那我們可以做點別的。」姚琰闕輕笑,拉著人離開門邊,進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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