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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俠故事裡,俠客睡在樹上似乎輕鬆得很,這種事卻在衛璣落難於谷底時也沒做過,當時有冰洞可以棲身,還有人形暖爐小正太,犯不著上樹,而今卻不同往日,他們重返人間,還身無分文。

  他們來到城邊樹林,楚雲琛比了一個手勢讓他先上樹,衛璣飛到樹上才發現滿樹的鳥巢,各種鳥雀同時驚叫並拍動翅膀要趕他走,他回到樹下發現滿地都是鳥屎,有個少年正左手支著右手、右掌摀住下半張臉竊笑。
  衛璣冷眼睨他道:「你早就知道了吧。」
  「這棵樹住的鳥兒多,再找棵小樹好了。」
  「你以為同一招我會中兩次?」
  「噗哈哈哈──」楚雲琛爆笑,儼然是個死小鬼。

  衛璣扁嘴臭臉走在後頭,覺得這楚雲琛跟他初識的印象不大相同了,更有人性,更好相處,但也更調皮,沒少過戲弄他的時候,一有機會就看他笑話。
  楚雲琛帶人找到一間空屋,其實正常情況根本不會有這種被擱置的屋舍,楚雲琛說可能主人家逃難或搬遷,也可能是還沒賣掉先擺著,反正他們借住一晚,也不再多想什麼。等天一亮他們又回市裡找差事做,途中就遇上一伙僧人,都不是寬袖長衣擺,而是各持長棍作武僧裝扮。

  衛璣在人群裡個子較楚雲琛高一些,看到的當下就想遮掩那行武僧,帶楚雲琛調頭走,但他回頭就見楚雲琛朝他淡淡一笑,似是不將他們放在心上,還對他說:「你幹嘛呢?又看見帥哥?」
  「我想撒尿。」
  「嗟。屎尿真多。」楚雲琛笑他,心裡卻明白衛璣是在關心他,怕他見到光頭和尚心情不好。

  在街頭游蕩半天,衛璣決定要去集武館等消息,集武館是私人開設的招募場,專門招攬武功高強的人擔任各種職務,有點像是人力仲介所。
  入館後要填單登記,須要寫下的資訊是姓名、武學專長,可以自行添寫幹過什麼差事,比如鑣局、武館教頭等等,若是見不得光的勾當亦可再向發單子的人再討一張泛黃生紙加註自己能做的事,但卻不會明寫自己可行刺或劫人,往往會留的是江湖黑話。

  集武館各面牆壁上貼滿招募單,有的人抱劍覓了角落或柱子旁休息,也有人睡上頭橫樑,多半為了誇耀自身功夫,但在衛璣看來只覺得非常矯情。挑人就跟挑馬一樣,漂亮的馬不見得適合長途,老的馬也許意外耐操,所以老馬識途這話不是沒道理。
  他填完單,拉著楚姓小少年往裡走,瀏覽那些招募人才的單子,楚雲琛打了一個呵欠,他則覺得氣氛一下子變得很怪異,其實這種感覺從他們往有人的地方走就越來越明顯,像是昨兒個麵館的小二顧著盯他拿錢的手而把算盤撥錯好幾回,還有今早開始在他們身後不遠都會跟著幾個人,有的跟了一小段路,有的跟到現在還在集武館外。

  衛璣問楚雲琛那些人是不是想打劫,他們可沒錢,楚雲琛說不必多理,現在則是集武館的人八、九成都在看他們,連同收單子的青年也是。
  青年頭上綁著藏青色頭巾,眨著一雙大眼含笑道:「二位,你們是在這兒休息還是另外找店住,後者的話得再留個店名,回頭再留也是可以的。若在這兒恐怕不能好好休息,我瞧二話生得特別招惹人,要不我把我樓上的房間暫時讓出來吧,二位跟我走。」
  楚雲琛搶話道:「不必了。我跟哥哥就在裡頭隨便找一處就行了。」

  青年自討沒趣的抿嘴,看那二人往堂裡走。衛璣盤坐好,把雙劍卸下擺在手邊,楚雲琛等他坐定就落在他身旁一傾,將頭枕在他腿上。
  「噯。」
  楚雲琛撓了撓臉不理他,小聲道:「少囉嗦。我要補眠。」
  衛璣看他確實不是要開玩笑,而是沒睡夠,笑著睇他一眼就抬頭,眾人紛紛撤回注視,有的又開始偷偷瞄他們。他深呼吸,給楚雲琛傳音道:「難道是因為我們的長相?」
  楚雲琛回答:「不是我,是你。」

  雖然楚雲琛生得特別好看,五官也不像梁國人,但是有衛璣在的場合他就不必擔心自己太招惹注意,因為衛璣正在發育,介於少年長成青年的曖昧時期,加上天生底子又生得好,自然引人遐思。

  屁股剛坐熱,一名官兵就進到集武館內找人,衛璣也留意到官兵,官兵向剛才那個青年問完話就朝他們走來,問道:「你們就是楚中天和楚雲?」
  「噗。」楚雲琛沒想到剛才衛璣會填那種惡搞的名字,憋不住怪笑。
  「正是。」衛璣偷偷掐了楚雲琛臉頰一下。
  「上頭有人要見你們,二位跟我走一趟吧。」
  「官差大哥,你說的上頭是……」
  「來了便知。」

  衛璣他們於是來到四皇子的別所,原來埴郡是其封地之一,衛璣期待見到那天瞥見的俊美男人,卻又開始忐忑。按照他接觸的穿越故事,套公式來看呢,他見到的人無疑會是四皇子。

  旁人叫道:「見王爺還不跪下行禮!」
  「免禮了。」四皇子表示。
  衛璣和楚雲琛站在那兒,楚雲琛就裝作是個無辜孩子,揪著衛璣的袖擺依附在後,衛璣有點不知所措,拱手僵硬拜道:「小民拜見王爺。」
  「楚中天?」
  「是。」
  「呵呵呵呵呵……」四皇子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笑到衛璣心裡發寒,有什麼好笑的,難道這傢伙也知道林蛋大的梗?

  事實卻非衛璣的胡亂猜想,四皇子下令道:「除了原本的護衛,往後就由你負責近身負責我的安危。」
  「……噫、呃,是,遵命!」
  「嗯。」
  「有一事斗膽請教殿下。」衛璣太久沒跟楚雲琛之外的人打交道,努力琢磨該怎樣開口。
  「講吧。」
  「關於在下的酬勞……」

  階上的人哼笑,即賜下一間屋子給他們「兄弟倆」住,只是兄長楚中天要守在四皇子身邊,白晝有衛兵護院,夜裡楚中天就得在四皇子近處,如此一個月下來能領有五十兩。
  一個月五十兩遠超過他們「兄弟」平常的開銷,衛璣當即見錢眼開,笑得連連點頭答應,楚雲琛面無表情覷他一眼,並不反對。當天衛璣就先跟楚雲琛去王府附近被賞下的地方安頓,那比衛璣想像的小屋還要大很多,雖是平房,環境卻很好,前有池塘後有樹林,不怕街市鄰居的吵鬧,當晚兩人都痛快的洗澡,預支了一點錢買好吃的回來吃喝。

  飯後,楚雲琛把雙劍之一的浩月交給他說:「你左右手沒我協調,就只帶浩月吧。」
  「什麼意思?」衛璣啃著久違的水果,不解的說。
  「給你防身用的。」
  衛璣呆看他半晌,突然會意過來,以楚雲琛的能耐根本不用刀劍防身,所以這人是為了他才去找欒識如借劍的。有個關於劍嶽南派的傳說是這樣的,劍在人在,劍亡人亡,如有一朝劍的主人死了,那把劍自會由南派弟子帶回劍塚,劍塚的每把劍都宛如墓碑一般。
  帶著劍嶽南派的劍入了江湖,似乎就不怕將來死後魂無歸處,好歹還能做劍魂長眠劍嶽南峰。

  「我收下了。謝謝你。」
  楚雲琛淡掃他一眼,喝乾杯裡的茶,平靜說道:「是我自己給你的,你收就收,不收就不收,我討的也不是你的一句謝謝。」

  衛璣微愣,隨後垂眸莞爾,因為楚雲琛就是這樣心高氣傲的人,在這世上遺世獨立,有時好像會在心裡發幾句牢騷,卻不屑和人一般怨天由人,楚雲琛是自由狂放的,想往哪兒飛就往哪兒,想停下休息就停下,絕不會費心踩著人家頭頂肩膀往上。

  「不愧是老人精。哈。」
  楚雲琛厲他一眼像在反駁。

  之後,衛璣開始了晝伏夜出的生活。每日酉時之前就得進王府,卯時才能回家睡覺。清明時四皇子在王府祭祀,衛璣也搞不清楚他們拜啥,睜眼打瞌睡,回家還得順道採買食材做飯給楚雲琛吃,楚雲琛有天對著碗裡的涼拌黃瓜抱怨道:「又是這個。你就這麼愛吃黃瓜?」
  衛璣回說:「有什麼辦法呢,最近我得拿黃瓜敷個臉,鎮定一下肌膚什麼的,我可不想要有黑眼圈。雖然王爺、咳,皇子都沒跟我講過半句話,但我覺得他可能偷偷暗戀我,我得保持英俊的一面讓他受不了再跟我告白,哈哈哈哈。」

  楚雲琛捕捉到他話裡的重點,冷下臉陰森提問道:「你說,你拿黃瓜幹什麼來著?」
  衛璣裝傻,嘻皮笑臉道:「我以為你沒聽進去,開玩笑的啦,現在吃的用的都貴,我當然是自己敷完自己吃,哪敢給你吃啊。」
  楚雲琛陰沉著臉把碗放下,不情不願的說:「往後我負責飲食。」
  「哦,那有勞你啦,前輩。」
  「閉嘴。說了別喊我前輩。」
  「雲琛雲琛,這麼喊行了吧。」衛璣見他還是臭臉,跑過去摸他頭噙笑說:「真的是跟你開玩笑,沒有讓你吃亂七八糟的東西,消消氣啦。你是不是陰陽失調啊?脾氣老是這樣大。」
  楚雲琛撥開他的手跳開,斜睨他一眼拂袖而去。

  衛璣嘆了口氣,追著人到外頭,楚雲琛坐在樹上逗小鳥,方才那樣氣勢懾人的傢伙居然有動物敢靠近,他在樹下仰頭喊了聲,問說:「你是不是覺得我喜歡男色很噁心?」
  「不是。」
  「那為什麼最近老是跟我鬧不快?」
  「我不喜歡俗世紛擾,你卻偏偏當了皇子身邊的護衛。」
  「只是份工作啊。」
  「那個人好像認得你,你卻不認得他。」
  「這樣講你是懷疑我囉?」
  「倒不是,你記性本就差勁。」
  衛璣蹙眉苦笑,撫額嘆氣,好像真的在哄小孩子,真麻煩啊。他說:「我真的不認識什麼四皇子啦。我哪有什麼好瞞你的,說回來你瞭解我,還遠勝過我瞭解你不是?」

  楚雲琛垂下手,原本停在食指的小鳥跳到他頭上,他往下探,看見衛璣困擾的樣子而感到愉悅,於是問說:「我也不算真的瞭解你什麼,只是你以前自言自語說了許多。我連你以前姓什麼都不知道,只曉得你外號雞心。」
  「我以前,哦,我以前姓韓。最常被起的外號是雞心,有人故意喊我含雞心,但也有人拿方言笑我是韓唧心,就是蕃薯心。」
  楚雲琛輕笑,躍下樹來告訴他說:「我不是要跟你鬧脾氣,只是太久沒有交朋友。」
  「知道,你關心我嘛。」衛璣嘻嘻笑,楚雲琛取出紅玉塞到他手裡,他茫然問:「做什麼?」
  「蓮韜跟家姐的鳳光青石是有感應的,你帶著蓮韜,就當是個護身符吧。」
  「可這是你帶著一百多年的寶石……」
  楚雲琛拿著青石笑說:「我有它。對我來講,它太沉重,給你的話我還能輕鬆點,其實它對我也已經沒有太多意義了。」

  衛璣似懂非懂問了句:「往事不堪回首是不?」
  「也沒有堪不堪。我拿這麼多石頭幹什麼。」楚雲琛說完一派輕鬆的走回屋裡,後來衛璣就帶蓮韜和浩月去工作,還尋思想找個漂亮的繩結把紅玉繫好。

  嚴格講來,蓮韜是衛璣穿越之後收到的第一份禮物,除了飲食之外的禮物,而楚雲琛也是除了山莊的師兄弟外交到的第一個朋友。

  清明之後,四皇子換上一身戎裝率領萬名士兵前往戰場,要替二皇子助陣,衛璣自當跟隨上路,楚雲琛則留守埴郡住所。
  衛璣本就不是這世界的人,恰逢亂世,他沒有任何政治傾向,誰給他一口飯吃他就幫誰做事而已,皇子身旁的衛兵何其多,目前為止連隻蒼蠅都近不了四皇子的身。他心道:「硬要講的話,也就只有我這一隻蒼、不不,我是小蜜蜂,不是蒼蠅。」

  衛璣工作時很規矩,提高戒備之外,基本上目不「邪」視,就算半夜王爺忽然想洗澡,忽然叫女人或男寵進房,他也一律不多瞅,雖然聽到那些男女嚶嚀喘氣的聲音衛璣內心很煎熬,他想這太傷身,應該加薪才對,但也只能默背起金剛經了。
  啊,煩惱即菩提,近來四皇子好像有縱欲的傾向啊,再這樣搞下去,衛璣猜想自己會不會先念經升天,只得加強注意自己內息運行的過程,或是乾脆分散注意力,以免鼻血流出來。

  還笑楚雲琛陰陽失調呢,結果禁欲過久而貪饞的人是他自己。
  「唉。」衛璣近乎無聲的嘆了口氣,行軍之中、大車之內,一名軍妓的呻吟剛休止,衛璣依吩咐背對他們坐在前面駕車的人旁邊,臉色黑青得像是吃了過期超久的大還丹一樣,還叼著一根自己削的牙籤。

  「去你娘的。」衛璣暗罵。虧他還覺得這皇子很英挺帥氣,還男女不忌,居然玩這麼大,他、他妒嫉!

  思緒煩亂之際,驀地一手搭到衛璣肩上,他抿嘴蹙眉問:「殿下有何吩咐?」
  「刺……」
  「殿下?」
  「刺客。」
  衛璣猛然回首,抽氣的同時也抽劍指向車裡嘴角流血的裸女,一把刀就這樣插在四皇子腰側,完全看準身側難以鍛鍊,防禦也低。
  裸女抓了一團布飛出車外,以眾人不及肉眼辨清的速度邊踩步兵頭盔邊穿衣服跑了。衛璣心想要讓她跑了自己可是失職,雇主是皇子,到時可不是扣錢了事這麼簡單,因而他當下就將嘴裡的牙籤朝敵人逃跑方向蓄足內力吐出。

  「呃啊!」女人的腳踝被牙籤刺傷,衛璣以內力發功喊道:「她是刺客,拿下她!」
  緊接著找人幫皇子止血療傷,皇子遇刺的事被封鎖,一萬大軍仍舊朝戰場出發,衛璣緊守在雇主身邊兩天一夜,狠狠打了瞌睡,幸而刺客的刀並沒有淬毒,人早已轉醒。

  「中天。楚中天。」
  衛璣靠著車窗,坐在軟榻上半夢半醒的發笑,心道:「哪個白癡叫這蠢名啊。」
  「醒來。」
  衛璣被拍醒,愣了半秒才意識到那個叫楚中天的白癡是自己,連忙抹掉嘴邊的口水坐正道:「殿下恕罪。」
  「聽他們說你守了我兩天。」
  「份內之事。」
  「刺客還是你活逮的。」
  「一樣是份內之事。」
  「你倒是忠心。」
  「畢竟收人錢財。」衛璣忽地住嘴,想起楚雲琛說的,多說多錯,他沒必要多解釋,就讓對方這麼認為好了。
  「扶我坐起。」

  衛璣湊近把人扶起來,對方順勢往他身上靠,他內心無法控制蹦出一句叫喊:「賺到啦!皇子不愧是皇子,身上好香,不曉得是薰了什麼香。」
  「呵,楚中天。」
  「是。」
  「還記得我麼?」
  衛璣直視前方不敢斜瞄,納悶回答:「不記得,應該說,在下不過一介武夫,豈有能耐結識梁國皇子,殿下這麼問究竟是……」

  衛璣的臉被扳過去,四皇子退開了些方便與之相視,後者慵懶道:「你看得夠仔細了,記得不?」
  衛璣仍一臉茫然,非常困惑,這麼英俊的男人他如果見過一定記得,會不會是對方認錯人啦。於是他小心翼翼的答道:「殿下是不是認錯人,把在下誤認成──」
  「衛璣。」四皇子冷不防在他面前輕喚這名字,把衛璣驚呆了。「那日在麵館匆匆一瞥,我就認出你是誰,你跟了我這麼多天,竟一點兒印象都沒有,太令人不快了。」
  「殿殿、殿下、殿下是?」
  「太原晉氏,晉珣,當日的名字只是用同音敷衍武林人士,其實我就是四皇子,以前招攬過你的,你都不記得了?」

  衛璣恍然大悟,低頭喚道:「大師兄,我記起來了。啊、沒想到居然是這樣。」幾秒後衛璣有點想笑,真是狗血到爆炸的相逢戲碼呢。
  想起當時他被誤解、追殺,這人也追在他身後,他就覺得心寒,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點,晉珣卻往前靠近,賴在他身上說:「怪我是麼?」
  衛璣答不出來,因為他也沒特別的想法,本來跟晉珣就沒特別交情,談不上怪不怪罪吧。
  「當時我攔不住他們,那幾個都是武林前輩,結果只能眼睜睜看你含冤掉下瀑布。後來我想辦法找,可是那裡地勢實在嚴峻,除了飛鳥根本無人可及。」
  「殿下怎知我是含冤?」
  「直覺吧。」
  「說不定我真是罪有應得。」
  「那樣你也是情勢所逼的不是?」
  「情勢……不盡然,有的人不管遇到怎樣的苦難都不會違背天道和自己的原則。有的人生來就毫無原則或道德束縛,恣意妄為。」
  「不過你活著就好了。往後在我身邊,幫我做事吧。」
  「嗯、是。」
  「私底下不必太過拘謹。」

  衛璣乾笑,心道:「因為你私下放浪得很吧。這種人要是得勢之後治國,天啊。」
  「你覺得我很胡來是麼?」
  衛璣直視車後的簾子搖頭回答:「沒有。殿下有傷在身,還是躺下多多休息,一旦到了戰線恐怕就無法好好養傷了。」
  「別忘了我是你大師兄。這只傷及皮肉,我巧妙閃過要害了。只是覺得睏才多睡了會兒,誰讓你傻呼呼守著?」
  衛璣皺眉嘀咕:「又說我傻。」
  「怎麼?」晉珣輕笑道:「誰也說你傻?你那個小弟?」

  等不到衛璣回應,晉珣口氣輕鬆的提到:「說來你是衛雪嵐的獨子,何時多收了一個小弟,改日再交代吧。我對雜魚興趣不大,倒是你。」
  「我?」
  「往後我們師兄弟多瞭解瞭解,培養一下感情。」
  「啊?」
  晉珣故意枕在他腿上,令他低頭相視,他眨著一雙桃花眼笑說:「真是長大了。你個子比以前還高一些。」
  「大師兄才是、長得跟以前不太一樣。」
  晉珣接話道:「當時我戴面具易容的。」

  衛璣呆了半晌疑道:「那你還問我記不記得你?」
  「說話越發放肆了。」
  「不敢,殿下恕罪。」衛璣臭臉,不情不願的賠罪。
  「我以為你跟我一樣,是一見鍾情的。在你消失後,這種感覺越來越明顯,哪知你根本不記得我了……」

  晉珣說著閉眼睡了,留下衛璣腦袋清醒的接受四皇子衝擊性的告白。
  衛璣錯愕思忖著:「你明明夜夜笙歌,說什麼一見鍾情,你是發情還是鍾情啊?喂?」

  這時衛璣對晉珣的好感瞬間冷卻,甚至帶了點反感,大概又是妒嫉吧,妒嫉這個人的大方,遙想他前生每次主動告白都絕對不會有好事,最常在告白前失敗,導致年長一點就完全不敢再嘗試了。
  多久沒有這麼簡單直白的對一個人說「喜歡」了?衛璣真的想不起是多久,好像穿越真如一次輪迴轉世,就連自己原先的容貌都變得模糊,他忽然不安,他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迷失自我不是嗎?

  人生來就是空的容器,喜怒哀樂、愛恨情仇都是後來加入的內容,但後來衛璣覺得人其實跟花草一樣,成長茁壯,生病扭曲,花開花落。有的人的愛是一年生草本,花一生所有去愛、去付出,轟轟烈烈之後就結束一生。
  衛璣不曉得自己是怎樣的類型,他想這大概是自己還沒開過花,也可能他根本不是花草,而是真菌或蕈類……爛得很快的那種。

  「冬蟲夏草麼?」思緒幾秒間飛轉到這兒,衛璣勾起嘴角冷笑,除了對晉珣的妒嫉,大概就是一種感覺,感覺「不過如此」。
  要是晉珣不表示好感,衛璣還能自個兒做做白日夢,現在說開反而好像沒戲唱了,缺乏一種追逐感,而晉珣對他可能也是出於求之而不可得的感覺,說到底他和這個男人搞不好有點犯賤吧。

  行軍至邊關雁城,二皇子的兵馬撤回城內與敵方對峙,衛璣被安排到一間特別寬敞的房間,擺設簡單卻不隨便,還有不少異族的用品。
  由於看起來不像給他這種身份的人待的地方,那張床特別氣派,衛璣碰也不碰只坐在椅子上,趴在獸足憑几上就睡著了。

  夜裡衛璣猛地醒來,看到晉珣的側影,他正在給桌上的燈加燈罩,帶著笑意看他說:「你今晚就跟我一塊兒吧。不必移到隔壁了,同睡一床的話,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好應變。」
  「殿下。」衛璣滿臉黑線。
  「私下就喊我大師兄也無妨。」
  「大師兄,我對感情從來不隨便,所以你就別再戲弄我了吧。」
  「沒戲弄你,我說的每句話都是真的,我很喜歡你,也一直惦記你的事。不過我說一塊兒睡的事沒逗你,就是睡覺而已,你自個兒想歪了吧。」
  衛璣赧顏訕笑道:「噢。不過你我身份有別,還是不好。我就睡矮榻上,大師兄你睡床。」
  「少囉嗦了。我既然都下令,你就給我滾過來吧。」

  晉珣不像在埴郡那時會喚人進來伺候,自個兒脫了外袍鞋襪、放下髮髻往床上去,衛璣自忖武功大有進展,真有什麼也不怕,所以很乾脆脫了鞋襪抱著浩月劍上床,看得晉珣不住發笑。
  「抱劍睡,睡得好?」
  「我得保護雇主。」衛璣打了呵欠,揉揉眼躺平睡覺了。
  兩人一時無語,室內安靜,晉珣逕自低語:「你遭同門構陷時,我沒替你說話,你會怨我也不奇怪。可人生就是這樣的,不是時時刻刻都有貴人,不管身旁有多少人給自己出主意,和自己同一陣線,最終要面對前路的還是只有自己。」
  衛璣靜靜聆聽完,半晌回應道:「你想說那是我自己倒楣,你或旁人沒義務幫我?」
  「就算我說了,在那情況下也是無用的,我想若他們能擒下你,我會出面把你扣下,總好過讓他們折磨,然後找機會再替你申冤。」
  「結果我自己率先發難了。」衛璣一笑,說道:「其實我不怨誰,雖然很想找個人發洩,但想想還真是自己倒楣,可是你如果能為我說句話,哪怕是句沒用的話,我也會感激一輩子。」
  「為了沒用的話能感激一輩子?」
  「嗯。」衛璣睜眼轉頭覷向晉珣,幽暗床帷裡,他的雙眼特別亮,晉珣則神情不解。他說:「有時是心意問題。可你卻因為覺得一句話沒效果,倒不如不講,就把話省起來,我又怎麼曉得你是怎麼想的,當時真覺被孤立得很徹底,世上沒人需要我。」
  晉珣輕嘆,伸手輕拍衛璣的臉龐,語氣溫和道:「我現在就需要你。你得幫我。」
  「我幫了大師兄,可有什麼好處?」
  晉珣一笑,跟他說:「你想要什麼只管說吧。」
  「先老實回答我一件事。」
  「想問什麼?」
  衛璣覺得自己臉有點發熱,稍微挪開身子喘了口氣,問道:「你、你那時是怎麼看我的,現在又是怎麼想的?我不在乎被你當成棋子,反正人世間何處沒有佈局,但我不想沒頭沒腦的被擺佈,哪天成了棄子也想明明白白的。」
  「呵呵呵。」晉珣收手低笑,仰躺回去,閉眸答道:「你這個人果然有趣。」

  衛璣內心不由得OS:「對不起,因為我是穿越來的。通常跟皇族什麼的扯上關係多半都沒好事,不如先虛與委蛇,等錢賺飽再看時機抽身吧。」

  晉珣換了姿勢側臥,一手撐著腦袋和衛璣互看,只是打量的眼光便讓衛璣覺得自己的臉好像被他用手指輕輕描畫一般,看著衛璣暗自防備的眼神,他微笑說:「以前我曾幫過苗穹岸,我母妃和小舅在京城有一定的勢力,前朝後宮盡有我們的眼線及人馬,除此之外,也積極拉攏江湖中人,雲海山莊就是其中一個。苗穹岸每回下山都會進京,為的就是教我武功,也是我名義上的師父,當然我所學的不僅僅是劍嶽門的武功。
  那是我第一次上山,不過從小就聽說過衛雪嵐還有個孩子,我對你充滿好奇,但苗穹岸對你的事並不多提,我也只當他對你是另有打算。如果那兒不需要你,我就盤算將你拉到我的陣營裡來,可事情變化太快。」

  衛璣聞言輕哼了一聲,似乎不全相信這人的話,但也沒揭破什麼,晉珣知道他還有猜疑,於是繼續講:「你定認為自己武功低微,我怎麼會想拉攏你,但我當時想的只是先得到你。」
  「沒有武功,也還有色相不是?」
  晉珣沒想到他講得這麼明白,先是一愣,而後失笑道:「對。」
  「那你也是外貌協會的。」
  「外貌協會?」
  「就是只看外表的人的戲稱啦。」
  「外表對人的前半生絕對是重要的。」
  「那後半生呢?」
  「後半生年華不再,憑的就是智慧,不分男女只要活到一個年紀就長得差不多了不是?」
  「哈哈哈哈,這話我喜歡。」
  「我現在對你仍有好感,但你不必太擔心,只是欣賞,也沒別的。我們是師兄弟,是主僕。我讓你辦的事,你辦好就行了,覺得錢財不夠就跟我說,不用不好意思。」
  「在大師兄眼裡我可是個貪財之人?」
  「若是就好了。」
  衛璣挑眉有點不明白,晉珣手指點了下他的鼻尖笑說:「要是錢能收買你的全部,對我來說就太划算了。」

  衛璣莞爾,心想人生要是能如此交易豈不輕鬆?但他知道自己的原則,有些東西不是買不到、求不來,而是他可能沒有。別人看的、想的、說的都是衛璣,他也確實是衛璣沒錯,可是他還是不想當衛璣。
  有時他不排斥當衛璣,但自從邂逅了楚雲琛,把穿越的事都與之分享後,他又變得不那麼安份了。如果可以選,他還是想當韓京熙,不管在哪個時空……

  「我累了。」
  晉珣又躺好,一手卻握住衛璣的手腕,這樣的接觸並不帶有任何欲望的暗示,反而是讓衛璣感受到他的心理狀態,他的不安和寂寞,以及所有身為一個皇子永遠都不該說出口的情緒。

  「大師兄為什麼故意讓那名刺客得逞?」
  晉珣沒再回應,衛璣知道刺客沒有抓到,也沒有再派人追捕,二皇子在他們抵達之前已經回京,晉珣只是代為坐鎮。這兩位皇子是同一個妃子所出,衛璣之前在王府對皇室八卦也有所耳聞,四皇子戰功彪炳,在如此亂世也能把自己的封地治理得很好,但二皇子不只一遍把自己最貧弱的土地拿來向四皇子交換,埴郡就是其中一處。
  因此,遠在衛璣和楚雲琛到埴郡之前,那地方還不像現在,難民、乞丐、黑店、幫派的數量及現象都超乎衛璣所想。

  簡單講二皇子一直都在壓榨四皇子,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就連打仗也是打一打就回京鞏固自己的勢力,留下爛攤子讓晉珣收拾,然而晉珣卻無怨尤。
  換作一般兄弟哪可能付出這麼多,想通這些,衛璣好像能嗅到一點點基情,莫非四皇子晉珣對他的哥哥有什麼別的念想?

  戰爭情勢難以預料,夜半來人通報,敵軍夜襲,而且增援三千兵力準備攻城。晉珣當即越過衛璣下床,套了靴子就跑到外頭,衛璣尾隨他來到城牆之上。
  晉珣神態和睡前慵懶的模樣截然不同,目光鋒利如鷹隼,並朝身旁將士喊道:「弓箭。」
  旁人立即遞上長弓和箭矢,晉珣步下石階,底下充斥殺戮時的斥喝及慘叫,他恍如未聞,拉滿長弓瞄準敵方其中一騎之長,然後放箭,接著又連將三人自馬上射下,再把弓箭隨意交給旁人。

  底下敵軍前線失去發出號令的千夫長、百夫長,儘管自有人由後方遞補,但仍造成軍心動搖,晉珣沉著觀察,出聲問及城內各處防備重點、水道和各所出入口。衛璣看到遠處運來巨大機具,他們想投石攻城,不僅如此,還在巨石上淋了什麼,晉珣迅速跑到城牆上,順便踢毀一道攻城梯並下令:「澆火油。」
  衛璣訝道:「他們想火攻,你還澆火油?」
  「是啊。」晉珣朝他淺笑說:「聽說前幾日抓了不少大雁,那是常陵國的國鳥。」
  「敵國的國鳥,所以你是想烤鳥?」
  晉珣一手拍拍衛璣的肩說:「這座城每塊石頭每塊磚都是特製的,火攻只會讓它更堅固而已。待會兒飛來的石頭,便用來當烤具。」

  敵軍點燃石塊投來,天空好像下起流星雨,城牆不免有被撞毀的地方,但城牆之後竟還是牆,而且即便有入口也是個迷陣。
  淋了油的牆開始燒起來變成火海,敵人背了盾牌從兩旁的石道往上攀爬,但石道淋過油太滑,而且火勢延燒過來,逼得他們跳下逃生,看來就像銀龍入海,晉珣率領的人馬早就把大雁用粗長的鐵棍串好插在牆上,將敵人氣個半死。

  「好狂野的燒烤派對。」衛璣汗顏。這太亂來了吧?火燒成這樣,士兵不熱麼?他還在擔心,回頭卻發現底下的士兵很忙碌的操作機關,那機關龐大又複雜,可是看得出有許多管線連接某處,粗細不一的管線彷彿沒有盡頭的藏在某處,過沒久就見到前方戰場開始瀰漫嗆人的熱煙。

  「哇,好狠啊。人跟馬都嗆死了。」
  晉珣面無表情,語氣輕蔑道:「常陵國此次出陣的將軍是出了名的沒大腦,他的軍師被我雇的殺手弄死,也想不出好計策攻破這兒。」
  遠處有人以內力怒吼道:「晉老四你有種出城單挑!」
  「聽。」晉珣微笑道:「惱羞成怒了。是他們的將軍。」
  「常陵國就沒別人了?」
  「有是有的,只是……得先扳倒這傢伙。」
  衛璣望著晉珣愉悅的側臉,心裡跑出許多猜測,看情勢似乎不需要晉珣出馬,天快亮了,晉珣轉身叫人準備早飯,然後帶衛璣走下城牆。

  早飯無疑有很多飛雁料理,燻烤的鳥肉意外多汁,火頭兵如何給大雁拔毛刷醬料的過程是衛璣無緣得見的,若他見到只會想瘋狂吐槽,現在只要享受鳥肉大餐就好。
  晉珣坐在軍議廳裡,只留衛璣下來,兩人面對面吃同一鍋飯,前者拋開優雅形象,拿了隻鳥腿豪邁啃食,不過咀嚼的樣子依舊賞心悅目,衛璣看著有點想笑,也學他拆了隻鳥腿吃起來。

  吃完大餐,晉珣拿手帕壓了壓嘴上的油,問說:「你剛才偷偷瞅了我好幾眼,想什麼?」
  「我只是覺得你很帥,很瀟灑,就這樣。」
  晉珣眨眼哼笑,吸了口氣重新說道:「別打馬虎眼了。說吧,大師兄不會怎麼樣。」
  「你是不是跟常陵國的人有勾結?」
  「說得這麼難聽。」晉珣喝了口酒,回說:「是合作。」
  「你一直說要我幫你辦事,究竟想讓我做什麼?我看你也不需要我保護。」
  「真聰明。我,要你去把剛才叫囂的那個將軍殺了。簡單吧?」
  衛璣看了他的笑顏兩秒,反問:「大師兄都有人能去解決軍師,怎麼不順便解決將軍?」
  「那人力大無窮,還有護體真氣,尋常人難以傷他分毫。方才你都清楚聽到他喊話了不是?你可知他在多遠的地方發功的?」
  衛璣搖頭聳肩,晉珣放下酒杯垂眸道:「若非他眼力不及我,恐怕他也能如我一般,將我一箭穿心。」
  「什麼?」
  「能令那人發揮全力的弓箭,世上或許沒有工匠打造得出來,以前和他對陣的時候,我差點被他擲來的長戟刺穿胸膛。當時雙方差距隔了座湖,比埴郡王府還大上兩、三倍的湖。」
  「哪泥!」衛璣驚叫,一時冒出了日語,晉珣只當他怪叫,他結巴道:「怪、怪物啊。」

  「他的腦袋跟體能不相符。你姑且就當他是怪物好了。不要你馴服,只是把他宰了,這件事簡單不?」
  衛璣抹臉,他說:「還有個問題。」
  「說吧。」
  「我是路癡。」
  「……」
  「每次去埴郡王府要是沒人帶路,我一定迷路。我講真的,不蓋你。」
  「可你以前久居山林,連方位也不懂辨識麼?要不帶個羅盤?」
  衛璣從座位上慢慢滑動,頭頸掛在椅背翻眼白,哀道:「拜託我看不懂啦,給我個嚮導不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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