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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外之民、貳壹

  「你是來找我鬥嘴嗎?」關洛瑛問煌,薄涼月輝灑在他一身杜若色的衣服上,讓人以為自己遇到了妖怪,或是非人的東西,因為他這模樣並不是凡人會有的絕色,多看一眼都會烙在眼底,然後再也忘不掉。
  至少她是這麼認為,所以多數人不喜歡煌的模樣,甚至畏懼、疏遠。加深她這層直覺的,是方才的一場夢。

  「我是來和妳道別的。」煌淡淡說著,聽不出太多情緒,但他的指尖輕描過她的額面,把瀏海撥開看清她的面容,對比自己的容顏,她的長相平凡無奇,頂多是笑的時候討人喜歡。

  偏偏他就是喜歡她的模樣平凡,也喜歡她笑的時候好像會發光的臉蛋,如此想著,便想做些讓她展顏微笑的事,無奈此刻,他竟毫無作為,一點也不像時刻算計的自己。

  關洛瑛立刻坐起來,煌退開避免被撞到,她背對著煌自言自語道:「對,你跟我哥急著回國覆命的。可是,很急嗎?我是說,是不是陵天國出事才讓你們趕回去?」
  「確實有點事必須由我們處理,但我們會解決,妳不用擔心。」煌一直注視她的背影,她用手指梳攏凌亂的頭髮,再拿奇怪的東西將馬尾重新紮好,於是他能看到她白皙漂亮的細頸,還有讓人感到可愛的耳朵。

  關洛瑛沒有察覺煌的凝視,她聞到香味轉頭覷向桌子,亭裡僅有一盞小燈籠,但她還是看到一小盒東西,還有一個深紅色的圓壺不知是茶還是酒。煌隨即解釋她的疑惑道:「那是先前答應買給妳的香料。」
  她下意識摸了下掛在胸前的香囊,慌張叫:「我的香囊?」
  「在這兒。」他看她緊張回頭,香囊蕩了蕩,飄出淡白輕煙和香味。「我剛才幫妳填香料,現在已經弄好了。」
  「喔。謝……謝謝。」她自己都忘了對方答應過這些事,許是煌的言行常常太輕浮,她只以為對方喜歡戲弄自己罷了,不必認真,沒想到這回煌先認真了。
  「我幫妳戴。」煌上身往前傾,兩手拈著細鍊和銀鉤,姿態溫柔有禮得好像……她印象裡的總管?
  她乖乖坐直讓煌方便戴香囊,他兩手繞過她頰邊、耳際,若有似無的肌膚相觸,她在心裡念起佛號,隨即吐嘈自己對方又不是什麼妖魔鬼怪,真是失禮。
  「好了嗎?」她望著亭子頂上看,餘光好像瞄到煌專注在繫那個鉤子,一會兒才拉開兩人距離,他們互看了會兒,沒人先開口丟話題,這令她有點尷尬,煌甚至挑眉歪頭,有些置身事外的樣子,完全不懂她心裡變化。

  「你喜歡男人嗎?」天啊。關洛瑛內心的自己跪下捶地,怎麼脫口冒出這種問題,太不自重了!難道這是她墮入腐道的宿命?
  「這問題有點太廣泛了。妳是想問,我會不會考慮跟男人交往?」煌貌似真的在思考,接著講:「雖然我沒經驗,不過要是我會喜歡上一個人,多半是因為有所接觸,而當下也不會特別想這些,等哪天回神過來才會知道──『啊,我心裡喜歡這人,愛慕這人』這樣子吧。」
  「噫……」她尷尬的嘴巴開開,可以飛進很多蚊子,因為她沒想到這人會認真回答。
  「可妳這麼問,我想……」
  「你不用想,對不起,我、我隨口問的。啊哈哈哈哈,對不起,我應該要想好再開口,剛才的問題你忘了吧。我失言了。」
  「呵呵。要是定風看見會氣壞呢。」

  聽煌提到閔定風的名字,關洛瑛想起白日裡的警告,再望著煌微笑的臉,她沒來由的難過。煌卻若無其事關心道:「想什麼?好像不高興,有心事吧。」
  「啊。也沒有。」
  「是閔大人要妳疏遠我不是?」
  她訝異瞪著他,兩手摸摸自己臉,難道她的表情把內心都出賣啦?
  「用不著慌張。這種事我早習慣了。他是為妳好,但這事真不像他作風,呵呵呵。」
  「你怎麼笑得那麼開心,你不難受?」
  煌無所謂的回她:「難受什麼?喜歡和討厭,信賴或提防,這些不過是每個人都有的本能感受,感受到危險本來就要多留心,人之常情而已。」
  「但今天疏遠你的不是陌生人,假使我真的疏遠你,你一點都不難過,也沒有一點點疑問或捨不得?你能接受?」
  「不接受又如何,我再本領通天,都無法掌握別人的心。」

  關洛瑛收歛自己太激動的口氣,但是不被煌當一回事讓她有點難過和失望,因為她以為他們關係還算不錯,雖然不是那種和諧共處的好交情,起碼一起經歷過不少事,也一起旅行過呀。


  「對你來講我也一樣,是嗎?」
  煌看她冷靜下來,拔開酒壺塞子飲了口,才回答:「不一樣。妳特別麻煩。」
  「噯!」
  「開玩笑的。」他輕笑著,忽然擺出正經的臉色站起來把酒壺擱下,對她說:「妳跟別人不同,所以我特地來跟妳道別。我要趕回陵天國,答應我妳會平安回來。」
  氣氛有所轉變,關洛瑛也報以認真的眼神點頭應允:「嗯。我會的。萬一有什麼事,我就先逃去另一個世界。」

  雖然講這種話不太好,但她又不是能夠開無敵外掛的角色,只是個普通人兼腐女,腐女也是血肉之軀呀,有什麼危險她應付不來,當然開溜為先。

  煌勾起嘴角笑了下,把一個小小的布袋塞到她手裡,那是個束口的小袋子,染成漸層藍紫色,縫有小巧精緻的紫陽花布花,束口的繫繩則是紫紅色,兩端收攏成圓球,拿在手裡幾乎沒重量,但袋裡卻明顯裝滿東西。
  她不解的惦了惦,問:「這是什麼?」
  「護身符。遇到危險或是想找人幫忙的時候,就拿妳看得順眼的,放在手心呵口氣,然後丟向空中。這樣我立刻就知道你有困難,馬上就派人去搭救妳。」
  她狐疑笑著,拉開布袋瞧裡面,是一堆摺紙的玩意兒,有星星、迷你的鶴,用各種顏色和質料的紙摺成,混在一起,她大笑問:「我如果扔一把會怎樣?」
  「這麼浪費啊。」煌跟著笑開來,要她把東西收起來,她把盒裝的香料和布袋都仔細揣在懷裡,說了句「謝謝,再見,晚安。」準備要離開,換他有點急了,朝她轉身的背影喊:「等一下。」

  關洛瑛回頭看他,歪著頭問:「還有事?」她其實不想再多談,因為肚子餓得受不了,不知現在什麼時辰,要是伺候的人都睡著的話,她得自己去廚房找吃的吧。
  再者,她暫時沒心情和煌聊到太深入的心底話,她並不打算改變任何人,因為她自己都很難被改變,只是想到煌的個性和脾氣,就沒來由覺得……胸口悶悶痛痛的,奇奇怪怪的,有點難受,可是既非討厭,又不是那種能瀟灑甩開的東西。

  她來這裡是追求夢想的,以她墮入腐道的資歷,隨便都能把在場的生物、非生物包括月亮星座配對,但是遇上煌的話,她就動搖了,這傢伙看起來什麼都好配,實際上又難以定義,她覺得內心一片混沌!

  「洛瑛。」煌覺得她看自己看得出神,而且是再次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一開始若有所思,但慢慢就會浮現為難又複雜的笑容。所以他喚了她,但她仍陷在自己思緒裡,沒有回應。

  她繼續琢磨,不是沒把煌定義成女王受,那種慵懶高傲又似笑非笑的嘴臉,還有表面客氣實際上沒把誰看眼裡的姿態,偶爾發威退敵時,她覺得女王攻好像也不錯,問題是,攻誰啊?又或者,誰攻他啊?
  腹黑惡口這標籤也不壞,要是知道煌的獸魂是什麼,還能標上獸化,多萌啊!但相處久了她覺得煌只有表面稍微跟受沾得上邊,骨子裡是又黑又毒的傢伙。
  你以為他是可口好吃的雞肉絲菇,實際上是有毒的綠褶菇,偏偏被表相迷惑住了。

  「洛瑛。」
  「啊?嗯,我在聽,你講吧。」她回過神來,下意識的抹了下嘴角,雖然不可能流口水,但她怕自己露出什麼不妥的表情。
  「我能不能抱妳一會兒。」
  「啊?」
  「就一會兒,好麼?」
  她的眼珠轉了一圈,由天轉到地,然後望向煌,尷尬笑問:「為什麼?真突然。」
  煌沒回答,只是露出彷彿已經被拒絕的表情,兩手垂在身側動也不動的站在亭子出入口,然後想起什麼似的拿起小燈籠走到她面前,說:「一路上沒什麼光亮,我送妳回去。」

  「咦哈哈哈,不、不用啦。」關洛瑛乾笑,她還沒打算回房間,她要去覓食啊。
  「走吧。」
  「我──」關洛瑛話還沒講出口,肚皮就大聲打鼓,發出像是某種東西緊縮磨絞的滑稽聲音,她不好意思的小聲笑了笑。
  「原來妳還沒吃過東西。妳先回房,我一會兒端去妳房間。」

  於是她被送回房間,煌離開前還問她不喜歡吃什麼,她差點脫口回答「ㄆㄨㄣ(剩菜剩飯)」,不過要是好吃的話,吃剩的也是沒什麼差啦。
  腳上的新鞋意外的緊,害她方才睡的不怎麼安穩,她把鞋脫掉之後在地毯上踏步,一面把布袋裡的摺紙倒出來,按喜歡的顏色順序邊數邊扔回待裡,然後打開木盒。
  盒子乍看很普通,簡單素雅,邊緣刻了花鳥水果紋,挑了些細節彩繪金粉,讓它們有光影的感覺。盒裡則有不少機關,小小盒子竟有四重,香料依類別磨成細粉壓藏在分層裡,蓋子裡還有一小方迷你鏡子,鏡下的凹槽放了支小小的湯匙,是舀香料用的。

  她心想這麼精巧的東西,不知道煌是打從什麼時候準備的,算是很有心的禮物,她小心翼翼把盒子蓋好,將禮物收在隨身會背著的袋子裡,然後踱回桌邊深吸口氣。

  「我,覺得有點感動。他說我不一樣,本來我也覺得沒什麼,每個人都獨一無二啊。」她細聲自語著。她以為只有自己在意,原來對方只是沒表露出太多而已,實際還是在乎她吧。所以才會默默準備禮物,特地來和她做道別。

  很多東西不是想要就討得到,也不是嘴上講講就代表真實是這樣。她以為煌對什麼都無所謂,其實他很可能只是不知道該怎樣表達?

  「啊,討厭。」她慌張揉眼,把眼裡的水氣弄走,忍不住逼自己提高警覺,說不定這是煌的詭計,等她哭起來再衝進來笑她也不一定。

  正自嘲的想著,煌就敲門進房間,端了幾個小菜和粥回來,沒有小碗,他還告訴她:「碗應該不必,妳直接吃吧。以妳的食量解決這餐,我還怕不夠妳吃。吃不夠的話,我再去取。」
  「你當我母豬啊!」
  「哈哈哈。」
  她吼完坐下來,一臉彆扭的說:「你的東西,呃,謝謝你給我那些。」
  「客氣什麼。神官大人,那些東西的帳單,我會報給閔大人的。」
  「……吭啊?」
  煌挑眉,笑容燦爛而無害的重聲:「我是說,妳別跟我客氣,那些東西花了多少,我都仔細記在帳上,遲早要報到閔府的,妳就安心收下吧。」

  她表情瞬間冷下來,心裡吶喊:「把老娘的感動還我!」

  「怎麼了?餓到不舒服?熱到吃不下?」
  她低頭咬牙道:「沒有啦。只是剛才還以為我對你有所誤會,差點內疚了。」
  「呵,誤會什麼?」
  「誤會你是反社會型人格異常啦。」
  「哦,聽起來不是很好的描述,是什麼?」
  她抬頭壞笑,隨便解釋:「就是沒罪惡感、道德低能、精神病態、善於利用他人、能輕鬆痛擊他人弱點、掌握別人的需求加以戲弄,簡單講就是沒良心。」

  煌恍然大悟的點了點頭,雙手抱胸,仰首想了下,喃道:「輕鬆痛擊他人弱點,掌握別人的需求,嗯……聽起來蠻厲害的呀。」
  「不要只聽自己想聽的啦!」
  「哈,真愛生氣。」
  「我只是激動了一點點。呼。」她餓壞了,低頭看了眼料多的粥,埋頭猛吃,不顧形象。煌坐她對面,兩手交握撐著下巴噙笑注視,好像在看某種有趣生物進食的畫面。

  等她止饑之後,煌對她說:「我挺喜歡看妳這樣的。」
  「什麼怎樣?」
  「活蹦亂跳的樣子。」
  她白他一眼,笑了兩聲吐嘈他:「又不是兔子還是松鼠,還活蹦亂跳咧。」
  「別人對我往往敢怒不敢言,就像閔定風好了,他就算想砍我一劍,也只是心裡想想不會發作。但是妳可以不管別人是什麼身份,每天都充滿好奇的樣子,說自己所想的,做自己想做的。」
  「呃呵呵,被你一講我覺得自己好蠢。」她怪笑,不肯領情。誰知道他下一句會不會來個回馬槍?
  「我是在誇妳。不會有太多顧忌,卻會體貼他人。雖然有點任性,可是不到無理的地步。」
  「是啊是啊,我不會隨地吐痰也不會亂大小便。公子,很晚了,我吃飽了,多謝招待。那個,燈籠記得提走,慢走不送。」

  煌順她的意起身,作勢要離開,忽地回頭問:「妳不是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妥?」
  她愣了下,應道:「是啊。我剛剛太餓忘記了。現在想到,所以送客嘛。」
  「我想和妳講件事。」
  「好,講吧。」
  「我早就知道妳不是她。」煌看到她心虛拉開視線,不安的模樣,主動牽住她一手說:「但妳仍然是陵天國的神官,這點我能夠確定。」
  她小聲碎念:「我就說你很會抓別人的弱點……」
  「能不能告訴我妳真實的姓名?」
  關洛瑛抬頭覷著他,遲疑了會兒問他:「你不會拿我名字去下咒幹什麼的吧?」
  他淺笑道:「不會害妳就是。」
  「我姓關。」
  「關,嗯。閨名呢?」
  「洛瑛。」她攤開他掌心用手指描寫一遍,他了然點頭,又道:「洛瑛。」

  煌語氣一貫平靜慵懶,但一開口就喊人家名字,未免太親暱了點,連小春剛開始都是稱她關姑娘啊。
  她想抽回手,又被握住,只好皺眉應他:「幹什麼?」
  「我想抱妳一會兒,行麼?」
  「噫?」她抬頭看他眼睛,先前他是喝了酒但沒什麼醉態,怎麼提這種要求?她頓了下說:「你不是那個什麼男女授受不親?」講這話的同時,她的腐女腦蹦出了「男男獸獸噗啾」這幾字,並暗自吐嘈自己夜深該早點睡覺,免得變得不正常。

  要是她的OS被人讀出來的話,比如眼前這個懶洋洋但心思意外敏銳的男子,大概會被當瘋婆吧。

  「妳放心。妳我相識的時間也不算短,現在的我由衷不認為妳是個普通女子。」
  「吭?」
  「妳對我,是特別的人。」煌講完對關洛瑛露出自認能顛倒眾生的笑靨,哪怕她再不吃這招都要久久無法忘懷。
  而關洛瑛也確實嚇到,煌平常哪可能給她看這種「春回大地,繁華似錦」的表情,當下有點不安的小聲問:「你是不是欠錢啊?找我哥借吧。」
  煌心裡摔了個筋斗,苦笑道:「妳真的和別人不太一樣,特別讓我混亂。」偶爾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捉摸她的心思,他從來沒有這麼深切的想進到一個人內心,因為他根本不在意別人怎麼想,同樣的他也不在乎誰將他放心上,只需要對他感到敬畏即可。
  而關洛瑛或許是唯一的一個,他有所惦記,也希望被她擱在心裡的人。

  她瞧他有點無奈失落,歪著頭瞅他,說:「你別這樣嘛。我是因為你忽然這麼講,有點奇怪而已。」不得不說,她剛才心裡有點小鹿亂撞,而且是兩隻公的馬賽克畫面、不對,她只是有點不好意思,何況沒事擁抱好彆扭,又是夜黑風高在房間。
  「是我唐突了。」
  她揚起壞壞的笑,食指在面前勾了勾說:「嘿嘿,我知道啦,你是不是空虛寂寞覺得冷啊?」
  「有點吧。」煌隨口配合,雖然不到她講的程度,但一想到和她分開就不是很高興,所以才萌生了想抱一抱她的念頭,也不做別的,誰知道她又天馬行空扯了一堆。

  關洛瑛倒沒料到他回應得這麼乾脆,現在氣氛好燈光暗,美人的豆腐不吃更待何時,何況被這麼一個長相絕美靈秀的男子抱,她還不算賺到?
  「咳。那你抱吧。」她抬眼瞄他,提醒:「只能抱一下下。唔。」

  話音方落,她整個人已經陷在煌的懷抱裡,和以往被搭救的情況不同,但也不清楚此刻是為了什麼,她只覺得煌的手臂越攏越牢,彷彿捨不得鬆開似的。
  這對她這麼一個感情空窗期等於人生資歷的女子來說,還是有點過猛,因此她覺得腦袋暈呼呼的,她聞到煌身上的衣料有相同薰香,不知不覺感到放鬆,將重量逐漸倚賴到對方身上。

  「妳一定要平安無事。」
  「嗯。」她恍惚了會兒,也說:「你也是哦。」
  煌聽她這句話,心情有些激昂,把她往懷裡揉,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曉得,這一刻心裡湧現的情緒,叫感動。

  「唔,好了啦。」關洛瑛被悶得有點喘不過氣,小力掙動,煌才鬆開手臂,臉上帶著淡淡笑意睇她。
  「我走了。」
  「噫。」她愣住,在涼亭聽他說道別也覺得沒什麼,現在卻覺得太快。「煌!」

  他已經提了燈籠走到外頭廊道,站在黑暗裡被淡淡光暈籠罩。
  「保重。」她還是不曉得該講什麼。
  「會的。」煌背過身,揚聲問她:「我現在開始希望,妳不要疏遠我,永遠。」

  關洛瑛聞言溫柔微笑,他想,這傢伙總算有點人性了。燈籠的光不是太亮,才一下子就看不到已經下樓的煌,她關好門看了眼腕錶,驚呼:「已經凌晨四點了嗎?那我剛才醒是幾點,怪不得很餓,媽呀。」

  她摸了摸肚皮,因為吃飽而有些力氣吐嘈起來:「在外面睡到半夜竟然沒人叫醒我,還好奇蹟似的沒有蚊子,該不會胡楊館的人都被訓練成不能隨便打攪外賓?還有為什麼我覺得當神官好閒啊,雖然我也不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啦。該不會是大家對我是冒牌貨的事心照不宣,所以沒人期待我能幹什麼?可是兩位將軍應該還不曉得吧。」
  另一方面,煌回房的時間,剛好和閔定風跑去打水的時間恰恰錯開了。

* * *

  清晨,閔定風在房白樺的幫助下拿到出城令牌和一些便於在其他各縣城往來的公文,帶了些乾糧當早點就回胡楊館和煌會合。

  他和房白樺才剛走進胡楊館,未到藏風樓,就看見一伙人聚在牌樓前不知道在熱鬧什麼,關洛瑛、宮春和、侯坤化和盛涼雨都在,柳燕卿也在,還有雎將軍及他幾個部下,旁邊圍了不少宮女和內官和侍衛,原來連李琰都出現了。

  「怎麼回事?」閔定風朝房白樺投以疑惑的目光,後者睜大眼歪頭聳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關洛瑛把那些男子拉來拉去,好像在給他們排位置,看到閔定風和房白樺立刻招手,放聲喊:「兩位快過來,快來。」
  他們互看一眼,走向關洛瑛,閔定風問她:「妳搞什麼名堂?居然還使喚人家東宮。」
  李琰笑了笑,說:「不會,我覺得很有趣。一早想來給二位送行,碰巧遇上神官,她說想替大家留個紀念,於是就將所有人都找來了。」
  「是啊。」關洛瑛舉起數位相機咧嘴笑:「製造回憶嘛。」
  「妳……」
  閔定風還沒念她,她自己就接話:「下次我會知道什麼體統啦。哥,你和房大人站過來,我等下要去架腳架。」
  「架什麼?」房白樺一頭霧水被宮春和拉到被安排的位置,宮春和笑笑說:「房大人站這裡。閔大人站我旁邊,過來吧。」

  關洛瑛把相機擱到腳架上,一面沾沾自喜,還好她連這個都帶來了。設定好之後,又對著鏡頭和螢幕檢視,指揮他們該往哪裡靠攏,然後說明:「等一下呢,我數一、二、三,大家要盡量笑得開心點,照出來的樣子才好看哦。」

  侯坤化努力把嘴角扯開,轉頭問盛涼雨:「噯,你看我這樣行不行?」
  「嗯,差了一點。這樣吧。」盛涼雨把兩根大姆指伸到他嘴裡拉開,一本正經的說:「這樣比較好,保證人見人愛。」
  「可我嘴角酸。你是故意捉弄我吧!」
  「沒有。」盛涼雨依然很正經的說:「真的,連我都覺得你這麼瀟灑,快愛上你了。我要是女子立刻嫁給你。」
  侯坤化完全被他的甜言密語蒙蔽,僵著笑臉問:「真的?」
  「嗯。你就這樣別鬆懈,啊,神官跑回來了。」

  「大家看鏡頭。」關洛瑛大聲提醒,頓時冒出很多疑問:「鏡頭是什麼?哪裡?」
  「頭?什麼頭啊?」
  「要看誰的頭?」
  她汗顏,重新解釋:「就是那台東西突出來的那一根啦!」
  眾人齊聲回應:「噢,那一根啊。」

  她嘴角抽動,趕緊喊:「三、二,一!快笑!」

  「哈哈哈哈哈──」
  「嘻嘻嘻──」
  「呵呵──」
  「媽呀嘴好酸,神官大人好了沒啊?」他們以為這是神官的某種祈禱儀式,努力笑,還發出各種笑聲,關洛瑛聽了差點沒笑死在地上。

  「先停一會兒吧。」她憋笑說:「我去調整一下,再拍幾張就行了。」
  「拍那麼多張?」
  「嗯。」她開心笑道:「難得嘛。一期一會啊。」

  聽說這世界還是多國並立,紛擾不斷的時代,可是她現在覺得很平和快樂,大概是因為有這些人在身邊的緣故,就算接下來可能會碰到危險,似乎也變得有勇氣面對。

  在這裡的挑戰和她原本的世界不太一樣,卻都有她喜歡並嚮往的人事物。
  「好了嗎?要擺POSE快一點哦。三,二,一!」她教他們怎樣對著鏡頭表現自己,有的人就是非常矜持,像閔定風就是不茍言笑的立正站穩,表情莊嚴得好像神像似的,但一旁的宮春和開心的比出兩根手指,兩位將軍則是互相掐對方臉頰和耳朵,幾乎快打了起來。
  而柳燕卿則無奈的看將軍們打鬧,彷彿又有點羨慕,房白樺不停調整衣冠和頭髮,還幫李琰留意儀容,雎將軍跟他的弟兄們全都筆挺站成一排,跟雕像一樣。

  至於煌,他手執折扇,另一手插腰,一副卓然傲立的姿態,視線卻淡然柔和的落在關洛瑛身上。
  後來她開始錄影,跑去訪問每個人,最初大家都還相當正經,但在神官古怪言行的影響下,都跟著瘋言瘋語起來。

  合照活動終於結束,關洛瑛把相機換了新記憶卡交給煌,對他說:「這借你玩,我有多買兩顆電池。都不要碰水,會壞的。至於怎麼使用,你問我哥,他有偷偷學,我知道。」
  煌接過相機,莞爾道:「借我這做什麼?」
  「你想拍什麼都可以呀。你們這裡的人寫毛筆字有時太草我看不懂,要是你想跟我分享什麼,就用這個拍給我看好了。」
  「這個東西……」煌想了下說:「真適合拿來收集情報。」
  「喂。」她撈著胸前的香囊,告訴他:「就當是你幫我買香料的回禮。你別弄壞,那個很貴的。」
  「希望有機會能到妳的世界參訪。」煌興味一笑,關洛瑛抿笑,說:「大概很難吧。我朋友過不來,我想這裡的人也很難過去。」

  不遠處有人牽來了兩匹駿馬,一黑一紅,恭請道:「請使者大人上馬。」
  關洛瑛兩手交握在身後,望著煌講不出話來,她越來越捨不得跟這人分開,煌像是看穿她的不捨,伸手摸她頭說:「早點回來。我等妳回來過重陽。」
  「吭?為啥是重陽?你是老人還是想暗指什麼?」
  「呵呵呵呵,我走啦。」煌轉身,率性的舉起一手揮別,不顧她在後頭跺腳。

  另一頭閔定風已經騎上棕紅色那匹馬,宮春和湊近仰望他,兩人顧不得旁人眼光拉著手話別。閔定風垂眸淡淡說:「我得走了。你保重。」
  「閔大人,你要等我。我會很快回去找你的,你放心,我現在只想著你,不會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也不會再亂脫衣服了。」
  「知道啦。你小聲點,不怕羞的麼?」閔定風苦笑。
  「大人你睡覺不要再踢被子了。別再亂吃東西免得又鬧肚子。晚上少喝點,不然一直醒來解手也睡不好。大人你不要太想我,我會心疼的,大人你不要完全不想我,要是做夢也要夢到我。」
  「這話不是矛盾嘛。」連他座下的馬都撇開頭不想聽了。
  「不不,你要想我但不能太想我,閔大人相思成疾的話我就罪過了。」
  「反了吧。」閔定風表面鎮定,心裡卻笑了。
  「閔大人,我會找機會跟神官講的。你放心吧。該講的我會交代清楚。」
  「春和,你再講下去,我怕馬會踢你。」閔定風鬆開手輕擺,示意他退開一些,唇角掛著淺淺笑意。本來只是有點捨不得,被宮春和這樣纏著,他忽然不願離開。

  不過,這只是短暫分別,一定還會重逢。

  煌駕著馬接近他們,以眼神示意,兩人有默契的輕踢了下馬的側腹,瀟灑的絕塵而去,風中揚起一波塵沙,很快那兩人的身影消失在林蔭間。

  「走掉了呢。」關洛瑛嘆了口氣,握著手裡的記憶卡,想著今晚要請金允花再幫她洗照片。

  後來金允花拿著記憶卡去相館的時候,被工讀生一臉熱切的詢問:「嘿,美女姐姐,妳朋友玩COSPLAY嗎?是出什麼團啊,很壯觀耶,背景是國外對不對?他們帥得這麼沒天理啦。而已道具跟衣服好厲害哦。有沒有網站還是名片,給一下咩?」
  金允花早已被關洛瑛訓練得天塌不驚,居然一臉平靜回答:「目前還沒架站,他們都很低調啦。不過他們都是外國人沒錯,這些是私拍哦。」

  她感覺複雜了起來,心道:「可惡,我也想過去看帥哥啊!不過,有照片也不錯啦,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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