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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外之民、柒



  雲深日邈,天色紫黑,偶有雷光閃熾,彷彿雲中有仙人提燈飛過,又似游魚鱗光閃動,這是金瀾國春季常見的天色,陰晴不定,難以捉摸。

  璠漣變天,大雨連連,侯坤化橫抱盛涼雨覓得一處廢棄破舊的陋室,並找來石塊和木板將不會漏水的角落架起一處,讓盛涼雨能平躺,再跑到剛才經過的竹叢砍竹節接雨水,順道摘採幾樣有消炎效果的枝葉浸泡,準備一會兒拔箭時簡單清理傷口。

  侯坤化匆匆忙忙準備好東西,回到盛涼雨身邊時,看盛涼雨雖然失去意識卻還睜大雙眼,不由得搖頭失笑:「不愧是武將,這種情況還一臉防備。只怕我若動念想於你不利,你會本能撲上來攻擊吧。傻子。」
  盛涼雨的呼吸越來越急促,侯坤化抽了他的衣帶把盛涼雨小心翼翼綁到木板上,衣帶不夠便解開盛涼雨的髮巾用來纏住傷患雙手,想辦法連雙腳也綑牢。
  「事到如今,你給我忍著。」侯坤化語氣不覺放輕,然後跨坐到盛涼雨身上壓制住對方,一手按住因短促呼吸而不停起伏的胸膛,自己也屏息聚氣握住箭身,一鼓作氣把箭頭拔出。
  「哈呃──」盛涼雨渾身抽搐,緊接著乏力暈死過去。

  「這一箭真是神準,完全避開要害,哈哈。」侯坤化拍拍盛涼雨的臉頰,看他不醒人事,又捏著人下巴打量,盛涼雨的唇沒什麼血色,這讓侯坤化不由得鎖緊眉心低罵:「混帳東西,竟敢擋在我面前逞英雄。」

  罵歸罵,侯坤化心底著實是焦急的,身在敵國,又離璠漣這麼近,他想過不了多久會有另一批軍隊在近郊巡邏,他得加緊腳步帶盛涼雨遠離才好。只不過盛涼雨負傷,一時半刻不能再動彈,只能祈禱那幫娘子軍晚些找到他們。

  侯坤化處理完盛涼雨的箭傷,把剩下的草藥水拿來抹自己傷處,其他時間都守在盛涼雨身邊觀察其傷勢。盛涼雨因箭傷而發熱未退,急得侯坤化把附近林野間認得的藥草都搜遍,但眼下情況難以炮製藥草,便死馬當活馬醫,將藥草嚼爛再和著雨水哺到盛涼雨嘴裡。

  盛涼雨好像天生就是來和他作對,試了幾次都本能把藥草往外推,侯坤化乾脆把人扶起靠在身前,讓其仰首方便餵食。

  「你再不吃,我就把你一人丟在這兒,你死了,我侯坤化也就少個對手,從此在陵天國平步青雲。」
  侯坤化故意說些惹惱白狼的話,白狼明明不醒人事,卻彷彿能聽進去,哺餵藥草的過程順利許多。盛涼雨的嘴邊還殘留一點點暗綠色草渣,侯坤化想也沒想扳過盛涼雨的臉替他舔淨,接著愣住。

  「匡轟轟隆!」外頭雷聲大作,似乎又要下雨,空氣變得陰冷潮濕。
  然而侯坤化卻覺得腦袋發熱,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和盛涼雨的姿勢不尋常,莫說他倆平素關係有多惡劣,誰想得到盛涼雨會替他擋箭,現在這畫面任誰看了都以為是眼花看錯。
  但侯坤化確實把人牢牢抱坐在懷,還用嘴餵藥,甚至舔了盛涼雨的嘴角,更恐怖的是有一瞬間他心裡浮現這麼一個感想:「沒想到這麼陽剛的混帳,嘴巴意外的柔軟。」

  盛涼雨被小心翼翼放平,侯坤化連退開的動作都很輕緩,好像怕把人擾醒,但盛涼雨一時半刻是醒不來的,侯坤化繃著一張臉坐在旁邊深思,他實在沒料到盛涼雨會為自己擋箭,為了不欠人情,所以他無論如何都想救這頭蠢狼。

  沒錯,只是如此而已。

  雖然如此告訴自己,侯坤化轉頭瞄了眼盛涼雨,彷彿想確認剛才一切是幻覺,悄然湊近,伸出食指小力按了按盛涼雨的嘴唇。
  真的很軟,既飽滿又好碰,尤其盛涼雨此刻任人施為的狀態,讓侯坤化萌生矛盾的念頭,一種想趁機欺負盛涼雨,卻又有點不忍心的感覺。
  「你這死白毛。」侯坤化懊惱低罵,他和這人從小就是互相競爭的關係,卻記不清是何時開始的孽緣,大概要從他們祖輩說起了。

  撇開種種前因,侯坤化覺得自己也沒有對盛涼雨恨之入骨的理由,加上盛涼雨出乎意料的作為,他忽然覺得這白狼看來是挺順眼的。
  「不會吧。」順眼?侯坤化帶著睏意,瞇眼思忖,眼前好像浮現白狼要替他開道時的拼命模樣,這死白毛不是一向巴不得他消失?何以有那種舉動,正因為他意想不到,頓時對盛涼雨感到愧疚和憐惜。

  「撇開宿怨,你不失為一個好的武將。」侯坤化絕不會當面這麼誇盛涼雨,就連盛涼雨昏睡時,他的話語也是低沉含糊。
  「死白毛。你真是個混帳啊。」侯坤化又罵了一遍,不由自主把嘴巴貼到盛涼雨唇間,盛涼雨口腔裡充斥著苦澀怪異的草味,但那吻觸令其留戀不捨。
  侯坤化勉強拉回理智鬆口,抹臉靠坐到牆角邊,和盛涼雨維持一點距離。他暫時不願思考剛才自己的舉動有何意味,也無法再思考任何事,實在太疲倦了。

  他不時留意盛涼雨的情況,直到夜半退了熱才安心睡下。翌朝,盛涼雨聞鳥聲蟲鳴醒來,睜開眼就看到殘破屋頂,只剩自己面上一方還算能遮蔽烈日雨水,其餘部分不是落瓦就是樹枝穿插進來。

  盛涼雨摸了摸胸口,半身幾乎赤裸,染血的衣料乾掉留下暗褐血漬,受傷的地方用撕下的布條包紮綑裹,下半身則衣衫不整,連鞋都只剩一只,轉頭就能發現侯坤化同樣狼狽不堪的坐在牆角,他冷笑喊道:「噯,這不是臭紅毛麼?」

  侯坤化毫無反應立起單膝靜坐,垂首像在沉思,盛涼雨體格根基好,退燒後雖然氣色不佳,但還能活動,看侯坤化不理自己便伸長腳,拿腳尖戳侯坤化臉頰,不料侯坤化整個人往一旁傾倒,嚇了他一跳。

  「紅毛,喂,侯坤化,你嚇誰啊?」盛涼雨喊了又喊,上前探他鼻息,還好人活著,只是累倒了。
  盛涼雨餘光看到滿地竹筒和凌亂四散的枝葉,心想那些八成是侯坤化弄來,難不成這頭熊照顧自己一夜?他試著回想,但中箭後的記憶幾乎空白,只記得當時發現金瀾女將的弓箭對準侯坤化時,莫名怒火中燒,侯坤化只有他能打敗,豈能讓人先搶走,所以奮不顧身撲了上去,哪曉得沒抓到那支箭,反倒中傷。

  盛涼雨壞壞笑了兩聲,兩手貼上侯坤化雙頰,用大姆指把侯坤化嘴角勾開露牙,調侃道:「看你一臉熊樣。嘖。」

  侯坤化忽地睜開眼,盛涼雨動作停住,兩人互看了眼,前者異常冷靜的把盛涼雨兩手拉開問道:「你傷好多沒有?」
  盛涼雨從沒聽過侯坤化用這麼平靜溫和的語氣,不帶任何挑釁輕蔑的言詞和自己講話,懵懵回答:「很痛,但可以走動了。」
  「我們得趕緊遠離這裡,免得又遇上那幫軍隊巡邏。」侯坤化有些疲倦的樣子,撐著牆面起身,把身上塵埃拍掉,然後撿起之前解開的衣帶回來給盛涼雨繫上,後者動也不動的猛瞅他。

  侯坤化以為盛涼雨會講些惹惱人的話,卻反常的安靜,便抬頭回瞅,問:「幹什麼一臉訝異的看我?」
  「你是侯坤化?」
  「我是。你有何意見?」
  「一夜之間……」
  「覺得我變得更英勇神武了?」
  盛涼雨垮下臉,撇嘴一臉不屑。「呸。」這人是侯坤化沒錯,接的話果然令他倒胃口。

  他們兩人互相扶持,在荒山野外行走,希望能盡快遠離璠漣,他們途經一個山坡村落,難得發現有人掛男裝晾曬,於是偷來換穿,並決定趕往當初議定的地點,金瀾國和萬燁國交界的聞武行館。

  出陵天國之前他們就曾約定,途中若有事生變,就以兩人為伴分散行動,以跨越金瀾國為優先,然後再在萬燁的聞武行館會合。這類行館是各國為招攬人才所開設,奇人異士皆能免費入住。

  兩個武人穿著太合身的文士衣裳格外彆扭,一路取笑彼此,盛涼雨先開口揶揄:「看來那位文士也是個心寬體胖的人,幸好如此,不然你恐怕找不到衣裳穿。」
  「彼此彼此,雖然穿這種衣服難免彆扭,我看你還挺適合,就像個陰險書生。」
  「臭紅毛,不要自己沒讀書就講這種話。」
  「我沒讀書?哼,不知道是誰在考戰略時想偷瞄我的卷子。」
  「你的卷子不是鬼畫符麼?誰要看啊。」
  「說什麼你!」
  「你老了耳背是不,那我再講一遍好了。」
  「混帳東西。」
  「你才混帳。」
  「你才是。」
  「混帳。」這句之後兩人大概來回重覆十幾遍的「混帳」字眼,休戰喘息。以往也常吵到沒話可罵,比誰氣長。現在情況差不多,不過並無從前火暴,氣氛有微妙的變化,就連互動都有細微的轉變。

  比如侯坤化會在汲完水解渴之後,把裝了乾淨河水的竹筒無聲遞給盛涼雨。盛涼雨烤山鳥時,會默默將鳥腿扯下分給侯坤化。

  換作以前,大概寧可死在野外化成白骨也不屑和對方為伍。可現在他們不再針鋒相對,雖然滿心疑惑自己為何這樣,又不停找解釋,有時告訴自己「男子漢大丈夫不拘小節」,或是忘了自身立場胡亂想著「不必和畜牲一般見識」,抑或自答「這種關頭就不要再意氣用事了」等等。

  為免招惹金瀾國人注意,他們多半餐風宿露,偶爾有錢才進城鎮,至於錢從何處來,無非就是路見不平,攔路搶劫而已。用關洛瑛那世界的話來講,就是俗稱的黑吃黑。
  偷人衣物對將軍們來說已經是逼不得已,打劫無辜百姓更不是他們幹得了的事,畢竟是堂堂將軍,但對象如果是歹人就沒什麼好客氣的了。

  他們來到金瀾邊境一條河岸旁,侯坤化見四周毫無車馬人煙,開始寬衣解帶,盛涼雨插腰看著他,甩了甩雪白馬尾說道:「我說你不怕死是不是,金瀾境內的水域很多兇猛水族,你還敢下水?別忘了兩天前那隻鱷魚。」
  侯坤化已經脫得剩一片兜襠布遮蔽胯間,回頭招手道:「怕什麼,還不是給宰來吃。下來洗吧,免錢的。天氣正好,連頭髮也一併洗了。」
  「哼,以為我不敢啊。」盛涼雨說完把手上從盜賊那兒搶的刀子扔下,兩手縮進寬袖裡把衣襟往外撐開,接著抽開衣帶、脫了褲子鞋履就朝河裡跳,濺起許多水花。

  「哇,真爽快!」
  侯坤化斜瞟了眼,看盛雨涼玩水像個孩子,不由得別開頭勾起嘴角。盛涼雨瞥見他那反應,朝人潑水問:「你笑什麼?想打架?」
  「你的傷還沒全好,要打我一定贏。」
  「說什麼你。」盛涼雨跨步走向侯坤化,兩手握拳挺胸,血氣方剛的想要比個高下,就被侯坤化平和的關切給柔化戾氣。
  「你的傷看起來好許多了。」
  聽侯坤化這麼問,盛涼雨也不好意思把拳頭朝人臉上招呼,哼了哼氣彆扭道:「那還用得著講,我不是泛泛之輩,這麼點傷自然好得快。」
  侯坤化觸摸他右胸偏上的傷處,雖然開始結痂,但還很容易裂開的樣子,他一臉正經的說:「少作劇烈活動,免得它開口。」
  盛涼雨沒避開對方碰觸,只覺得被碰的地方癢麻奇怪,要說噁心又不盡然,他撥開那隻手,拼命往自身潑水搓洗,臭臉道:「噯,你別亂摸。我怕我身子爛掉。」
  「關懷弱者是侯家的家訓之一。」侯坤化開起玩笑。
  「你才弱。」
  侯坤化勾了一邊嘴角,逕自搓洗身軀,並將最後那條布料扯下扔到岸上石塊,兩個人像在比誰把水花濺得高,最後盛涼雨乾脆隨手抓起一尾河魚往侯坤化扔,嗔罵道:「餵熊吃魚!」
  「你自己吃!」侯坤化扔了隻蝦。
  「禮尚往來!」盛涼雨發現一隻蟹,也用力擲去。魚蝦蟹何其無辜,成了兩人較勁的工具。

  侯坤化把長髮往頭後抹,露出飽滿開闊的天庭,長眉如劍,和他這人一樣飛揚高傲,一派挺拔威武的姿態站在河水裡,陽光照耀他飽經磨練的體魄,即便是男人也必須對他露出崇敬嚮往的目光。
  盛涼雨並非第一次看侯坤化裸體,以往在市集廣場搏鬥時就常打得衣褲全毀,但這一刻望著侯坤化有種做夢的感覺。身在異地,共歷患難,很多自我情緒和舊往恩怨一下子抽離開來,只是單純在觀看河裡的男人,不經意冒出了「真是條好漢」的想法。

  「你那時為何替我擋箭?」侯坤化對上盛涼雨的眼,後者隨即移開視線,開始往岸上走。他望著盛涼雨的背影,蜜色肌膚在日光下的光澤宛如琥珀那樣漂亮,雖然有著戰爭和搏擊時留下的淡疤,卻毫不影響其魅力。
  盛涼雨走出水面,寬大的肩和精實的腰,還有緊實的臀一下子映在侯坤化眼裡,侯坤化沉濁吐息,不覺繃緊身上幾處肌肉,然後迅速收起注視。

  「怎麼?不好意思啊?嘿嘿嘿嘿,那我絕對不告訴你,讓你一直愧疚。」盛涼雨把衣裳全掛在樹枝上讓風吹乾,並發現侯坤化不時瞄自己,得意的扭起屁股炫耀:「怎樣,我這裡比你雄偉吧。羨慕麼?」
  「會講這話,是因為你沒仔細看過我的。」侯坤化跟著上岸,胯間的傢伙像沉默蟄伏的野獸,赤紅色毛髮濕潤貼附著它,就和主人一般黝黑且同樣不容人小覷。
  侯坤化看到盛涼雨有些呆愣,跟著蔑笑,盛涼雨湊上前一比,抬頭強調:「差不多嘛。不過,肯定是我的耐操持久。」
  「你腦子有病,連這也比。」
  盛涼雨彎起臂膀側過上身,斜瞟他說:「我什麼都不輸你,這個自然也一樣。」
  侯坤化忍不住撇了撇嘴吐嘈道:「你有哪樣贏我了。」
  「欠打!」
  「慢。」侯坤化手掌及時包住盛涼雨的拳頭,歪頭告訴他:「我們身上多少都有傷,再打下去不是辦法,等傷好再打行麼?」
  「既然你求饒,我也沒什麼好講的。」

  侯坤化忍住不回他話,免得又要鬥嘴鬥不停,最後真出手打架。他們兩人同時抬頭互看,盛涼雨紅著臉卻還若無其事多瞅了眼侯坤化身下,接著用手背蹭鼻尖問:「你那時候怎不逃跑?」
  「雖然你我關係如此,但也是同行伙伴,丟下同僚、伙伴逃走不是我會幹的事,也算報答擋箭之恩。」
  「什麼?你覺得這樣就報答啦?那我不虧大了。」
  侯坤化懶得多講,心裡卻想:「幸而你不曉得別的事。」

  待兩人穿戴好之後再度上路,侯坤化想起一事,問:「那時候,你為什麼不用狼嚎召出狼群?」
  盛涼雨注視前方,平穩邁步,半晌答道:「那時沒辦法。但現在可以。」
  「哦?」
  「我們傳承的獸魂會越鬥越強,之前我確實沒辦法召狼,而且璠漣近郊沒有狼,想憑空召來援手不可能。但現在就可以,因為我變強,而且越接近萬瞱國,狼的族群越龐大。」盛涼雨說完朝人揚起一抹略帶邪氣而自信的笑。

  「神官他們不知是否已經抵達萬燁。」
  侯坤化並不擔心這點,只道:「反正在約定時間內無法會合,我們便往回找尋就是。先到行館再說,多想無益。」
  「也是。」盛涼雨往旁邊瞄,問:「幹什麼這樣看我?」
  「你難得附和我的想法。」
  「哼。這叫不因人廢言。」

  不因人廢言,做起來實在太難,因為光是碰見討厭的人,在對方開口前就想吼對方閉嘴。只是現在他們似乎不再是那種隨時炸毛的關係,吵還是一樣吵,但少了些暴戾仇視的意味。

* * *

  話說回陵天國一行人失散後,宮春和主動提出要去探查情況,他循空中銀魚反射的閃光追尋,將軍們和金瀾人的速度極快,但他對自己腿力相當有自信,只是在林間奔馳的他本能感受到危險,於是煞住腳步。

  啪答。一滴鮮紅液體落到地上葉面,好像瞬間所有蟲鳥都不出聲,不想讓危險的東西察覺自己存在,宮春和也一樣壓抑呼吸,集中精神留意四周。

  宮春和猛一抬頭,樹上用紅色細線垂掛許多顆人頭,蕩來蕩去,線是被血染紅的,人頭有的閉眼,有的睜隻眼、閉隻眼,有的吐舌,多半頸子斷面都枯竭,剩兩、三個新鮮的還在淌血。

  「噫咦!」宮春和倒抽了口氣,低聲驚呼,那些臉和他記憶中的陰影幾乎重疊,他惶惑摔坐在地上,將視線拉平遠,現身的是之前襲擊他的黑羽男。
  黑羽男指著懸掛的人頭,點名細數道:「小春,喜歡這禮物麼?那些凌辱過你的人,全都在這兒,一個都沒少。吶,這是拐騙你的野和尚,這是把你買作臠童的官爺,這是拿你試藥的大夫,還有這幾個曾為了爭寵欺負過你,噢,對對,絕不能忘記他,他拿過你試刀,就這武將記得麼?這人就更特別,就是他訓練你成為工具,送往各處奢華府第搜集情報的。」

  陰霾籠罩,不堪的記憶排山倒海而來,宮春和覺得雙手發軟,好像連藏在袖裡的小刀都握不緊,他多希望遺忘,忘記自己是誰,忘了過去,包括眼前這男人。
  「烏聞祈。」
  「看來你都記起來了。」烏聞祈愉悅的擺動雙臂,走近宮春和說:「我如今在組織的地位遠勝從前,是五色之長的黑之主,只要你跟了我,我就能庇護你。來我身邊吧,小春。再也沒人能欺負你的。」

  宮春和看烏聞祈對自己展臂,笑容無邪,彷彿他們童年那時一樣,但他明白烏聞祈早已扭曲,不,打從他們一開始,就都不是什麼常人,但烏聞祈的瘋性子又超乎他想像,所以他害怕,他想逃避的不光是黑暗噁心的過往,還有這個能變化成烏鴉的男人。

  「不能當作從來沒有我這人?」宮春和的聲音輕顫,精神緊繃,他不知道烏聞祈的身手到達什麼程度,這次烏聞祈八成以烏鴉當眼線找到他,如果是這樣,就意味著他無法擺脫烏聞祈的監視。

  「怎麼可能。我如此中意你,想要的東西,我絕對要弄到手。」

  宮春和已經調整呼吸,吐息綿長有力,他小心謹慎的站起來,繃緊每一根神經,低啞喃道:「既然這樣,只能……殺死你。」

  擺脫過去的方法,就是將關聯的一切都抹煞,烏聞祈殺光那些人,而他則選擇殺死烏聞祈。

  話音方落,宮春和已不在原地,兩柄細而鋒銳的小刀飛射向烏聞祈,卻被他用一根黑色羽毛掃走刀鋒,偏頭閃過攻擊。
  「哼。」烏聞祈哼聲,後頸遭宮春和手刀重擊,未料宮春和覺得劈中一團黑影,烏聞祈的動作更快,剛才不過是讓宮春和打中殘影,他人已湊在宮春和身邊說:「還玩?」
  宮春和瞳孔縮放,驚恐導致他攻勢進到前所未有的境界,快、狠、準,三招兩式便拿下烏聞祈的胳膊,烏聞祈晃動失去雙臂的身軀後退,瘋狂叫囂和大笑著:「你跟我才是同世界,看,你多心狠手辣,啊啊啊哈哈、啊哈哈──」

  「去死!」宮春和咬牙切齒撲上烏聞祈,重拾刀刃不停刺敵人身體,不久烏聞祈沒有動靜,他的視野則因淚水而模糊,不敢相信自己竟殺死童年伙伴,而且還成功了。

  宮春和心緒混亂,恐懼得無法冷靜處理屍體,扭頭奔逃,一時都忘了侯、盛二將軍們的事情。他找了野外流水沖洗身上血腥味,然後獸變之後嗅著閔定風的味道找進了璠連,由於入城不易,他施展輕功混入一批夜郎雜耍團入城。

  時間再往前稍稍推移,關洛瑛為了張羅那兩名男子要喬裝的女子衣裳,親自跑了趟專賣衣飾的店鋪,這才發現為何金瀾國的人講普通話都有個熟悉的腔。

  一名少婦在和店裡人聊得正歡,關洛瑛聽到他們講話,少婦笑著拍店老闆手臂說:「梗係睇呢D啦,真係幫咗我好多。(這次真的看你的啦,真是幫了我很多忙。)」
  另一名同行的女子跟著笑,隨手拿起一件頭飾問:「係啦。啊,甘哩個要幾個錢R?(是啦,啊,那這個要多少錢?)」

  關洛瑛呆愣在門口消化這情形,原來金瀾國的人原先是講廣東話嗎?怪不得她一直覺得進到金瀾國之後聽見的話有個腔!

  其實大陸上普遍使用的語言,和關洛瑛的世界所講的華語相差無幾,只是特定地方會有自己的方言,只是關洛瑛不懂這裡怎是廣東話,該不會其他地方其實講英文也行得通吧?

  「啊。」老闆和關洛瑛對上眼,笑盈盈上前招呼,稱呼她公子,並在發現關洛瑛聽不太懂方言後改用普通話交流。
  關洛瑛終於拿閔定風給的銀兩買到幾套衣裳,帶回去給他們變裝,煌理所當然的在客棧房間脫衣服,全然不介意被看光身子,嚇得關洛瑛兩手摀臉,但留了大大的指縫偷覷。
  「遮這樣不如別遮。」閔定風擋到她面前,一下子煌就套上女子衣裳,熟練得就像他很常穿似的,而且拉著閔定風問:「你看我這樣漂不漂亮?像不像?」
  「像什麼?」閔定風心不在焉的應聲。
  「像金瀾國的女人啊。」
  「金瀾國之女雖美豔,卻沒你邪魅妖冶。」

  煌笑了想聲,故意搔首弄姿說:「這樣誇讚,我會不好意思。」
  閔定風無視煌,逕自整理行囊看有無缺失,煌硬是將一套女裝遞到他面前說:「穿它。」
  「要穿你自己穿。」
  關洛瑛思量道:「我哥這樣低調的男人不是太搶眼,扮成女的搞不好更……」
  煌打斷她的話堅持道:「定風,穿上它。」
  關洛瑛認真覺得煌可能暗戀閔定風,忙著喊:「你就不要強人所難啦。煌,你別一直找我哥麻煩,有事你儘管找我啊。」
  「妳?」
  「嗯哼。」
  「下次吧。」煌敷衍了句,把衣裝往前遞。

  閔定風望向煌,雖不情願,倒也沒什麼生氣,接過女裝的舉動引起關洛瑛訝異關注。她緊盯著閔定風走到屏風後,想像待會兒不知會出現怎樣的女裝男子,就在這時,房門被「啪」的敞開,宮春和渾身濕淋淋站在走廊上。

  「小春?」
  煌跟著睞向門口,不帶半分情緒起伏的觀望,關洛瑛見宮春和搖搖欲墜,整個人眼看往前傾,本能要上前扶住,但閃身出來的閔定風更快一步把人接住。

  宮春和就這樣暈倒在閔定風懷裡,閔定風緊張看著他,眼尾滑落的分不清是普通水珠抑或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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