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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臘月初,高山上已是白雪靄靄,一名十四歲少年以輕功在樹林間飛馳,刻意挑那些滿載霜雪的枝條,將白雪踩落,這是他冬季裡的消遣之一,將跟著他的兩個師弟遠遠甩在後頭。

  這是劍嶽北峰,古時即是劍嶽門的北派所在,北派精於劍術,南峰的南派則精於鑄劍,現在的北派是雲海身莊,莊主姓苗,名穹岸。苗穹岸之下還有兩位師弟一同掌理山莊事務,一個叫楊大觀,一個叫林海凰。

  少年是雲海山莊的人,姓衛名璣,山莊眾師兄弟乃至僕人雜役都知道他的背景是從前魔教教主遺孤,被空門高僧以衛雪嵐的遺願將之託付於雲海山莊,一來是因為稚子無辜,二來雲海山莊的存在傾向中立,黑白兩道的人不輕易找碴,或許比佛門更適合教養那孩子。

  衛璣這名字念起來好笑,餵雞餵雞,他都覺得給他取名的老爸肯定是在惡整他。
  山莊裡交情一般的就連名帶姓喊,混熟的不分好壞都喊他小璣。衛璣四歲那年拿樹枝學宋言琬師兄比畫劍招,一刺把蜂窩給刺穿了,為躲蜂群逃到水池裡,結果溺水差點沒死。
  當時命是救回來,記憶卻沒了,言行舉止還古怪了好一陣子,到現在還偶爾會講些沒人聽得懂的話,哼沒人聽得懂的曲兒。

  「嘿!」衛璣自樹觀凌空躍起,順著漂亮的弧往前落,越過一道灰白高牆和纏繞成樹籬的梅樹,雙手如大鵬展翅高高抬舉,站直挺胸,做了一個體操完結的動作。
  「小雞。」宋言琬站在他面前冷臉喊了聲。
  衛璣僵了臉喚:「宋師兄啊。」
  宋言琬是苗穹岸老友的次子,被收作入室弟子上山學習武藝,其人溫文有禮,規矩又上進,不僅受師輩讚許和認同,也頗受同門信賴,今年也才十七歲,衛璣溺水那年就是他救上來,趕緊找莊裡教書識醫的胡先生把命吊回來的。

  「師兄你怎麼在這兒?」
  「莫師弟說你帶薛德他們跑不見,張永澤讓我到這面牆看看有沒有翅膀長硬的傢伙飛進飛出,原來你習慣從這兒到外頭蹓躂,改日讓巡邏莊院的人也把這裡設個登記的點。外出得登記名字,怎麼不懂規矩,讓楊大觀知道可要挨罰。你去哪兒了?」
  「我只是去蹓躂。沒別的。」衛璣心裡暗罵那個胖師兄張永澤,竟然想都沒想出賣他,還有那個莫師弟最愛打小報告,多事。
  「山莊上下都在準備年末宴客的事情,你少偷懶。」

  宋言琬頂著苗莊主入室弟子的身份和姿態把衛璣教訓了一頓,讓他去東崚道場盯著下人們打掃、佈置,薛德及薛海兩師弟早就追到牆外,一直不敢翻過來,宋言琬早就察覺他倆,隔著一面牆念道:「就是你們倆的輕功追著小雞是差了點,可也不至於追丟,下回再沒看好他,有你們兩個受的。」

  衛璣走往道場途中,雙手負在身後隨意瀏覽莊內風景,提著一點內力輕功走在雪地,要不然這幾吋厚的雪也會讓人覺著是走在泥濘裡。他自小常受欺凌,苗莊主和宋師兄對他不親不疏,有時嚴厲了點,待他還算不差,何況他只是以弟子名義寄居於此。
  宋言琬一貫的形象不允許自己漠視有弱小受到不平對待,因而解救衛璣不少次,加上衛璣從小就是個鬼靈精怪的傢伙,如今也已是個十四歲的少年郎。

  他繞過功能不同的幾棟建物,往一條鋪砌厚重石板的道路走,每次獨行於此都覺得人類真厲害,這樣的高山還能蓋出一棟又一棟氣勢不凡的樓宇屋舍,連這樣的山道都拿厚石板鋪設,不過眼下天氣嚴寒,石板上結冰像鏡子一般,大概深夜露濃,縫隙間的苔綠也被包裹在冰霜中。
  穿過常青的高齡松柏林道就是個緩坡,坡道設有幾百階石階,俯瞰便能見到被綠林環抱的東崚道場,是山莊的練武場地之一,道場一側臨瀑布,再往下即是其他山峰,景色秀麗。

  今年要在道場設宴款待來自各方幾個門派和與山莊昔有交情的眾多人士,這在衛璣有限記憶的十年裡還沒出現過,莊主以往不搞這些名堂親近外人,這回聽說是交流武藝,衛璣卻覺得不單純是如此,但也不關他的事。
  衛璣自幼被叫成小雞,這稱呼比起魔頭的兒子可愛許多,但大家仍擔心他有朝一日想報仇,連莊主跟兩位師叔都只教他皮毛功夫,衛璣練得最好的功夫不是山莊聞名江湖的劍術,而是輕功。不過他年紀輕、內力淺薄,以輕功活動維持不了太久。

  說穿了,衛璣的能耐只比山莊的下人們好。山莊的人也不盡是不待見他或漠視他的,也有常混在一塊兒玩的伴,像一同打獵鑽研吃食的張永澤師兄,老把他當孩子的春嬸,愛佔他便宜又愛告密的莫治誼師弟,把他當朋友的薛德及薛海兩師弟……
  山莊幾百人,總有幾個能相處的,哪怕是利益交換的關係也好。當然,他受欺負或吸引到伙伴還另有原因,就是他的樣貌。

  「師兄──」莫治誼遠遠拉開嗓門大喊,衛璣頭頂的樹枝抖落積雪,灑了他頭臉一身,沒多久莫治誼就跑過來挽住他的手說:「衛師兄你昨晚就不在,我擔心死了,還以為你又溜去玩兒,遇上熊啦。」
  衛璣臉皮微微抽動,莫師弟就是他所認知的那種人,娘娘腔。他目光放遠,邊走邊敷衍道:「這麼冷熊都在睡覺,何況我只是出去撒泡尿。你怎知我不在?你偷觀察我?」
  莫治誼紅著臉嘟嘴說:「師兄這麼好看,我難免會多瞅幾眼的,師弟關心你也不行麼?」
  衛璣把手抽掉,隨口回答:「噢,多謝關心。」

  除了莫治誼之外,也有不少師兄弟會對衛璣示好,多半是因為衛璣生了一副太過招惹人的皮相,要知道在幾乎都是男人的地方,稍微長得清秀點都會被當作寶,更何況衛璣不單是清秀。
  端麗清雅的五官在眾弟子裡是最醒目的,英氣的姿態夾雜少年稚氣,連衛璣都自覺是帥氣漂亮的,放在他以前的世界來說完全是超乎模特兒跟童星的水準。

  因為外貌而開始獲得一點好處的時候,衛璣還得意了一陣子,對著鏡子也照,對著水面也照,欺負他的師兄弟開始出現偷偷送他東西的傢伙。因為他的外表,林師叔安排了一間房間讓他獨住,不是因為林師叔為老不尊喜歡他,而是怕他繼續跟上百名師兄弟睡大通鋪遲早出事。

  衛璣自己也擔心,雖然他的輕功不差,可是睡著時容易被偷襲,幸好能自己住一個小房間,還是林師叔的院裡,因為他得替林師叔整理東西。
  衛璣四歲那年溺水,就在當時真正的衛璣恐怕走了,血肉裡的靈魂是別人,一個叫韓京熙的大學生。嚴格說,那時他是剛考上大學不久,第一個學期就遇上意外穿越了。

  「唉。」穿也穿去好混一點的地方,怎麼穿來這裡。衛璣已經很久沒發牢騷,但是近來莫師弟糾纏得緊,害他忍不住又冒出這念頭。
  隔日賓客們陸續上山,山莊在兩處派遣弟子領路,畢竟這山裡奇異事情多,怕有人迷路出事,而且山中天氣詭變難測,加上這秋冬霧氣濃重,很容易迷失方向。

  此番客居山莊的人也是百來個,有的門派就十來人,所以一齊上山來,有的不光是門徒還帶上僕人,眾人陸續抵達,山莊所有廚房忙成一團。中午先到的各路人馬在自己住的房間廳裡吃,晚上再同到東崚道場。
  每個人面前都是新鮮的魚蝦蟹,以各種料理方式做的料理,炙烤、鹽燒、酒煮等等,還有劍嶽山的山珍野味,看得衛璣都要口水氾濫。
  薛德走來用手肘輕撞衛璣說:「小雞師兄你控制一下自己的顏面行麼?」
  衛璣目光無法離開那些端上來的菜餚,他在幕後咬牙低道:「他們居然吃這麼好。你想我們每天在山裡那根本連粗茶淡飯都算不上,簡直不是人吃的。」
  「來者是客嘛。何況練武之人不必太講究享受的事……」
  「誰跟你練武了。我又不是自願要當什麼練武之人,哼。」
  薛德苦笑,衛師兄太不成才,莫怪莊主跟宋師兄一點都不把他放在眼裡,身為魔頭的後裔,不爭氣也不必自暴自棄,但衛璣十四年來毫無長進,成天就是找樂子打混。

  薛德、薛海跟衛璣先行退開,準備一會兒宴席上的表演,衛璣嘴裡還念念有詞,聽得薛氏兄弟哭笑不得。他們兩個跟衛璣混得算熟,有時面對衛璣的捉弄也會臉紅無措,但對這人並沒有一絲幻想,因為早在之前認識衛璣就對此人幻滅。

  光說印象裡薛德對衛璣感動的第一件事吧,他剛薛海剛上山拜師,因為武功低微,在食堂老搶不到吃食,一天下午撞見衛璣堆了落葉枯枝烤蕃薯,還請他們吃,他們不曉得多開心,心想太好啦,這師兄又親切又好看,不像傳聞那魔頭的兒子嘛。
  結果就聽見響亮的噗噗兩聲,衛璣神色一凜,攏著拳頭到他們面前攤開道:「聞聞臭不臭。」
  衛璣放屁熏他們,不只沒形象還很惡劣,童年受創,後來薛德就對烤蕃薯有陰影。

  實際上,衛璣也只跟對他沒什麼幻想的人較為親近,至於莫治誼這類嚴重花癡型的人,即使聞了衛璣的屁也會說很香,比較無藥可救,讓衛璣有些沒輒。

  宴會開始,莊主舉杯與在座諸君相敬,講些場面話,吃過小菜再繼續上熱食跟茶酒,接著開始出現表演。先上場的是山莊的人,由一伙人在場邊擊鼓,接著三個戴彩繪獸面的人從高處飛進半露天的道場,面具拼接了野獸毛皮,長髮也做了不同造型,衣飾同樣裁縫出這年代沒見過的款式,全是衛璣在霜月畫好請春嬸她們針線活厲害的人製的,鼓樂意象是跟山莊教書兼醫病的胡先生討論,再由胡常歸向宋言琬提案。

  排練十幾遍,由宋言琬負責此事,觀賞的賓客小聲討論,這既像唱百戲又不是那麼一回事兒,除了三個主角還有其他拿不同兵器攻防交戰的人,雖是舞蹈卻讓人心情澎湃,好像舞刀弄劍也能是門美學。
  外面瀑布結冰,冷風蕭索,三頭漂亮的野獸被追逐、崇拜,又被索求、圍勦、壓榨,鼓聲之間彷彿有冰霜碎落的聲音,這齣戲告一段落,搏得滿堂彩。三人摘下面具,執劍的是宋言琬,兩名拿刀的是薛氏兄弟,衛璣只是一旁擊鼓的人之一,也覆面,一塊畫了金魚水草的輕紗蒙了頭臉。

  表演完的人都退到道場外圍,客人們討論熱烈,像是哪個動作藏什麼招式,兵器如何變換更好,有的只顧著吃喝,其中一桌的掌門提議再來一場劍舞,目光看向某座的錦衣青年。
  青年的長相是少有的貌美英俊,衛璣這才留意到客人裡原來不都是像莊主那樣歲數及輩份的人,還有年輕出眾、氣質不凡的男子,叫作晉尋。

  晉尋聽說是苗莊主以前在外旅居時收的弟子,算來宋言琬還得喊他一聲大師兄。薛德在衛璣旁邊嘀咕:「怎沒聽過還有這號人物?晉尋?」
  衛璣撩起紗布打量一眼道:「沒有我好看。」
  薛海在隔壁嗤了聲,衛璣不悅擰了他手背肉,他立刻小聲求饒道:「唉呀師兄不敢啦。不是針對你啊。」

  衛璣輕哼,回頭便和晉尋對上眼,念在指間的輕紗飄下,隔著矇矓的紗布彩繪與之相視。他心忖:「看什麼看,沒看過比你帥比你好看的?等我發育之後就搶光你的風采。」
  晉尋收回視線應酬他人,當晚宴席算是順利,衛璣換回粗布衣,拿沾濕的毛巾擦洗身體便準備就寢,躺在床上闔眼,怎麼都是晉尋那時看他的樣子。

  他是十八、九歲穿越過來的,加上後來過的十年,心智好歹有二十八、九,自然曉得這種心情不是普通的在意,他好像對那個人一見鍾情了。
  不對,也不算鍾情,應該叫發情。一見發情,就像去吃到飽一樣,看到喜歡的都拿特別多,他感覺自己對那個晉尋有好感,聽說晉尋二十二歲,薛德跟薛海他們跟別派弟子閒聊,又跑去和晉尋的隨從聊,四處探到一些事情。

  晉尋是梁國京城人士,背景很神秘,隨從不願多講,連宋言琬都不太清楚,多神秘的大師兄啊。衛璣覺得一定是自己這張臉,才讓晉尋留意到自己,多看他一眼,這樣想來長得好看也不是壞事。
  隔天衛璣起來練功,寅時末的霧沒散,天還灰濛濛的,他居然看到晉尋一個人不帶隨從走過來,說來他們是陌生人,這處是林海凰的地盤,所以衛璣客氣道:「這位晉公子、嗯,或許該稱你為大師兄,你來這兒是要找林師叔的?」
  「不是,找你。」
  「噫?」難道你對我一見鍾情,衛璣心裡暗爽。
  「昨晚你擊鼓的時候。」
  「是。」
  「有兩次慢了。」
  「……吭?」
  晉尋淺笑道:「衛雪嵐之子不僅文不成武不就,連這戲子的把戲也不怎樣。」
  這絕對是挑釁,因為太突然了,衛璣竟然沒有太多強烈情緒,但也沒有對這人幻想破滅,他們並不相識,他只是覺得這人不錯,而晉尋又是為什麼特地過來講這些討人厭的話?
  「呵呵呵。」衛璣荒唐的笑了兩聲,嘆口氣說:「你是想讓我記得你吧,大師兄。其實不必特意這樣,反正我也記住你了。」
  晉尋本意是想逗弄他,也不怕被討厭,只是覺著有趣,想找個消遣。現下對方是這種反應,晉尋似乎沒有很意外,他輕笑道:「那好,今後也一直記著我吧。這山莊的弟子通常十六歲才下山,將來你下了山來找我吧。」
  衛璣蹙眉怪笑,不著痕跡往後退了一步講說:「這恐怕有點難度。我的身份你不是不知道,簡直是被軟禁在這兒,就算下了山也不會是我一個人,可是我也想過,下了山就去找張師兄,那個師兄聽說開了客棧,我想他那裡會有好吃好玩兒的。」
  他說的是張師兄,指的是永澤,當年聽到這名字一直發笑,只因為永澤這名字讓他想起一個卡通人物。

  晉尋雙手負在身後,挑眉道:「你若來找我,吃穿玩樂都隨你,我是太原晉氏,懷安坊第一戶就是我住的地方。你還有兩年,我等你。」
  「慢、慢著,大師兄,你是什麼意思?」衛璣追了他幾步,繞到他前頭疑問。「找到你,然後?我找你做什麼?我武功不高,見識不多,跟你又陌生,不怕我打劫你家?」
  晉尋笑意更深的說:「打劫?哈哈哈,要真能全劫走也是你的本事。我覺得你很有意思,想與你多相處不成麼?」

  晉尋笑開懷,衛璣有些看傻眼,原來前一晚晉尋的笑全是虛其假意?此刻的笑容真好看,是他穿越重生後見過最好看的,當然,除了他自己以外啦。天生麗質難自棄嘛,嘔。

  「我考慮考慮。」如果是現代,衛璣真想敷衍他一句:「先別說你家了,大師兄你聽過安麗嗎?」
  還有人喊他韓京熙這名字的時候,從來沒人跟他搭訕,他跟一般男人其實也沒太大不同,男人愛的他也愛,D槽該有的當紅女優作品一部都沒少,但他也喜歡男性,所以E槽裡該有的謎片從歐美到亞洲也是一部都沒少。
  新搬到宿舍那時,他就是先跟室友交流食物,再跟室友交流D槽搏感情,誰知道第一個學期還沒念完他就莫名其妙穿越了。

  要說他的世界什麼意外最亂來,無疑是穿越。隨隨便便的意外,雞毛蒜皮的小事,稍有問題的電器,全都能變成穿越途徑,簡直比接觸性感染的疾病還無孔不入。
  貌似講究點的就是接觸古物穿越,以他從前暑假在租書店打工的經驗,穿越還分魂穿、身穿,還能穿成走獸、胚胎、嬰兒、非人種族,花招百出,他其實不愛看穿越故事,更討厭看重生,這根本和重新投胎沒兩樣,一樣的人生何苦過第二遍?

  為何搞個古董就能穿越?車禍、跳樓、山難、生病都能穿越?有的還能穿了再穿這麼簡單,還有二合一、三合一、全餐式的穿越,那人生不就是穿越Online了嘛!

  事實證明穿越並不難,一切看機緣。韓京熙就是某天在行政大樓搭電梯的時候穿越的,是的,搭電梯……

  現在是沒人會問他電梯出了什麼事,如果有人問他會回答:「不要問。恐不恐怖我不知道,但穿越本身很恐怖。」

  「喂。」林海凰的聲音將衛璣拉回神,緊接著兩指朝衛璣眼珠戳刺,後者嚇得豎起手刀擋格,驚呼:「師叔你要戳瞎我嗎?」
  「瞎了就是你警戒心不足,活該。站這兒發什麼愣?」
  衛璣左右張望,發現晉尋早就走了,原來他剛才陷在過去記憶裡了。他暗自嘆息,真想念以前,倒不是懷念他那個冷漠的父母和自私不成材的弟弟,而是懷念他的D槽、E槽、各種便利設施。
  最可笑的是他剛考上的系所,連念都還沒念完就穿越,搞屁啊!那天他只是去補交註冊費啊,馬的!

  稍一分神,林海凰又朝衛璣射了幾道飛針,它嚇得連忙閃開,但還是刺入幾個讓人感到手腳痠軟的穴道,他哀叫求饒,林海凰也不管他,只跟他講:「莊主找你。」
  「找我?好事壞事?」
  林海凰逕自走開,隨口應道:「誰知道。他們在千鈞門那兒等你。」

  衛璣有些納悶,但還是回房準備了一些隨身物品就上路,因為以他的腳程再輔以輕功,抵達千鈞門最快還得半天功夫。千鈞門是劍嶽一個奇景,也是北峰往南峰的一條道路,其實劍嶽是個統稱,這兒千百座奇峰林立,還有人稱天地四柱,也有的地方把這兒的山峰對應星斗稱呼的,所以他們北派所在的北峰又稱北斗派,南峰那派自然稱南斗。

  衛璣剛來的時候只知道北斗神拳,雖然他不熟這部作品,但那麼有名一定聽過,就像有不少宅友跟他推荐《熟!男魁》一樣。其實他也沒怎麼看鋼彈,五星物語也只是翻了設定集,真正愛看的是CLAMP跟高橋留美子,說他中二也好,他偶爾也覺得自己太少女心。

  「罷了罷了。搭電梯都能穿越,抽屜變時光機自然不新鮮,哆啦A夢才叫王道。」那時他悲憤想著,當然這都只是他十年來胡思亂想的一些屑屑而已。

  又說回千鈞門,之所以稱其為門,是因為它看起來就像道門,兩座高峰頂端相連,好像搭成天橋,但山峰陡直而缺少立足點,平常人沒事絕不會瘋了想辦法爬上去,只有過幾個眼力好的前輩說那相連處並不是岩石,而是兩棵樹糾葛纏繞所成。
  衛璣想起從前看過國家地理頻道,有一集說熱帶雨林裡的有座天然橋,也是兩棵樹隔水相結合成的,大自然充滿不可思議的事。

  「包括去他媽的穿越。」衛璣不忘暗暗補上一句牢騷。

  林海凰傳話只叫衛璣去千鈞門,卻沒說他不得偕同他人,雖然他想找師弟們陪同,可是大家都有事推拒,他又不想和別人同行,比如花癡莫師弟,最後仍獨自出發。
  衛璣想找伙伴單純是怕迷路。或許有人納悶衛璣在山裡跑跳這麼多年,再迷路豈不可笑,但他十多年出入山莊都有人跟著,自然不必費心記路,而且山野深林都差不多樣子,再者他又非野猴,哪分辨得出這棵樹經過沒有、那條溪見過沒有。

  其實衛璣曾在山裡經過的地方會做點記號,像是在顯眼大樹的身上刻畫十字、SN加上箭號,標註一下方位,當時他是擔心哪天討厭自己的同門把他扔在山裡,他就能像糖果屋的孩子找路回去。
  可惜現在許多處記號都讓藤蔓攀附掩蓋,後來他自製標示立在自己想留意的地方,無意間造福了其他人,濃霧瀰漫無法辨識方向時,山莊的人就能藉此回來,因此也沒人蓄意破壞。

  這回衛璣要去的是千鈞門,自山莊老遠就能瞥見門頂,只要朝固定方向直奔即可。衛璣不想夜宿野外,加緊速度趕往,心裡揣想不斷,卻想不透莊主師父要找他去那種地方幹什麼。
  他武功低微,僅有輕功還堪用,該不會是想叫他去偷客人們的寶物什麼的,再讓他背個黑鍋,順勢解決他這個燙手山芋?不管是想交代什麼,約的地點都太遠了,可能對苗穹岸來講根本不是問題,但衛璣依舊滿腹牢騷,要知道他光是為了練這輕功也費了很大的工夫。

  平地人是關門放狗,當年他求楊大觀給他輕功特訓,那混帳竟然是放熊,放熊啊!而他那時個子矮小,被熊追的情景在楊大觀看來或許很童話逗趣,但那真是他媽的危險,好像他被熊咬死也就算了一樣。
  一般孤兒遇到這種事……算了,古代沒家暴或受虐兒能撥的專線113,他只能靠自己,現在亦然。好在看似少年的他,內心是個成年人,被霸凌也沒什麼過不去。

  「不好。」衛璣看到一片烏雲飄近,皺眉趕路,剛才天色就差,等那烏雲來了只會更難走。他身上帶的是些隨身用的東西,一小包零嘴兒,短刀,修面刀、修磨指甲的工具,自製的迷你紙筆墨,一本宋師兄下山給他買的閒書劍魔傳,說的是古劍嶽門的傳奇人物,劍魔楚雲琛。
  除此之外就是背上那人家挑剩的軟劍了。因為不認為會有什麼重大的事交予他操辦,所以抱著郊遊的心情去找莊主。

  雲的流動是很迅速的,白霧緊追在後,好像一雙半透明的手朝人展開追捕,衛璣想停下來休息也不行,心裡有個不太好的預感。按一般故事劇情而言,穿越者往往是主角或重要配角,即使低調了好幾年,一旦有件不平常的事發生,那就意味著要展開劇情。

  展開劇情的意思,十之八九是角色要開始倒大楣了。所以衛璣不是很想去見莊主師父,但此刻回首已經太晚,回頭路一片混沌矇矓,以他的速度再怎麼說都還不到入夜時分,天卻已然暗下,只剩前路可行。

  他來到千鈞門下,周圍是被溪流沖刷出奇形怪狀的岩石,有的生滿濕滑藻苔,較大的則長出灌木矮樹,好像山下溪流間擺了許多盆景,水面結薄冰,水看來很淺,草木結滿冰霜,僅有游魚和飛鳥或在這兒活動,想上山一般是行不通的。
  衛璣觀察了一會兒形勢,將草木當作著力點移動,往兩山之間深入,山縫有落日照射,透出金光,看起來就好像裡面夾藏黃金寶物一般,層疊的岩石間湧出泉水,他小心踩著樹木枝條前進,不久就見到向陽處的土丘,以前楊大觀給他們訓練時曾以此作目的地,來過兩、三回。

  站在那兒的不是苗穹岸,是宋言婉,山莊裡對他還算照顧的人。十七歲少年負手而立,聽見鳥兒歛翅般的聲響便回頭看,衛璣輕鬆落地朝宋言琬一笑道:「咦,宋師兄,林師叔不是說莊主師父找我,怎麼不見他人呢?」
  宋言琬淺笑回答:「師父他一會兒就到。今天找你過來,是有件事非你不可。」
  「非我不可?」衛璣暗嘆,一定不是好事。
  「師兄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
  「我不是吧。」
  宋言琬笑了聲,搖頭道:「不,你真的是個好孩子,只是四歲那年溺水,可能損了腦子,所以有時不是那麼正常。」
  衛璣暗想:「師兄你不必神情慈愛的婊我是怪咖腦殘好不好?」
  「以你的心性和體質,就算教你上乘武功也不怕你做錯事,但師父卻有他的顧慮,我倒是希望你成材,師兄我也好有個對手。你清楚當年自己生父的事情麼?」
  「我爹?」衛璣說完自己有點好笑,他是穿越來的,衛雪嵐的事他好奇卻不關心,所以平靜答道:「該知道的我應該都知道吧。他娶異教聖女為妻,接收了對方的教眾、武功和所有的東西,但承載最精妙的心法及武術的千霜襴也在他們手裡,那本是劍魔楚雲琛鑽研出的武功,隨意記在衣服裡,後來流於外教,一度失傳,突然又出現在我爹跟聖女那兒,引起江湖一片混亂。聖女還拿那塊布包過嬰兒時期的我,力戰群雄,最後把我帶到萬佛寺請住持慈悲收容我,接著將那塊布燒得一縷無存。至於我爹血洗江湖,從東北一路殺到西南,像入魔似的。聽說那是套極易走火入魔的武功寶典,武林各派聯手再加上朝廷難得出面,好不容易才將我爹送上西天。」

  衛璣吐了口氣從包袱裡拿出水囊喝了口水,撥了下鬢髮跟瀏海說:「好渴,讓我潤個喉先。」
  宋言琬早已習慣他這不正經又輕浮的態度,也不以為意,接腔講道:「你不曾想過報仇,也不埋怨?」
  「那是他們自己選的路,我管不了,也無從干涉跟改變。報仇什麼的太有壓力,而且只損不賺的事我不想幹。師兄你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該曉得我不是那種人啦。至於埋怨嘛,要是伙食可以再好一點的話……咦,是說,師兄你跟師父到底要我幹什麼?」
  宋言琬伸手攤掌,給他看一個小圓盒裡的白色藥丸,衛璣左看右看都有種親切感,脫口道:「什麼東西?烏雞白鳳丸?」
  「是提升你功力,暢通脈絡的藥丸,梁國宮裡的煉丹士兩年才製一粒,山莊也只有師父三年吃一次,是難得的東西。」
  衛璣更加不安,狐疑掃了眼藥丸又看宋言琬說:「師父要我吃的?」
  「是啊。先吃過這個,才好學習本門上乘武功,要不你的進度實在落後太多。這陣子山莊來了不少高手,總有機會過招,要是你招惹了誰也不至於輸得太難看。」

  聽宋言琬說得好像有那麼一回事兒,衛璣在氣氛使然下接過藥盒打量,宋言琬說:「吃吧。讓你跑這麼遠吃這個,也是不希望被同門其他人見著,免得有人心眼小又生風波。比如你那個莫師弟,還有你的魯師兄,護院的方銓。」
  「行了、行了別念了。我吃就是。」衛璣最怕宋師兄囉嗦,回想宋言琬從沒害過他,甚至護過他不少回,下山後也不時捎東西給他,還記得他最喜歡看劍魔的故事書,吃山下幾間鋪子的點心,四歲溺水也是宋言琬救回來的,再怎麼疑心好像也不該懷疑宋師兄。

  吞了那粒藥丸並沒覺得不舒服,味道像吃白果,衛璣隨便嚼兩口配水嚥下,果然感覺到體內好像有股溫和暖流循環著,神思清明,狀態慢慢好轉,他朝宋言琬赧笑道:「第一次吃這種藥,真不可思議。」
  「覺得氣海如何?」
  「啊、很,很好啊,呵呵。」衛璣敷衍回答,他最討厭有人問他氣海啦、丹田啦、哪個穴怎樣的,天知道他花了多久的功夫才搞懂這些東西!

  為什麼有人一穿越就能聽懂古代人講話,還知道這些人習慣用語跟名詞?想他剛來的時候連褲衩都聽不懂,更別提其他食衣住行的用具。
  即便對這些事物已熟悉、上手,有時還是會覺得好笑尷尬。如果有個一樣穿越過來的同伴能交流一下該多好。

  衛璣稍微感受了一下體內真氣運行的狀態,宋言琬拿了一把鑲有玉石的短匕,將柄遞到他手裡,然後就他的手握緊往自己腹部刺。
  「哇啊啊!」衛璣差點沒罵髒話,驚叫了聲,宋言琬抬頭用很驚訝的表情看他說:「師弟,你怎麼能……」
  衛璣完全反應不過來,緊接著就聽到苗穹岸出現並怒斥:「孽徒!」

  苗穹岸身後還跟了幾名別派的掌門或代為來訪的首座弟子,還有大師兄晉尋,他們見到衛璣拿刀刺傷宋言琬,立時抽刀出劍將人圍住,苗穹岸即朝衛璣出掌,衛璣被逼退的同時,本能反應也雙掌迎擊。
  宋言琬被苗穹岸一手撈到身後護住,苗穹岸瞪了眼地上的空藥盒說:「竟能接我一掌,你偷吃玉命丹!」
  晉尋瞄了眼藥盒也疑道:「果真是玉命的盒子,那漆盒是宮裡才有。」他抬眸複雜的看了眼衛璣,並蹲下把宋言琬抱住,點穴止血。

  苗穹岸又發出悲痛怒詞說:「枉你在山莊生活多年,言琬待你不薄,你也狠得下手。你年紀尚輕,若只是盜藥偷吃,為師或許可網開一面,但如今看來……」

  衛璣勉強鎮定,覺得該講點什麼自清一下,便道:「刀是師兄給我,他自己捅的,藥是……」他突然收聲,想通了什麼,勾起冷笑。
  原來如此,這對師徒在演戲,設計他之後再叫山莊以外的人過來「撞見」他行兇,這下就有人證、物證,苗穹岸他們把他養著沒解決掉,只是不想招惹話柄,現在他都十四歲,正是半大不小有能力作惡的年紀,行兇犯錯再殺也不會再有人多講什麼,就連萬佛寺的和尚也不一定會懷疑吧。

  解釋都是白解釋的,衛璣下意識看向晉尋,晉尋正處理宋言琬的傷,然後淡漠掃他一眼,似乎也誤解了什麼。

  事態糟糕,衛璣反而不怎麼激動,有人罵他還敢笑,他恍若未聞,心想:「難得穿越過來,又要死?啊啊老天,你搞得我好亂啊。」
  一般故事裡,遇到這種事不怕,反正有轉機,但衛璣是身在其中,正常人不會拿命賭,他扭頭就逃,其他人自然提劍追上,他們比烏雲濃霧還麻煩。
  即使吃了玉命,衛璣的武功也不可能馬上升級,只是稍微增加逃跑的耐力,無奈身後的人都是江湖上名符其實的高手,跑不到一刻就用劍氣什麼的傷得他傷痕累累,而且數人圍攻之下他無法逃進樹林,過了千鈞門視野開闊的令人絕望,因為前方是座瀑布。

  瀑布底下常有致命漩渦,掉下去不死才奇怪,以前衛璣看節目聽說過一個救難隊的人說,有人溺水後沒浮上來,是因為跳水後卡在底下石縫裡,他走投無路往瀑布跳的時候,腦海有個很真實的渴望。

  「死之前要是能跟好看的人做愛就好了。這麼結束爛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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