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

  荒廢十多年的村落,方圓百里無人煙,皆因這村裡全是活死屍。一場瘟疫使這村子的人全病死,然而這些本該死去的人白日依舊如活人般生活,夜裡變成四處游蕩的行屍走肉。

  夜晚這些活死屍並不走出村外,十多年來沒有外人來到這村莊,今日來了三人,是一個少女和兩個年輕男子。太陽一下山,這三人避開那些活死屍來到戶外,少女一面念咒一面找尋某種東西,身旁僅留一男子護法,另一人則在高處掩護他們。

  「找到了。」少女跑到一口古井,掀了蓋子說:「東西在這下面。你們倆守井口,我自己下去。」下去井底取物並無波折,就是活死屍不停聚過來,她的兩個徒弟忙著打退它們。少女飛出井外,手裡握著一串看似普通的佛珠,前撲後繼的活死屍們都倒下,朽爛的軀殼化作一灘灘屍水,同時飄出許多近乎透明的煙氣,它們浮升出來,消融在夜色之中。

  陸松禕問:「一串木頭念珠?師尊,這串東西什麼名堂?」
  「這個啊。」少女把東西拿紫色的布包裹好收進袖袋裡,解釋說:「這是高僧遺物,可惜處的地方不對,反倒將這些村民的魂魄都封印屍體裡不得超生了。現在已經沒事了。」
  另一名弟子無聊地哼聲道:「反正他們的魂魄在成為行屍走肉時也是睡著的,救與不救都沒差別。跑這麼遠來,就為了找這麼一個沒用的死人東西。」
  少女無奈的睨了眼溫玉鶴,她說:「小溫,這也是功德一件。村民魂魄雖然沉睡著,可是心裡一定也希望能早點投胎轉世。」
  溫玉鶴卻又反駁道:「您常言有形之物,以形為累,必有一日消於無形。何必管這麼多,等他們軀殼再也撐不住垮了自然就了結不是?」

  少女憐憫一笑,嘆道:「是啊。只不過,能早一日解脫就早一日吧。他們都盼得多苦啊。小溫,你看,像他們這樣遇到我們也是種緣。有朝一日,你也會等到一個特別的機緣邂逅。」
  陸松禕打趣的附和說:「是不是叫有緣千里來相會?」
  「哈哈,小陸說得對。」

* * *

  深秋的清波鎮一如以往熱鬧,草木或飛黃凋零,或紅葉流丹,山環水繞換秋妝,別有一番韻致。家家戶戶亦都換了窗紙、暖簾,趕著先裁製冬衣,就連飲食點心亦都跟著輪換。

  雲來坊大廳食堂的角落用屏風稍微隔出一個空間,一個鳳眼清俊的男子靠牆邊而坐,手執一黑釉酒瓶飲酒,桌上炒了時旬的野菜、蕈菇,川裡捉的魚蝦醃了醬燒烤。正值午時,來了一位白袍道長,店裡的伙計一見道長只打了聲招呼,這位道長是這兒的熟面孔,他也不須要人帶路,逕自就往角落的桌席走去。
  鳳眼男子喝得微醺,一見道長就開心得站起來請人入座,重新開封一罈新的酒,急忙問:「有消息沒有?」
  白袍道長即是陸松禕,幾年前接任蓬萊宮的宮主一位,後來因故卸了宮主之位,將之交予虹泉樓的樓主源翁。如今是一雲遊散仙,在人間就是個看似尋常的道士罷了。
  陸松禕搖頭接過酒杯喝了口,皺眉又拿起杯子改倒普通茶水喝,就見對面男人失望坐回位置,雙眼失焦望著虛空,手卻很熟練的倒酒喝。陸松禕搶過他的酒杯、酒瓶說:「他那樣的人,有心的話是絕對找不著的。你我每個月都輪流到一處新的地方待著,尋找有無他是否待過的蛛絲馬跡,一面又留一人在這店裡等候消息,如今都已經三年了……無疑是大海撈針。」

  王曉初又把酒搶回來,不滿的嘟著嘴說:「管它海啊山啊,我都要把他揪出來。哪能這麼一走了之的。想得美!」
  「別喝了。你醉了。」
  王曉初仰首飲酒,發現一滴都沒落到嘴裡,擱下酒杯嗔道:「你又把我的酒水變不見,法術哪能這麼用的。」
  「你不也用了流火術去炙烤魚膾。」
  「這不同,我那是練習施法的精準度。你都老成精了練什麼練啊。丟著宮主大位不坐,跑來跟我窩在這兒,也不知道你想些什麼。」
  陸松禕一貫的神色清冷,想起師弟的事就更無悅色,他道:「我不稀罕那個位置,好像他施捨的一樣。何況這麼久以來我都不在蓬萊,早已習慣做散仙的日子,還不如雲遊八方,順便替你留意他的去向。」

  王曉初拿筷子挾著魚肉吃,無奈嘆氣,尋思道:「我看啊,還是要把每一處的伎館、小倌館都仔細找一遍。他這麼好色的傢伙,肯定難耐寂寞。」
  「是啊。」陸松禕淡笑,不覺有些無奈。他一直以為自己想要的就是蓬萊宮,可一到手之後才發現自己追尋的只是過往回憶,包括他與溫玉鶴相鬥的日子,有時真巴不得師弟死在外頭算了,但如今竟感到些許寂寞,畢竟師尊飛升之後,他就只剩這麼一個師弟了。其他那些師姪的,只不過是追隨溫玉鶴或尋求蓬萊的好處才聚一塊兒,溫玉鶴一走,該散的也散了。

  「可是。」陸松禕又喝了口水,接著講:「他大概是不會找女人的。」
  王曉初有些疑惑,問道:「奇怪,你說、玉鶴他不是喜歡你們師尊麼?他本來應該也是喜歡女子,怎麼後來卻偏好男色?」
  「因為世間女人都比不上師尊在他心中的地位。」陸松禕猜測:「而世上的男子,沒有一個能在他之上,所以他就理所當然睡遍了各種男人……呵,這是我猜的。」
  「那他怎麼不會想睡你啊?」
  陸松禕像吃到豬羊腸子裡沒洗乾淨的屎一樣,臉色難看低斥:「你別噁心我。」

  王曉初摀嘴,悶悶打嗝,陸松禕關心他近況,他聳肩回答:「百年如一日吧。這間店的人都是原先和我相熟的,重新接手之後也沒多少改變。哪怕沒有我,元玠她們也能代為管理得很好,不須我費神。就是有些應酬指名我出面,我去走個過場罷了。現在我武藝、仙術都有進步,隨身都有帶防身的藥,也不擔心出入複雜的地方。倒是你,在外面的時候沒遇著什麼危險吧?」
  陸松禕哼了一聲,好笑道:「你以為我是誰,還反倒關心我了。」
  「你是我唯一的好朋友啊。」王曉初湊近他,小聲說:「唯一一個熟知我本性,清楚我根柢,交情匪淺的朋友。」
  陸松禕看這人笑得極為欠揍,就是個得寸進尺的死孩子,嗤聲笑睨他,一根食指戳他額頭把人驅退,睇著那人撫額喊疼的目光卻不覺溫柔寵溺。

  「曉初。」
  「啊?幹什麼?還想打我?」
  陸松禕淺笑,垂眼盯著桌角說話:「都三、四年了吧。你想找他,十年、一百年,多久我都奉陪。等你倦了,膩了,就隨我回蓬萊修煉吧。你打通了仙骨靈根,體質特異,耗在凡間是可惜了。」
  「不可惜,我就是我,只要是我甘願的,變成怎樣我都不可惜。再說啦,我對修煉成仙沒興趣。你那麼深的道行,修煉這麼久,不也沒去深山精進、苦修成仙?」
  「我還不行。」
  「為什麼?」
  陸松禕沒回答,他心中隱隱有答案,卻不敢讓它浮上心頭,更不會將它說出口。

  「還很久。」陸松禕敷衍說:「總之還很久,不勞你替我操心。」
  王曉初撇嘴,挾好一碟的菜遞到陸松禕對面說:「住我這兒可是要吃東西喝東西的,你不吃就別想走出門口。吃吧。」
  「唉。」
  「不過幸好有你陪我……」王曉初感慨笑了下,看著陸松禕的眼睛說:「要不我一個人找,多難熬啊。」

  他撐頰斜視門口出入的情況,語氣平淡中帶著淺愁聊道:「人來人往的,明知道他不可能再來這處,卻還是有好幾回錯把別人的背影當成是他。每年元宵我都在街上走,仔細盯著每個面具攤。以前他總是出奇不意就出現,說不定又會冒出來嚇我不是?
  可是,三、四年過去了,半點音訊都沒有。也才三、四年呢,你們倆一同思慕一個女子都不曉得過幾十年、幾百年,我才找了這幾年就覺得難熬……」
  「曉初,你找到他之後想做什麼?」

  王曉初想了會兒,澀然笑說:「不知道啊。總之先找到他。」
  驀地,他又雙手盤在桌面對陸松禕講:「但是我認為他一定喜歡我。他對我動心了吧,要不然為什麼臨走前還要故意欺負我,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陸松禕沒應話,王曉初又逕自說著:「三年、要四年了。這店招牌都換了,一開始植的樹都長高、繁茂許多,景物變化得很快,劉小六回鄉了,幾個姐姐要論及婚嫁,過不久店裡的人手大概又要招新的進來。大家都在變啊……可是,為什麼我的時間好像從他離開以後都沒變過?
  不知道他變了多少。幸好,松禕你也沒變呢。」王曉初對他微笑,這一幕純粹而美好,他越發的希望這一刻能停留久一點,心中矛盾又不小心浮現,他也希望王曉初能如願找到人,卻又希望那個人再也別出現。

  「松禕,以前你說玉鶴他是把我當成自己了,可能還希望我替他過上不一樣的人生。可是、可是。」王曉初說著又一臉怒容,捏著酒杯低罵:「他娘的我才不要替他過什麼不一樣的日子,我是我啊。他娘的有種回來、重新來過。他不是最厲害麼、渾帳。」

  「曉初,就說你喝多了。別再叫酒了。我帶你回房。」陸松禕拉起王曉初,這人一站起來就打了一個嗝,他抿唇失笑,帶人回房間休息。平常他們是住同一個院裡的,房間離得近,只是陸松禕時常不在。
  王曉初指著院裡一區樹欄說:「你看,我為你種了一堆竹筍。嘻,不錯吧。那兒是我自己喜歡的樹木,還有……那邊架上幾個盆景,是想著玉鶴弄的,不過有兩盆我雕壞了,長得歪七扭八……」
  「大白天就醉成這樣,早知道剛才不跟你廢話。」陸松禕拉著王曉初進房,王曉初坐在床緣低頭看他替自己脫鞋襪,他抬頭瞪了一眼說:「你還說自己福薄,有我這樣伺候你,這是天大的榮幸,你不怕折壽?」
  「我又不會死。怕什麼。」王曉初舉起食指笑說:「你忘啦,我們要離開蓬萊宮那年啊,不就是那個什麼教的、哪個山的,派來好多刺客偽裝成妖魔麼?我給你擋了一劍都沒事,連一條疤都沒有,被火燒也沒死,膚髮無損,玉鶴的護身咒實在厲害!」

  「厲害、厲害。你快躺下。呃嗯?」陸松禕才摸到棉被一角要替人蓋被,就被王曉初揪住衣襟拽過去,他的唇擦過王曉初的溫熱的臉頰,心頭一驚,王曉初瞇起眼靜靜瞅著他說:「嗨,小鹿。你那天推我推得很用力哦……幾千年沒發情啦?後悔沒有?」
  「王曉初。鬆手。」
  「拔你的鹿茸哦。後悔沒有?嘻嘻。」
  陸松禕汗顏,這活脫脫就是個醉了不會臉紅的臭酒鬼,他皺眉嫌棄的抓開對方的手,念道:「你睡吧你。一身酒氣臭死了。誰後悔!」

  陸松禕拂袖而去,卻不知自己的背影看來多像是落荒而逃。

  王曉初吁氣,手指一勾施法將門關好,床帷自動垂落,翻身從床邊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木盒和一本書,打開盒子裡面的東西用紫紅色軟布包裹,揭開就是根烏黑粗長的角先生,那本書則是本春宮圖,內容除了男與女,更有同性歡愛的圖畫及描述。他起身堆好枕頭,側臥枕靠著,翻著書頁一面觀看,一面拉下褲帶撫摸自己下體,然後拿了油膏塗在腿間搓熱融化,也往後庭按摩,再拿好角先生把它緩緩安置到屁股裡,那東西的尺寸不小,縱使是慣用的東西,一時還是無法整根放入。
  動情的王曉初併腿側躺在床間扭腰,暫時維持納入半截的狀態休息,動手解開衣衫,捏著自己雙乳給予刺激,呼吸漸亂,輕促抽氣低喚著他掛心的名字:「玉鶴。」一聲聲消融在嘆息中。

  無論呼喚多少次,終究沒有回應。這事他近來天天做,他曾兩、三個月都不曾興起這欲念,有時卻會像這樣天天都要弄一回才能滿足,他無法控制自己何時去想、何時不去想,那些關於溫玉鶴的人事物。

  這份情思極為任性而霸道,就和溫玉鶴這人處事一樣恣意妄為。

  「唉。」王曉初長嘆,帶著哭腔,蜷起身握住那東西把自己幹到射出來,然後發懶了,打算先睡一覺再收拾。他不是沒想過隨便找個看得順眼的對象解決,但他心裡怕,他怕弄出了意外,做出了感情。也許溫玉鶴也怕一樣的事,不是麼?只是他沒溫玉鶴這樣有定力,又行事瀟灑,他其實很不乾脆的,所以寧可都別去沾、別去想。

  以前逃出蓬萊宮,到這清波鎮,他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古怪的惡夢。現在他覺得這是連環夢,醒了又醒,卻還在夢裡,這個夢是個牢籠吧。他不是很清楚陸松禕為何陪他進這牢籠,那頭鹿仙是傻了不成?
  想到這裡,王曉初眼底又泛起淡淡笑意。有時想著溫玉鶴,也會不經意的想起陸松禕這人,很奇怪的感覺。當初他被推開,是真的很生氣,惱羞成怒的想著再也不要給陸松禕好臉色看了。

  可是不知不覺,陸松禕走近了,他們成了老交情、老朋友。姓陸的老是將他當作孩子,跟溫玉鶴一樣,不,比姓溫的更愛倚老賣老。不過王曉初並不討厭,他其實有點嚮往這種生活,彷彿有了一個家人,有個能依靠及付出的對象。
  所以他默默珍惜著,這份難得的情誼。當初被推開以為是羞辱,後來才覺得不可思議,有這麼一個人不是為了欲望和其他目的走近他,這樣就夠了。

  「嗯,不對,也不算是人。是頭鹿呢。」王曉初嘟噥了句,沉入夢鄉。少頃,一縷煙紋自虛掩的窗縫流入室裡,陸松禕悄然現身走到床邊,看著自瀆後還不收拾的青年搖頭抿嘴,像個老媽子一樣把書放回抽屜,再把髒了的衣物捲好丟去一旁準備拿去洗,然後抓著王曉初的膝蓋把一腳抬高,輕手輕腳取出沾著體液的玩意兒,塞到那堆待洗的衣物裡一併處理。
  整理好以後,陸松禕施法讓人懸浮到半空,找了套單衣給人換上,最後讓人降回床上蓋好棉被,忍不住蹙眉叨念:「這天氣玩完還不收拾,就不怕著涼?你是修習仙術卻還不是仙,傻子。」

  陸松禕時常不在雲來坊,只要他在就會看不慣王曉初這等散漫的習性,於是動手替人做牛做馬的,有時他真覺得自己好像養了個老不聽話的孩子,傷透腦筋。雖說憂煩如此,卻有種從沒有過的充實感,也許就像當初師尊照顧他們師兄弟是差不多心情吧?
  儘管他心裡這樣解釋,卻仍覺得有哪裡不一樣。師尊是不可能連這種私事都管的,許多事點到即止,而他對王曉初實在涉入得太深。許多次都想丟著不管,但次次都回頭。蓬萊宮遇襲的事件一了,王曉初率先出走,然後東鶯和宋瓖也離開,他將宮主之位交給源翁後也走了,漫無目的旅遊。
  有一天來到清波鎮,他發現王曉初又回來當雲來坊的主人,自那之後就時常聯絡,最後王曉初乾脆在這座院裡給他留了一間房,讓他隨時回來有個能歇息的地方,順便請他打聽溫玉鶴的消息。

  「真說不清是什麼緣份。」陸松禕睨著床裏安睡的男子低道:「孽緣吧。又不是我欠你的,師弟……快回來收拾這孩子。」

  陸松禕回清波鎮與王曉初相聚,王曉初說雲遊修行不差這幾日,要他多留一陣子,接著就拉著陸松禕去給鄉里們看風水、算命、問事,還接受鄰鎮的請託去趕海怪什麼的。陸道長的名聲傳得更遠更響了,一時間忙得不可開交,王曉初半開玩笑說要給他到近郊尋塊寶地,蓋一座看起來神秘高深、住有高人的蘆屋,給他做生意,陸松禕一口回絕,警告他別多管閒事。
  這天陸松禕逃得不見人影,鐘櫟來帖邀請王曉初前去新開張的賭場同樂,鐘櫟這幾年生意越做越好,和異邦商人合作在隔壁漁村買一塊地蓋賭坊,這賭坊規模不小,儼然是一座大莊子。裡面除了一般搏奕項目,還有賽馬、搏擊,連京城人士也慕名而來,吸引不少客人,於是又在那村裡開設了新的邸店。

  王曉初寫了封用詞曖昧模糊的回帖,說是有空就去,沒空就擇期再訪,心裡其實並不喜歡賭坊這類的場所。夜裡陸松禕回來,發現王曉初在院子石桌上趴著睡著,好像是在等他,心裡過意不去,把人橫抱著要進屋去。
  王曉初被驚動醒來,睡眼怔忪看了他一眼,目光怨懟:「你捨得回來了?跟你開個玩笑就跑走,你這男人真沒意思。鹿果然就是沒膽。」
  陸松禕汗顏,不想跟一個還沒睡醒的孩子吵,這時一個東西從王曉初袖懷滑落,他問:「什麼東西?」

  王曉初從他懷裡掙脫落地,帖子先被陸松禕撿去,他煩得吐了口氣說:「沒有什麼好看的。鐘胖子又來信了,這都第三封帖子了,老愛催我去捧場,錢賺這麼多連熟人都想坑啊他。」
  「你就去敷衍一趟也好,讓他閉嘴。」
  「你忘了我是為何被我爹賣掉的?」
  「這次我陪你。」陸松禕拿著帖子,自信滿滿跟他說:「我們有仙術,還怕輸錢不成。你心中有陰影,就認份了,甘願躲一輩子、怕一輩子?」

  「誰說我怕!」王曉初飄開目光,猶豫掙扎,低噥:「我只是很不喜歡那些烏煙瘴氣的地方。僅此而已。」

  事實上,鐘櫟開設的賭坊和烏煙瘴氣幾乎沾不上邊,靠財力打通關係有官場人士護持,這聲色場所是極盡奢華,堪稱富麗堂皇。王曉初和陸松禕雇車抵達時都為之咋舌,賭場雖是主要娛樂,但周邊有酒樓、茶館、戲臺,不遠就是供人下榻的邸店,更有刻意搭建的高樓能讓客人觀海、觀星,或是長亭觀浪。
  他們兩個一進賭場的迎賓樓,鐘櫟就收到消息趕過來迎接,鐘櫟身邊的女人又換了新人,王曉初卻是見怪不怪了。鐘櫟十分得意帶他們兩個參觀介紹,還連連稱謝,說其中不少花樣都是以前聽王曉初隨口一提才造出來的,比如那個能觀浪的雙重長亭。

  陸松禕在一旁竊笑,調侃王曉初一句:「你是自作自受。不過這姓鐘的對兄弟朋友倒是不錯,還懂得感念。」
  王曉初汗顏,鐘櫟熱情招呼,卻見他沒什麼興致,向他提議說:「要不我們去競技場吧。那裡不光是各家奴隸比武鬥生死,還有人和猛獸的,自詡武藝精湛的人也可以簽了生死狀下去打一場,相當過癮啊。」
  陸松禕聽到人獸互鬥有點好奇,王曉初沒有意見,點頭就跟過去。三人坐在搭高的貴賓座,一個樓上刻意凸出的觀賞臺,能居高臨下就近觀賞戰鬥情況。他們到的時候,恰好是一個奴隸在和一個高頭大馬的巨人對打,那奴隸蓬頭垢面,看不清長相,但也看得出原本是精壯的身材,只是不知過著多久這種日子,渾身新舊傷痕,衣衫襤褸,而巨人是個光頭倒還好一些,但僅著一套獸皮粗糙縫製的衣物蔽體罷了。

  兩人身形相差甚大,圍觀賭徒無不狂熱嘶叫。鐘櫟身後的兩個女子拿手帕掩鼻,似乎很討厭這裡充滿血汗腥臭的氣味,雖然深秋了,但下面打鬥的兩人都很臭。
  鐘櫟看王曉初也是微皺眉頭沒有動筷子吃東西,尷尬的笑說:「底下那個奴隸雖然很臭,不過也算是厲害,這幾個月一次敗績都沒有。就是忙著打鬥,沒空洗澡,髒了些。等下我就讓人拖他去馬廄那裡趕緊洗一洗。」
  「奴隸也是人,為什麼不去澡堂洗?」王曉初的問話不帶情緒,單純是疑惑。
  鐘櫟一愣,理所當然答道:「他們那麼髒,當然不能去澡堂。且不說一身髒污要弄臭地方,身上有什麼病啊跳蚤蟲子都還不曉得呢。我記得那傢伙是去年我從海邊撈上岸的?」
  後頭的女子搭腔提醒道:「郎君,您記錯了。他不是海邊撈的那個,是我們去經商途中,從獵人那兒買的,聽說獵戶們在圍捕人熊的時候,這奴隸撲到熊身上一副要獵熊吃,好像是個野人。」
  「哦對對對,是野人。連話都不會講,我就買了他到這裡表演。」

  王曉初轉頭和陸松禕對看,他用秘術傳音道:「看來我爹還稍有良心,不是把我賣到這種地方。」

  一個不留神,巨人已被擊倒,當場氣絕。王曉初看了眼說:「不愧是在野外跟獵戶們搶著獵熊的傢伙,這麼短時間就能打倒那個巨人。」
  陸松禕說:「賭場果然只有輸贏,沒有人性啊。」
  「唉,算了,少管閒事啦。」王曉初勸道,回頭喝了口薄酒,餘光看到一道閘門開啟,從隧道走出一頭虎。鐘櫟見客人有了興致討論,這會兒開心介紹:「重頭戲來啦。人虎鬥,這奴隸是不會輸的,這三個月來他已經打死四頭老虎了。要不是老虎難抓啊,真想三天兩頭就來一場,這樣連京城、不,遠從外國的客人也都會被吸引過來吧,哈哈哈。」

  「鐘兄,我認為你還是適可而止吧。有些事急不得的。」王曉初善意勸言,不過他並不奢望這人能聽進多少,就是隨口敷衍他幾聲「是」罷了。
  那個髒到連臉都看不清的奴隸確實一直沉默著,其他人也都認為這奴隸是個啞巴,奴隸手無寸鐵,鐘櫟說曾經給奴隸武器,卻被這奴隸棄置不用。所以這幾個月來髒奴隸都是徒手殺生的,現在亦然。
  老虎威武走出來,張牙威嚇,緊接著對向的另一道閘門也開啟,這次竟然放出兩頭老虎。那奴隸直直站立,好像木頭人似的動也不動,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兩隻體重過百斤的大老虎圍住奴隸繞,伺機而動。

  牠們同時撲向場中央的人,牠們的爪牙隨便都能將人開膛破肚,沉厚的虎掌也能把人拍擊重傷,場內鴉雀無聲,緊張得忘了呼吸似的,勝負將分的一瞬間,王曉初和陸松禕都莫名感到背脊竄上一股冷意,頭皮發麻,就聽那奴隸發出一聲龍吟虎嘯,瞬息間已將那兩頭猛虎擊斃,沒人看見發生了何事。

  鐘櫟這等凡夫俗子被那吼聲震得頭暈目眩,片刻才緩過來,兩個客人皆肅立於前,他呆愣疑問:「你們這怎麼了?」
  「那個奴隸我要帶走。」王曉初表情陰鬱低語。
  「這不行,這是我這邊的招牌之一啊。」鐘櫟並不願意出讓。
  「我再說一次。」王曉初一臉木然告訴他說:「我不想和你撕破臉。這人不該是奴隸,他……他是……」

  「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陸松禕在一旁接話,和王曉初有默契的互看一眼,說:「是曉初的義兄,我的師弟。你若不肯放了他,休怪我們不念情面。相信近日你也聽聞一些有關於貧道的傳聞,捉妖驅鬼難不倒我,只要我願意,把一個地方弄得寸草不生亦非難事。」

  鐘櫟害怕威脅,答應讓他們帶奴隸走,王曉初沒等人帶路就直接從高臺上躍下,落到那奴隸面前,奴隸動也不動站在那兒,渾身惡臭。王曉初一步步走近,小心翼翼安撫:「是我。曉初啊。沒事了,沒有人要殺你,你也不必再殺什麼。跟我走,我們……回家。玉鶴,跟我回家了。」

  奴隸靜止良久,陸松禕對其下了一道寧神咒語,嘆道:「他神識封閉,剩軀殼憑本能求生,宛如一具活死屍。直接帶他走吧。」
  「我果然,還是討厭這種地方。」王曉初呼吸紊亂,語氣不穩低吟:「但是幸好我來了。」

  王曉初上前牽著那人佈滿髒污及傷痕的手,牢牢握住,牽著人離開。他們一行三人沒在此地逗留,直接上了馬車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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