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東北方以凰山為界是修仙者趨之若鶩的世外仙境,後來凰山沒落,經古瀚夢大澤一役,諸多玄門世家元氣大損。二百年後,魁花淵出了三位上仙,成為新的修仙重鎮。
  談及遠古瀚夢大澤不得不說有一處秘境,眾人曰其無名,地域極廣,是過去詔國鼎盛期之疆界的四分之一,亦是已滅亡的殷國全盛期國土的三分之一。無名之地宛如被三界遺落,曾是一仙人前生的劍盧所在,後來經過一場仙魔大戰才被發掘。戰後那裡混沌一片,是由一僧人發願建佛塔,度亡故眾生,所以有了能覺寺,此後成了佛修勢力。
  至於妖魔界,經歷這二百年大混戰,最終由荒山、魔海、長生林三方勢力鼎立。一百年前由魁花淵的仙首龍清墨向無名之地提出,要與妖魔界談判,定下互不相犯的的約定,於是妖魔界三勢力推舉一人前往東海,請東海的主人作見證。
  此後每五十年就再相聚,重新確保過去所談議的約定,或趁此商議、修改。此後,不論所修法門為何、種族為何,皆不得在他界地盤濫殺,為此更選立十多位人選作為審判,還組織了各自的巡邏兵。在不違背協議原則下,儘管彼此歧見、衝突依然不少,但也沒出過什麼能憾動三界的大事。

  人間一處名曰聚仙樓的地方,乍看和一般民酒樓商肆無異,各樓間出租給許多小酒樓食店,熱鬧時一樣是繡旆相招,掩翳天日。同時亦是修煉者喜歡集結的場所,它由八座四層樓建物構成。在這裡可以找到各種情報,搜羅各種稀罕之物,靈石寶礦、神兵利器,就算這裡沒有的,只要付得出報酬,也能雇得一批修士或妖魔達成目的。
  有個叫袁福容的少年就在這兒雇了一夥人去找那無名之地的麻煩,傳說無名之地有座山終年冰雪不化,山裡有秘寶,是種花草,吃了它可以水火不侵,這水火不單是人間的水火,也是指天火、獄火、弱水等等,曾經就有龍族為了抵抗弱水而想去取,被那座山給凍得斷了尾巴逃出來。
  袁氏少年雇了四十多人,只有兩人倖存回來,這兩人都曾是佛修弟子,也在無名地待過,他們一時好奇才加入這次的行動,沒想到從前修行時遙望的那座山如此可怕,只留著一條命回來跟雇主交代,順便討點傷藥費。

  袁福容坐在包間裡聽這兩個光頭和尚講完,點頭問:「所以,所以你們什麼都沒拿到囉?」
  那兩個互看一眼,辯解道:「可是我們一路探得不少情報,起碼知道那座山的風雪是有意識的,可能整座山都有人佈了個局,不讓人入山的。」
  「有人說是神山,也有人說是魔山,過去我聽寺裡的師叔講過,師祖曾有緣入山,聽說山裡有魔仙,師祖與那魔仙論道,三天後全身而退。這能覺寺的存在就是為了要鎮住那魔仙的。」
  另一個佛修疑道:「既已是仙何必鎮住?我聽的跟你有點不一樣。聽說是為了讓能和平相處才刻意在那裡建寺啊。」

  袁福容無心再聽他們閒聊,打斷他們說:「好吧,既然你們也失敗,就滾吧。」
  「袁施主,我們可是差點沒命啊。」
  「就是說啊,沒功勞也有苦勞不是?」
  「趁我心情還不差的時候,滾。」袁福容冷下臉說話,看起來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端的是大人的架子,這兩人早就看他不爽。但也知曉是個小妖魔,不敢輕易招惹,摸摸鼻子就轉身要走。
  熟料那袁福容用輕得讓人發毛的語調在他們身後講話:「我說,滾,就是不準用腳走。聽懂沒有?」

  某座樓的二樓包間砰的大響一聲,兩個光頭男人連同門板一起飛到空中,直墜而下。那兩個光頭不及反應,一時忘了法術自救。對樓此時射出兩道銀光,是兩把飛劍將頭下腳上的兩人撥正,那兩者抓住劍柄才得以獲救。兩把劍又變成銀芒自人手心流走,交錯閃爍回到一樓通鋪一個男人的手心裡。那人素衣若雪,正在飲酒,樓上把人打飛的袁福容惱火,跑出來走廊叫囂:「哪個多管閒事的?」
  一樓怕被波及的客人雖然沒有指出是誰,但都齊齊看向某白衣男人。袁福容了然,茶色雙袖無風自鼓,飛出一群毒蜂,不久階梯則是被數量龐大的金蠍覆蓋。少年陰狠一笑:「敢多事,找死。」

  背對袁福容飲酒的男人依然淡定自若,待那毒蜂金蠍撲湧上來,他只是雍容優雅的翻掌,掌心立時化出千百道銀芒在酒樓間飛竄,劍氣如虹,又像煙火般散射。樓裡修士們全都一片譁然,那些刀劍沒有傷及無辜,只砍殺毒物,但也沒有對袁福容下手。
  袁福容看不下牠們全都死於非命,緊急召回,心忖此人深不可測,打不過只得逃,轉身欲離,卻驚覺全身由頸部到腳都被幾乎看不見的細絲網包裹。樓下的男人一勾手,袁福容慘叫撞壞了走廊欄杆飛到半空,直直摔到一樓地上,以其為中心碎出一片空地,漂亮的地磚也因此毀了。
  至於少年,雖沒有摔得像破西瓜,但是抬頭能見一張俏臉流著兩道鼻血,面皮都摔紅了,當場大哭:「娘親,嗚、哇啊啊,這臭老不死的打我,有人打我!嗚嗚!」

  場面一下子變成鬧劇,孩子討不到糖吃滿地哭滾,大人不理不睬,其他旁觀的人又抽離注目,該幹什麼幹什麼了。這時有個青衫男人帶了兩個佩刀隨從走進樓裡,這人高大挺拔,長相斯文,堆掬笑顏時春風滿面,教人難以生厭,此人對著素衫男子的背影說:「上仙怎麼欺負一個孩子了。」
  袁福容哭聲稍止,立刻瞅著來人打量。來者也睇了眼少年,接著越過少年坐到能操縱千萬刀劍的男子對面,提壺給那人倒茶水,伺候道:「上仙大駕光臨安某這兒,敝人有失遠迎。」
  那人淡笑低語:「不就是你放的帖,自己卻遲到了。」
  「另一頭生意耽擱了,烽宇又堅持要那座靈礦座屏,跟我鬧了會兒脾氣。唉,別說他了,拗起來脾氣也跟孩子似的。可是那邊地上那個就真是個孩子,何苦大費周章的召出那麼多兵器,不說我以為有人在我樓裡放煙火。」

  帶隨從的這位青衫男子是個商人,名叫安律甯,過去是殷國人,後來先祖在陳國行商有成,富甲一方。再後來,其友人蘇烽宇弄了長生秘藥給他吃,他也就和蘇烽宇一同作伴,這兩百年也算修為有小成,只是仍愛做生意,這聚仙樓即是他的產業,將那些修煉者都變成自個兒的雇客,有自己挖採靈石寶礦、廣開財源的組織。

  安律甯講完,對面安靜飲茶的男人淺笑,回他說:「有些人在家不把孩子教好,莫怪外面的人替他們教孩子。」
  「嚴上仙,來月就要舉行仙佛妖魔各界的大會,你也不希望旁生枝節吧。」
  被喚作嚴上仙的男人回頭睞向坐在地上滿臉淚痕的少年,那少年惡狠狠瞪著他,一見他的模樣先是愣了下,那張生氣的臉又紅得更厲害,緊握的雙拳發出喀喀聲。周圍滿地都是蟲屍,它們正一個接一個變成黑煙淡去。

  安律甯也看到那少年不受教的樣子,覺得還是嚴上仙說得有理,心中不願那小妖魔惹麻煩,邀約道:「我已經給你安排最好的地方入住,你有空就來聚仙樓走走吧。也替我在這兒坐鎮。」
  「你還是叫你的蘇哥哥來吧。我只是來會一會你,之後就要去別處。」
  安律甯忙道:「你不是要住下等一個月後的大會麼?還要去哪兒?蘇烽宇他可不行,你知道他那火爆性子的,絕對跟小魔頭一塊兒把這裡打爛。」

  素衫男子聞言,安慰道:「不必擔心。我故去的姐姐織就的天羅地網,尋常法子是掙不開的,燒也燒不壞,那孩子在我回來前鬧不了事。那兩個被打傷的人也由你看著,當是跨界逞兇的證人。」

  被縛在地上的袁福容聽見他們交談,開始叫罵著:「你們好卑鄙!居然要拿我當籌碼,卑鄙!等我娘親來你們就死定了!」

  安律甯見那人起身要走,也站起來要送客,兩人都無視那小妖魔,那人驀地回身說:「你有沒有想過,你的母國殷國滅了,陳國也滅了,自己卻不那麼傷心?」
  安律甯想了下,爽朗微笑回答:「那是因為我有錢啊。只要我還能賺錢,有什麼好傷心的,又不是天要塌了。」
  「那你有沒有想過這兩百多年來,自己快不快樂?蘇烽宇為什麼不擇手段的要你長生不老?」
  「哼。他自然是怕沒有人陪他了,怕孤獨寂寞吧。我就勉為其難奉陪到底。嚴上仙,你想說什麼?」

  被稱上仙的男人淺笑搖頭,應道:「不,我沒想說什麼。有些事,都是自己心裡有數罷了。像你們這樣也很好。」
  安律甯微蹙眉心淺笑,表情有些納悶,他趁這機會問候道:「對了,魁花淵那二位也還好吧。」
  「瀞兒跟龍先生,老樣子,四處雲遊。」
  「真是教人羨慕。既是夫妻,亦是道侶。我記得你以前……罷了,太久了,記不清了。一個月後見吧。」

  安律甯硬生生將話吞回,若無其事送客。他知道這人曾入魔,後來才在瀚夢大澤與諸仙相鬥,又潛逃魁花淵,受到龍清墨、宋瀞兒的照料和庇護,重新歷劫成仙。這人對自己的道侶,路晏的事從此絕口不提,好像從不認識路晏一樣,就算有人提起,他也恍若未聞。因此安律甯也不想自討沒趣,那路晏據說成了妖魔以後就蠱惑嚴祁真,本欲同歸於盡,最後嚴祁真在魁花淵得救,而路晏則被魁花淵的仙靈之氣所滌,因此消失了也不一定。
  龍清墨曾令魁花淵精怪去搜尋路晏的蹤跡,一無所獲,沒有人知道嚴祁真跟路晏發生了什麼事,只知嚴祁真歷劫後修為大有進境,且龍清墨和宋瀞兒極少插手那些權謀利益的俗事,魁花淵幾乎以嚴祁真為首。
  甚至可以說整個修仙界,嚴祁真說的話是極有份量的,但此人也是最沒架子,就像方才就是個來探訪故友的普通人,喝杯酒寒暄完就走了。

  安律甯回頭讓人把那袁福容帶去雅房看著,等其親友來接應,忽地想起什麼喃喃自語:「不過嚴祁真還有哪裡好去的?也不像是愛四處蹓躂的人啊。」

  話說無名之地有座高山就叫無名山,有人說它是神山,山上終年白雪不融,不容褻瀆,也有人說是魔山,吞噬所有入山生靈,生機杳絕。

  嚴祁真來到山腳遇見正要返家的兩個獵人,他們勸道:「這位郎君,看你一身文士打扮,是迷了路才到此,那就不要再往山裡去了。這座山吃人的,連飛禽走獸都不經過。」
  另一位獵人扛著獵物附和道:「聽我們的勸,別再往下走。這裡是無名地,這山就是無名山,連能覺寺的人都不靠近。」
  「何況你這往下走也沒有投宿的地方,山裡有狼,要不隨我們一道走,如何?」

  嚴祁真淺笑謝過他們,說道:「我自有去處。謝過二位好意。」

  那兩個獵人雖然擔心這面生的男人,但也不好多管別人閒事,扛著獵物趕路回去了。嚴祁真仰望此山,上面雲霧繚繞,看不見山頂,他低喃:「這裡不是無名地,是萬里晴。」

  這座山常有修煉者想入山尋寶,因此仍有入山的道路,上坡後就有如重紗般的霧嵐飄降,一直走到開始飄雪,這路就無疾而終。
  嚴祁真有仙氣護體,所經之處風雪晏然。山裡常年暴風雪,多是昏天暗地的氣候,饒是能覺寺當年入山的開山祖亦是因為遇難,蒙此山的主人所救,最後安然下山。沒有人能清醒的登頂,除了現在這個男人。

* * *

  無人知曉,這無名之地裡的無名山雖然終年冰封,但山中卻有一隅是四季恆春。這春天停駐之處有座溫泉,形勢特殊,那位傳說中的魔仙就在此處沉眠。

  除了這魔仙,還有他的朋友,一隻本來已經去了崑崙的靈鳥,化作人形時自稱譚勝鈺。這天譚勝鈺將牡丹全都搬到溫泉附近,忙著整理庭院,忽地聽見風裡有細聲,感應到似曾相識的氣息。她憶起魔仙曾交代之事,變回原形飛到山頂一處山洞,朝洞裡鳴叫。
  魔仙就睡在裡面的冰棺,譚勝鈺記得他沉睡前曾交代過,若有人能上得了這座山,就來叫醒他。譚勝鈺用鳥語喊了一會兒,以為裡面的傢伙聽不懂,又變成人形叫道:「小路,小路,你快醒啊。有、有客人上山來啦!」

  譚勝鈺心中思量著,來者是客,說是客人應該不錯吧?

  這滿山冰雪,唯獨一處春暖花開的地方,好像從別處仙境偷過來似的,一個仙人常駐於此,只盼某人到來,譚勝鈺怎覺得此景似曾相識了。

  不多時,洞穴裡出來一個長髮披散幾乎要及地的男人,穿著一襲水色衣衫,光著腳ㄚ面無表情的杵在那兒,根本看不出是已由魔修煉成仙的路晏,就是個睡得正酣硬是被擾醒的青年。路晏眨了眨眼,適應外面光線,問說:「小鈺,我睡多久啦?」
  「沒多久,半年前你醒來吵著要吃炸焦圈,害我出去給你找。人家大仙沉眠少說要個百八十年以上,神獸那一類的也是以千年為計,你睡沒幾個月就嘴饞,這樣竟還能修成魔仙,不可思議啊。」譚勝鈺逮到機會取笑路晏,表情卻很得意,一副與有榮焉的模樣。
  路晏逕自邁開步伐,往吊橋走,過了橋不遠就是他們搭的小屋。他一手摸上肚皮,訕笑:「被妳一說真有些餓了。妳剛才在洞外喊什麼啦?」
  「有客人。對,想起來啦,山裡來了客人!是、是──」

  路晏表情微變,瞅了她一眼,已經了然於胸。他腳底生風奔回屋裡,譚勝鈺也趕緊追上,兩人在鏡臺前手忙腳亂的找梳子和髮簪。路晏拉開抽屜,梳子、簪子沒有,全是毛蟲,他罵道:「什麼把妳的零嘴兒全養在我這裡啦!」
  譚勝鈺尷尬笑道:「噯呀,我記得你這兒本來就沒放東西的。會不會在你的乾坤袖裡?之前你說寶物都該聚在一塊兒讓靈氣互增互長,還自戀說自己也是塊寶呢。」她看路晏靈光一現,手摸到袖袋裡取出一把玉梳,喜道:「看,我就說吧,都收在你那老地方。」

  路晏咋舌斜睨她,斥道:「妳真是、那也不能把蟲子亂七八糟的東西養在我屋裡啊!妳不是有自己住的地方!真想抽妳一頓──」

  他握著玉梳揚手,平常就會和譚勝鈺打鬧開玩笑,這會兒也是做做樣子而已,譚勝鈺卻真的一臉錯愕盯住他的手,但看的似乎不是他。他循她視線睇去,一個豐神俊秀的男人就立在後方,溫柔接過他手裡的玉梳。
  「我來代勞吧。」來者是嚴祁真,話聲醇厚溫潤,猶是眉目風流,面若冠玉,整個人就如未出鞘的寶劍,光華隱隱而不可褻瀆。他微側首淡然低語:「退下吧。」
  一旁呆滯的譚勝鈺本能應是,像風一樣撤出屋外,迎著這裡溫柔暖風才回過神嘀咕道:「奇怪,我聽他的做什麼?算了,不管他們。」她可不要多管閒事,變回原樣飛去玩耍了。

  屋裡,路晏一起身就被嚴祁真按住肩頭坐下,後者聲色平靜說道:「別忙招呼,坐。」嚴祁真一手將路晏的長髮成束抓攏,另一手執玉梳替其梳理。
  「你就是這山中的魔仙?」
  路晏聽他提問,想起這人理應不記得自己,很快就冷靜下來答道:「是。」
  「你的頭髮像孩子似的,不夠黑。」
  「閣下不是該先報上姓名來歷,怎會擅入他人住處,又言行如此輕薄,如此也算得上是正派的修士麼?」
  「恕在下失禮了。我只是覺得這裡熟悉,一時迷亂,情難自已。」嚴祁真被斥責,垂眸微勾嘴角,溫和輕聲向其賠罪,又道:「在下嚴祁真,仙籍魁花淵。有事來求。」

  沒多久,嚴祁真已經將路晏的長髮束好,只是這頭髮太長,只將上半部結成髮髻,挑了支黃連木做的簪子插上。路晏指著大門的方向說:「遠來是客,作客有作客的禮數。我沒請你進來,你還是去外頭等我吧。」
  嚴祁真噙笑頷首,轉身踱出。路晏一揮手把門窗全關上,慌張的打開衣箱挑衣裳,裡面塞著一堆女人的服飾,他拍額罵道:「小鈺又是妳!」他跑來跑去,發現自己的衣物都被堆在床鋪上用棉被蓋著,結果發現他的衣物都被蟲蛀壞了,僅存身上這一件完好的,而且鞋履襪袋無一倖免。
  當初他請譚勝鈺上山來和他作伴,主要是請她幫忙巡山看家,替他驅逐蛇類,免得他睡覺的時候有蛇跑來。譚勝鈺是講義氣的朋友,兩百年來沒讓路晏見過半隻蛇或類似蛇的東西,就是生活習慣不太好,可是路晏從不拘束她,頂多學沈陵吾的口吻念她而已。
  近來這ㄚ頭越來越得寸進尺了,自己邋遢就罷了,還把這習慣帶到路晏的住處。路晏仰首長嘆,認為該找個機會念念她,最後只得光著腳ㄚ、穿著原本那件水色衣衫走出屋外,對著外頭那位已將自己遺忘的故人喊道:「你上山來有何事相求?」

  嚴祁真站在一棵垂枝櫻樹下,手中正拈著櫻樹細軟開滿櫻花的枝梢,轉首淺笑:「要在外頭講?」
  路晏被那色相攝走魂魄似的,有一瞬失神,他眨眼別開臉掩飾失態,走回屋裡:「進來說吧。」

  嚴祁真將人間這兩百年的大事簡略交代,也說了仙魔之間的勢力變化,雖然與和睦完全沾不上邊,但已尋求到和平共處的方式。說到一個段落,嚴祁真望著人淺笑,路晏被看得不甚自在,莫名心虛,錯開視線相對問他說:「那麼,你來這裡想要我做什麼?」
  「這事對你來說應該不難,只是想請你出山,到那聚仙樓露相,讓他們知道世間確實有你這樣的存在。臺面上那些伺機作亂的人便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會妄動歪念。」
  路晏不以為然笑嘆一聲,他說:「哪有這樣簡單,光是我出面也不能改變多少。」
  「是這樣沒錯,這只是其中一環。還記得兩百多年前人間大亂,妖魔盡出,還有不少修仙者魔化的事,各處地氣劇變,波及人間。那時四處都跟煉獄一樣,沒想到,禍首竟是一個出身自岱輿的仙子。她為一己私心,鑄下大錯。後來她被逮,囚於崑崙山下,這次也會提到她的事,引以為鑑。」
  路晏疑道:「我記得這事,那位仙子……並未辟穀,若是遭到眾多人馬追捕也無暇精進修為,怎能存活至今?」
  嚴祁真稍微收頷,臉上五官陰影更深了些,笑容也顯得神秘,他低著嗓音回說:「是啊,單憑她的修為不足以存活至今。所以,審判她的諸仙決議,強行為其辟穀,灌注仙泉瓊漿,餵養不少好東西,將她煉成一件寶物,然後……」

  路晏不覺緊張得壓抑氣息:「然後?」
  「然後令她成為新的界山支柱,由她來守護自己曾禍害的眾生。直到,罪業盡除,蒼海桑田。」嚴祁真語氣沉柔,垂眸藏歛目光。路晏有些看不透他,上一刻還覺得嚴祁真說這事的神情詭譎神秘,而且這事怎麼說都很殘酷,現在又覺得這人的語氣是憐憫那姜嬛的。
  「她是不是還有個同伙?」
  「對。已經歿了。魁花淵的宋瀞兒,曾與她們是同門,依其遺願將她葬在崑崙山下,好陪著那位被煉成支柱的仙子。」

  路晏慨嘆,拒絕道:「我不想下山。你走吧。」
  「你就不想問我,為何上得來,又是如何知曉你的?」
  「多半是宋瀞兒她說的,或是她身邊的人。你也許不記得了,我跟你有些淵源,不過。」路晏目光落到一旁空處,語氣稍頓,嘆笑道:「都過去了。現在這樣也好,你我安好,天下雖無太平之日,也不是末日,這樣就好了。」
  嚴祁真低頭輕笑,路晏問:「你笑什麼?」

  「我笑自己。」
  「笑自己?」
  「罷了。我不會再來打攪你了。一切,隨你所願。」嚴祁真起身,溫雅揚笑,只是那笑意不及眼底,令人看著覺得陰冷。

  這人走的時候也像一陣風,無形無影,沒有回頭。路晏呆站在屋外望著對方飄散的形影,心中感到空落、悵惘。他原本不是只一心祈求嚴祁真在這世上某處好好活著麼?只要那人都好,他也就能以此支撐自己,度過這山中漫長歲月。
  就因那同生同滅的命運,只要他在這山裡好好的過,嚴祁真也一定安好,哪怕再無相見之日,他都甘願。可是今日一見,路晏措手不及,別後又一場失落,心緒久久難以平撫。

  他總覺得嚴祁真離開時的神態和語氣,夾雜著幽微的怨懟。

  「小路。那嚴仙君走啦?你們聊了什麼?」譚勝鈺感覺那有點壓迫的仙聖之氣遠離,等那人走遠就跑來關心路晏,但她發現路晏的樣子比剛睡醒還要沒精神,於是她將兩手搓熱,拍在路晏的面頰又揉又壓,頑皮戲鬧道:「別看啦。人都走了。醒醒,振作。」
  路晏被她弄得整張臉扭曲,口齒不清跟她講:「小鈺,偶們帚,下參。」
  「好啊好啊。」譚勝鈺一聽能下山開心得不得了。「我們下山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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