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春去秋來又是一個輪迴,銀杏果實掉滿地,宮僕不及掃除就被人踩在腳下,發出惹人厭的味道,一個衣著華貴頭戴金冠的男人站在完美對稱的御花園內,近身內侍趕忙拿出素雅的手帕要替他擦鞋,他平靜冷漠的臉忽然換上鬼一般的面孔,憎惡的將前來侍奉的人踢開。
  「滾!都滾!」
  所有人誠惶誠恐跪地,這是他們的皇帝,他們國家身份地位最高的人,卻是另一個人的傀儡。對稱的園林彼端走出另一個神韻和皇帝極其相似的男人,他舉止優雅,穿著簡單不失規制,卻能從衣料的織法、暗繡及細節看出這個人的講究。

  「陛下今天心情不好啊。臣弟特意過來陪你了。」
  男人好聽親切的問候,聽在皇帝耳裡卻是夢魘,皇帝一瞬間沒了表情,冷淡的遣退所有人,侍衛只在長廊下候命,兩個容貌相似的人走在一塊兒,風吹拂銀杏葉,讓它們打散了陽光,畫面很是和諧好看。

  沒有人知道皇帝袖裡的手在顫抖,他怕極了這四弟,四弟自幼就不受母妃所疼愛,他記得四弟還小的時候問過他,是不是他不夠聰明不夠好,所以母妃這麼嚴厲呢?他當時只是敷衍過去,宮裡太險惡,四弟這樣單純的孩子教人無從說起,他和母妃只求四弟將來別扯後腿就好。
  但他沒想到四弟不是天真單純,而是太過純粹的人,所以他對母愛的渴望同樣直接深切,他和母妃都讓四弟失望了,在十四歲那年發生不少怪事,可能誰都沒有察覺四皇子的轉變,只覺得宮裡暗潮洶湧,某些事用迅速且難以捉摸的方式在變動。

  「二哥,你氣色不錯啊。」
  皇帝始終面無表情望著天空。
  「剛才怎麼發這樣大的脾氣呢?」
  皇帝對他的四弟淺笑,回答說:「哪有發脾氣,孤只是跟他們玩兒。」
  「聽說二哥想見臣弟,這會兒進京就立刻過來見二哥了。」
  「四弟。」皇帝在壓抑顫抖,有些話他蘊釀已久,一直想說,但這已經不是第一次開口了。「孤把這位置讓給你好不?」
  晉珣回睇這人,看著他二哥殷切誠懇的眼神,嘴角牽起一道賞心悅目的弧度回應說:「怎麼?二哥與母妃心心念念的東西,就這麼拱手讓人啦?臣弟記得你們不是最想要這個位置麼?所以臣弟就讓二哥當皇帝,讓母妃當她的太后。你們最喜歡這座皇宮,最愛這個寶座,你們互相倚靠,誰都不會拆散你們的,臣弟也會盡力保住你們,二哥不滿意麼?」

  皇帝已經藏不住他眼底的恐懼,晉珣是個可怕的人,他曾經親近、信賴、喜愛過的每個人,全都一個個投靠到晉珣手下,或是被晉珣用最殘忍的方式抹煞。
  他們的母妃雖然貴為太后,卻已經瘋了,關在那個華麗的苑所裡,再華麗奢侈也毫無自由,他們的心靈在這裡逐漸乾涸,晉珣懂得如何壓榨他們的精神,他不想變得像太后那樣。

  「你不想當皇帝?不想、不想自己當皇帝?」
  晉珣帶著笑意,眼神卻冰冷的注視他,用無所謂的口吻回說:「臣弟從來不曾想過。」
  「四弟,孤不想在這位置了,孤只想出宮,你讓別人當吧?」
  「陛下。」晉珣這聲喚得低沉宏亮,這是警示,皇帝立刻蔫了,他一向擅於在精神上折磨這人,這動機談不上報復或仇恨,只是看著這人受苦,彷彿自己就能愉快一點。

  他對皇帝輕聲細語道:「真正的晉珣,早在十四歲那年死了。」
  「四弟……」
  「陛下,臣弟有事務在身,該告辭了。」

  被拱上帝位的男人在花園裡站了很久,誰都不敢擅自靠近,那天他回寢殿崩潰哭叫,從此過著糜爛墮落的日子。這都無損大梁的國力,這皇帝只是個傀儡,真正操弄國勢局面的另有其人,雖不在帝位,卻權傾天下,這個人就是晉珣。

  周邊國家每年都來朝貢,就連常陵國也淪為其附屬,大陸上最強盛的帝國莫過於大梁,而晉珣則是在暗處支配這個國家的男人。

  然而,在這一、兩年之間,晉珣常感到心神不寧,就像有些事物在悄悄變化,而他難以立即察覺和捕捉。
  晉珣坐在寬敞的馬車內,手裡握著不到一截手指大小的細瓶,瓶身主要由玉石琢磨,圓潤的正反兩面則嵌了特意燒製的透明琉璃,並在上面以極其精巧的方式描繪山水,因此能透過這方寸間窺視內容物。
  裡面裝的是淡灰色的液體,他握著牢牢繫在腰間的玉瓶,指腹細細摩挲,彷彿那是誰的皮膚、骨血、皮肉,那物品雖說看得出作工精巧絕非凡品,但也不是晉珣所擁有最有價值的東西,然而對他而言,這件物品是最重要的東西。

  他曾怨妒過的人,此刻已經不放在心上,就因為這個玉瓶內的東西。儘管已經不將那些人放在心上,但晉珣並不打算放過他們,因為他要將那些背棄過自己的人永遠踩在腳底,只要他還沒獲得救贖,他就會一直壓在這些人事物之上。

  「衛璣。」晉珣雙手撫摸瓶身,凝視瓶中的液體在流動,上面的山水栩栩如繪,流動的是衛璣的一部分,他將爭鬥間飛撒的骨灰和了那時的雪水,一同裝進了瓶子裡,他認為衛璣的靈魂在這兒,他永遠不會放手。

  現在的晉珣仍有恨,他恨衛璣的強大和脆弱,恨衛璣的決絕和狠心,他只是想把衛璣藏起來而已,徹底的佔有,然後用各種方式疼愛那個人,但為什麼衛璣不肯接受,之前他誘導的局面,衛璣不也按他的意思去發展了?
  他確實想利用衛璣打亂江湖勢力,破壞原有的局面,好讓他能安排長久培養的硬手趁機作大,如此一來,無論朝堂與民間都由他操弄擺佈,再也不會有人能威脅他。

  衛璣就像能讀懂他的心思一樣,被冠上各種駭人稱號,成為橫空出世的魔頭,晉珣只想利用這形象,接著便讓衛璣拋開那些東西,他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衛璣的作為對他而言不是必要,因此他沒想過要親口剖白什麼,只覺得衛璣似乎也挺投入其中,他覺得不必多講衛璣都會理解。

  「究竟是我不懂你,還是你錯解我了?」

  車外騎馬護衛都是一等一的高手,馬車維持一定速度徐行,就要轉進王公貴族所聚居的小城廓裡,一枝箭穿雲而來,兩名護衛飛身擋下,然而發箭者內力驚人,沒人抓得住它,兩人手還戴有皮革護套,居然硬生生磨下一塊皮來,前端箭鏃經過設計,脫離了本體刺進車內。
  「主上!」
  他們掀開車簾,晉珣一手握住箭矢,鋒利的尖端直指他眉心,他神情陰森,所有人當即俯首跪下,呼道:「屬下護主不力,願受責罰!」
  「都起來。」晉珣反轉箭矢,裡頭塞了張字條,展開瀏閱只見紙張用狂草寫道:「自作孽,活受罪。」

  當今世上有誰能施展這樣深厚的內力?是衛璣的舊識,像欒識如那樣?他早就料到衛璣認識了一些他所不知道的高人,比如給他那把明月劍的欒識如,或是教他一身武藝並救他出深淵的神秘人,說不定衛璣被誰給救了也不一定。
  衛璣說不定沒有死,說不定是騙他的。晉珣捉緊箭頭,咬牙下令:「找,找出發箭的人。封了整座京城都要找!」

  同一時刻,在京城某個角落正在進行一場軍火買賣,位在坡上莊嚴的佛寺,覆面男人剛站在寺廟高塔上射出一枝箭,弓因承受不了過強內力震盪而當場斷裂,然而覆面者卻低低笑了,評論道:「嗯,斷得這樣乾脆,不錯的弓。這一批都要了。這是餘下的數目,只要到四方堂就能兌付。把另一批兵器軍火的單子交出來吧。」

  覆面的男人一完成交易就帶了自己的人馬在寺裡換裝,此次與人碰頭目的是在驗貨,確認交易內容後才往各自拿到的單子繼續完成交易,每一回進行都是不同方式,為防對方耍花樣,也有自己驗收的一套法子。

  這不是第一次交易,卻是覆面者第一回親自出面,他是楚雲琛,在這之前使喚的是葉逢霖的部下,葉逢霖所繼承的不僅是毒醫的稱號,更是古時神秘門派的掌門,這門派分散在各個階層,他們不以武取勝,而在鬥智,所施展的是千變萬化的千術,易容、心理戰、情報都僅僅是其中一門學問。

  知道葉逢霖這層身份的人,除了鄒支天之外就是楚雲琛,因為楚雲琛亦曾與這個門派有所牽扯,這門派叫天璇門。
  楚雲琛之前就曾猜想天璇門的開創者會不會來自別的時空,就像韓京熙的到來一樣,但探究這些也無用,他現在所想做的是平衡各國實力,藉天璇門的力量保護韓京熙,讓這人即使離開三清島也能安心自在。

  方才他在佛寺上眺望,關於四皇子今日入宮的事,他的情報網早有消息過來,那一箭不過是發洩,他知道這麼做沒好處,但他還能承擔風險,那個傷害了韓京熙的人,就算不去尋仇也絕不想那人安穩活著。

  楚雲琛與天璇門在暗地執行的事情,韓京熙也多少有感覺,楚雲琛曾想跟他交代,韓京熙卻說知道太多也沒好事,要是沒必要他沒興趣知情。
  因此這回韓京熙重返大陸,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國與國的邊境賣酒,由楚雲琛出資讓他當起酒商,一開始他天天跟邊境商人應酬,往來的不光是有自己店鋪的對象,也有沿街叫賣的酒販,他知道自己沒能耐搞出什麼令人驚驗的製酒良方,所以做起仲介批發的角色。
  於是A地能喝到B地特產的酒,韓京熙還很喜歡挖掘人家私釀的酒,酒和茶一樣,從釀的材料所生長的情況,乃至後來用的水與容器都有影響。

  要說他有哪一點像個穿越者,大概就是搬了那套宣傳、行消跟包裝這些概念過來,而他的得力幫手,是從前和衛璣曾有往來過的一幫小乞丐。如今他們都在韓京熙的手下做事,他對那些孩子們說:「我是你們衛哥哥的朋友。他交代我一定好好照顧你們,往後你們跟著我學,和我一塊兒做事,不僅餓不著,興許還有能耐做自己夢想去做的事。」

  韓京熙覺得他能力有限,但來到這世界,他終於有想做的事情,他想賣夢,想給予希望,就好像楚雲琛給過他的那些一樣。原來他對這裡是有憧憬的,因為一個人,所以他想在這兒落地生根。
  也因為如此,他希望為那個人所在的世界做點什麼,哪怕只是一點點影響也好,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但想跟講都簡單,萬事起頭難,韓京熙也被這兒的商人給坑了不下十幾遍,本想自己解決,最後覺得一年會因此耗在鳥事上頭,乾脆把背信棄義的合作對象列了單子給楚雲琛去「感化」一下。
  也不知楚雲琛用了什麼法子,被「感化」過的人往往不敢再搞花招,酒商聯盟的事越來越順利,先從最混亂也最難被鎖定的國境邊界開始,這股影響力開始漫延。

  正所謂,做生意要高調,幹勾當要低調,韓京熙自然是很高調的掛起韓氏招牌了。而在韓氏名下租或買的店面都有搭配不同時節的試飲活動,試飲若加錢是可以集印章的,集滿了能兌換禮物或折價購買別的商品,此外也和燒製陶瓷器的工匠名窯合作生意。
  不少商人開始仿傚韓京熙做生意的點子,但沒人搶得了韓氏風采,這年青人花招太多,靈思萬變,總會變出一些新花樣來。

  這段期間韓京熙一直在找自己的代理者,那些小乞丐裡一個少年是他所看中的人選,他每天都帶著少年出入各地,而少年所照顧的女娃兒則請了一位大嬸幫忙看顧。
  韓京熙辦正經事時很嚴肅,此時他也嚴肅的交代少年說:「今天該辦的事務都辦完了,胡州四郡的鋪子有什麼事沒有?那秦老闆還有沒有搞什麼把戲?」
  少年站得直挺,同樣一絲不茍的回答,雖然還有點小問題,不過他已經想好對策,韓京熙聽完很滿意自己培訓的成果,點頭應道:「行了。你就去忙你的吧。我在這附近看看,晚點便回大宅。」
  「那韓先生自己當心,附近幾條街的偷兒多。」
  「不怕。」韓京熙走在前頭,在少年看不見的角度勾起嘴角說:「偷不窮的。」

  少年聞言苦笑,覺得這個韓先生脾氣古怪,雖然嚴厲的時候多,但卻非常照顧自己人,有時他覺得這人和那衛哥哥很像,明明連身形也不同,衛哥哥高了些,而且更健壯俊朗,而這個韓先生長得其實挺普通,哪怕對看一整天也不見得會留印象,除卻一雙明亮清澈的大眼吧……
  少年與韓先生在路口道別,他望著韓先生走進人潮裡,那個略嫌單薄的身影一下子就被人群淹沒了。
  「像韓先生這樣的人,真該找幾個人暗中保護的。」少年操心歸操心,但本人都說不必了,他瞎操心也沒用。韓先生跟他說,有些事是防不勝防的,他知道的就自然會防範,防不了的就聽天由命吧。

  你可以說這叫劫數,也可以說這是命運。有些東西你躲不了,就要面對,面對了,跨越了,就會獲得力量和智慧,那才叫真正的強悍。

  韓京熙講是這麼講,但他也很怕被綁票什麼的,學的防身術又怕不濟事兒,所以隨身帶了口哨。對,就是口哨。他跟未來代理者的少年講的時候,不意外的看到少年抽搐的表情,好像這兒的人都把他當成弱雞了,靠。

  韓京熙在廟口的集市買了包糖炒栗子,坐在廟門旁的乞丐石上開始嗑,今兒個集市的人多,乞丐都不窩在廟口,反而四處找人乞討了吧。
  旁邊巷裡排滿了算命攤,本來有些好奇,想拿自身的事去驗證,但猶豫了會兒又打消念頭。算什麼呢?算來算去,命還不都是自己的,他認為沒必要費時間去排算數術,自己是怎樣的人自己知道就好。

  隔天,韓京熙將幾個負責在各鋪子掌事的手下召到大宅,給他們品品酒,四個人嘗過琉璃杯裡的酒都為之驚豔,少年說:「這像極了南方水果榨取的汁液,但又很、很特別。」
  「嘿嘿。」韓京熙看到他們的樣子暗爽到不行,就在上個月他透過楚雲琛的翻譯結識了一個異邦人,發現他們那兒有人會釀水果酒。
  「老大,這酒什麼名堂?」
  韓京熙握著大酒瓶的瓶頸得意道:「洋人的東西。」
  「啊?」
  「我是說,這是水果榨汁釀的。」韓京熙忍不住想搞笑,但沒人聽懂,算了。「除了這個,我還想開發酒醋,開發部的人明天就去找安先生報到,做得好的話,這個月就不必休假。」
  「什麼?」四人抱頭慘叫。韓京熙補充說:「要休也是可以,只是加班的人,一個時辰的報酬是五倍。幹得好還會額外有獎金。」

  重賞之下必有什麼?

  「我!老大,算我一個!」四人眼冒$$,重賞下必有錢奴啊。韓京熙內心發出了怪笑聲:「咖咖咖咖。」

  當晚,楚雲琛回來時看到滿桌豐盛的酒菜,韓京熙特別殷勤的給他斟酒,他抬頭斜睨了眼,半開玩笑問說:「韓老闆,敢情是你又有名單給我,哪個人皮在癢?」
  「不是。」韓京熙笑笑的坐回自己位置,也給自己倒酒。
  「那是不是你在外頭闖了禍?」
  「哪是啊。我是因為這個酒很開心啦!」
  楚雲琛淺笑了聲,端起酒杯淺啜,對面的人一直衝著他笑,他說了句「很好喝」,韓京熙便開心得不得了。只要獲得他的認同,韓京熙就這樣開心是麼?

  若是如此,他會一直這麼寵著,無條件站在他這方。

  「京熙。」
  「嗯?」
  「這給你。」
  韓京熙瞧他在桌上放了一個用天藍絲帕裹著的東西,疑道:「這啥?你的智齒?」
  楚雲琛的笑容抽了下,這人還是一樣擅長做或說些煞風景的事,還自稱浪漫殺手。
  「噫,這怎麼……」青年將絲帕攤開,掌心上的是塊紅玉,光澤觸感都那麼熟悉。「蓮韜?」
  「嗯。」
  「怎麼找到的?」
  「烏鴉叼了它,落了海,魚吃了它,被釣上岸剖腹,它在魚肚裡,被孩子拿去玩兒,然後給我瞧見,用了一串畫糖換回來。」
  「……過程鉅細靡遺到我覺得你唬我。」
  楚雲琛意味不明的抿起笑痕,跟他講說:「是因為青玉有感應,我說過了。總之,它又回來了,我把它交給你。下回你再弄丟也無妨。」
  「謝謝。」韓京熙攏緊手將蓮韜攢著,聽見楚雲琛用嘆息般的輕淺語氣喃道:「什麼都能丟,就你不行。」

  韓京熙有點感動,堆起笑容給他挾菜,跟他說生意的事,還有一天的見聞。用完飯以後,楚雲琛隨口講了句:「秋天了。一天比一天冷,尤其是這兒,早晚都結霜。」
  「是啊。我早起還打了兩個噴嚏呢。」
  「你練拳總是偷懶,怕冷是自然的。」楚雲琛頓了下說:「到我房裡來吧。」

  轟轟,韓京熙腦袋好像被丟了兩串鞭炮還是炸彈,一下子羞窘尷尬又強作鎮定的說:「我剛剛沒聽錯吧?」
  「嗯。沒聽錯啊。我先去沐浴,你要睡就過來吧。」

  韓京熙被留在飯廳,那人一走他開始手足無措,走來走去抱頭低叫,怎麼辦?他完全沒心理準備,他們連像樣的交往模式都還沒開啟,一下子就上床會不會太神速啊!這太有效率了馬的!
  事實證明韓京熙完全多慮了。楚雲琛邀他同房,同床共眠,只是方便給他取暖而已,這一夜根本什麼都沒發生。

  「嗟!」韓京熙掀嘴皮,無聲做了一個鬼臉。

* * *

  「這兒的太元真君廟蓋得如何?」
  「這是廟宇各部的草圖,請王爺過目。現在在剛動土,請來數十名厲害的師傅雕飾和彩繪,有王爺的支持,想必也離落成之日不遠。」一名道士殷切陪同晉珣巡視工地,已能從中窺見將來大廟雛型。

  其實晉珣本身並不迷信,也沒什麼宗教信仰,唯一勾得起他興趣的就是太元真君的傳說,他覺得這位神祇或許是主宰了時空穿越、陰陽穿梭這類的事情,所以他才能在那個戰亂年代死後又重生於此。
  而這樣的興趣,自衛璣死後則成了信仰。晉珣深信衛璣一定是到了另一個地方,他們都是被神所選中的人,不會那麼輕易就消失。

  結束了到地方上的巡視,晉珣坐在他華貴的馬車裡沉澱情緒,手裡依舊是那只玉瓶,一天的車程便抵達他今日進駐的宅第。
  兩名各著一黑一紅勁裝的女人如鬼魅般現身,她們戴著獨角鬼面,異口同聲稟報:「王爺,衛公子人在寢房內。」
  「知道了。」

  晉珣平冷回應,然後走到格局形式都和最初玨簃相同的屋苑內,房間擺設也幾乎和那時衛璣用的一模一樣,床頭掛了把和明月相似的劍,床裡睡著一個青年,青年蒙了頭臉只露出下半張臉,並渾身赤裸的躺在那兒。

  晉珣放輕腳步踱近,伸出指尖小心翼翼碰了青年的唇,神情像在回憶什麼。他想起過去的事,他和衛璣之間的遊戲。

  那次,晉珣約衛璣到邸店見面,是想早點見到思慕的人,那些聲稱由二皇子派出的殺手,其實是他的一批死士,他知道以衛璣的能耐不會死在那些人手上,只是想逼衛璣出手,想讓衛璣殺生,沾染血腥,就和他一樣。

  只要想起衛璣這人,晉珣就有許多靈感,有許多話想對衛璣說,想對衛璣做,這人總讓他興奮,他對衛璣的情感包含太多東西,欣賞、戀慕,妒嫉、憐惜。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與別人絕對不會有的感覺,尤其當衛璣夢囈或自言自語時說著那些古怪話語,他彷彿能勾勒出關於另一個世界的輪廓。

  他所處的世界比起這裡要先進許多,槍炮彈藥,電報及鐵軌火車,發達的工業和軍武,但和這裡一樣充滿爾虞我詐,他是個雙面間諜,在那種年代比流離失所要好一點的,就是作為一項價值豐富的工具。
  冰冷黑暗的亂世裡,它仍渴望溫暖,但最後他被自己所渴望的事物背棄了。一睜開眼,他從靳尋成為晉珣,這名字是個巧合,他認為這是天賜予的機會,要在這裡重生,找到新的存在意義,於是他讓自己在皇宮中茁壯,吸取他人的失敗和犧牲,但他還是感到孤獨。

  直到遇見了衛璣,那是前所未有的感覺在憾動他的心,最初引起他注意的是那個人的鼓聲,當他見到衛璣的容貌和相對冷傲的態度,直覺這個人並不一般,於是他悄悄觀察,越是留意就越能發現端倪。

  許久以後他才確定,衛璣和他一樣不屬於這裡。

  「衛璣。」晉珣執起青年的手輕吻,青年受了驚動醒來,但仍乖順的接受他的撫摸和親吻,他問:「今天乖乖服藥了麼?」
  青年微微啟唇,晉珣卻小力按住他唇間說:「別出聲。」
  於是青年點頭,這個人並不是衛璣,只是有著和衛璣相似的身形與氣味,是晉珣的屬下從南苑買來的男人,南苑是大梁專作人口買賣的暗巷統稱,許多賤民都在南苑裡被調教、交易。資質姿色好的就調教成藝伎,再轉賣給青樓妓館,或被教坊買去,差的則是當奴僕,不少有錢人家會不時往南苑挑人手買回去,在大梁是被默許的事。

  晉珣便將這青年當作衛璣的替代品,壓抑不住心中念想時便會和他作耍,將心裡想對衛璣做的事一一對青年做,比如,他後悔沒有加重施在衛璣上的藥,那是一種慢性藥,能口服,亦能透過燃香交互作用,使人精神日漸渙散,最後依賴最親近的人,失去自我。
  他曾想過要把衛璣變成自己的,徹徹底底的佔有,首先就是讓衛璣不能沒有自己,但那時衛璣顯然對藥尚未成癮,否則又怎會用那樣殘酷的方式自戕?

  青年頷首表示服過了藥,晉珣很滿意,低頭親他頸側,青年受過調教,做出有點羞怯的反應,這些反應已經是無意識的,他開始認定自己就是衛璣,他身上沒有穿任何衣裳,因為晉珣說任何東西都是阻礙,包括衣服。所以不冷的時候,他連被子也不蓋,常常就在這兒光著身子等待晉珣的寵幸。

  晉珣清楚知道這是病態,但他無能為力,他想要那個人,想要那個人,無論是影子或氣味,頭髮、指甲,任何屬於那人的一切都想要,包括曾是那人的身外之物,所以連明月劍也偽造了同樣形象的出來。
  但遠遠不足以填補他心裡的空虛,越是求之不得,越是貪婪,他將青年的腿分開,把自身兇器埋入,憤恨找尋那熟悉的緊窒與溫度,他曾想給予的溫柔如今都化作殘暴的野獸,青年被他折騰得開始哭哼。
  青年不敢發出太多聲音,悶悶的呻吟,晉珣從不吻他,他淫蕩的伸出舌頭,張開腿索討,晉珣賣力動著腰臀,瘋狂操弄了好一會兒將東西丟在他體內,他生理亢奮得顫慄,晉珣停下動作,發洩欲望後瞬間恢復了冷靜。

  「你不是。」晉珣淡淡講了這麼一句,握住青年的性器說:「衛璣這兒不是這個樣。更細一些,顏色更紅潤,毛髮也不少,這不是衛璣啊……」
  青年還在高潮餘韻中,下一刻被突如其來的劇痛襲擊,當下暈死過去。

  身上染血的晉珣披了件單衣走出來,冷聲吩咐道:「那已經玩壞了。清理掉吧。別再找了,我不需要贗品了。」

  暗處聞聲立即有了動作,晉珣撇下那些人事物逕自去沐浴,梳洗過後不帶侍衛,獨自到街上漫步,他多的是自由,可思念與欲望卻是牢籠,而這座牢籠的鑰匙已經被他融了,不復存在。

  「小哥又來買栗子哩。」轉角一個賣糖炒栗子的大漢熱情招呼。
  一名穿灰布衣的高瘦男子懷裡抱著一個紙袋,眼裡看著攤老闆在盛另一個紙袋的栗子,眉開眼笑的回應說:「我最愛吃栗子啦。你知道我春夏沒栗子吃的時候,只好去採那些小燈籠花結的果子,把它們蒸熟了當栗子解饞。」
  「唉呀,那怎麼夠吃,得採很久吧,還是栗子又大又香。小哥今天買這麼多,都一個人吃?」
  「我一袋要給朋友的,晚些約了看戲,這些帶去戲場跟他邊看邊吃。這兒的小戲淺白有趣得很,我很喜歡啊。那種正規的大戲我不是很懂,小戲嘛,還有丑角穿插演出,中途去撒泡尿也不擔心。」
  「說得也是,我也愛看小戲。來,小哥,這樣一共二十文錢。」
  「咦,昨天我買是十九文錢的。」
  「我給你多裝了些,別攤都漲到二十二文錢啦。你這樣買兩袋還划算呢。」
  灰衣男子扁嘴,不情願的從錢袋裡再摸出幾文錢付帳,半開玩笑的跟大漢說:「你可別訛我,這一帶行情我都是比較過的。」
  「不敢不敢,做買賣講誠信嘛。」

  晉珣愣愣望著那人跟小攤販討價還價的嘴臉,胸口悸動不已,為什麼會這樣?

  和衛璣截然不同的人,樣貌平凡到不起眼,比衛璣還單薄的身板,又不如衛璣那樣風情萬種,那樣一個普通的男子,卻硬生生將晉珣釘在道旁樹蔭下呆看著。

  「好啦好啦,小哥你別再逗留,不是約了人看戲的麼?」炒栗子的大漢叫苦連天,這個灰袍小哥在他這兒佔了不少便宜,他雖困擾卻無法真心討厭這客倌,只得苦笑著把人送走。
  韓京熙一共帶了兩大袋和一小袋的栗子,盤算著一會兒拿一袋去店鋪施惠,心滿意足的被攤老闆趕走,從頭到尾沒察覺不遠的欒樹下有個男人正在凝視自己。

  在那不成材的欒樹下,晉珣越發覺得自己也是不成材,竟對這麼一個男人有動心的錯覺,他垂眸攏拳,靜靜思量方才灰衣男人跟攤老闆的交談,好像和記憶中的片段重疊在一塊兒。很久以前,衛璣也摘過春夏之交所結的一種果子,蒸熟了跟他分享,他以為那是庶民零嘴兒,所以自己才不知情,卻發現這兒的人也多半沒想過把那種果子採來吃。

  不是巧合,那個灰衣男子有問題,一定有什麼線索,晉珣抬頭張望,那人已沒了蹤影,他跑到那攤子詢問,大漢只知道灰衣男三、兩天就會過來買栗子,卻不曉得那就是韓氏酒商的東家。

  韓京熙去過店鋪將栗子擱著就走,還沒走遠就見到楚雲琛迎面過來,他訝異笑問:「咦,這麼難得過來接我啊?我對這一帶已經熟了,不會迷路的。」
  楚雲琛笑得有點複雜,他對韓京熙說:「今晚不看戲了,陪我待在屋裡好麼?」
  韓京熙呆了兩秒,直覺這人有什麼事不方便在外頭講,心裡難掩失望,但還是點頭答應。「好吧。虧我買了這麼多栗子,你負責把殼剝了。」
  「嗯。」

  一回大宅,韓京熙就迫不及待問他說:「到底有什麼事,為什麼忽然不去看戲了?」而且不是楚雲琛不想看戲,是不希望他到外頭看戲。
  楚雲琛沉默斟酌了半晌,還是對他坦白道:「那人到這兒了。」
  「……」
  「之前還在大梁京師,臨時興起過來這裡。」
  韓京熙先想到的是楚雲琛在害怕,反而自己是沒有真實感的,他感覺楚雲琛在不安,於是握住對方的手安慰道:「不要緊。你跟葉先生不是佈局天下,怕他什麼?更何況,我現在是我啊,就算路上跟他打照面了,他也一定不會多看我一眼對不?」
  「京熙。」
  「只有你。」韓京熙恬淡笑說:「只有你能在茫茫人海一眼看到我。」
  楚雲琛深吸了口氣,慢慢將人抱住,他閉眼傾吐著:「那人為你做了不少瘋狂的事。我說不定有天也會和他一樣,也許比他更顛狂病態,你不怕麼?」
  韓京熙莞爾,抱著暖熱的栗子應道:「嗯,不管你會不會,我會好好看著你,不會讓你那樣。而且你是你,他是他,都不一樣的。你會為此緊張擔憂,就表示你沒什麼可能因我墮落不是?我可是會為了喜歡的人越來越帥,難道你不是?」
  楚雲琛聞言失笑,這人果然是──與眾不同的。

  「還有啊。不管我變得怎樣都是我自己的選擇,你高興約束我、困著我、找我麻煩,我若願意也就沒什麼,我不願意的話,你費盡心思也管不住我。有句話叫你情我願不是麼?何必擔心自己變成怎樣,你該擔心等一下要剝兩袋栗子,我不會幫你。」
  楚雲琛鬆手退開,輕敲他腦袋,然後拉起韓京熙的手往內堂走。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zenfox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